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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April I(2 / 2)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



总有一天……没错,我要带着真正的单眼相机,到各地去拍各种照片。我心里果然还是有这种憧憬,就像晃也先生——三年前过世的舅舅贤木晃也那样。



可是,来到夜见山升上国中之后,伯父伯母建议我参加社团活动,我反而没有选择摄影社……而是选了生物社。



不过,我觉得这个选择没有错。因为当时的我就已经决定,不能再追随晃也先生的背影了。所以……



「……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现在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难关必须先克服才行。



我再度坐回长椅上,轻轻闭上眼睛。



流水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和触感,都不可思议地从「现实」后退了几步。那只鸟再度发出鸣叫并起飞的声音,听起来也呈现相同的距离感。



我维持闭眼的状态一阵子,待心情充分沉静之后才起身。



此时已经看不到苍鹭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有更多娇小的白鸟成群飞过河面附近。



不久后就可以看到名为「伊萨纳桥」的行人专用陆桥。那是一座人勉强能擦身而过的旧桥,木造的桥墩和栏杆看起来有点危险。



我来到那座桥前,从河岸往上走回上方马路时——



「比良冢同学。」



有人在叫我。



「比良冢同——学——」



声音是从河川旁那条路后方约十公尺的地方传来的。我看到挥着右手的人影。那是——



穿着夜见北制服的女学生,她长发飘扬,小跑步往我这里过来。那是……



HATZUMI YUKAI——叶住结香。



我记得,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同班。虽然升上二年级时她分到别班,但我知道三年级我们又一起编进三班。我几乎没有好好和她说过话,但是清楚记得她的名字和长相。



不过,我没有停下来,还是继续往前走。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我觉得有点疑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啊!」



叶住有点惊慌地喊了一声,从后面追上来。



「你等一下啦,比良冢同学。」



她这样一说,我便停下脚步。反正以现况来说,也不至于需要甩开她。



叶住没多久就追上我,与我并肩而行,从一年级开始,她就是男同学口中的「美女」。姑且不论我接不接受大家所谓「美女」的标准,她的确拥有巴掌小脸而且眉清目秀,看上去比她的年纪稍微成熟一点。



身高和一般男生差不多,长度及胸的头发带着一点咖啡色,不知道是原本的发色,还是染成那个颜色。



「我刚才在叫你耶,比良冢同学。」



叶住结香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点担心地看着我的侧脸。



「为什么?听到我叫你,还继续走。」



和她成熟的氛围相反,说起话来带着孩子气。我沉默不答,她更加孩子气地歪着头说:



「欸,为什么?」



「我听说你每天早上都会在河岸散步,所以就来了。」



嗯?原来如此。她是刻意看准时间,到这里来的?



「欸,比良冢……」



「这是练习。」



我这样回答。视线没有对着她,尽量保持淡然。



「现在又还不确定,今天去学校之后,说不定就……」



「说不定……」



我喃喃地重复这句话,叶住沉默了一、两秒。



「呃,你是说,如果教室里的桌椅数不够的话吗?」



「对啊,就是为了那个状况练习。」



此时我才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然后说:



「你懂我的意思吧?」



「——嗯。」



叶住乖乖地点了点头,马上又笑着对我说:



「所以我才想说,要先跟你说声:『这学期就拜托你了。』」



「为了这个特地过来?」



「没错。」



她的脸颊有点泛红,是因为跑着追上来而脸颊发红吗?



「那个……啊,嗯,辛苦你了。」



我这样响应。



「无论如何,马上就知道结果了。到时候还是要跟你说:『这学期就拜托你了。』」



当时我和叶住的对话就只有这样,因为我总觉得一起去学校不太好……



「那我先走了。」我就这样留下似乎还有话要说的她,再度回到河岸。



「待会见。」



之后我又加了一句话。



「那个,叶住同学,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可以叫我名字吗?我不太喜欢别人用比良冢这个姓氏称呼我。」



7



我在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抵达学校。



开学典礼预计九点开始。



校长室和教职员室等教务单位所在的行政大楼——「A号馆」入口旁有一块公布栏,上面贴着新学期的分班表。学校也有按照年级发分班表。三年三班的信息早就已经跟班上的学生通知过了,但为防万一,我还是去确认上面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确认过后,才前往举办开学典礼的体育馆。



就在大家按照新班级顺序集合列队的时候……我尽量不和其他学生对上眼。连昨晚打电话过来的矢木泽、以前曾经同班的同学、三月召开「通知会」与「应变会议」时认识的人都一样。



不仅避开视线,也不讲话……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无心听讲台上老师们的叮咛,就这样度过开学典礼——心不在焉,我看起来一定就像字面所表达的那样。



开学典礼结束,学生纷纷往教室移动。三年三班的教室在「C号馆」的三楼。



当我踏入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过半数的学生都到了。不过,教室里完全没有遇到这种事会出现的嘈杂。只有几个人低声交头接耳,但其他人都保持沉默……



黑板上什么也没写。明明是新学期,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已经有一支灯管光线减弱,还不时闪烁……在这种环境下,排列整齐的桌椅,看起来格外阴森。



没有人打算就坐,也没有人把书包放在桌上。



「总之,请大家先坐下。」



某个女学生这样说。



口齿清晰、铿锵有力……那是……是谁啊?



砰咚——



伴随低沉的心跳声,感觉世界有一瞬间变得黑暗,我突然发现「啊,原来是她」。她就是三月「应变会议」时选出来的「决策小组」成员之一……



「请按照数据上面写的号码……不过,这样吧,大概就可以了,总之请大家先就坐。」



只有少部分学生听完之后乖乖行动。



大多数人都不安地歪着头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还不时偷瞄我。除了心想应该不会有「万一」的矢木泽和其他几个同学都这样——我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发现早上在河边小路上遇到的叶住也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往这里看。



我无视这些眼神,退到教室后的出入口附近。



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



没错,我现在混在同学里就坐很危险。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慎重到这个程度,毕竟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么严格的法则。然而——



我已经下定决心,对这件事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不久,老师就来了。



此时就坐的学生大概不到一半。



「各位同学早安。」



级任导师神林双手放在讲台上这样说。(女性,推测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负责自然科学,应该单身。)



「各位参加开学典礼辛苦了。我想你们在典礼上,应该也没办法专心。」



整个班级都散发出和三月那场会议时一样或者超越当时的紧张感。



不只我们紧张,老师现在也一定非常紧张,紧张到甚至想逃离现场。



神林老师用手指推了推细金属框眼镜的鼻桥,环视寂静的教室。



「总之,请各位先就坐,座位不用完全按照顺序没关系。」



决策小组的女同学这样指示。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坐下的学生,终于听话找座位坐,而我仍然站在教室后方的出入口前。我打算最后再移动,当然,老师也知道我的想法。



然后,过了一阵子——



事情变得明朗,就在除了我以外的同学都就坐之后。



教室里的桌椅刚好容纳坐下的学生,数量刚刚好。也就是说,独自站的我已经没有空位——课桌椅少了一组。



「啊……」



站在讲台上的神林老师发出颤抖般的低沉声音。连带着有几位学生口中也发出一样的声音……其中蕴含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叶住结香坐在靠窗那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在大家的视线都往前,不愿意看我的时候,只有她望着我。



接收到她的视线,我沉默地点点头。



接着,我望向讲台上的神林老师。老师发现我的眼神后,别开视线轻轻点头,我什么也没说就离开教室了。我应该要好好扮演这个角色——因为我是今年这个班级「不存在的透明人」。



矢木泽乐观的猜测,果然太过乐观了。虽然已经连续两年都「平安无事」,但不代表灾厄就此结束。即便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也没有结束——因为本来就不可能结束啊。



从二十九年前MISAKI的「死」开始这个班级的特殊「现象」,直到二十九年后的现在仍然持续……而且,一如我之前的预感,今年——二○○一年度果然是「有事的一年」。



8



「大家出于善意,开始用错误的方式,面对MISAKI的『死』。」



我想起二月和见崎鸣见面时,她说过的话。同时也想起我自己说过的话。



「面对『死亡』,本来就应该接受『死亡』的事实。可是……」



据说那就是一切的开端。



毕业典礼之后全班一起拍的团体照里,出现不可能存在的MISAKI,从那之后的一年就开始了。夜见北的三年三班,开始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最初的征兆就是在四月初新学期的教室里,发生课桌椅不足的情形。原因就是——



「班上多了一个人,但大家都没有发现。」



我在上国中之前,就已经大概了解这个「现象」了。我是从三年前过世的舅舅晃也先生那里听到的。



即便如此,二月快要变成夜见北的国三生时,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次细节。于是我借助见崎鸣的力量,毕竟她过去是三年三班的学生,又亲身体验过「有事的一年」。



「学生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谁是『多出来的人』。无论怎么查、无论问谁都一样……相关的一切,包含班级名册、学校或公所的纪录、周遭人物的记忆,都会配合『多出来的人』篡改、扭曲。」



纪录的篡改。



记忆的扭曲。



「这个『现象』分为『有事的一年』和『无事的一年』……也就是说,不一定每年都会发生。截至目前为止,大概维持两年一次的频率,但是其中有什么规则并不清楚。就算被编到三年三班,只要那一年是『无事的一年』就没问题。不过,如果是『有事的一年』——」



「『灾厄』就会降临对吧?」



「没错。班上出现『多出来的人』那一年,就会发生不合理的灾难。每个月至少会有一人牺牲,多的时候会有多名『相关人士』丧命——也就是被卷入『死亡』之中。」



意外死亡、病死、自杀、他杀……死法各有不同。所谓的「相关人士」,按照过去的案例推导出的法则,应该是「班上同学与二等亲以内的血亲」。除了学生本人之外,还有父母、兄弟姊妹、祖父母。



为什么班上有「多出来的人」,就会招来「灾厄」呢?



「因为『多出来的人』,其实是『死者』。」



鸣是这样解释的。



「或许夜见北三年三班是因为二十九年前的MISAKI事件,而靠近了『死亡』吧。所以这个班级才会变成一个宛如『死者』容器的场域。



「班级里混入『死者』,就是整个班级靠近『死亡』的结果。反过来看,也可以说是因为有『死者』混入其中,才让整个班级靠近死亡。因此——」



「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士』很容易死亡,也很容易被『死亡』吸引。」



这种脱离常轨的「现象」与「灾厄」,校方因为立场不同的关系没有正式承认。虽然公共组织没有正面承认这种非科学的「诅咒」,但私底下尝试了几种「对策」。



譬如说换教室。或许「诅咒」是来自「三年三班的教室」这个地点——但这个做法不幸失败。和教室的位置没有关系,三班还是出现「现象」与「灾厄」。



譬如说,还曾经把班级名称从「一班」、「二班」、「三班」改成「A班」、「B班」、「C班」。但这也失败了。「现象」与「灾厄」还是降临「三年级的第三个班级」——C班。



校方还曾经跳过「三班」,用「一班」、「二班」、「四班」、「五班」、「六班」的方式避祸,可是这个方法还是失败了。那一年,虽然跳过三班,「现象」和「灾厄」仍然降临四班。



在尝试各种方法之后,终于在距今十几年前找到有效的「对策」。所谓的对策就是——



「既然『多出一个人』,那就让班上的某个人变成『不存在的透明人』。如此一来,班上的人数就回归正常。也就是让账面上的人数一致。感觉就像用『不存在的透明人』中和本来没有的『多出来的人』。」



鸣这样解释给我听。



「如果顺利的话,即便是『有事的一年』也不会有『灾厄』降临。有好几个实例证明,这种『对策』成功,没有任何人死亡。所以,自从知道这个方法之后,三年三班每年都……」



三月底的那场「应变会议」,在神林老师担任主持人的状况下进行——



先选出决策小组,负责应对「现象」相关的所有问题。接着,再选出如果今年是「有事的一年」,要担任「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学生……



……「不存在的透明人」。



一个明明是班上的同学,却被当成空气的存在。



全班同学甚至级任导师、各科老师,都会当作没这个同学。从上学期到毕业典礼结束为止,一直都会这样。



今年「如果是有事的一年」,谁要来扮演这个重要角色呢?



如果没有人自愿,那就要透过讨论决定。如果讨论也没结果,就用抽签的方式……虽然每年的方式都有点不同,但基本上决定人选的流程大概是这样,不过……



「我来吧。」



那个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举手了。



「我来当那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在场所有人都带着复杂情感的眼神望向我。



「真的可以吗?」



神林老师这样问我,她的眼神也流露出惊讶之色。



「真的可以吗……」



「嗯。」



我端正坐姿,承受大家的目光,然后回答:



「我没关系。」



从四月开始将近一整年的时间,我都要在班上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如果这样就能防止「灾厄」降临的话——



那我很乐意扮演这个角色,我绝对不会胆怯也不会临阵脱逃。



因为我早就想好,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要由自己来扮演这个角色。



这根本没什么。一想到三年前的事,在同学有共识而且互相配合的状态下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我一定办得到——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我,一定办得到。一定能扮演好这个角色。我要好好做给大家看。



……然而……



在那之后,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之外。



「等一下,老师。」



有人这样说。那是被选为决策小组成员之一的女同学江藤。她当时一脸不安与恐惧,一脸凝重地开口:



「这样就能解决了吗?」



她问了这个问题。



「所谓的『对策』只有这样,真的好吗?」



之后进一步讨论的结果就是——



今年度的「对策」,要另外加上一个重大的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