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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June II(2 / 2)




「比良冢同学?」



千曳先生发现我的状况,出声喊我。



「怎么了?比良冢……」



我有记忆的部分,就到这里为止。



对不起……俊介。



我抱着绝望的心情当场倒下,同时意识也飘离了「现在」。



5



被送到医院急救的幸田俊介,在这天早上九点宣告死亡。急救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还没断气,但在送医途中就心肺停止了。虽然尽力抢救,还是回天乏术……



过中午之后,我在A号馆一楼保健室的床上得知这个事实。



来通知我的人是千曳先生。据说我在社办昏倒被送到保健室,虽然有暂时醒来,但没有起身,就这样一直沉睡。我依稀记得我反复做了讨厌的梦,但内容完全想不起来。



「对不起。」



看到坐在床边椅凳上的千曳先生,我无力地道歉。



「我竟然在那么混乱的时候……」



「你不需要在意。」



千曳先生缓缓摇了摇头。



「当时的确很混乱。你突然倒下我也很震惊,不过会受到打击也很正常,没有人会怪你。」



「…………」



「刚好在那之后,有一位老师发现骚动赶来帮忙。我把你交给那位老师照顾,自己顺势搭上救护车一起到医院,也和主治医师谈过……」



俊介的直接死因是失血过多,喉咙的伤似乎非常深。不过——



「医师诊断发现,幸田同学的身体在受伤之前,可能已经因为其他因素处于危险状态。」



其他因素?处于危险状态?



我保持躺在枕上的姿势歪着头。我头脑还有点昏沉,但是想到一件事。



其他因素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被蜈蚣咬之类的。」



「没错。」



千曳先生紧皱眉头。



「我有把你说的蜈蚣事件告诉医生,也的确在他的右手发现伤痕。根据医生的说法,幸田同学可能是过敏性休克发作。」



「过敏性休克……」



「那是一种全身性的剧烈休克反应。因为进入体内的异物,导致免疫功能暴走,引发各种症状。」



「啊,我知道这个。」



我也大概知道这个词的意义。



听到过敏性休克我最先想到的是被蜜蜂螫到两次会很危险。第一次大概会是局部发炎,蜜蜂的毒素会因此产生敏化作用,第二次被螫的时候,就可能会引发足以致命的过敏反应。我在去年还是前年,读过用这种手法杀人的短篇小说。



「但是,蜈蚣的毒素有这么强吗?」



「这种状况很罕见,大概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



「俊介去年的确被蜈蚣咬过一次,他是因为这样才变成过敏体质的?」



「有这种可能。」



千曳先生叹了口气。



「说到过敏性休克,蜂毒最为有名,但也未必第二次被螫就一定会发作。的确是有以前被螫过很多次,累积毒素而引发休克。不过,蜈蚣之毒因为案例少,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有什么明确的迹象让医生怀疑是过敏性休克呢?」



「医生说这要再详细调查才能判断,不过——」



千曳先生从椅凳上起身。



「在他出事前被蜈蚣咬是事实,再加上他全身都有疑似荨麻疹的浮肿痕迹。我也告诉医生当时社办内的状况和推测出事的过程,综合考虑之下……」



「出事的过程……」



「在你和幸田同学讲完电话的三十分钟,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只是单纯推倒柜子、摔破水族箱,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啊……没错。」



千曳先生用手指推着眼镜,望向虚弱响应的我。



「假设他在和你通完电话之后,因为蜈蚣毒素而引发过敏性休克好了。严重的话,血压会在短时间内急遽降低,甚至引发呼吸障碍。如果放着不管,就会出现全身痉挛、失去意识的症状。我们无法得知实际上的状况如何,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理解这些症状,不过……他有可能突然症状恶化无法动弹,或者想要用手机呼救。然而,手指却抖到无法操作手机……」



「俊介的手机在哪里?」



「就在他一头栽进去的那个水族箱里面。应该是无法好好操作,结果掉进水族箱。手机泡在水里,已经坏掉了。」



听着千曳先生淡然而苦闷的声音描述——



我的脑海中,活生生血淋淋地出现我一点也不愿意想象的光景。



「可以啊……呜,好痛……」俊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挂断电话。按着被蜈蚣咬的伤口,从书包里拿出药膏——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过敏性休克发作。



他还来不及发现荨麻疹突然扩散的搔痒有异,手脚便开始麻痹,血压突然降低,连站都站不稳,受不了了才用力抓住层架。因此,层架倒塌,掉下来的物品砸坏了桌上的水族箱。虽然没有被夹在层架和桌子之间,但仍然无法如愿逃离现场。俊介拿出手机打算求救,结果掉进水里,反而更让他慌张。接着——



神智不清的俊介踩扁从破裂水族箱掉到地上的小乌。对小乌和俊介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不幸的状况了。脚底一滑失去平衡的俊介,一头栽进破裂的水族箱……



被玻璃割伤的喉咙,冒出大量的鲜血。在这段期间,过敏性休克的症状并没有缓解,呼吸困难、血压降得更低、意识模糊……



「……呜呜……」



我忍不住哀号,喘不过气,胸口有一种肺部的空气被帮浦抽走的感觉。



「为什么偏偏遇到这种事?一般来说有可能吗?怎么会……」



「一般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不幸的连锁效应……嗯,就是这样。」



千曳先生如此回答。他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压着眼头揉了揉。



「不过啊……」



千曳先生作好心理准备的声音说:



「即便是一般不太可能发生的事,还是会让人卷入『死亡』之中。也就是说,这应该是『现象』引发『灾厄』的典型案例。」



6



他说出关键的一句话。



「这应该是『现象』引发『灾厄』的典型案例。」——没错。今天早上,「灾厄」降临在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士」俊介身上……



「千曳先生。」



我抬起头,坐起上半身。窒息的感觉还在。



「俊介他——幸田同学他真的死了吗?不会再回来了吗?」



千曳先生默默点头。



「敬介也在医院吗?」



「你是说他的双胞胎弟弟吧——嗯,他接到联络,就急忙赶到医院。之后他的父母也来了。」



「…………」



「他父母也很惊慌失措,但弟弟更激动……」



听说敬介紧抓住遗体,边哭边说:「为什么是你?」「被诅咒的三年三班」成员明明是自己,为什么死的是不同班的俊介?——他一定觉得很不合理。



「你们几个……」



千曳先生开口说话。当然,不是对我说。而是对着床边有椅凳的另一个方向——我的左手边——那道拉至脚边的白色帘子。我往那里看过去。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在这里吗?——这个时候我才想到。



「你们几个……」这种叫法绝对不是在称呼保健室的老师。应该是学生,而且不止一人……



「已经无所谓了,过来吧。」



响应千曳先生的话,帘子轻轻摇动了一下,可以看到白色布料的另一头有某个人的身影。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帘子慢慢拉开——



出现的是我很熟悉的两位同学。赤泽泉美和矢木泽畅之。



两人一步、两步地靠近床边,但完全不看我,也没有和我搭话。用一副困惑,或者是说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站在床边的千曳先生。



「已经无所谓了吧?」



千曳先生再度叹着气这么说。



「你们听到的消息没有错。今天早上幸田同学突然去世,的确是因为『灾厄』降临。也就是说——」



千曳先生停顿了一下,依序看着泉美、矢木泽和我。



「从上个月开始的『灾厄』,这个月仍然没有停止。我们无法阻挡。」



听完这段话,泉美看着千曳先生说:



「您的意思是即便在继续执行现在的『对策』也没用了吗?」



「很遗憾。」



千曳老师的表情很严肃。



「目前只能这样判断了。」



「啊……」



泉美不甘心地咬着嘴唇,站在一旁的矢木泽也一样。



隔了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才望向我。我也终于开口说话。



「好像还是失败了。」



我和泉美一样觉得不甘心……心中充满巨大的无力感。从四月开始最初的「对策」以来,我第一次在校内和他们说话。



「就算我继续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事情也没有改变。」



「是啊。」



矢木泽以消沉的声音说。



「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今年的『对策』到此结束,是吗?这就是所谓的无计可施吗?」



「——看来是这样没错。」



我掀开身上的毛巾毯试图下床,但身体还很昏沉。



「既然知道新的『对策』也没有效……看样子我们是束手无策了。」



这句话是对千曳先生说的。千曳先生没有任何响应,他保持严肃的表情深深叹一口气,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传来保健室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不久之后新的人物就出现在病床旁。是班导神林老师。



看到包含千曳先生在内四个人的样子,老师似乎也了解「『对策』已经结束」。



「四月开始你就一直很辛苦对吧。」



神林老师带着有点僵硬的微笑对我这么说。



「我觉得比良冢同学已经很努力了。不过,从今天开始不必再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所以在教室里也可以正常和大家……」



老师虽然这么说,但此时的我听起来只觉得她是在怪我。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在脑中不断重复这样无奈的自问自答,陷入忧郁之中。



7



两天后——六月二十七日,星期三。



俊介的葬礼在古池町的殡仪馆举行,为了参加我向神林老师告假半天。他虽然不是我的同班同学,但我代表他担任社长的生物社出席葬礼。而且,虽然我们只认识两年多,但已经算是很亲近的好友——



和两天前的大晴天不同,这天从早上就一直下雨。



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人穿着夜见北的制服来上香。大家应该都是俊介在三年一班的同学吧。一班的班导和生物社顾问仓持老师都来了,千曳先生也在,我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坐在会场最后面的角落——就像把自己当成「不存在的透明人」一样。



僧侣开始诵经的时候,我更用力地闭上双眼,而且一直没有睁开。结果,理所当然地回想起前天早上,我在电话里听到俊介的声音,还有社办的惨状……



……那一天。



我不太记得在保健室和千曳先生他们说过的话,包含在俊介出事后的一切。不,我并不是完全不记得,而是觉得自己和周遭的事物都被隔绝在真正的「现实」之外。我试着回想,但是只能像播放已经劣化的黑白纪录片一样……



……那一天,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在发生死亡事故之后,警察按例来到现场调查状况。我也以第一发现者的身分接受调查。对了,当时千曳先生也在场……我只是按照自己看到的回答。话虽如此,我和千曳先生都没有提到「现象」和「灾厄」之类的事。就算我说了,警察也帮不上忙,而且他们根本就不会当真。



结果,那天我根本没去教室就早退了……听闻死亡事故的小百合伯母一脸震惊。伯母知道上个月继永和小鸟游母亲的死……所以当然会觉得震惊,也会觉得可疑、不安、恐惧。



晚上泉美来到我的房间,对着不肯开口说话的我聊了很多,但都是和「现象」、「灾厄」无关的话题……她一定是想来安慰我吧。然而我却毫无开口说话的念头……呈现心不在焉的状态。



隔天——也就是昨天,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去学校,所以几乎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这段期间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明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还是不断重复这个问题。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从四月开始的一连串流程中,我能做得更好的话……为时已晚的无奈悔恨,在我心中伴随着自责的念头蔓延开来。



如果我做得更好……譬如说,可以想办法不要让担任「第二个透明人」的叶住变成那样。尽管违背自己的意愿,尽管不擅长应付,当时的我只要勉强自己接受她的心意,帮助她不要陷入孤独或者是钻牛角尖……



我心里明明知道,这些假想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



我昨天一整天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不想做,一个人忧郁地度过。泉美担心我,来到房门口我也没开门,矢木泽打电话来我也没接……直到深夜我才打开计算机,发一封电子邮件把俊介的死讯告诉鸣。其实很想用电话或者直接见面谈,但是我的心理状态已经虚弱到实在办不到只好放弃……



……已经诵完经了。



会场内的气氛阴沉又令人窒息,到处都能听到啜泣声。我努力睁开眼睛,用力握紧膝盖上的双手。



是顾问仓持老师告诉我今天葬仪的时间和地点。昨天很晚才接到他的电话——



「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比较好。如果你想去的话,就去参加葬礼吧。我也会去。」



听到老师这么说,我多少重振了一点精神——感觉自己回到「当下的现实」。



幸田俊介死了,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没错,我们必须为死者祈祷冥福。我必须参加追悼仪式,好好和俊介告别,所以……



三年前在「湖畔宅邸」的经历、记忆,在我心深处如此低语。



上香的时候,我对坐在家属席的俊介父母与敬介深深一鞠躬。他父母看起来筋疲力尽,一旁的敬介没有用隐形眼镜,而是戴着和俊介一样的银框眼镜。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对着遗照双手合掌时,我强忍住涌上来的泪水。虽然朋友的死让我很难过,但是我不会在这里哭。就连三年前晃也先生离世的时候,我也……



——如果你有个万一,我会把你的骨头捡回来做标本的。



我突然想起俊介曾经开过的玩笑,感觉就像亲耳听到他的声音一样,让我不禁望向遗照。黑色相框里的照片上,俊介露出腼腆的笑容。



失去担负重任的社长俊介,生物社或许有段时间会停止营运——尽管如此——



社办里的动物有些在两天前的事故中逃脱,有些死亡或下落不明,但除了这些以外的该怎么办才好?这可是个大问题。



怎么办?俊介。



我在心中问他,但他当然不可能回答。



永别了,俊介。



我轻轻闭上眼睛,向这个怪怪的生物社社长告别。



8



在殡仪馆前目送黑色轿车列队朝火葬场前进之后——



打开关机的手机,发现有两通留言。



一通是月穗打来的。唉……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打来?



——啊,阿想。是我。上次临时取消真的很对不起。



她大概不知道上个月继永的死和两天前俊介过世的事吧。不,她有可能听小百合伯母说过,即便如此她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美礼已经完全康复了,我想说这次一定要一起吃个饭。下个星期天……虽然延到七月,不过我打算带美礼一起去,详情我到时候再联络你。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到底对我有什么想法呢?她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呢?——我完全搞不懂。不,我或许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



第二通留言是见崎鸣打来的。留言的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前。是趁学校下课的时间打来的吗?



——阿想你和那个叫幸田的生物社社长感情很好对吧?



鸣的声音和往常一样,让我觉得有点安心……



——我想你一定很震惊,也觉得很痛苦,但是请你打起精神来。



……啊……谢谢你谢谢你,见崎姊……鸣。



「谢谢你。」



我不知不觉说出口后,自己在那里抽泣。



——虽然「对策」都失败了……但是不可以喔!你不能因此自责。懂吗?无论你怎么自责,都没有用。



和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鸣彷佛完全看穿我的心思。



——传电子邮件也可以,需要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你可以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阿想啊,就算「对策」失败,还是……



突然出现嘈杂的杂音,语音就此中断。



9



我打算下午去学校上课,所以结束之后便从殡仪馆前往学校。然而,就在我走下从古池町搭过来的公交车,稍微走几步路,能看得到夜见北正门的时候——



手机响了。



确认屏幕之后,发现是刚才在殡仪馆前打过照面,但只是默默行礼就分道扬镳的千曳先生。



「你现在在哪里?」



我一接起来,他就这样问。



「在学校附近。已经快到了。」



「是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像是走音又像是在颤抖……



直觉告诉我有问题。



「怎么了?」



我一问,千曳先生原本含糊其辞地说「没什么……」但马上又改口了。



「其实……刚才一班的大畑老师传来紧急通知。虽然不可置信,但好像是真的。刚才前往火葬场的其中一台车,在经过山路的时候发生意外……」



这个时候还不清楚出事的原因。单纯是驾驶操作方向盘或煞车失误吗?还是和别的车擦撞导致意外?或者是说有什么更大的不可抗力?……无论如何……



车辆冲过山路上的护栏,坠落十几公尺的悬崖后起火燃烧。车上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三个人。俊介的父母和敬介——这三个人偏偏在车上……



数小时后——



火势终于扑灭,车内四个人早已断气。司机和坐在副驾驶座的幸田敬介在坠落时,就因为头部和其他部位遭到强烈撞击当场死亡。坐在后座的幸田德夫.聪子夫妇,被坠落后的火灾烧死——这些细节都是事后透过调查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