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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分(2 / 2)


“学校集会那天早上呢?”



“是啊……大吉还是跳着扑过来……”



“向谁扑过来?”



“老爷爷……”



“对呀!你总算明白了。那下一个问题。大吉向你扑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那是因为我在去你家之前看见了小猫的尸体,而且还离得很近。我的身上有死猫的气味……”



我不停地思考着。大吉那天是对我身上沾染了动物腐烂的气味产生了反应。那么它向老爷爷扑去的原因难道说也是由于老爷爷身上同样沾有动物腐烂的气味吗?S君的妈妈说担心老爷爷的工作服被弄脏了的时候——‘没事儿。反正也好几天都没洗过了……——老爷爷当时是这么说的。难道说,当时大吉是由于老爷爷身上有动物腐烂的气味所以才有那样的反应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对,那就对了。”S君慢悠悠地说。



“杀死那些可怜的小猫小狗的就是那个看上去挺善良的老爷爷。”



接着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我的身体已经脱离我的意志,随意乱动起来。我把S君留在那里,自己离开了房间,走下楼梯,穿过了玄关。



“哥哥,你要出去吗?”



我听见美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我还是走出了家门。



八月四日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啊,不,不用了。我再打过去吧。”



对接电话的女孩说明之后,泰造挂断了电话,空洞的眼睛直直地俯视着黑色的电话机。谷尾警官和竹梨警官都不在。其实或许还是让他们打过来比较好吧。



无论如何也难以自己走到警察局去,所以还是决定打电话。可是,现在自己是否能下决心再一次拨通那个号码呢?是否能拿出勇气呢?



蝉在鸣叫。泰造的脸转向院中。



结婚以来,一直和妻子女儿生活在公寓里。二十多年前泰造才买下了这座房子。选择这里也是一种妥协。因为妻子和女儿都主张一定要有院子,而泰造则认为院子没什么必要。于是,商讨的结果就是选择了这所房子。这里因为有柞树林,所以那院子看起来就不怎么像一般住宅的院子,而是像森林一角的一块空地。而妻子和女儿也都还姑且认为这是一个院子,所以就勉强接受了。前年,妻子去世后。泰造想过要把这个院子拆掉。但是由于资金方面的原因,最后只好作罢。



但是泰造还是很讨厌院子。自己家中有一个院子这件事让他非常厌恶。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了。



童年生活过的九州的乡下小镇。有那样一个小小的院子的,租住的家。



母亲葬礼那天,走廊七来来往往聚集着许多来帮忙的邻居。突然间听到那个声音。耳朵难以适应的声音。



泰造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时,帮忙的人正把泰造的母亲放进棺材。



——什么啊——



当时只有九岁的泰造正呆呆地在廊下望着院子。他站起身,看了过去。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邻居的五六个女人正聚在那里。其中有泰造同学的妈妈,还有泰造常去的那家干货店的老板娘。在那群人的中心,是白衣素裹的母亲。那些女人都弯着腰,拼命地、非常不自然地做着什么。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泰造凝视着她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伸长脖子,眯缝眼睛,可是他确实没有看错。



——为什么啊——



女人们相互合作,面无表情。



“那声音……”



她们折断了母亲的腿。伴随着低沉的,宛如被包裹着的钝响,



她们漠然地折断了母亲的双腿。



——妈妈——



泰造一时无言。



——究竟有什么怨恨啊一一



那一刻,在泰造心中浮现出了一些景象,是“怨恨”这个词让他产生了联想。



尚且年轻的母亲竟然碎死。医生也很困惑,因为死之前没有任何前兆。



父亲去世后,在没有任何亲戚的情况下,母亲一个人抚养着泰造。



母亲实在是美丽。那美丽的姿容让作为儿子的泰造倍感骄傲。母亲作为一个女人而言极为动人。这一切的事实和疑问始终在泰造的心中盘旋。接着,就好像是泥浆上面泛起的泡沫一般,在泰造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说——



泰造摇摇头,想要否定这个念头。可是,想要自己打消自己的念头对尚且年幼的泰造来说是不可能的。



——难道说,是她们——



现在围拢在母亲身边的那些女人都有自己的丈夫。难道说。母亲和自己是倚靠她们的丈夫来维持生活的吗?而这又被那些妻子们发觉了?然后,她们决定要惩罚和她们的丈夫私通的母亲,于是就合谋毒死了母亲!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会发现日常生活中许多事情都与之符合。有一次母亲带着泰造在街上走。一个男人叫住了母亲,两人在街边耳语。那男人狠琐不堪的脸。母亲一副犹豫不决地点着头的样子。



自那以后几天之内,母亲回家都很晚。回到家之后,母亲也几乎都不怎么正视泰造的眼睛。而且,母亲身上似乎还多少混杂着烟草的气味。



这一个月以来,泰造总是感觉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同学的母亲还有干货店老板娘那冷淡的态度。对了,就在母亲去世前几天,那个老板娘问了泰造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问他有没有讨厌的食物。泰造回答说不喜欢煮浅蜊。回答之后,泰造心里很纳闷,为什么要问那么一个问题呢?



——啊啊——去世前一天母亲晚餐所吃的食物。泰造不吃的东西一如既往地放在食台上靠近母亲的一边,所以泰造也没有过分留意。那会是什么食物呢?茶色的,小小的东西。那不就是煮浅蜊吗?——肯定不会错的——



泰造看了一眼院子的角落,用愤怒的目光紧盯着那些表情淡漠地做着那件事的女人们。



——她们杀了我妈女呀——



她们害怕妈妈会转世。



只要把双腿折断,那么这个被她们杀死的女人就不能转世了。有一个女人注意到了泰造死死地盯着这边。那张转过来的脸泰造十分熟悉。两颊的肉耷拉着,嘴唇丰厚的那个女人。她是警察的老婆。在附近的女人们当中算是一个头目,总是对其他人指手画脚。刚才开始她们所做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好像就是山她来指挥的。警察的老婆对周围的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泰造。毫无表情的、冷漠的眼神。



泰造慢慢地站了起来。想说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腿颤抖着,背对着院子,泰造飞快地跑回家中,穿过厅堂和玄关,趿拉着草鞋跑出了家门,喉咙深处默默地念叨着什么,疯狂地跑了出去。



——她们杀了我妈妈——



泰造拼命地飞跑着,在心中不停地呐喊。



——妈妈被她们杀死了——



那天,泰造是一个人在山里抱着膝蜷缩着度过的。既没有看着母亲出殡,也没有去听僧侣们诵经。母亲的遗体埋葬在村落一端的墓地里。夜里,泰造步履蹒跚地回到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黑暗潮湿的榻榻米在迎接泰造。



三天后,警察的老婆被杀了。据说是头部被石块击中,在一个行人稀少的路边死去了,满脸是血。凶手无从知晓。



——难道说——



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泰造马上赶到埋葬母亲的墓地。那是山间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看上一眼就会毛骨悚然。



一排排的墓碑中,只有刻着母亲戒名的一块横倒在地上,黑色的泥土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走到近前一看,墓穴是空的。墓穴底部,棺材的盖子被掀开了一半,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遗体。



——妈妈已经转世了——



泥土的味道升腾起来。



——妈妈转世了,然后杀了那个女人——



泰造对母亲的这种执着感到异常恐俱。死人轮回转世,这个事实轻易地将泰造与母亲共同生活的九年时间涂上了恐怖的色彩。那曾经温柔无比的母亲的面庞瞬问变得十分可怖。



从泥土里一点点爬出来的母亲。



为了寻找怨恨的对象而在街上行走着的母亲。



伸出腐烂的双手抱着石块的母亲。



举起石块砸下去的母亲。



一周之后,父亲生前的朋友——一对在东京生活的夫妻领走了泰造。



那个年代发生在偏远地区的事并不能很快传出来。那个地方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或者是否于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切泰造都是一无所知。但这却反而加剧了在东京生活的泰造心中对母亲的恐俱。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泰造总是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和胆怯。这源于对死人的恐俱,也源于对母亲的恐惧。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泰造也和周围的人一样。开始认为根本就不存在死人转世。但是对幼年时代记忆的强烈印象却使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想法。那种恐怖反倒作为一种潜在的情感在泰造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后来,即使是泰造自己有了家庭也还是一样。即使时间消磨了人生,身体也愈发呈现老态,可是一切还是没有改变。泰造对谁也不曾提起过,于是那种恐怖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攫住了泰造的心。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那种恐怖还并没有完全地支配过泰造,它不过像是腹腔里的溃疡一样,利用偶尔的痛楚让泰造难受,仅此而已,反正都是忘不了的了,所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活下去也没什么——泰造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



有一个时刻,这种感觉更加具象化了。



它本来潜藏在心底深处,可是在那一刻却突然幻化成一只黑手,伸过来拼命地摇撼着泰造。



“那场事故……”



一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



“如果不是那个……”



黑暗的小巷里。倒卧在柏油路面上,头部流着血的小姑娘,焦点游移的目光仰望着泰造。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小姑娘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泰造始终在一旁站立着,呆呆地俯视着小姑娘惨白的面颊。



终于,在泰造的眼前,小姑娘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消失了,嘴唇也不动了。



——不是我干的啊——



——不是我——



泰造对着那个已经气绝的小姑娘喃喃自语。小姑娘已经一动不动了,四肢微微张开,慢慢僵直。



——得叫救护车——



泰造回过神来,慌忙跑去叫救护车。就在那一刻,泰造的脑海里不经意间浮现出幼年看到的场景。——妈妈——



倒下的墓碑。杂乱的黑泥。幽暗的墓穴。空荡荡的棺材。母亲爬了出来。抱着巨大的石块,腐烂的身体在不停地行走。寻找。寻找那个心中怨恨的人。那个杀死自己的人。



——不是我——



泰造慢慢地回转身。



——弄错了——



他看了看倒在路旁的小姑娘。裙下露出的一只纤细的腿搭在路旁的条石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泰造已经高高抬起了自己的右脚,对着小姑娘纤柔的膝盖重重地踩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泰造听到了那个相同的声音。当年在院子里响起的虚无的声音。



——不是我——



己经折断的,歪向一边的小姑娘的腿从条石滑落到柏油路上。另一条腿还搭在条石上。



——不是我——



泰造盯着那另一个膝盖,再一次高高地抬起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