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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月之四(2 / 2)


「我们家基本上采取的是放任主义。也不知道是放任,还是漠不关心啦。反正那个人白天几乎都关在二楼的工房里面。好像只要一面对人偶和绘画,就什么都忘了。」



「都不会担心吗?」我偷偷瞄了一下鸣的侧脸,



「像现在也……」



「现在?现在怎么啦?」



「哎呦,就你这么晚了,还送第一次到家里来玩的男孩子回家……」



「啊,这个她好像也不太会。虽然她有说过『因为我相信你』之类的话,但就我看来,其实是因为这样比较省事吧?」



这时她也偷瞄了我一眼,不过,立刻又将视线移回前方。



「只有——」她接着说。



「只有某件事例外。」



「某件事?」……是什么呢?



我再度看向鸣的侧脸。她点头说「是」,接着就眨了眨眼睛,加快脚步往前进,好像不想再谈。为了叫她停下来——



「那个,见崎,」我略微提高音量说道,「听了你的说明,我大概了解『三年三班的秘密』了……可是,你这样好吗?」



「什么?」鸣又冷冷地反问。



「就是,你因为那个符咒……」



「那也没办法呀!」鸣的脚步突然又变慢了。「必须要有一个人成为『不存在的东西』,而那个人碰巧是我,就这么简单。」



她用一贯的语气如此回答道,然而我还是无法理解。虽然她说「没办法」,但我完全感觉不到她「为大家好」的心情。而她表现在外的态度也与「牺牲自我」、「奉献」这类的词扯不上关系……



「这本来对你就没差吧?」我试着问道。「和班上同学相处或打交道,你本来就不太稀罕,对吧?」所以,就算只有自己被全班当作「不存在的东西」对待,也还是能处之淡然。



「和人互动、建立关系……我承认,我确实不行。」说到这里,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该怎么说呢?大家要求的那种状态有那么重要吗?有时甚至会觉得看了不太舒服……,啊,不过更重要的问题是……」



「什么?」



「假如我没有被选为『不存在的东西』,另一个人就会被选到。到时,我不就得加入大家的阵营,和大家一起把那人当成『不存在的东西』了吗?与其这样,倒不如我自己和大家切割开来,你说是吗?」



「喔……」我只是暧昧地点头没回话,这时鸣突然从我身边走开。我刚忙追上前去,左边前方的路旁有一座小公园,她一溜烟地走进了公园。



6



空无一人的公园里有个小小的沙坑,旁边有两座并列的矮单杠。鸣抓住较高的那个(虽然比较高,但毕竟是给儿童用的),俐落地荡了上去,然后头下脚上地翻转,漂亮着地。在路灯的照明下,黑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的剪影仿佛翩翩起舞一般。



我愣了一下,追在鸣后面走进公园。



她靠在单杠上将背整个往后弯,一边发出「唉,唉」的声音。在我听来,那就好像压抑已久,好不容易才吐出的叹息。



我默默走向另一座单杠,学鸣采取同样的姿势。看我来到她身边,她立刻说道:「对了,榊原同学。」没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注视着我。



「有一件大事,我还没跟你说呢。」



「什么事?」



「从今天起,榊原同学也变成我的同类了。」



「喔……」对喔,我都忘了。



班上的人对鸣做了「什么」,我今天在学校已有亲身体验。对我而言当然是个大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应该猜得出来吧?」



——就算这样说我也……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整理好思绪,真是逊毙了。也许鸣察觉到了吧,就用教导驽钝学生式的语气,开始说道:「水野的姐姐死了,高林也死了,『六月的死者』已经出现了两人。由此可见,今年肯定是『有事的一年』。都是因为你和我接触,才害符咒失去了效力,想必大家都这么认为的。之前半信半疑的那些人也不需要再存疑了……」



「…………」



「这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灾厄』还会接踵而来,还会有相关的人死掉。虽然据说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但真的没有可以制止的办法吗?就算无法让它停止,至少也要让它减轻。这是一般人都会想到的。」



我张开双臂握住背后的单杠。汗水涔涔从掌心冒出,握起来滑溜溜的。鸣继续说道:「他们大概开会讨论了两个方案。」



「两个?」



「是的。一个是从现在起请榊原同学好好配合,大家彻底地、继续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东西』。不过这个方法可能不太有效。就算多少有点效果,也绝对称不上是致命的一击。」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鸣所说的会议,就发生在班上同学得知水野小姐死讯的那个时间点,也就是上个礼拜四。接受完夜见山警察署刑警的侦讯,我回到教室,结果教室却空无一人,当时是班会时间。据望月所言,为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这个会议,他们把场地移到了T栋的会议室。



「那,两个方案的另外一个就是……」一听我这么说,鸣立刻静静点头,把话接了下去:「把『不存在的东西』增加为两个人吧。」



「啊!」



「他们或许认为这么做可以增强符咒的效果。至于是谁说的嘛……我想应该是决策小组的赤泽同学吧?怎么说呢?从一开始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比较强硬的一方……」



赤泽泉美在那天获选为新的女班长的事,自然也会对班级的决策带来某些影响。



「反正呢,他们讨论了今后的『规定』,并且做成了决议。所以从今天起,榊原同学变成了我的同类……」



今天早上的朝会是为了确保今天开始的「追加对策」获得充分执行,背着我偷偷开的。在得知上周末高林郁夫去世的消息之后——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些地方不懂。



「这种事……无法保证绝对有效,却还是要做?」



「所以我说啊,大家是铁了心了。」鸣加强语气。「五月和六月实际上已经死了四个人。如果再这样下去,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或是兄弟姐妹了,仔细想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喔……」的确是如此。



如果每个月都一定会从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员里随机产生「牺牲者」的话,那么下一个可能会是在我身边的鸣,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又或许是刚刚见面的鸣的母亲——雾果女士,我的外公外婆。说不定连远在印度的父亲都有事?——虽然了解了,但我还是没办法像鸣那么相信。



「觉得不公平吗?」



她问,我立刻回答:「是啊。」



「那,不妨换个角度想,」鸣边说边离开单杠,转身面向我这边。任凭秀发在风中飞扬,她说:「虽然这样做不保证绝对有效……但如果这个方法可以让『灾厄』停止的话,哪怕只有一丁点都好,不是吗?我就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才接受『不存在的东西』这个角色的。」



「…………」



「在班上,我并没有称得上『死党』的好朋友,而久保寺老师说的『大家一起克服困难、一起毕业』的话,在我听来实在是很恶心也很滑稽……不过,有人死掉毕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就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其他人还是会感到悲伤……」



我无话可说,只顾盯着鸣的嘴唇看。



「这次的『追加对策』成效如何,还不得而知。不过呢,我们两个变成『不存在的东西』后一切灾厄就会终结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也许大家就不用再为了某人去世而难过了。就算只有一丁点可能也很好,不是吗?」



在听鸣说话的同时,



——为了大家着想,拜托你了。



我突然想起,上周六望月对我说的话,不过这种好听话我反而没什么感觉。鸣刚才说的话里,不也隐含了「为大家着想」的意思吗?我感觉到了,同时也在想——



如果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大家把我看做「不存在的东西」的话。



那,我们两个——我和鸣的关系会变得怎样呢?



同是班上「不存在的东西」,我不就可以随意和她接触,不用顾虑他人了吗?



毕竟,对大家而言,我们只能是「不存在的东西」。换言之,从我们的角度来看,班上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其他人也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这样也好——这时我心想。



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有些困惑,有些不甘,还有些自己也讲不出来的忐忑不安。



离开公园,走在夜见山川堤防边的马路上,夜空挂着从云端透出来的一轮明月,不久后,我们来到架在河上的桥边,在此道别。



「谢谢你。回去小心点。」我说。「如果今天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就和樱木同学、水野小姐一样,也在离『死亡』很近的位置。所以……」



「你自己才要小心一点呢!」鸣十分镇定地答道,用右手中指的指尖斜斜抚摸着左眼的眼罩。「我不会有事。」



为什么她可以说得这么肯定呢?——我觉得很奇怪,警戒地眯起眼睛。这时鸣突然伸出刚刚还在抚摸眼罩的右手,「明天起请多多指教啰,同类。榊—原—同学。」



于是,我们轻轻地握了手,一握才发现她的手冷得吓人……倒是,我的身体竟因为这样的接触而热了起来。



鸣潇洒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回去。因为是背影,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我好像在那时看到她拿下了左眼的眼罩。



7



我从不知何时进入的梦乡中醒来。



被丢在床边的手机一边闪着绿光,一边震动着……是谁呀?都已经这么晚了。难道敕使河原怎么了?还是……



我挣扎着伸手去拿手机。



「嗨!」一听声音我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忍不住责问了一句:「干嘛?」



「真是的,我还能『干嘛』?」是远在酷热异乡的父亲阳介打来的。虽说他已经很久没打来了,但也不用挑这个时间吧?



「印度很热吧?你那边已经是晚上了?」



「刚吃完晚餐的咖哩。怎样?身体还好吧?」



「身体的话,还不错。」



班上同学和同学家属相继死亡的事,父亲应该还不知道吧?我应该告诉他吗?干脆,连今天鸣说的事也一起……



我想了想,决定作罢。简单讲讲不清楚,若要说个明白又得花费太多时间。更何况,还有一条「不可以跟家人说」的规定。



——既然这样的话,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上次在「夜见的黄昏是……」的地下展示室里遇到鸣的时候,她曾经这么说过。



——一旦知道了,说不定会……



那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永远不知道」会让「死亡的风险」降低一些吗?不管了。先把那些复杂的事放在一边,就用这通国际电话问父亲一个问题,看可不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那个,这样问或许有点奇怪。」



「怎么啦?你谈恋爱啦?」



「拜托,别再讲那些有的没有的了。」



「噢,抱歉!抱歉!」



「那个,你以前有听妈讲过国中时候的事吗?」



「啊?」电话那头,父亲好像很意外似的。「怎么了你?又哪里不对劲了?」



「妈妈读的国中跟我现在读的是同一所欸,夜见山北中学。关于夜见北的三年三班,爸有什么印象吗?」



「唔……」



父亲故意沉吟了一下,隔了几秒才回答。然而,他的回答竟然只有一句:「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



「哎呀,我有听过那所国中的事啦,不过现在也想不起来。你说理津子是三年三班的?」



唉……算了,五十多岁男人的记忆力大概就是这样吧?



「对了,恒一,」这次换父亲问我,「你到那里已经第二个月了,对隔了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有什么感想?没什么改变吧?」



「呃……」我的耳朵继续贴着话筒,头却偏了一下。「一年半?升上国中后,我是头一次上这里来啊。」



「咦?不对,才没有……」沙沙的杂音出现,父亲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



对喔,这个房间的收讯本来就不好——我突然想到。一边起身一边把手机拿离耳朵,查看萤幕的收讯讯号。还有一格啊,怎么沙沙的杂音会越来越大声?



「……嗯?」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啊……对喔。唔,可能是我记错了……」



从语气听起来,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后面的话被杂音盖掉了,根本就听不清楚……最后,电话就自己断线了。



我呆呆看着完全没有讯号的萤幕,慢慢把手机放回枕头边。



突然间,我冷得直打哆嗦。全身……不,不只是全身,连心脏都抖个不停。



……可怕。



我慢了一拍才想到这个词。



可怕、好恐怖——这感觉正是让我不停发抖的原因。



今天从见崎鸣那儿听了一堆有关三年三班的事。虽然在听的时候,还有刚听完的时候都没事,但就好像运动过后肌肉酸痛会隔一阵子才发生一样,现在突然……原本遮住真相的半透明薄纱突然掉了,充满真实色彩的恐惧毫不留情地朝我扑来。



——三年三班是最接近「死亡」的班级。



——正一步步接近「死亡」。



——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灾厄」还会接踵而来。



——据说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假设鸣说的都是真的,而今天开始执行的「追加对策」又没奏效的话——



那,接下来被「死亡」拉过去的会是谁呢?



当然,那个人有可能是我(……啊,到时也只能认命了)。



三年三班的学生有三十人。扣掉樱木和高林,还有二十八个。为求方便,如果只计算学生的话,机率是二十八分之一。也许今夜,我就会……



亲眼目睹樱木由佳里的倒霉不幸,亲耳听闻水野小姐在电梯里的出事过程……这些串连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变成又黑又密的蜘蛛网爬满我的心头。



就在这时候……



教室里鸣桌上的那一行文字,突然放大映现在我的脑海。



「死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