美食家侦探消失了(1 / 2)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快雪时晴
校对:快雪时晴
1
“您知道亚历克斯·沃特金斯先生的情况吗?”
伦敦警视厅的埃德加警部,脸上完全没有十六年后重逢的喜悦,像人偶一样双眼无神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还有和他住在一起的母亲,从四月十五日开始就下落不明”
我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亚历克斯是和我一起上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的朋友。我也在他的侦探事务所里担任过他的助手。
“您有听说过亚历克斯先生遇到麻烦之类的吗?”
“很久没有和他联系过了”
“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十六年前。因为当时我身为小说家的工作忙了起来,就辞从他那里辞职了”
“在那之后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吗?他以前好像是你千金不换的挚友”
精准抓住我想糊弄过去的地方。埃德加警部是伦敦警视厅引以为傲的刑警,曾经坊间也把他视为亚历克斯的宿敌。在我担任侦探助手时,在案发现场见过他几面。
“我和他变得疏远是因为寿司匠人的事件”
我犹豫了一会儿后,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
“寿司”。警部的眼睛看向别处。“是卷的吗”
“是饭团。您还记得1994年在布莱顿发生的料理人被杀事件吗。那起事件的犯人是我的恋人。亚历克斯明知我们的关系却依然选择揭开真相。在那之后,我和亚历克斯之间就有了一堵看不见的厚障壁了”
埃德加警部微微颔首。像是第一次听到,又像是已经知晓一切。
“如果有想起什么,请联系伦敦警视厅”
警部摘下帽子,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
亚历克斯消失了。这件事让我体会到了千刀万剐的痛苦,但当时那些事情我不得而知,仅仅是经常想起那位过去的友人。
亚历克斯·沃特金斯被叫做美食家侦探。
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H·华生博士那样,过去的亚历克斯和我也结成了这种关系。自从他在剑桥大学发挥自己的才能以来,我一直在守护着,辅助着,记录着他活跃的身影。
可现实的友情远比小说中的易碎。
十六年前的寿司匠人全身烧伤事件,让我们耀眼的关系成为了过去。
1994年冬天,低云密布的星期五深夜。从布莱顿的伦敦路车站往北半英里,在离铁路不远的斯普林菲尔德大道上,一幢房屋被完全烧毁了。暖炉没有使用过的迹象,从放置在客厅烧损最为严重的香炉来看,起火原因应该是没注意到香炉的火。
房子里只住着一个叫做五桥次郎的日本人。次郎作为寿司匠人,在不伦瑞克大街的寿司店<七夕>制作寿司。他是个啤酒桶般的大汉,他的体型能让那些说和食对健康有好处的日本爱好者闭嘴。而且因为匠人特有的乖僻性格为人们所熟知。但他却并不寡言少语,倒是因为歧视女性的言行而格外出名。之前在地方报道的取材中说了“女性捏不来寿司”被抗议过。次郎雇了两个人,托尼·托德会在星期五的晚上在店里喝酒或是招待到自己家用日本料理来款待,与之相对,贝弗莉·桑在店里却比较沉默寡言。
虽然火灾后的现场已经认真地搜索过了,但没找到次郎的尸体。随身物品和鞋子也没有找到,可以认为次郎从烧得正旺的房子里逃了出去,藏在了什么地方。苏塞克斯郡的警察也对现场周边进行了走访调查,也解析了监控摄像机的影像,没有发现次郎的踪迹。
火灾发生的四天后,警察拜访了设计这间房子的威廉·C·威廉森,从他那里得知房子里有秘密的地下室。消防当局找到了被烧毁物掩埋的暗门,从烧塌了的地下室里把次郎的尸体拖了出来。虽然全身都有烧伤但并不严重,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搜查先告一段落了。布莱顿的市民们得知火灾的全貌后安下心来,为这位疏忽大意的日本人默哀。但是,美食家侦探除外。
发现尸体的两天后,亚历克斯把我叫到了位于威斯敏斯特的事务所。
当时我正连载着《三明治公卿的死》《烤饼去哪儿了》《炸鱼与炸人》三部小说。因为我忙得不可开交,只会在难得有空的时候去帮亚历克斯的忙,当然也是想散散心。那天早上我虽然有必须要完成的原稿,但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亚历克斯话里的严肃,就对编辑撒了个“肚子不舒服”的谎,去了亚历克斯的事务所。
一进接待室,发现桌子上摆满了空盘子。
不论是谁,为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都会有小小的习惯。例如沏咖啡,吃巧克力,做伸展运动,放张唱片什么的。亚历克斯的话,就是用食物填满巨大的胃。
“提姆。我很难受”
那天的事务所里,简直就像刚刚吃过满汉全席。
“你这个大胃王会说出这种话还真是少见呢。遇到非常棘手的事件了吗”
“我必须要向你说明寿司匠人被杀害的真相”
与吃得圆鼓鼓的肚子相反,说话时的语气非常沉重。
“是说布莱顿的火灾?那是杀人事件?”
“如果次郎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丢了小命,那有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的。那就是尸体没有穿着鞋子”
“死者是日本人吧。日本人在家不是会脱掉鞋子吗”
我随意地反驳道。
“确实如此。可是从火灾后的地上也没有找到鞋子。如果鞋子不是像烟雾一样消失了,那就是杀害次郎的犯人把鞋子从尸体上脱下,带离了现场”
“为什么要那么做?”
“就算火灭了,搜查也告一段落,犯人还是会把尸体搬进火灾后的地下室。犯人意识到了身为日本人的次郎如果在屋子里还穿着鞋会很奇怪。消防当局对除了地下室以外的调查都结束了,也不能把鞋子偷偷地放在那里。犯人只好把鞋子带回去”
“房子着火时,次郎不在地下室里吗?”
“没错。星期五的营业结束后,次郎经常在店里喝酒。发生事件的当天晚上也是如此。犯人看到位于斯普林菲尔德大道的房子着火了,就打算把在不伦瑞克大街的店里烂醉的次郎杀害并伪装成死于火灾”
“如果次郎没有回到家,那为什么房子的客厅会起火呢?”
“佛教的香炉,会点上被叫做线香的细长的香。通常会在三十分钟内燃尽,但也有没完全点燃只看得到烟冒出来的情况。从日本订的报纸上也有线香连续燃烧四十个小时的例子。次郎在火灾的当天早晨,点上线香,对着祭坛祈祷上香。线香一直冒着烟直到深夜,因为某种震动——恐怕是经过伦敦路站的火车,把火移到了垫子上。
犯人利用了这起火灾。犯人潜入<七夕>,把烂醉的次郎搬到厨房,用塑料袋把那里密闭起来。之后把燃气灶的火开到最大引起不完全燃烧,让次郎一氧化碳中毒”
“被害者全身都有烧伤。如果店没有完全烧起来尸体是不会烧成那样的”
“尸体在厨房里。在那里烧就好了”
“<七夕>里也有用来烤全猪的回转式烤肉机吗?用燃气灶把次郎硕大的身体均匀地烧伤是不可能的”
“你不爱吃火炙寿司吧”
一时间,我呼吸都停止了。
“你也看到过寿司匠人用手持的火焰喷枪把淋在寿司上面的酱料加热的场景吧。虽然比起火灾这火焰更像是玩具,但温度最高可以达到1600度。威力远比小规模火灾的火大得多。犯人用火焰喷枪把次郎全身上下都烤了一遍。之后过了几天,消防当局的调查告一段落时,潜入火灾后的现场,把尸体放到地下室”
明明不想相信,但满身煤烟潜入地下室的犯人身影浮现在脑海中。
“犯人是知道次郎会在星期五的晚上在店里喝酒,并且能够不破坏锁潜入店里的人。是<七夕>的两个员工的其中一个吧。还有,犯人也知道次郎的房子里有地下室。次郎歧视女性,会带到自己家里的只有托尼。杀害次郎的一定是他”
从我十年来的经验来看,我知道我没有能反驳亚历克斯推理的才能。
“警察还没认为这是杀人事件吧?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能帮我隐瞒吗”
“我无法,再保守任何秘密了。明天早上,我会联系埃德加警部”
亚历克斯痛苦地说道。
第二天我的恋人就被逮捕了。托尼被警察审讯,承认自己杀害了次郎。据说托尼在伦敦的寿司店偶然遇到了次郎,他相信自己也能成为寿司匠人并开始在<七夕>工作。可是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老是被安排去做采购和清洗的工作,次郎完全没有要教自己寿司的打算。托尼觉得自己被骗了,对次郎的恨意一天比一天强烈。就在那时,偶然看到斯普林菲尔德大道的房子着火了,便动了杀心。
就因为这一件事,我同时失去了朋友和恋人。
2
那天我在查令十字的餐厅<天堂美味>和编辑们聚餐。在那里交换了关于新作品的意见,晚上九点在店门口和他们分开。编辑们老是说些虚情假意的奉承话,害得我没办法好好吃饭,就一个人来到了位于科文特花园的酒馆<墙上的洞>。
点了杯加冰威士忌后,我在柜台边坐下。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亚历克斯·沃特金斯的圆脸。
More eat,More smart。吃得越多,越是聪明。
是卫生部劝诫年轻人不要过度节食的宣传海报。虽然对于亚历克斯吃得多变聪明这点没有异议,但用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中风潜在患者的男人来做宣传,像是政府的玩笑。
亚历克斯已经消失三个月了。他在哪里呢。
因为参与了数不清的事件,他的命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也说不定。母亲也一起消失这点也会让人有不安的想象。
在我一只手拿着玻璃杯左思右想时,从店里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你是拉斯蒂吧?”
嘈杂的酒馆安静了下来。只有扩音器里传来的曼妙的小提琴声。
通过墙上的镜子往店里面看,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对着一个老人粗鲁地说着。那个男人有张英勇的脸,隆起的肩膀大得像瓜。但只有左腿却异常纤细,是假肢吧。
“那个纹身我不可能会忘掉。是我啊。C&K开发的克劳斯”
被追问的老人深戴着星条旗图案的棒球帽,抽着都柏林烟斗。桌子上放着啤酒杯和炸土豆。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手下吧。
“两年前我从德班港把粮食运往博茨瓦纳时,就是委托你来护送的。可是你却把我的货物和假肢都抢走,夜里把我扔在了半路上。在我好不容易回到旅馆前,被车撞了三次,被帮派袭击了五次,被变态强奸了两次”
男人扯着沙哑的嗓子说着,把老人的帽子打落。
“老实交代。我会杀了你的。可惜的是只能杀你一次”
“我喜欢愉快的话题,但对那些话题没兴趣”
老人头也不抬地回答。男人正要抓住老人脖子时,两个年轻人把男人暴力地放倒。一个人坐在他身上,另一个人踩住不是假肢的那条腿的膝盖,抓住脚踝往自己面前拉。传来像是木板断裂的声音。大声的惨叫。男人一边哭着一边说着“不要啊”,被那两个人扔到了店外。
客人们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倒在路上的男人。一辆车从路上鸣笛而过。
此时,老人把掉在地上的帽子捡了起来。脸上有着无数像是烤豆子的纹身。
我见过那张脸。
为什么这个老人会在伦敦。是他绑架了亚历克斯吗。如果是的话,下一个会是我,还是朋友塞弗。
老人重新戴上帽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抽着烟斗。
在他的手下回来前,我慌慌张张地离开店里。
第二天,我和朋友决定赶紧见一面,于是我来到了剑桥大学的圣约翰学院。
塞弗·提瓦里是我的大学同学之一。出身于印度的贵族阶级,入学时移居英国。在十七世纪的印度文化研究领域取得博士学位,现在在母校任教。和亚历克斯疏远后,我和塞弗保持着微妙的友谊。
“警察也来过我这里了。好像完全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塞弗的声音,表情,动作,都表现着对亚历克斯的担忧。“做点冰沙吧”
“你最后一次见到亚历克斯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是去在鲍维公园新开的印度料理店。”
“亚历克斯在怕些什么吗?”
“菠菜和胡萝卜,喜欢哪个?”
“菠菜”
“和往常一样。后悔和亚历克斯断绝关系了?”
“不是。我在科文特花园见到豪尔赫了”
挑杯子的手停住了。
“……脏脸豪尔赫?”
那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个老人的名字。假肢的男人叫他拉斯蒂,但不知道哪个是本名。
我们在赞比亚遇到豪尔赫,是在二十七年前,1983年的夏天。
一切的开始,是我们在办事处位于伦敦的国际合作组织,饥饿救济行动(HRA)的实习。HRA旨在改善非洲和南亚的粮食困难,致力于向政府机关建言和支援当地创收。我和亚历克斯,塞弗三个人,每次长期休假都会去非洲,参加推广食物栽培技能的项目。
虽然我们对参加HRA的活动充满热情,但是大概一年后我们感到这还不够。在国际市场上粮食也是投机对象,经济实力不强的国家很难保障国内的粮食稳定。只要发生干旱和内战,一瞬间就会有数百万人饱受饥饿之苦。每次看到骨瘦如柴的孩子们,我们都会被无力感击溃,对永无止境的活动感到的焦躁与日俱增。
这时,塞弗对我们两个说起设立MP供给所的事情。
甲基化解磷定(MP)是被称为<饥饿特效药>的药剂。六十年代中期作为治疗铊中毒的解毒剂,但在之后的临床实验中发现有逆转瘦蛋白释放机制的效果。
瘦蛋白是通过刺激饱腹中枢来抑制食欲的荷尔蒙。通常会在血糖值上升时释放。但摄取了MP后,会引起脂肪细胞的变异,血糖值上升时会抑制瘦蛋白的释放,下降时则会释放瘦蛋白。也就是说,空腹时会有饱腹感,饱腹时会有空腹感。
在七十年代的欧美,大量的MP出现在市场上,许多年轻女性深陷MP中毒。从营养失调到死亡的案子一个接一个,八十年代初期被各国禁止使用。可是除了埃及和南非共和国外的非洲各国还没有禁止。据说MP在以干燥地带为中心的地区被高价买卖,成了黑手帮和激进派组织的资金来源。
因为“饥饿特效药”这一俗称容易让人对MP产生误解,实际上MP完全没有改善营养失调的效果。它完全消除饥饿感,让人有饱腹感,就像某种致幻剂一样。使用后效果立竿见影,但是十到十五小时后就会恢复。即使如此,对于无法得到足够粮食的人来说,MP依然是梦幻般的药物。
“只要个人进口印度化学工厂里废弃的MP,我们就能做到免费提供。即便感受到的只是刹那间的虚幻,也能从苦难中把孩子们拯救出来”
塞弗这么说着,眼睛像是吸了大麻似地发红。
实际上,既然非洲各国没有禁止MP,那么只要知道这点不管是谁都能进口MP。只是,没人想做罢了。如果联合国和各种团体推荐MP的话,就相当于承认粮食难民无法拯救这一事实。他们毫无意义的坚持,把救命稻草从当地的孩子们那里夺走了。
我们从剑桥大学休学一年,为了设立MP供给所而四处奔走。
不借助HRA的力量,全部都要通过我们个人的力量来完成。塞弗找到金奈的化学工业公司,自掏腰包支付保证金,签订了每月接收五千剂注射用MP的合同。我和亚历克斯寻找运输公司,改建了赞比亚南部州的诊疗所,做好设立供给所的准备。
当地人对此的反应也是各种各样的。大部分人对于能够获得MP感到高兴,也有人认为这好得不像真的,对我们抱持怀疑态度。在我们住的地方也收到了写着“如果骗我们的话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的恐吓信。
随着开所日的逼近,我们手腕上的针孔也越来越多了。我们三个人都不是医学生,有必要练习使用注射器。MP使用一般的注射器就可以给药,但要让药效持续需要打三十分钟左右的点滴,让血液中的浓度升高。从卢萨卡来的十台点滴设备一到,我们就开始自学使用方法。
可是我们的努力没有得到收获。
那时发生的事我只记得一些片段。脸上有着烤豆子纹身的男人,一边叫喊着什么一边进入供给所。我在房间的一角吓得全身发软。接下来的一声声悲鸣让我没听清男人的说话声。像是他的伙伴的男人们把武器对准我们。我拼命地站起来,试图从供给所逃出去但——
接下来就记忆就是伦敦大学医院昏暗的病房。我确诊了因极度的精神压力导致的记忆障碍。
我出院以后才从亚历克斯和塞弗那里得知他们的真面目。
在我们开始提供MP的第六天早上,供给所被武装帮派袭击了。帮派占领了供给所,把我们拘禁了起来。当然MP也都被夺走了。我们雇的保镖也拿他们没办法。
帮派把我们带到了他们的藏身处。领头的男人——脏脸豪尔赫,认为我们是受其他帮派雇佣,还进口了MP。为了问出骚扰他们地盘的无耻之徒的名字,豪尔赫把我们吊起来,盘问我们,还施加暴力。食物也没给我们,只给了一点点水。听说亚历克斯和塞弗都做好死的觉悟了。
拘禁的第五天夜里,房间里出现一个年轻男性,把我们解开了。他之前也参加过HRA的技能项目,还记得我们几个。我们混入夜色逃离他们的藏身处,花了两天来到卢萨卡,狼狈不堪地赶到大使馆。
“豪尔赫在伦敦”
“把蜂蜜拿过来吧”
我把在<墙上的洞>发生的事说明后,塞弗打了个响指回到壁橱。一说起二十七年前的事,塞弗一定会岔开话题。他应该是还记得当时被帮派施暴的场景,恐惧也更甚吧。
“亚历克斯说不定被豪尔赫绑走了”
“还是放弃‘只用水果就够甜’这种想法吧”
塞弗把手从壁橱拿开,长叹一口气。
“事到如今还认为豪尔赫是来惩罚我们的吗?不是我们攻击了帮派。我们只是想把药发出去。他来伦敦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像是在努力让自己接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最好还是要注意警戒”
“知道了。会注意的”
塞弗从窗户往下看着广场,又马上就把视线移开了。学生里藏着不速之客吗——好像开始对被那种不安所驱使的自己感到羞愧了。
“迟到了呢”
乘坐最后一班车回到家里,托尼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愁眉苦脸的莫里·柴金正在大骂佣人。是《美食家侦探 尼罗·沃尔夫》。客厅里充满了番茄酱和大蒜的臭味。
“采访花太长时间了”
我随口撒了个谎。在这个家里有关寿司和亚历克斯的话题都是禁忌。托尼被判处无期徒刑,两年前才放出来。
“我先休息了。晚安”
托尼故意揉了揉眼睛去了卧室。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突然间一丝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
被亚历克斯送进监狱的罪犯们,肯定会恨他。托尼也不例外。十六年前,我没有意识到是我的恋人杀害了寿司匠人。如果现在,托尼把亚历克斯和他的母亲监禁在什么地方的话,我意能识到吗?
我来到厨房,冰冷的汽水流进胃里。是我吃了含太多维生素的冰沙吧,老是涌出些无聊的想法。
托尼变了。后悔自己的过去,用一生来赎罪。万一,就算心里的某个地方还藏着对亚历克斯的恨,他也不想再进监狱了吧。要是再杀人的话,托尼就再也出不来了。
“——”
看着沾了番茄酱的碟子,另一个可怕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我无法,再保守任何秘密了。
十六年前,那是亚历克斯在说完寿司匠人全身烧伤事件的真相后,说出口的台词。
无法再保守秘密,也就是说他一直都保守着一个重要的秘密。亚历克斯隐瞒着某起事件的真相。犯人为了让他永远隐瞒下去,袭击了亚历克斯。在美食家侦探的耀眼履历上,或许有着阴郁的黑影。
在昏暗的荧光灯下,我盯着被红色弄脏的碟子。
亚历克斯·沃特金斯被找到,是在那天夜里。
3
七月七日伦敦警视厅公开的内容,成了英国市民一整天的话题。
亚历克斯在泰晤士河河口附近的工业区被卡车撞到,三十分钟后确认死亡。距离四月十五日失联已经过了八十三天。
“一个肥胖的男人突然飞到了路上”
驾驶员如此说道,否定与这起事件有关。尸体身上有十四处骨折,肺部有挫伤,直肠都飞了出来。现场是字面意思的血海。
让搜查员震惊的是尸体的大小。根据圣巴塞洛缪医院的记录,亚历克斯失踪时的体重是240磅(109千克)。但三个月内体重膨胀到了400磅(181千克)。
在第二天的七月八日,报道了更让英国市民感兴趣的事实。与亚历克斯一同失踪的母亲奥莉弗·沃特金斯其实是被保护了。健康状态良好,现在正接受伦敦大学医院的入院检查。
在之后的报道中,奥莉弗的失踪经过是这样的。
四月十五日的晚上,在马里波恩的家中烤派时,来了一名陌生女性。女性自称莱蒂·威斯,隶属于英国情报局秘密情报部(MI6),她说亚历克斯卷入了一起重大事件,有可能会给家里人带来危险,催促她赶紧离开家。
奥莉弗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乘坐莱蒂的车前往安全屋。在行驶过程中被蒙上了眼睛,但距离马里波恩有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
奥莉弗被带到了像是城市旅馆的小而精美的房间。家具也是高档货,但窗户被塞得严严实实,天花板上装了半圆形监视摄影机。
第三天早上,收到了亚历克斯的信。亚历克斯在信里重复了和莱蒂一样的说明,还写了在事态结束前就留在安全屋里这样的话。笔迹也是亚历克斯的笔迹。
在那之后的三个月,奥莉弗都在这间设施里度过。早中晚都有充足的食物,随时都能享用下午茶。虽然能用DVD看电影,看书,但是不让她看电视节目和写信。
七月七日,奥莉弗从莱蒂那里得知亚历克斯的死讯,也得知手续结束后会送她回到马里波恩的家中。七月八日,奥莉弗再次被蒙上眼睛,被送回了家。在距离自己家半英里的地方和莱蒂分开后,就被巡逻的警察保护起来了。
我完全没办法进入工作状态。假如是豪尔赫把亚历克斯监禁起来,那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二十七年前帮派闯入供给所的记忆复苏了好几次。对准我们的枪口。此起彼伏的悲鸣声。豪尔赫反复喊着什么。明明刻在他脸上的每一个纹身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就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七月八日下午,估摸着大学的课结束的时间,我给塞弗打了电话。
“居然有学生说吃冰沙是为了健康,我都惊呆了。我吃是因为它好吃,不对吗?”
与说的话相反,塞弗的声音非常疲倦。
“因为这起事件让大脑超负荷了吧”
“我觉得豪尔赫和这起事件没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觉得MI6会与赞比亚偏僻乡下的小混混为敌”
“你真的相信保护奥莉弗女士的是MI6?”
和大半的英国市民一样,我也怀疑这点。MI6来到家里,把人带走藏在秘密设施,这种事情只能认为是幼稚的妄想。如果真的和间谍有关,在可能泄露情报的时间点上,这么做未免太粗糙了。
“是不是MI6不重要。不管是什么组织,亚历克斯在和那个组织合作。为了从微不足道的无赖手里保护自己,我不觉得那个什么什么组织会采取行动”
塞弗的话也有道理。再加上奥莉弗也在安全屋里被藏了三个月。
“那会是谁带走了亚历克斯。KGB吗?”
“也不是不可能”
“那豪尔赫来伦敦是为了什么”
“关于那个”塞弗压低了声音。“我从伦敦艺术大学的老师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或许知道他们来英国的目的。我得到详细信息后再联系你”
塞弗说了些吊人胃口模棱两可的话。
发现尸体的七天后,在梅费尔的圣约翰教会举办亚历克斯的葬礼。塞弗说他有事,我一个人来参加。
一到教会,媒体人员就在葬礼场地外用摄像机对着现场。大概有四十人聚集在教会大堂里。圣约翰学院的老友和过去的“对手”埃德加警部也来了,但在场的人里一大半我都没见过。棺材是特别定制的,逝者家属的男性光是搬起来就累得够呛。
火化结束后,我们来到了梅费尔的酒馆<蜜蜂之家>。与美食家侦探的葬礼相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墙壁上贴着“More eat,More smart”的海报。
我吃着坚果冰沙消磨时间,估摸着寒暄差不多结束时,去和奥莉弗·沃特金斯聊聊天。
“小说家提姆·费因斯。在亚历克斯的事务所担任了八年助手”
奥莉弗坐在轮椅上,和我握手。因为处在疗养期间现在还在住院,但听说下周就能出院了。比起失踪前的照片白发变得稀疏了,但气色不差。
“您真是受苦了”
“谢谢。不过我还能自由地生活下去”
奥莉弗不自然地笑了。对这一连串的事情她比谁都要感到无所适从。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在安全屋里还能订到爱看的书”
“是啊。我爱看的古旧杂志买了好多,也有《大侦探波洛》的DVD”
奥莉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似乎对把自己藏起来的自称MI6的组织印象不差。这时她看着我手里的杯子,突然间皱起眉头,轮椅的轮子发出吱呀声。
“您怎么了”
“我想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喜欢坚果冰沙,但没有对莱蒂说过。大概是五月中旬吧,早餐里就有了坚果冰沙。而且到六月以后,量还增加了一点”
要说想到了什么也是些无聊的东西。
组织提前把握了奥莉弗的喜好,为了取悦她把坚果冰沙加入了菜单,也不能否认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偶然间准备好的冰沙是她喜欢的东西也是事实。
“那就请告诉刑警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对我随口说出的建议,奥莉弗说“好的”并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