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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月之一(2 / 2)




「等一下。」我忍不住开口了。「你说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胆小的一面。什么「开始」啦、「怀疑」啦、「真的发生」啦……真是够了,我再也不想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你好像可以去上学了?」鸣依旧背对着我问道。



「啊,嗯。从明天开始。」



「是吗?既然你会去,那我还是不要出现会比较好。」



「咦?我说,你到底是……」



「小心。」回头看了我一眼后,她说。「连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最好都不要跟别人说。」



她再度转身,踩着无声的步伐,隐身在黑色的棺材。我可能被吓到了,愣着不知所措。



「喂,见崎。」不久之后,我试图出声叫她。「那个,为什么你……」



踏出去的脚有点麻掉。几秒钟之后,晕眩感又来了。



——难道你不觉得吗?



——体内的各种东西会被吸干。



之前在这里见到鸣时她所说的话,如咒语一般流过我昏沉的脑袋。



——人偶是空虚的。不管身体还是心灵,都很空虚……空荡荡的。



——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空虚。



我努力稳住双腿站立,保持身体的平衡。



——接近「死亡」……



我胆战心惊地看向棺材后面。可是那里……早已没有鸣的踪影,也没有鸣以外的其他人。



挂在墙壁前的暗红色布帘被空调吹得微微飘动,突然传来的酷寒冷气让我独自发抖着。



5



「为什么?为什么?」九官鸟小玲依旧元气十足地向我打着招呼。



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我朝笼子里瞪了一眼,可是它一点都不气馁。



「为什么?小玲。为什么?早安……」



晚餐后,我来到收讯比较好的一楼,走出檐廊外,试图打电话给人在印度的父亲。大概是关机了吧,打了三次都打不通。也许那边太阳还没有下山,父亲正如火如荼地工作着。



嗯,算了吧。我很快就放弃了。



本来想告诉他上个礼拜的意外,还有身体又出状况的事,但想想还是算了。若说真有什么想问父亲的,就是死去的母亲国中时代的事。可到底那跟现在的状况有何关联?还是说没有关联?我根本一点把握都没有。



母亲那个时候的照片可有留下来?我也想过可以问父亲。不过,如果是毕业纪念册的话,学校那边肯定有留。所以,只要往〇号馆的第二图书室去找……



离开放置小玲的檐廊,我往客厅望去,怜子阿姨难得在看电视,平常她根本不会看搞笑综艺节目。咦,仔细一看,身体沉入沙发的怜子阿姨,两只眼睛是闭着的,原来她睡着了啊!



冷气不断地吹出冷风,屋里很冷。哎呀,真是的,在这种地方睡觉是会感冒的。至少要把冷气关掉吧?我走过去正想把冷气关掉……



「恒一?」有人叫住我。



我吓了一跳回头,怜子阿姨的眼睛正微微睁开。



「怎么不知不觉睡着了……啊,真糟糕。」



她笨重地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电视突然传来表演者的尖锐笑声。怜子阿姨皱起眉头,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你还好吧?」



「啊?嗯,还好。」



怜子阿姨转移阵地,从沙发坐到餐桌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配着水吞了几颗药丸。



「我的头有点痛。」她发现我在注意她,就如此说道。



「只要吃药就会好了。不过,最近好像太频繁了。真是讨厌。」



「你是太累了吧?是不是上班压力太大什么的……」



吁地轻叹一口气后,怜子阿姨回答说「还好啊」。



「倒是恒一你比较令人担心呢。你今天去医院了吧?」



「医生说情况稳定,没有问题。」



「是吗?那太好了。」



「那个,怜子阿姨。」我也在餐桌的椅子上坐下,跟她面对面。「你之前曾说过『时机』。你说,凡事都有所谓的时机。话说,我怎么知道那个时机是否到了呢?」



我很认真地提出问题,怜子阿姨却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我说过那样的话?」一副不知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我当场傻眼了。「为什么?」小玲的怪腔怪调在我心里响起。



她是在装傻吗?还是真的不记得了?——到底是哪一个?



「呃……那,我突然想到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我转换心情,试图换另一种方法问。「怜子阿姨读夜见北三年级的时候,是在哪一班?」



「我国三的时候?」



「没错,你还记得吗?」



结果怜子阿姨用手撑着腮帮子,依旧一脸茫然地如此回答道:「好像是三班。」



「三班……真的吗?」



「嗯。」



「你们那一年……呃,我是说,从那时开始三年三班就被称作『被诅咒的三班』了吗?」



「唔。」怜子阿姨继续用手撑着腮帮子,似乎在想该如何回答。终于,她像刚才一样叹了口气后说道:「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早忘了。」



先不管她这样说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已经十五年了……是吗?突然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十五年前不就是……啊,对,没错。可是那也……



「你明天会回去上学吧?」怜子阿姨问。



「是的。我是这么打算。」



「记得我跟你提过『进夜见北之前的心理建设』,还记得吧?」



「呃,是。我还记得……」



「第三条也记得?」



「嗯。」



我当然记得,有点好笑的「一」跟「二」,和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四」都记得。至于「三」的话,应该是……



「班上决定的事,要绝对遵守。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怜子阿姨赞许地点头。



「那又怎么了?」我问,没想到怜子阿姨突然打了好大的哈欠,晃了晃脑袋,接着……



「呃,什么怎么了?」是你自己先提的,怎么说这种话,拼命装傻?



「我们正聊到『进夜见北之前的心理建设,其三』。」



「啊,对喔。那个啊,我不过是想要提醒你说每项规定都要确实遵守,换句话说……」



「知道了啦……你还好吧?」



「嗯,看来我真的是太累了。不好意思喔,恒一。我恐怕没办法再和你聊了。」



怜子阿姨用拳头槌着自己的头,努力挤出虚弱的微笑。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说是心痒痒的还是憋得难受。可以跟怜子阿姨说鸣的事吗?唉,我应该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才是。我不是没考虑过要这样做,但就是无法下定决心。这次也是一样,犹豫到最后还是选择不说。



像这样跟怜子阿姨讲话,我总是紧张到不行……最主要是因为她跟我从照片里认识的母亲很像。——是的,连我自己都可以分析得很清楚,但不知为什么,我面对她只会越来越紧张。这到底是我个人的问题呢?还是……



今晚还是先回房间吧,然后尽可能早点上床吧。



如此决定后,我从椅子上站起,一边小声呢喃着:「为什么?」



我这样做并没有别的意思,没想到……



「拜托,别再说那句了。」



怜子阿姨突然用很严厉的语气说道:「我最受不了那只鸟了。」



6



隔天,六月三日,星期三。



午休的教室里并没有见崎鸣的影子。



跟平常不一样,她并非第四节一下课就马上走出去,而是从早上就没来。看来她今天都不打算出现了,就像她昨天跟我说的那样。



面对隔一个礼拜才来上学的我,同学的态度说好听点是符合常态,说难听点是冷淡敷衍。



「你不会又住院了吧?」



——没有,我只是在家里静养。



「是跟上次一样的病吗?听说叫自然气胸什么的。」



——幸好没走到那一步,差一点就是了。



「身体已经康复了吗?」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医生说要避免从事剧烈运动,所以体育课我暂时还不能上……



「要多保重喔。」



——啊,嗯,谢谢。



樱木由佳里和她母亲的死没有半个人提及,老师们也一样绝口不谈。教室里,樱木的座位就这么空着。照理说,那里应该要摆上鲜花的……看来大家只想赶快遗忘这件事。有必要这样吗?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叹。



午休时,第一个来找我讲话的是风见智彦。当时我正打算走出教室,他从背后叫住了我。



「啊……嗨。」风见用手指按着银框眼镜的鼻梁架,表情僵硬地勉强挤出笑容。



跟四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当时来医院探望我的他好像也是这副德行。照理说,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多少会有点改善吧?可他给我的感觉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初次见面那时和现在有何相似之处?第一应该是「紧张」吧?第二,姑且可以称之为「警戒」。我很敏感地察觉到了。



「恭喜你恢复健康,我一直很担心。因为你休息了一个礼拜,我以为你的病又复发了。」



「我自己也很担心。说老实话,我超讨厌住院的。」



「请假期间的上课笔记,你应该不需要了吧?」风见吞吞吐吐地问。「反正你很厉害。」



「有些在以前的学校已经学过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其实我并没有多厉害。」



「啊,所以你需要我把笔记影印给你吗?」



「不。这次应该还不需要。」



「是吗?那……」



即使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风见的表情还是很僵硬,充满警戒和紧张。除此之外,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



「上礼拜的意外让你吓到了吧?」我决定主动提及那件事。「你们同时担任班级干部,连来医院探望我时也是两个人一起来,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我边说,边往樱木的座位看去,结果风见竟显得有些慌乱。



「必须重新选一个女生的班长才行,明天班会应该会一并解决吧……」说着说着,他慌张地穿过我的身边,走出了教室。



「新的班长,是吗?」



风见和樱木的组合相当不错,不过是国中的班级干部嘛,随时都可以找到替代人选吧。



我坐在位子上,仔细观察教室内的动静。时序进入六月,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换穿夏天的制服了。女生们分成好几群,分别把桌子并在一起开始用餐。靠近窗边的角落,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正在闲聊。其中有一人显得特别高大,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发型则是俗称的小平头……看来他就是水野吧?篮球社的水野Takeru。不知「Takeru」的汉字是不是写做「猛」?



要过去跟他讲话吗?我突然灵机一动。



就拿水野小姐为话引子,视情况告诉他昨天我俩会面的事,然后……不,还是算了。水野小姐已经说「要去查探」了,我应该耐心等待她的回报才是。听说他们姐弟的感情不是很好,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加强对方的「戒心」,到时反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依照惯例,我抱着万分感谢的心情把外婆亲手做的便当装进肚子里,然后就独自走到了走廊。在那之前,站在窗边的水野小弟好像偷瞄了我好几次。也许是我多心吧?



跟上礼拜二的那个时候一样,我站在东梯楼梯间的窗边。



天空阴阴的。虽然没有下雨,但风挺强劲的,即使玻璃窗关着还是可以听到飕飕的风声。



背对着窗,我身体靠墙,从长裤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敕使河原的号码,毫不迟疑地按下拨号键。



敕使河原今天有来学校,不过我们一直没讲话。感觉他似乎刻意躲开我,连目光都不敢与我相对。好不容易撑到了午休,可是一转眼他已不在教室内……真是的,你以为你是见崎鸣喔?



「喂、喂。」电话响了好几声,他终于接了。我劈头就问:



「你在哪里?」



「喔……」



「『喔』什么喔。我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外面……我正在中庭散步。」



「中庭?」我转身面向窗户那边,透过玻璃窗看着地面。中庭来来往往的学生挺多的,哪一个是敕使河原根本分不清楚。



「我马上过去,你在那个莲花池的旁边等着。」



「啊?那个……榊原……」



「听好,我这就过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挂了电话,往自己指定的地点跑去。



据说会有沾满鲜血的人手从池子里伸出来的莲花池,其实应该是睡莲池才对。圆形的叶子覆盖住水面的池塘前,敕使河原依照指示在那里等着我。附近并没有熟悉的脸孔,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人「在散步」。



「我从上礼拜就一直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我故意装出很冷淡的声音说道。



敕使河原一听,「啊,对不起!」夸张地双手合十,但他的眼睛始终不敢看我。



「谁叫你打来的时候,我都正好有事。我也想说要主动回你电话,可你不是在家休养吗?所以我就不打扰你了。」一眼就能看穿的藉口,我心想。



「你答应过我,」我说,「六月一到就要告诉我的。你没忘记吧?」



「喔……」



「我不是叫你别『喔』了吗?」我故意板起脸孔,凶狠地瞪这个不打算隐藏自己慌张、只会应和的金发人。「我希望遵守约定。是你自己答应我的,说要告诉我二十六年前的事。那一年三年三班有个受欢迎的同学叫Misaki,因为意外死掉了……然后呢?那是第一年,记得你们曾经这么说。然后呢?在那之后,三年三班到底怎么样了?」



「等、等一下。榊原。」这时敕使河原终于肯直视我的眼睛了。「没错,我是答应过你。说下个月一到就要告诉你,所以这个月你先稍安勿躁。那个时候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敕使河原一脸忧郁地叹了口气。头顶上,风呼呼地吹着。



「但情况改变了。」再度别开了视线,敕使河原如此说道。



「那个时候和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所以……」



「你要我当作没这回事?」



「嗯。」



怎么可以这样……我的心里当然无法接受,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再逼问下去也是没有结果。不过有件事无论如何我都要问个清楚。



「『别去理会不存在的东西』。记得那时你曾这么告诫我。」



敕使河原无言地点了点头,脸好像快抽筋了。



「你还说『会惹祸上身』。喂,那到底是……」



就在这个时候……长裤的口袋里传来了一波波震动。是谁啊?我心想,一边把闪着来电显示的手机挖出口袋。萤幕上出现昨天才刚见过面的水野小姐的名字。



「啊,榊原同学吗?现在学校是午休时间吧?可以讲电话吗?」电话那头水野小姐的声音,从这时起就有些不稳了……



「我是从医院打来的。」



「咦?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我怕被敕使河原听到,刻意用左手遮住嘴巴小声地说。



「突然有人临时请假,医院要我马上过来支援……这工作就是这么辛苦啊,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菜鸟。」



开玩笑地抱怨完之后,水野小姐改变语气说道:「我是偷溜出来的,现在在医院顶楼。」



「怎么了?是不是……」



「我问了,昨晚。」



「你是说你弟吗?你向他问了那件事?」



「没错。没想到……总之,有一件事我想要马上告诉你,并跟你确认。」



「确认?什么事?」



「你听好了,」水野小姐刻意放大音量。她所在的地方确实是屋顶(至少是户外)没错,因为连我在电话里都可以清楚听到她那边风呼呼响的声音。



「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个Mai——那个叫Misaki Mai的女孩子啊。」



水野小姐是这样问的:「她真的存在吗?」



「啊?」她到底想说什么?这是哪门子的问题啊?



「她当然存在啊。」



「现在吗?就在你附近?你确定?」



「没有。她今天一早就没来学校。」



「所以她不存在对吧?」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音量不自觉地放大了。



「为什么你会突然……」



「因为,昨晚我问我弟了。」水野小姐快速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好,上礼拜的意外也罢,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不变的是,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最后连我都失去了耐性。不过,当我提到Mai的事时……」



沙沙的杂音响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有点模糊。



「那小子突然脸色大变,说我『乱讲』,说他们班『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学生』,他说这话的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装出来的。所以我才在想,说不定真的没有Misaki Mai这个人……」



「这不是真的。」



敕使河原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他正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我连忙转过身去,连原本拿手机的右手也派上用场,两只手把嘴巴整个捂住,然后……



「这不是真的。」我再度强调道。



「可是……那小子真的很认真。况且他也没必要撒那样的谎……」



沙沙沙,杂音又来了,水野小姐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自顾自地说道:



「见崎鸣,是存在的。」



鸣是存在的。我曾多次见到她,多次跟她讲到话。昨天我们才见过面,才说过话。她不可能不存在,绝对不可能。



「……咦?」杂音的那头,突然跑出之前没有的怪声音。「啊……搞什么?」



「怎么了?」



沙沙沙,卡卡卡卡卡……沙。



「水野小姐?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榊原同学,」水野小姐的声音出现比刚才更多的破音和干扰。「我正从顶楼搭电梯下去,该回去工作了……」



「啊,所以是电波的问题?」



「……可是,现在……伤脑筋。哎呀!」



卡卡卡,杂音变得十分大声。水野小姐的声音整个被盖过去,就这么消失了。



「水野小姐!」我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喂,你听得到吗?到底发生……」



让我讲不下去的是这时传到耳边的异样声响。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声音,只能说它是很特别、很刺耳的声音,



我受不了,把话机拿开耳朵旁边。发生什么事了?



是因为电梯里收讯不良吗?所以,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声音?不,在那之前水野小姐……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贴近耳朵,这次是咚的好大一声。就像是话机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沙沙沙,卡卡卡卡卡……杂音越来越大。就在电话即将被切断通讯的一瞬间——



我确实听到了水野小姐痛苦呻吟的声音(虽然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