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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六月之五(2 / 2)


「没有人有恶意,大家都很善良。」千曳先生以低沉的声音,谨慎地说道。



「那时我还年轻,对教职怀抱着某种理想……我一直坚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学生们也都一样。如今想起来自己真是太天真了。结果,那个变成了导火线,换句话说,我们的无知开启了这个学校的『死亡之门』。我责无旁贷。隔年开始,『灾厄』便持续发生,止都止不住,我总觉得那是我的责任,所以至今仍以这种方式留在学校。我不再当老师,改管理图书室——说起来有一半是为了逃避。」



「逃避?」我忍不住插嘴。



「为什么……」



「我辞去教职的理由,有一半是因为良心的苛责。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当老师的资格。不过,剩下的一半是因为我真的很怕,怕自己如果又当三年三班的导师,搞不好会被卷入『死亡』的漩涡里。所以,我逃跑了。」



「连老师也会有事吗?」



「如果是导师或副导师的话就会,因为他们也是三年三班的成员。不过只上课的科任老师就不在此限。」



啊,所以……这时我突然想到,望月优矢会对这阵子三神老师的频频请假那么在意,那不只是在关心暗恋的女老师的身体状况。身为副导的她,该不会是下次遭殃的对象吧?……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事。



「所以,我选择了逃跑。」千曳先生重复道。



「不过,我并不想逃离这所学校。幸好这间图书室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所以我就留在这里了。我要留下来,关注事情的后续发展……啊,好像讲太快了?」千曳先生自嘲地撇了一下嘴巴,缓缓摇头。趁这空档,我问道:「二十六年前的Misaki,是男生还是女生?」



「是男生。」他想都没想地回答。



「Misaki不是姓,是他的名字。汉字写做襟裳岬的『岬』。」



「那他姓什么?」



「Yomiyama。」



「啊?」



「就夜见山啊,和这个城市的名字一模一样。他的全名就叫做夜见山岬。」



姓夜见山……也对。就像有人住在足立区就姓足立,也有人住在武藏野市就姓武藏野。



我看向鸣,鸣也看向我,并微微摇头,好像在说「这种事我也是现在才听说」。



「那位岬同学是因为飞机失事死掉的吗?」我问,想确认个清楚。



「是因为火灾。」这次他同样回答得很干脆。



「这部分因为大家传来传去,已经失真了很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固定一种说法,说是飞机失事,但其实是火灾。五月的某个夜晚,他家突然失火,整个被烧毁,全家都死光了,包括爸爸、妈妈、小他一岁的弟弟……」



「原来如此,失火的原因是?」



「不清楚。至少不是人为纵火,倒是有人说是陨石造成的。」



「陨石?」



「他家位在西边郊区,就在朝见台旁边。有人证实那一晚亲眼目睹巨大流星掉落在那附近,怀疑那就是失火的原因。不过,官方并未查出有流星殒落的迹象……所以,大概那也是人云亦云、穿凿附会的吧?」



「喔。」



「根据我的记忆,以上就是二十六年前夜见山岬死亡一事的真相。只是——」千曳先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用更低沉的声音补充道:「只是,我也没有自信说这段记忆绝对没有错误,百分之一百正确。」



「咦?」



「也许有哪部分遗落了或记错了?连我自己都这样怀疑。不光是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该怎么说呢?不知为何,只要我稍不留神,这件事的种种细节似乎就会变得模糊暧昧,它就是比其他事情容易遗忘……我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听我这么说,你们可能还是不懂吧?」



「传奇」的反噬——我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名词和意象。



「那,毕业典礼后的团体照呢?听说有拍到已经不在了的岬同学。」我试着问。



「老师……不,千曳先生您看过吗?」



「我看过,」千曳先生点了点头,暂时把视线投向天花板。「就在这栋旧校舍的老教室里,我们一起拍了纪念照。几天后,班上的同学突然骚动了起来,有几个人拿了有问题的照片来找我。我确实在那上面看到了死去的夜见山岬——啊,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那时理津子也在来找我的学生里面。」



「我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手上有那张照片吗?」



「没有了。」千曳先生抿起了嘴。



「他们有多洗给我一张,不过被我扔掉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让我越来越害怕。想说如果这东西不存在的话,说不定灾厄就会停止了。」



「吁……」我呵了口气,两条手臂跟着泛起了鸡皮疙瘩。



「我继续讲下去啰,」千曳先生说,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手掌。「隔年,我变成了一年级的导师,所以对于那届三年三班发生的事,只能以第三者的立场去了解。像是上学期一开始桌椅就少了一套啦,还有每个月班上的同学或是他们的亲人至少都会死掉一个……听到这些消息,我并没有很积极地把它跟前年发生的事联想在一起。我只是感叹不幸的巧合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发生。结果,那一年总共有十六名相关的人失去了性命……就在毕业典礼结束后,那届三班的导师告诉我说,他觉得这一年里班上好像多了一名学生。原本不该存在的『某人』,偷偷地混在班级里。毕业典礼一结束,那人就消失了,这时他才惊觉到有那么一回事。」



「会不会前一年死掉的岬同学的弟弟,就是那『多出来的人』?」



「可能吧……」千曳先生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说老实话,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你没听见崎同学说吗?凡是和三年三班『现象』扯上关系的人,都无法久记现象的细节,『多出来的人究竟是谁』的记忆更是容易遗忘。随着时间的消逝,那部分记忆会慢慢淡化,甚至不见。事实上,一个月过后,跟我透露这件事的老师早就遗忘了它,而我自己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幸好,当时我有做笔记,把它记了下来。」



——就好像堤防溃堤,水淹到了大街上,不久之后水退去了。



上个礼拜,我从鸣那里听到「某人」对这个现象的「比喻」。



——曾经淹水的事大家都会记得,但水退了之后,哪边淹水、淹到什么程度的印象却变得很模糊。就是这样的感觉。



——并没有人刻意使你遗忘,而是你自然而然地想不起来。



「接着下一届的三年三班,依旧发生了同样的『现象』,死了很多人。这个时候相关人等才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似乎不是正常现象。然后——」



千曳先生用右手的指尖拼命抓耙自己的头发,把它弄得乱七八糟。「又隔了两年,一九七六年,我再度担任三年三班的导师,这次换我亲身体验到了。当时我们班已经被称作『被诅咒的三年三班』,而身为班上一分子的我……」



8



据说前一年,一九七五年是「平安无事的一年」。也许相同的事不会再发生。抱着这样的希望,千曳先生接下了七六年的三年三班。然而……那年也是「有事的一年」。结果,三年三班这一年里有五个学生、九个学生的家属,总共有十四个人丢掉了性命。病死的、车祸死的、自杀、他杀……死法千奇百怪。



会不会「被诅咒的」是这间教室?千曳先生突然想到,于是他请学校暑假过后帮他们换教室。然而,每个月的灾厄并没有停止……一直到三月毕业典礼结束后,「本来不该存在的『多出来』的那个人」,所谓的「死者」才消失了。



那个「多出来的人」是谁?好像连身为导师的千曳先生自己也无法确定。之后他搜集了一些资料,好不容易锁定了某人,觉得应该是他,但自己却没有相关记忆,怎样都想不起来。在那个时间点上,大家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件关系的记忆会有问题这点……听着听着,第五节课结束了,第六节课也已经过了大半。外面雨一直下着。这一小时当中,雨势变得特别猛烈。旧图书室的窗棂被风吹得嘎嘎作响,偶尔雨还会打在玻璃窗上。



「……然后又隔了三年,我又有了当三年三版导师的机会。我不是没想过要拒绝,但可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吧?我内心祈祷着,至少让今年是『平安无事的一年』吧,但最后我还是失望了。」千曳先生用低沉的声音继续往下说,我和鸣则是一动也不动地侧耳倾听。



「这一年我也向校方建议,做了个小小的测试。那就是把班级的名称从原本的『一班』、『二班』……改成『A班』、『B班』。这样一来,三年三班就变成了三年C班。我想说『场所』的名称改变了,会不会魔咒就解除了,可是……」



还是没用,对吗?从鸣那里我知道了一切。大家讨论、实施各种对策,但都没用。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必须有人「取代多出来的人,当不存在的透明人」。



「……结果一样,那一年还是死伤惨重。」千曳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抬眼观察我们的反应,我们只能无言地向他点点头。



「那一年『多出来的人』,好像是七十六级三年三班死掉的某个女生,毕业典礼结束时,我明白了这点,马上把她的名字记下来。因此,就算『多出来的人』的相关记忆消逝了,我还是可以凭自己的方法去印证。这时我隐约感觉到,那混在班级里的『多出来的人』,好像都是命丧于这『现象』引发之『灾厄』的『死者』……」千曳先生又长叹了口气。



「这年结束后,我辞去了教职。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校长虽然说他绝对不会公开承认诅咒什么的,但私底下还是能体谅我的苦衷,之后我就以图书馆管理员的身分留在了学校。我一直留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守护着这里。我将以第三者的身分持续观察每年的『现象』,我私下这么决定。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你们这样的学生来找我讲话。」话说到这里,千曳先生抬起眼睛,观察我俩的反应。不过,和之前相比,他紧张的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我开口问道。



「什么?」



「虽然见崎同学已经告诉我,说『多出来的人』——『死者』混在班级里的时候,很多地方的纪录或记忆会遭到窜改。因此,本来有破绽的地方也变得没有破绽了,导致『死者』的身分没半个人猜得出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千曳先生的回答十分肯定,没半点犹豫。



「不过,你千万别问我『为什么?』或『怎么办到的?』就算你再怎么问,我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才会说它就是那样的一种『现象』。」



「…………」



「你不相信吗?」



「我并没有故意找碴的意思。」



「喔。」千曳先生慢慢摘下眼睛,翻了翻裤子的口袋,从里面拉出一条手帕,他用它把镜片上的污垢彻底擦拭了一遍,「那——」他抬起头,把眼镜戴了回去,仔细凝视了我们后说道:「我给你们看那个好了。这样做最简单明了。」于是,他拉开设在柜台后面的抽屉。朝里面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拿出某样东西——那是一本有着黑色封面的活页记事本。



9



「你们自己看就知道了。」说罢,千曳先生把记事本递给我们。我从柜台另一头接了过去,战战兢兢地摸着封面。



「里面是三年三班全班名册的影本,从一九七二年到今年度,总共二十七年份。新的放在上面,依年度顺序由下往上归档。」



我一边听他说明,一边翻开封面。就像千曳先生所说,第一页和第二页是一九九八年的,也就是现在三年三班的班级名单。久保寺老师和三神老师——导师和副导师的姓名下,学生名字依座号排列。我的名字「榊原恒一」补在第二页的最下面,因为我是后来才加入的转学生。



樱木由佳里和高林郁夫,这两人名字的左边用红笔打了个×的记号。每一行各自登记着每个人的姓名和通讯处,而就在樱木那行右边的空白处写着:「五月二十六日,死于校园意外。」「同日,其母三枝子死于交通事故。」高林那一行则写着:「六月六日,因病去世。」还有一个,水野猛那行写的是:「六月三日,其姐沙苗死于职场意外。」



「对了,你先翻到前年的名册看看。」听说去年是「平安无事」的一年。所以才要我跳过直接往下翻吧?我明白这点,依言翻到一九九六年名册的那一页。



「我想你已经发现,名单上的这些名字前面有用红笔打×的,代表他们是在那一年死掉的人。我在空白处记了他们死亡的日期和方式,如果是亲人死掉的话,我也同样会记。」



「是。」我数了一下,那一年学生姓名被打×的有四人。家属死亡的有三人。换句话说,总共有七个人死掉……



「你看第二页最下方的空白处,是不是有用蓝笔写了一个名字?」



「啊,有。」



浅仓麻美



这是上面的名字。



「她,就是那一年的『死者』。」千曳先生说。



鸣整个人靠了过来,看着我手上打开的记事本,我清楚感觉到她的呼吸,心里小鹿乱撞。



「那个叫浅仓麻美的女生,从四月初到隔年三月的毕业典礼为止,一直混在班级里面。不过,并没有人发现她就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多出来的人』。」



「那个,千曳先生。」我开口问道。



「那一年,总共死了七人……这样不就没有『一个月至少死一个』了吗?」



「那是因为,有人想出了『对策』。」



「对策……」



「就是你们应该也很清楚的符咒——让班上的某人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



「啊,对喔。」



「因为这方法有效,所以上学期一个人也没死。可是,从第二学期开始,情况稍有改变,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怎么说?」



「负责扮演『不存在透明人』的学生受不了那沉重的压力和疏离感,决定打破班上的『规定』。自己不是『透明人』,自己明明在这里。他要大家承认、正视这个『事实』……」



「于是,『灾厄』就开始了?」



「应该是吧。」



鸣的嘴里逸出一声叹息,没能逃过我的耳朵。



虽然我不知道那年被当作「不存在透明人」的是谁,不过他(或她)的中途放弃,让七名关系人因此丧命。他(或她)要如何接受这残忍的事实,又要如何面对班上的同学、甚至自己?想到这里我全身又泛起了鸡皮疙瘩。



「话说——」千曳先生继续说。「一九九六年的『死者』,我上面写说是叫浅仓麻美的学生,然而,在那一年的学生名册里并没有浅仓麻美的名字。她原是三年前、一九九三年三年三班的学生,死于那一年的『灾厄』。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我翻动活页记事本,查看一九九三年的名册。如千曳先生所说,上面确实有浅仓麻美的名字,还用红笔打了个×的记号。右侧空白处写着:「十月九日,因病去世」。



「你现在看到的纪录,跟原本的情况是相符的。然而——」千曳先生从柜台后面探出身体,用食指轻弹着活页记事本的一角。「从前年四月到隔年三月这段期间,并不是这个样子。」



「不是这个样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四月的时候,浅仓麻美的名字确实被记载在九六年的名单里。而且就我记忆所及,那个时候九三年的名单里并没有她的名字。也就是说,她的名字消失了。当然,加在那上面的×记号,还有关于她死因的描述也……」



「全部消失了?」



「嗯。」千曳先生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在『现象』发生的期间,不管你用任何方法去查都没用。不只是班级名单,从学校有的其他纪录到户籍资料、私人日记、小抄、照片、录影带,甚至是电脑档案,所有地方都会发生……照理说不可能的窜改或是改变,将『死者』偷偷混在班级里而引发的矛盾藏起来。不合理的地方全都变成合理了。」



「你的意思是,不光是纪录这种东西,就连相关人员的记忆也?」



「没错。举前年的例子来说,当时就连身为『观察者』的我,也对不该存在于此的浅仓麻美没有丝毫的怀疑。其实她早在九三年的十月就死掉了,享年十四岁,可大家都忘了这个事实。家人也好,朋友、老师也罢……大家都忘了。而且,大家都以为她这个混在班上的『死者』,九六年的时候还是十四岁,那一年才刚升上三年级,没有人怀疑、也没人有能力去怀疑这种假象。为了配合这种假象,让一切兜得起来,过去跟她有关的记忆全部都会受到修改和调整。然后,一年过去了,毕业典礼结束后,『死者』消失了,这个时候所有的纪录和回忆才又恢复原状。而曾经跟她很亲近的人——包括她的同学和家人心中留存的,与身为『死者』的她互动的记忆也跟着消失了……」



我只顾盯着活页记事本中的名单,什么话也不说,因为现在才来指责人家「荒谬」什么的,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刚才说了,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办到的。我甚至心想,该不会现实生活里,名单上记载的事项增加或消失的物理变化根本就没发生过。」



「什么意思?」这次换鸣问。



千曳先生深深地皱起眉头,



「换句话说,这些问题只存在于相关人等——我们的心中。其实那些物理变化根本就没有发生,是我们大家心里以为『它发生了』……」



「就像集体催眠一样?」



「啊,对。很像是那样。这种现象以这所学校为中心,扩展到夜见山这整个城市,有时甚至扩展到更外面的世界……」说到这里,千曳先生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决心担任长年『观察者』的我,不负责任的乱想和妄想。因为既没有根据,也无从查证起。就算查证属实了,你也不能怎样。」



「…………」



「基本上我们只能投降。」说着说着,千曳先生还真的把两只手举了起来。



「我所厘清的、对事情还算有帮助的点,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现在正在施行的『对策』——在班上找个人当『不存在透明人』的『对策』。十年前不知是谁想出了这奇怪的方法,因为这方法,有时『灾厄』会被顺利防堵,但也有像前年一样中途失败的。」



「前年……」鸣突然小声地说道。她的身体再一次整个挨了过来,看向我手上的记事本,



「前年,三年三班的导师正好是三神老师。」



听到这,我「咦」了一声,仔细看那名单——没错。上面导师的位置确实印着她的名字。



「啊,真的呢。」



「怎么?你不知道吗?」千曳先生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他用右手中指的指尖,轻轻敲打苍白额头的中间,说道:「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偏偏她今年又是三班的副导师……」



10



在那之后,我们又从千曳先生那里听了很多关于这「现象」的事。



对我而言,很多都是初次获得的情报,但对鸣而言就未必是如此,因为她事先知道的应该也不少,我想。我初次获得的情报,比方说,就有「灾厄」所及「范围」的法则。这是自任为「观察者」的千曳先生,根据现有的纪录推断出来的。



「会被『灾厄』波及到的,好像只到班上的成员,还有他们二等亲以内的家人。」千曳先生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们。「所谓的二等亲以内……指的是他们的父母亲、祖父母、兄弟姐妹。此外,血缘的有无也是条件之一。像岳父母、义兄弟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就不曾出现死亡的案例。可以说他们在范围外。」



「血缘的关系是吗?」这是鸣的喃喃自语。



有直接血缘关系的父母亲、祖父母,以及兄弟姐妹。至于叔叔、阿姨、表兄弟姐妹等就不包含在内。



「关于『范围』还有一点,那就是地理范围。我刚刚有说,这是以这所学校、夜见山这个城市为中心所发生的一种『现象』,因此似乎只要离开这个城市,其效力就没有那么强了。」



「你是说只要走远一点就安全了?」



「简单地讲,那就好像手机讯号到达不了的『讯号范围外』。住在别的地方的亲戚至今为止并没有出现被『灾厄』波及的案例;而住在夜见山的人也鲜少有死在这个城市外的。」



意思是说,万一真发生什么事,只要逃出夜见山就好了,是吗?



「呃……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突然想到就提出来了。



「那个,之前的毕业旅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千曳先生皱起眉头,一脸阴郁地答道:「那是发生在八七年的惨案。」



「啊?」



「一九八七年的毕业旅行曾发生重大事故。当时,毕业旅行都是在三年级的上学期举行,去的地方往往是其他县市,也就是所谓的『讯号范围外』,因此照理说,『灾厄』不至于降临在旅行途中的三班学生身上。然而……」



千曳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有点沉痛的声音说道:「那一年,载着每个班级的游览车从夜见山出发,往机场开去,却在途中发生了意外。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就在快要离开县市交界的时候,三班学生乘坐的游览车被对向车道打瞌睡的卡车迎面撞上……」



我怀着黯淡的心情,观察着鸣的反应。她的表情完全没变。这件事她是怎么得知的呢?



「这起悲惨的事故造成同车的导师和学生共七人死亡,跟在后面的游览车受到波及,也有几个人受伤或死掉。」



「所以……从下年度开始,毕业旅行就改在二年级举办完毕?」



「正是如此。」千曳先生眉头深锁地点了点头。



「不只是毕业旅行,就连校外教学也一样,只要是以学年为单位、必须坐车出去参加的活动,自那件惨案发生以来都不在三年级举行了。」



第六节课结束的刺耳钟声在这时响起了。



千曳先生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接着精疲力尽地往柜台后面的椅子坐下。摘下眼镜,他再度用手帕擦拭着镜片,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好像一下子讲太多了。」



「不……我们再多聊一会儿。」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榊原同学。」



「呃,我想请问,关于那个『对策』的成效如何?」我把手肘撑在柜台上,凝视着图书馆管理员的苍白脸孔。



「您说在班上找个人当『不存在透明人』的对策,从十年前就开始了,我想知道的是……它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少?」



「也对,这是很实际的问题。」千曳先生整个人往椅背靠去,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他就保持这样的姿势,闭着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八八年度,一开始的那年是成功的。好像从四月开始就确认了『死者』混在班级里面,不过,那一年没有半个人死掉。因为是『八七惨案』的隔年吧?大家想说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方法都愿意尝试。因为那一年的成功,以后只要碰上『有事』的一年,就会有人说必须采取这样的『对策』。然后,从八九年到现在……除去今年不算,总共经历了五个『有事年』。就像我刚才所说,前年施行到一半失败了。剩下的四年,两年成功,两年失败。」



「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扮演『不存在透明人』的学生中途放弃吗?」



「不,那倒未必。」千曳先生回答,睁开了眼睛。「关于这个『对策』的实施,有很多小细节。譬如说把某人当作『透明人』,假装他『不存在』的规定,是不是只在校内遵守就好了?出了校外就没有关系,大可与他接触?而就算是在校外,也有分从事学校活动的时间和不从事学校活动的时间,这个时候又该怎么办?伤脑筋的是,没有一项规定看起来是绝对正确的。换句话说,你根本搞不清楚是哪边出了错,导致失败……」



「哪有这样的?」



「就是这样。事实上——」千曳先生一脸无奈地说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做过很多推论,但没有一个能够成立。首先,我不认为这是所谓的『诅咒』。二十六年前,岬同学的死确实是一切事情的开端,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罪魁祸首,是他的怨念阴魂不散,导致灾厄降临。这么多人的死,也不会是混在班上的『死者』下的手,或是他们的意志造成的。这里面没有任何的恶意,完全没有。如果有的话,当灾厄降临的时候人们会感觉得到,这点倒是跟自然灾害很像。它就是会那样发生。所以它不是『诅咒』,而是『现象』。跟台风还有地震一样的自然现象,可它又是超自然的。」



「超自然的、自然现象……」



「请原谅我实在很不想用『超自然现象』来称呼它,对于防堵它的『对策』,我的心态也是一样。就好比——」千曳先生看了窗户一眼,「下雨了,为了不被雨淋湿,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出去。可万不得已非要出去,我们的对策就是撑伞。不过呢,就算伞撑得再好,也很难让身体完全不被淋湿。就算雨下下来的角度都一样好了,因为撑伞方式、走路方式的不同,还是有可能被淋成落汤鸡。不过,即使如此,有撑伞还是比没撑伞要来得好吧?」



千曳先生看了我们一眼,好像在询问我们的意见。我还在想该怎么回答呢,一旁的鸣已经静静地答道:「这就好比祭天求雨。」



「哦?」



「为了求雨,人们举办祭天仪式。但就算跳再多的舞都没有用,倒是架起火堆、让烟窜到天空的行为,理论上有一点帮助。不过,这还要看大气有没有发挥作用,所以可能会下雨,也有可能不会下雨。」



「嗯,差不多是这样。」



「那么,千曳先生。」



不想听他们再比喻下去的我插嘴说道:「今年会怎么样呢?现在『不存在的透明人』变成我们两个,『灾厄』会就此停止吗?」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千曳先生再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至今为止,一旦开始的『灾厄』几乎没有中途停下来的。所以……」



「『几乎没有』是吗?」我仔细推敲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没有。那……」



铃铃铃,就在这时,像是古早电话铃声的声音突然响起。千曳先生也不管我问题有没有问完,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台黑色的机器。原来那是手机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他说,把手机贴近耳朵。用我们听不到的声音简短地应答几句后,又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今天没时间了,你们下次再来。」



「啊,好。」



「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在了,我有一点私事要办,得离开这个城市一阵子。最晚应该下个月的月初就会回来。」如此告诉我们的千曳先生,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



缓缓地,他从椅子上站起,伸手要回我手上的黑色记事本。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啊,对不起。」我慌张地说道。



「我想再跟您确认一件事。」



「嗯?」



「是十五年前的事。十五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三年,是『有事』的一年?还是『平安无事』的一年?」



「八三年?」



「啊,这里面应该也有该年度的名册。看了就晓得了……」我正打算翻开记事本查看,没想到千曳先生略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我。



「不,榊原同学,不用那么麻烦,我记得很清楚。八三年,是我逃来管理图书室的第四年……是『有事』的一年。那一年的三年三班……」



我忍不住「啊」地惊呼出声,「是真的吗?我还想说事情没那么凑巧。」



「怎么了吗?那一年有什么……啊——」这下似乎连千曳先生也发现这点了。



「对喔。是怜子同学那届?」



「嗯。」



一九八三年,现年二十九岁的怜子阿姨,当时正在读国中三年级,也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一员。而且……



「你说理津子同学——你的母亲也是在那一年去世?」千曳先生的表情蒙上了新的阴影。



「难不成……她是在这里去世的?」



「为了生我,她回到夜见北的娘家,生产完后就直接住了下来……」



「所以,她是在这里去世的。」千曳先生甚表遗憾地喃喃自语。



「只怪当时的我还没掌握那么多的资讯——是吗?原来如此。」



是啊,就是如此。我的母亲理津子死于十五年前。



至今我听到的说法是:她是因为产后恢复得不好,再加上得到重感冒才去世的。但实际上,她的死很有可能是发生在夜见北三年三班的「现象」所引发的「灾厄」之一。不,不是「可能」,肯定是这样。一切只是单纯的巧合……的可能性不能说完全没有,然而当时的我已经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的余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