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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化生(2 / 2)


如果感觉无法控制自己,就送自己上西天。



她早已决定要由自己选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一瞬间。从这件事中,她发现了一丝希望。



从此之后,她就开始寻找适合自己死去的地方。



我必须选择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犯下那种过错的人,不能逍遥自在的一人独活,纵然那是某个人的计谋也一样,既然实际玷污了双手,就必须接受惩罚。



藉由这么想,遥的心总算开始恢复平衡。四周的人看到这样的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但只不过是因为她下定决心罢了。



长野有妈妈的坟墓。如果在这里死去,说不定能够马上葬入妈妈的坟墓。



尽管这么想,但是不知为何,遥觉得自己不会死在日本。



再度前往美国?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该战斗的人,也没有该解释的人。遥一点也不想跟军方说半个字,而且也不认为有话该说。我该去哪里呢?我该死在哪里呢?



遥看着夏季结束,不知不觉间迈入秋季的山色,不断思索。



她相信自己不会死在日本的直觉,寻找死亡处所。



该去哪里?



她一面清扫寺门四周、用抹布擦拭缘廊,一面思考。



在哪里?



秋风吹动窗户,冷风早晚穿透缝隙溜进来的时候,那个地名宛如天启般的一下子降临在她心中。



柬埔寨。



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地名突然出现在她脑海。至今完全没有注意过、没有去过也没有相关背景知识的国家。



说不定是在某个新闻中看过。然而,寺庙中很少开电视或广播,反倒可以说是寺院小心的避免那种俗务入侵到这个圣域来。



尽管如此,那一瞬间,她却迫不及待的一心向往去那个国家。她领悟到那里正是自己该去的地方。



然而,殷切期盼的造访当地,却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明明那么强烈的感觉到那是自己该去的国家,但是一旦抵达,涌上心头的却只有困惑。只是一时兴起吗?只是一时迷糊吗?



又不能告诉神崎自己在寻找死亡处所,遥只好信步而行。不知为何,她没有走向市区,一脚踏进农村地带时,她松了一口气,心想:来这里是对的。



从此之后,她一面寻找那最终的场所,一面悠游自在的持续旅行。



她一直瞒着神崎,但是这一阵子,她有时候会觉得,他是否隐约察觉到了她的目的。



遥茫然的仰望天空。热带雨季的国家、发出雨水和森林气味的国家。



那个地方在哪里呢?如果经过那里的话,我会知道吗?「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远方而来,遥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原来是一辆小卡车。车身上以英文写着什么。



卡车溅起泥水,在泥泞的路上经过。



车上坐着两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像军队制服的男子。一人是白人,另一人看起来是柬埔寨人。



神崎从内侧出来,说了一声「嗨」。他似乎也很无聊,大概被恰巧经过的车引起了兴趣。



「那是专门除雷的非政府组织,在除雷领域中是有名的团体。因为已经接近和泰国的国境了,附近有巨大的地雷区,这大概是个旷日费时的工程。」



神崎同情的低喃道。



长达二十年的内战伤痕,阴影至今仍落在非士兵的平民百姓身上。柬埔寨的地雷举世闻名,一提起柬埔寨,不是世界遗产吴哥窟就是地雷。实际上,国土中仍旧埋着大量未经处理的地雷。据说其数量多达六百万个。就连除雷老手,一天顶多也只能处理几平方公尺的地面,可见要清除所有地雷,需要花费惊人的劳力和时间。



除雷。



遥如此思考的那一瞬间,胸口一阵刺痛.她不晓得那阵痛疼意谓着什么,下意识的开始追在卡车后头。



「遥?喂,你要去哪里?」



遥听见背后响起神崎错愕的叫声,感觉到亚历山大追上自己,开始在雨中小跑步前进,泥水立刻溅得双脚都是,雨水濡湿了鞋子。



心中涌起了一种忘记已久、不可思议的兴奋。



路况不佳也是原因之一,卡车好像开得不怎么快。跑了几分钟,遥看见卡车停在缓坡劲草苍苍之处,身在驾驶座的两人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在商量什么。



斜坡内侧有几个竖立棍棒、拉起绳索的地方:表示那里有地雷。



两人一察觉到遥,马上大动作挥手,做出阻止她前进的动作。



「我们正在除雷。这里有地雷!快回去。不可以走进这里!」



或许以为遥是当地小孩,柬埔寨人以高棉语大喊。



在柬埔寨待了几天之后,遥大致上听得懂别人以高棉语在说什么,于是偏头伫立原地。



个头高大的白人一面用手指,一面慢慢的朝那个地方迈开脚步。



那一瞬间,一种奇特的感觉袭上遥的心头。



有点令人怀念的感觉。摇晃的牛奶,掉落在脚边的磁铁。



脑袋发胀,视野无远弗届的蔓延——不断的朝远方而去——整体逐渐变得立体透明——



总觉得全身膨胀。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忽然往斜坡看一眼,看见地底下零星散布、埋着一块块黑色物体。



遥感到兴奋不已。



看得见。看得见。看得见地雷。



遥看到了在以绳索区隔处更前方许多的地方,埋着一颗地雷,正好约莫凤梨大小,上方安装着感应体重的突起物——



「危险!左脚前方一公尺处有地雷!」



遥以英语一叫,白人全身抖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



他的眼中带有惊愕的神色。这名东方小女孩以纯正的英语示警,也难怪他会吃惊。而且说话的内容更令人惊讶。



「你说什么?」



白人提心吊胆的望向自己的脚底下。



「它有点倾斜——可是,引爆装置露出地面了。」



白人男子小心翼翼的前进,仔细观察地面,「哦~~」的低吟了一声。



「真的。居然在这种地方。」



男子一脸铁青的盯着地雷好一阵子之后,再度以思绪混乱的表情回头看遥。



「你是谁?难不成你从那里就看得见地雷吗?」



遥轻轻点头



白人和柬埔寨人面面相觑。



*



「OK。」



遥目不转睛的凝视以绳索区隔的两处斜坡。两名男子在她身旁双臂环胸,一脸怀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遥感觉到全身充满力量。



看得见。看得见。我看得一清二楚。



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



除了纯粹的喜悦之外,也有一丝恐惧。



我的能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遥深切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当时明明必须集中心神,累得半死才能像这样一览无遗,现在只要稍微集中精神就看得见。



「这边一共埋了五个。右上方两个、正中央一个,最下面左右各一个。然后,这边是四个。从上面算起来三分之一的地方,四个地雷一字排开,每一个中间正好间隔一个地雷左右的距离。」



遥用手指,滔滔不绝的回答。



一阵尴尬的沉默。



「怎么可能。」



「可是,她说对了。她说的确实一点也没错。」



两名男子一脸慌乱的表情,轮流看着彼此和遥的脸。



「遥。」



原本远观的神崎冲过来,在她耳边刺耳的大叫。



「这样好吗?说不定会引发麻烦。」



遥十分清楚神崎担心的事。但是,遥吭也不吭一声。和当时一样。她凄苦的想起春子叫她拆解导弹,自己心情亢奋的认为说不定办得到。在那种痛苦的情绪进而转变成强烈的后悔之前,她连忙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没关系。如果这样可以减少几个地雷,岂不也是好事一桩?」



「可是……」



「算我求你,今天就让我这么做吧。」



「如果仅此一天的话……那就随你吧。」



神崎显得不安。



原本怀疑遥在变什么把戏的两人——名叫察尔斯的英国人和名叫允的柬埔寨人——随便将抽出火药的地雷埋进地面,让遥猜出位置和数量。



遥易如反掌的答出来,令他们惊讶到傻眼。



「也难怪你们不相信,但如果你们相信的话,请务必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不过,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协助你们。」



遥委婉的提议。



两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这样吗……坦白说,我还无法相信。」



察尔斯语气慌乱的说。



察尔斯和允交替的看着彼此、神崎和遥颇长一阵时间,四处张望,一副希望「谁告诉我这是在开玩笑」的表情,然后察尔斯才像是终于相信了似的再度开口:



「——说不定我们今天发现了一位小女神。」



*



事情不可能一天就结束。



从隔天早上起,遥便坐在卡车中央,从确认他们负责地区的主要干线上,没有未爆地雷展开作业。神崎和亚历山大也随同跟来,但是察尔斯和允好像完全不在意。毕竟,光是能够掌握之前完全不知道哪里埋了多少地雷的总数,工作效率就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该不会是在作梦吧?老实说,我老是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透视地面,准确的猜中地雷的所在处然后顺利拆除。哪怕是一次都好,我想负责使这里安全无虞、一个地雷都没有的任务。假如这是做梦,请不要让我醒来。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还是半信半疑。」



察尔斯一面开车,一面不停的转头望向遥。好像稍微别过眼去,遥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察尔斯的外表苍老,但是实际年龄比外表看起来年轻许多。据说他是在念神学校的期间对于教义产生疑问,因而变成了除雷的义工。允是受命于国家的公务员,和各国的非政府组织一起扫除国内的地雷。他也很年轻,才二十出头。



遥感到非常振奋。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有事情自己做得到。这两者带给她高度的喜悦。



她知道神崎担心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应该提高警觉。但是,遥放弃去想眼前的事。之前总是反复做这件事。猜测下一步,拼命的想办法反将敌人一军。经常思考各种可能性,先发制人。



未来随它去吧。我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些了。



遥打从心底感到厌倦,如此心想。



她已经受够了欺瞒和阴谋。我希望靠自己完成能做的事。



遥以令两名男子都吃惊的集中力和耐性持续作业。



但是,这种除雷的效率,不可能没有获得优异评价。



过没多久,察尔斯和允以惊人的速度除完负责地区的地雷,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因为允得意忘形,不小心告诉了亲戚遥的存在。



尽管缺乏通讯设备,但是柬埔寨人口耳相传的网路仍具有惊人的传播力。五天之后,金边和国外的几家报社和通讯社便写信给非政府组织,提出想采访遥的要求,事情的严重性令遥一行人大吃一惊。



从前做过的恶梦即将苏醒。



遥听见脑中响起春子的话。



总之,我和你是同类。差别只在于我是自然产生的怪物,而你是疯狂科学家制造出来的怪物。如果我是哥吉拉,那么你就是科学怪人。



闪个不停的相机闪光灯、大众充满好奇和厌恶的视线。



大概不只美军,全世界都会立刻知道遥的所在处。不,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看到遥垮下去的表情,察尔斯他们似乎猜到了她拒绝所有媒体的采访,努力不让外界知道遥参与除雷活动有复杂的难言之隐。允频频向遥道歉,而遥却对于道歉的允感到过意不去。到头来,自己总是麻烦的根源,伤害身边的人。



工作变得窒碍难行。遥是一名小女孩一事似乎广为流传,居民们一看到他们的车,就会怀疑上面载着女神,想要看一眼女神而靠过来。遥已经以一种民间信仰的形式被视为女神,在居民之间传开。



但是,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有一大堆她必须巡视的地方。察尔斯和允向非政府组织内部寻求协助,帮助他们能够顺利的作业。



然而,与日俱增的强烈不安袭上了遥的心头。



有事即将发生。



不久之后,某种悲伤的结局即将来临。遥有这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神崎的危机感似乎也越来越强,说是要和日本联络,花了一天前往市区,然后一回来。



「『汉德勒』还活着。」



「咦?!」



神崎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让遥哑口无言。



「他似乎来到寺庙,逼修女告诉他亚历山大和你的所在处。而且,他好像刺探出我们来到了柬埔寨。」



「为何事到如今才冒出来?」



「他对亚历山大不肯死心。最好小心提防。」



遥感觉到喉咙深处一阵苦涩。



「汉德勒」还活着。那个男人、照理说应该和父亲的别墅一起烧死的那个男人还活着。难道那个男人真的会再度出现在眼前吗?



*



隔天中午时分。



天空阴暗,刮着强风。今天也从一大清早就在和泰国的国境沿线进行作业,但是天气看来会变坏,所以决定提早结束。



「好讨厌的天气唷。」



遥抬头看窗玻璃对面流动的乌云。



「台风似乎要来。好像从傍晚就会开始下暴风雨。」



神崎在后座低喃,亚历山大已经完全习惯了随着卡车摇晃,紧紧的趴在地上。



明明是白天,却天色微暗。从侧面不时吹来强风,将卡车从地面微微抬起。道路两侧都是尚未处理的地雷区,因为是在森林中,所以迟迟难以开始处理。



一个大转弯前方,出现了一座石造的小桥。



「这一周托鲁卡的福做了好多工作,第一次这么有成就感。今天想赶紧回家痛快的喝啤酒。」



察尔斯轻轻打哈欠,一面说着一面切方向盘。



「嗯?那是什么?」



桥前面出现小人影。



「好像有人倒在地上。」



「旁边有小孩耶。」



「怎么了呢?生病了吗?」



察尔斯将车靠路肩。



一名年轻女子倒在路中央,一对男女幼童靠着那名女子哭泣。



允下车,走近孩子们。



「妈妈的身体不舒服吗?」



允话说到一半,吓得停下脚步。



女子的身体底下积了一大滩血。



「这……」



女子被人一枪打穿脑袋。



「我们走着走着,发出好大的『砰』一声,她就倒下了。」



男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抬起头来开口说话。



天啊。居然被人一枪打穿脑袋。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一瞬间,「砰」的枪声又清楚发出,男孩的身体霎时在空中僵硬。



「咦?!」



允抬起头来的那一剎那,看见男孩的头壳碎裂,血从太阳穴喷出来,一声不吭的倒在母亲身上。



允无法掌握眼前发生了什么啭,思绪混乱的朝森林抬起头来。



有人在森林里。



又一发清楚的枪声。肩头感觉到强烈的冲击力道,下一秒钟,他倒向地面。



「允!」



察尔斯从车上叫道。



神崎架起手枪,把遥塞进座位。



女童越来越激动的哭喊,几秒钟前一起哭泣的哥哥,如今已经变成了不会动的尸体。



「好残忍的家伙。在卡车经过的路上,故意杀路人让车停下来。」



神崎怒不可抑,气得脸色发白。



「伊势崎遥,给我出来!你不出来的话,我就射死另一个小孩!」



遥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这个声音好耳熟。一年前听过的声音。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在柬埔寨。不是昨天才从神崎口中听到这件事吗?



「鲁卡,不可以出去!」



遥一挺起上半身,察尔斯便叫道。



「可是,那个孩子她……」



「不行,因为你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察尔斯睁大咖啡色的眼珠子瞪视她,露出和平常敦厚的为人完全不同的恐怖表情,令遥一时吓到了。



枪声响起,隔没多久,感觉到什么烧起来了。



遥意识到车的汽油箱被击中了。



「糟了,下车!尽量躲在车身后面。」



神崎和亚历山大在后面开始行动。察尔斯将遥拖下车,蹲在车身后面。



「伊势崎遥,给我出来!你把我的狗带去哪了?」



「狗?他说狗?」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令察尔斯张口结舌,脸色气得涨红。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为了一条狗想杀害这个国家的救世主吗?」



遥不晓得该对怒气冲天的他说什么才好。对于「汉德勒」而言,亚历山大就是一切。用常理说不通,对遥来说也是一样。



火延烧到车蓬,火焰越来越大。



「汉德勒」在哪里?



遥集中精神。



森林中——爬在树上。他巧妙的避开了地雷区,在安全的地方架着枪。亏他找得到这种好地方。车因为转弯而不得不减速,而且左右的森林是地雷区,所以下车的人不能逃进森林中。



他尚未察觉到亚历山大和神崎。不,他已经察觉到了吗?



「鲁卡,森林的地雷布署如何?」



察尔斯问道。



「不行,这里的树木间都埋得满满的,不可能不踩到地雷逃进森林中。」



「桥墩?」



察尔斯以下颚指示石桥。栏杆后面正好有死角。



「那里没问题。可是,好远。」



无情的枪声再度响起。



遥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女童哭得更大声了。她按住右手臂,在地面上边哭边到处翻滚,手臂中枪了。



允按住肩膀,在地面上呻吟,遥看见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来。



「遥,给我出来!下次我会射左手。」



像低沉咒语般的声音从森林中传出来。



「妈的,真是百发百中的狙击手。」



察尔斯骂道。



没办法继续躲在车身后面。车像火炬般熊熊燃烧,热得令人难以待在附近。



但是,察尔斯不回头转向神崎他们,他担心一旦往后看,就会被对方察觉哪里有人。



「鲁卡,紧紧抓着我。」



察尔斯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安全帽。



「察尔斯,你要怎么做?」



察尔斯使出全力,将安全帽抛向道路,同时轻而易举的将遥夹在腋下,朝石桥发足狂奔。



遥听着安全帽撞击地面的声音以及朝安全帽开枪的声音,看着天旋地转的风景。



枪声接连响起。不断的冲击。察尔斯的双腿稍微绊了一下。



「察尔斯?」



才一感到不对劲,察尔斯立刻抱着遥,将自己当垫背倒地,连续翻滚滚进石桥的桥墩,附近发出子弹反弹的声音,遥不禁闭上眼睛。



沙子哗啦啦的从上降下。



片刻的寂静。



「察尔斯。」



遥重心不稳的挺起浑身是沙的身体,望向躺在身旁的察尔斯。然而,他一动也不动,血液迅速的将衬衫染成一片鲜红。



「察尔斯!察尔斯!」



遥半疯狂的在他耳畔叫道。



「——鲁卡?」



察尔斯僵硬的转动头看遥,面无血色的脸,令遥悚然。



「你没事吧?」



「这人好狠。我中弹了吧。对不起。」



「都是为了掩护我。」



遥语带哭腔,察尔斯微微一笑。



「鲁卡,谢谢你。」



「咦?」



遥怀疑自己听错了,将脸靠近他的口边。察尔斯气若游丝的接着说:



「我从小老是……气愤世上没有上帝。我认为上帝不可靠,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所以来到了这个国家。」



这种情况下,他究竟在说什么?



遥感觉到衬衫上的一片血渍因为眼泪而渗入衣服的纤维里,侧耳倾听。



「可是啊,遇见你之后,如今,我总算确信上帝存在了……上帝果然存在……我遇见你,为了保护你,而被上帝派遣到了这个国家。我终于明白了……我好开心……」



察尔斯讲到一半突然中断,遥察觉到他逐渐昏迷。



「察尔斯!察尔斯!太过份了!」



遥感到强烈的憎恶。



上帝的存在?现在这一刻,上帝在哪里?



遥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母子和允。



这一瞬间,那家伙究竟在做什么呢?为何丢下他们不管呢?上帝想杀害这个善良的年轻人,让手染鲜血的我活下去吗?



「伊势崎遥,给我出来!你是女神?你是救世主?别笑死人了!你应该很清楚,你的那双手比谁都更坑脏吧?」



没错,「汉德勒」十分清楚。我们一直在玷污自己的双手。因为不知不觉间,我们开始从那双染满鲜血的手中,试着找出自己的存在理由。



「我这就出去!你也出来啊!」遥大声叫道。



「好!」



她知道神崎在远方拼命发送「不要,别出来」的讯号,但是遥已经站起来了。



在此同时,一名男子缓缓的从森林中走出来。



怀念的感觉在自己心中骚动,令遥感到惊讶。



「好久不见。我好想见你。我的狗在哪里?」



两人面对面站立。枪口正对着遥的心脏。



「它不是你的狗。是我的。」



遥从正面瞪视男子,男子的眼中迸出阴沉的怒意。



「它是我的。」



简直像是在等这一刻似的,亚历山大踩着碎步,轻快的跃进两人之间。



「亚历山大!」



两人同时叫道。



「亚历山大,过来!跟我一起走。」



「汉德勒」用像是要盖过遥的声音似的叫道。



亚历山大静静的站在遥面前,光可鉴人的乌黑毛发被雨濡湿。



两人一犬之间一阵诡异的沉默。



遥用眼角余光看见,神崎在远方慢慢的在车身后面挪移身体。



亚历山大发出低吼。



「亚历山大?」



「汉德勒」看着亚历山大的眼睛,然而,它的眼神是野兽般的可怕眼神。一直以来,亚历山大是他的艺术品。他几乎是和它同寝共食,将它饲养长大,但是如今,它直接了当的拒绝他。



「妈的!」



「汉德勒」的表情扭曲变形。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牲!」



男子将手枪指着遥的头扣下扳机。



亚历山大高高跳起。



神崎在远方站起来,朝「汉德勒」开枪。



遥发出尖叫声。



「住手!」



两发枪声。



子弹射进亚历山大的腹部。然而,亚历山大不为所动的用身躯承受子弹,一口咬住「汉德勒」的喉咙,它的利齿精确的刺进了「汉德勒」的颈动脉。鲜血喷洒。亚历山大紧咬着「汉德勒」的喉咙不放,两者双双缓慢瘫软在地面。



「不要——!」



遥抱着头继续发出惨叫。



倒在地面的男子和牧羊犬轻轻一弹,双方随即完全不动。



神崎依然架着手枪茫然若失,不久之后,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神崎仔细聆听,观察周围的情况。



在摇晃。空气在振动。森林和地面也在摇晃。



地震?



神崎抬头看天空。



有许多物体飘浮在空中。多不胜数的四方形橘红色块状物。



不久,天空降下黑色的雪,四周旋即充满了那种块状物。



不是从天而降。感觉是从地面不断的被吸上天空。四方形的块状物从森林中、森林对面陆续的升上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



神崎忘了眼前的状况,出神盯着天空。



遥继续抱着头大叫。



是你吗?是你做的吗?



神崎在口中低喃。



那是地雷。原本埋在森林和地面的地雷,从地底下飞出来,飘浮在空中。飞出来那一瞬间的冲击力道,使得森林和地面摇晃,四周充满了「啪嚓啪嚓、啪嗒啪嗒」等无数的声音。



我在作梦吗?



神崎张大嘴巴,神情涣散的表情抬头看天空。



不久,它开始在空中炸开。宛如小小的焰火般,到处都炸得散出一簇簇的火光。天空立刻笼罩在像是大量的鞭炮被点燃,在空中爆炸般的巨大轰隆声响中黑色的碎片开始像雨点般从天而降,洒落在地面的烧焦碎片,逐渐将地面化成一片漆黑。



神崎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奇迹。



他用手接从天而降的碎片,任由黑色的雨水拍打。



「遥。」



总觉得有人在脑海中呼唤自己,遥赫然回神,抬起头来。



她没有意识到降在头上的东西是地雷的碎片。举目四望,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亚历山大被枪击的那一瞬间,将画面化作能量送进她体内。它看见了核爆的事情经过——原来她并没有爆破核子导弹,都是春子一手安排策划的剧情。亚历山大知道她没有犯罪,所以让她看见真相。



但是刚才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遥,在这边。」



一个坚强而温柔、凛然的声音。噢,我熟知这个声音。



遥转向身后。有人在桥对面的森林中向她招手。



「你的归属之地在这里。」



对方留下这句话,随即消失无踪。



但遥已不在意对方是谁。



是啊,原来是这里啊。



这时,遥感受到一股眼前豁然开朗的爽快感。



她眼前一片光亮。



她领悟了。自己寻求的不是死亡处所,而是长眠的地方。那是今后经过漫长岁月,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安息的地方,也是现在的她生存的地方。



噢,原来如此。原来我要在这里活下去啊。



「亚历山大!」



遥叫道。



它压在「汉德勒」身上的身体抽动了一下。



「亚历山大,过来!」



亚历山大剧烈抖动全身,那阵震动抖落了掉在毛上的黑色碎片,努力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尽腹部流的血,然后终于四肢直立在地面上。它抬起头来,望向等着自己的少女,再度用力抖动身体,接着迈开步伐。从体内被推挤出来的黑色子弹,七零八落的掉落在它的脚边。



「神崎先生,我要走了。」



神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名他不认识的少女。



一名白光闪烁的少女。



「代我向修女问好,请她不必再担心。我已经没事了。没有人阻挠得了我。我知道自己没事了。」



神崎在黑雨中,茫然的听着少女这么说。



噢,保重。



他想这么说,但是说不出半个字。



少女脱胎换骨了。变成了他遥不可及,无人可以触碰的存在。



亚历山大挨近少女。



黑色的雨势终于开始转小。



神崎缓慢的靠近气绝身亡的允和孩子们,将侧腹中弹却逐渐恢复意识的察尔斯扶起身。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呢?」



察尔斯神情恍惚的问。



「这是奇迹。我们的奇迹走了。」



神崎望着路的另一头回答。



「奇迹?我们的?」



察尔斯眨了眨眼。



「没错。这是我们的奇迹。」



察尔斯拼命的试图远眺神崎看着的方向。



然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流动着阴郁云层的天空和沿着无人森林延伸的道路,因为雨水濡湿而泛着黯淡的光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