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错误的计算(2 / 2)
粗壮的手腕深入靴子内。随着啪沙一声,从里面翻出一个册子。
“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大家把头凑在一起盯着那个东西。那是十五年前农学部的研究大纲。册子被发现之前一直被藏在长靴里,从上面也检测出了教授的指纹。
“从目前的状况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教授昨天被一时地监禁在地下书库里。在这段期间内,教授想要在书库里留下某些线索。我认为这个册子就是教授想要留给我们的讯息。请问有想到什么东西吗?”
“就算你这么说啊”
稻石啪啦啪啦地翻看那个册子。《对于食品用兔子的饲养环境的研究》《关于向日葵突然变异的研究》《关于鹦鹉螺的食品化的各方面的考察》……尽是一些与数学似乎毫不相干的论文。纸张已有些泛黄,许多页的角部都被折了起来。明明被保管在书库里,看起来却是遭到了相当粗暴的对待。
“鹦鹉螺的食品化,那不是海里面的生物吗。为什么奈良的大学的农学部会做这种研究啊”
稻石一边对素不相识的农学部的研究者吐着槽,一边轻轻笑了笑,但他的表情始终显得有些不安。
“怎么样,樱姐?想到什么了吗?”
“不,似乎都是些与教授毫不相干的东西”
即便是外行的我,也很清楚这一点。那个奇人教授恐怕不会对兔子或者向日葵或是鹦鹉螺有半分兴趣。而且……
“教授应该是被绑着的”
我面向他们,开始发表身为一名警察的意见。
“而且书库是在地下,周围应该很暗。也许教授没能看到研究大纲的内容”
“那是说?”
“摸到手边的一个册子之后,把它拽出来,留下了某种讯息,然后用脚把它塞进长靴里,为了不被犯人注意到而将其藏在书架的里面。论文的内容很有可能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如此”
歪着头用左手摆弄前发,一直盯着我的脸孔听我讲述的浜村渚,将目光转向稻石手中的册子。然后,
“稻石先生,第一页的角部,被折了几次呢?”
这样问道。
“咦?”
“第一页的角部”
“啊,我还以为只折了一下呢,没想到折了两下。其他页都是只折了一下”
浜村渚微微一笑。
“怎么了?”
“能给我看一下吗?”
拿到农学部研究大纲之后,浜村渚开始数究竟有哪几页被折了角。然后抬起头望向众人。
“我明白了”
众人一齐歪起头。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丝毫不在意我们一脸的迷惑,浜村渚翻开研究大纲的册子。
“除了封面,第1页被折了两次,第2页被折,第3页被折,跳过第4页,第5页又被折了”
“啊!”
江川花子突然罕见地大叫起来。
“这不是斐波那契数列吗”
稻石和后藤面面相觑。浜村点了点头。
“1,1,2,3,5……”我也在脑海中回想起昨天刚刚知道的那个数列。
“那样的话,下一个就是第八页了?”
“不。这里就是关键。第八页没有被折起来”
“你说什么?”
浜村渚翻开研究大纲的第八页给我们看。那一页平整如新。
“不过,那后面都正确地折起来了。第13页,第21页,第34页,第55页……”
头脑中想象着在黑暗中按照斐波那契数列折对应的页角的四日市教授。虽然身体被绑住,但至少手指可以动弹。可这到底是什么讯息呢?而且,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8没有被折起来?”
稻石升平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那就是教授的讯息”
三个数学研究员互相望了望,一齐摇了摇头。似乎谁都没有明白浜村渚说的话。
“听好了哦?1,1,2,3,5,13,21,34,55……把8跳过去了(译注:原文「8(はち)をとばしています」,详见下文)”
“呜哇!”
后藤、稻石、江川、以及奈良县的警察西村同时叫出声来。
“这个姑娘,真让人吓一跳(译注;原文「鸟肌モンやで」,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咦?什么意思?”
只有我仍是一头雾水。
“武藤先生,不当作关西腔听的话是很难明白的(译注:原文「关西弁っぽく闻かないと、わかりにくいんです」,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明白……依然详见下文)”
“咦?”
“我用标准话重新说一遍。‘把8跳过去了’(「ハチをとばしています」)……‘把蜜蜂放飞了’(「蜂(ハチ)を飞(と)ばしています」)”(译注:加上注音之后就能够看出来,这两句话的读音是完全一样的,即这是一个谐音暗号,只是这个谐音很难在汉语里找到相应的译法……而且也不知道用关西腔读的话会有什么差别,请恕译者才疏学浅,对关西腔不甚了解,求高人指点)
是这么一回事啊……。
“农学部里好像确实有放飞蜜蜂的人吧”
∑
奈良理科大学农学部助手,田部辉夫,三十二岁。主要研究蜜蜂飞行距离和蜂蜜的糖度之间的关系。根据奈良县警局公安课的数据库来看,他在大阪的私立高中读书的时候,曾经在数学竞赛中获奖。若他是黑色三角尺的一员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我们提出要去他的家里看一看,结果研究室的三人说担心教授,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听好了?对方可是恐怖组织。请务必不要擅自行动”
在警车内,西村再三叮嘱三人。车辆能容纳七个人,不是普通的能承载五人的车型。
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人不安地点了点头。我坐在他们的前面,旁边的浜村渚牢牢地扣好了安全带。她静静地凝视着摊开在膝盖上的那个樱桃图案的笔记本上写着的斐波那契数列。
田部的家是位于田舍中央的一个宽阔的房屋,带有仓库和客房。听说是低价购买了曾经养殖蜜蜂的农家,现在一个人居住。兼用作平时的交通工具的堆满蜂箱的小卡车停在门口,从这一点判断他并没有外出。
还未等我们的车辆停稳,就飞进来几只蜜蜂。
“呜哇,蜜蜂”
“没关系,不会蜇人的”
“我还是、待在里面吧”
浜村渚一脸害怕的样子,躲在车里不敢出来。这么怕虫子,果然还只是初中生啊。
我和西村按下了门口的对讲键。虽是古旧的农家,不过好歹也通上了电力,门是镶有玻璃的拉门。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应,便拽了一下门把手,却轻易地拉开了。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里面有着若干铺得整齐的房屋,最里面有着厨房和浴室。相对来说算是相当宽敞的平房。可令人在意的是从中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村说去里侧看看,就再次从门口出去。
“谁也不在啊”
身后的稻石升平说道。
绝不能大意……说完就发现少了两个人。指的当然是后藤樱和江川花子。
“那两个人呢?”
“谁知道”
就在这时,呀啊啊啊!地,从外面传来了一声女性的悲鸣。我和稻石对望了一眼,急忙跑向门口。
发出叫声的是平素沉默寡言的江川花子,瘫坐在离大屋不远的仓库门口的地面上,愣愣地望着里面。在她身后的后藤樱也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花子?”
稻石问道,江川指了指屋内,膝盖不停地发抖。
我和一同赶到的西村战战兢兢地朝里面看去。
有人倒在地上。
是一个男子。虽然屋内有些昏暗难以看清,不过他身体下的那一摊污渍,似乎是血迹。
我靠近确认是否有呼吸。
“已经死了”
听到我的话,西村转过身去,
“这个人是谁?”
向三人提问。
后藤避开视线,向上扶了扶黑色边框的眼镜。
“是田部先生”
“哎?”
“做蜜蜂的研究的田部先生”
嫌疑最大的田部先生,居然死了?
看来,事件不会简简单单地结束。
3 疑惑
“不是我,不是我!”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看到冲稻石升平咆哮的西村,我和浜村渚吓了一跳。关西腔的怒吼具有相当的魄力。真想早点从审问室出来。
在那之后,搜索田部辉夫的房间,找到了大量黑色三角尺的卡片,由此确定他就是其中的一员。而且他似乎有共犯。田部绑架了教授,但与共犯发生内讧而被杀害。这是警方的观点。
然后,被怀疑为那个共犯的,居然是稻石升平。
“如果不是你的话,这又是什么!”
西村将装在塑料袋里的剑玉扔到他的面前。金属制的剑身异常地长,上面的污点毫无疑问正是血迹。
“这是你的吧!”
“是我的。是特别定制的。为了研究而特地把剑身做得很长”
“这就是凶器。掉落在离现场很近的田地里”
“我怎么知道。突然不见了,我还一直在找呢”
西村突然安静下来。
“你还是不肯承认是你干的吗?”
“废话。肯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西村拉回身子,走到浜村渚的身后,推着她让其坐在稻石的对面。
“如果是这位数学家姑娘说的话,就会听吧?”
“这是搞什么?”
浜村渚不安地眨着眼睛,将樱桃图案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将其摊开。
“那个……这个是田部先生倒下的仓库旁边的房间的墙壁上写着的东西”
现场的仓库被薄薄的墙壁分割为两个房间,各自均有独立的出入口。在田部倒下的房间的隔壁,找到了四日市教授的另一只长靴。这说明教授曾被关在那间屋子里。证据就是房间的墙壁上用与教授相同的笔迹写有如下信息。
<夫(14)+1337>
“这又是什么?”
“这个<夫>据说是四日市教授在很久以前的论文中使用的记号”
浜村有些惶恐地说明。
“啊啊,教授喜欢在算式中掺入汉字。不过这个字倒是没有见过啊”
“据后藤小姐说,这好像是‘斐波那契数列中第14个数’的意思”
“你说什么?”
又是斐波那契数列啊……不光是在自然界,连杀人事件中也能如此经常见到它的身影吗。
“嘛,是从斐波那契(Fibonacci)的'F'联想到的吧。还真像是教授的风格”
“然后,斐波那契数列中第14个数就是377”
“那就是说……”
两人已经完全变成了数学爱好者的表情。完全看不出这是在审问。
<377+1337>
“结果呢?”
“1714吧”
稻石张口说出答案,反而令浜村渚吃了一惊。在她身后,西村哧哧地笑出声。
“怎么了?”
“1714……Inaishi……这不就是你的名字吗(译注:1714这个数字逐个读的话就是1「いち(i chi)」7「なな(na na)」1「いち(i chi)」4「し(shi)」,再取每个词的首音节,连起来就是「いないし(inaishi)」,音同「稲石(いないし)」)!”
稻石吃惊地瞪大双眼。
“呜哇!真的哎!”
“终于肯坦白了吗?”
“开玩笑”
西村啪地一声耷拉下脑袋。看来关西人之魂无论到何时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啊,这明明是你的名字吧”
“才不是,我是被陷害的!这也太乱来了!”
西村再度靠近大声争辩的稻石的面前,稻石便不再作声。
“这个‘夫’字的笔迹和教授的一致。毫无疑问就是教授写的!”
稻石想要反驳些什么,但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到。
∑
从审问室出来,沿着旁边的楼梯开始走下去的同时,浜村渚一边考虑着什么,一边以不规则的步伐迈出脚步。以为是要走下一阶楼梯,结果跳过了下一阶,一步走下两阶,总之步伐毫无规律,十分不可思议。——走下一阶或是跳过去而走下两阶,若将这两种下楼梯的方法组合起来,走下n阶楼梯共有多少种走法?
她该不是在编造这样的问题吧——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稍微打扰一下,可以吗?”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微弱的声音,我们转过身去。
长长的前发垂至鼻尖,紫色的衬衫显得十分朴素。是江川花子。看来是刚刚结束了与对稻石的审问同时进行的笔录。后藤樱说不定是与江川错开时间进行的笔录。
“江川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不认为稻石先生是犯人”
我不由得顿了一下。
“为什么呢?”
浜村渚替我问道。
“愿意听我说吗?”
我们走下阶梯,坐在县警署一楼的楼梯井处的长椅上。
“斐波那契数列的第14个数,应该是377吧。那么,第15个数就是610,第16个数就是987,第17个数就是1597”
江川毫无来由地说出这些内容。
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明白的”
浜村渚似乎理解了。她翻开笔记本,用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在上面沙沙地写。
<夫(17)+117>
“如果是想表示1714的话,只要在第17个数字1597上加117就可以了呢。可为什么特地要用第14个数字的377加上1337来表示,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使用最接近目标的数字,再加上二者之差才更具有效率。确实,若是身为数学家的四日市洁的话,这样想说不定是很自然的。现在浜村渚和江川花子正是在这样想。
“可是,仅凭这些,能否定是稻石先生吗?”
我问道,江川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这虽然算不上是数学上的事情……”
“没关系的”
“稻石先生十分尊敬教授。虽然他看上去是那个样子,性情却十分诚实。我也曾多次得到他的帮助”
虽是一番普通的证言,但果然只要江川用她那优雅的京都腔说出来,就会觉得心中一动。
“我明白了。那么能否请你按顺序尽可能回忆一下从昨天夜里开始发生的事情呢?不论什么事情都好”
在那之后,江川花子叙述的内容如下。
昨天夜里,得知四日市教授被绑架了之后,三人为了尽可能地出一份力,就与奈良县的警察一起进行了对医学部的搜索。然而终因能力有限没能派上多大的用场,便在八点左右解散了。江川回到家中,很快就睡了。
然后今天早上因为仍然感到担心而早早醒来,心中难以平静而来到大学。七点左右来到研究室,没过多久后藤樱也来了。
“我也平静不下来”
后藤这样说着,翻开一篇论文读了起来。研究者似乎有着无事可干就会看论文的癖好。
当二人担心着四日市教授的安危时,稻石终于拎着便利店的袋子进来了。
“二位都吃早餐了吗?”
似乎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把她们的早餐也买来了。
就在这时,我们也来了,西村将眼熟的黄色长靴拿给我们看……那之后的事情便无须多言了。
“然后,还想问一下发现尸体时的情况”
我问道,江川仍然低着头,继续讲述。
我和西村还有稻石进入大屋之后,后藤注意到仓库,两人便走到那里。仓库有两扇门,江川提议在西村到来之前等一等,然而后藤打开了右边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虽没有冒出跟着一起进去的想法,但好不容易跟着来一趟,也不愿帮不上忙,这样想着打开左边的那扇门时,发现田部倒在里面,就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一开始,后藤小姐进去的,就是发现了教授的长靴的那间屋子吧?”
“是的”
江川仍然低着头回答道。
“那个论文……”
坐在我身旁的浜村渚提问。
“是怎样的一篇论文?”
“你说论文是指?”
“后藤小姐今天早上读的那片论文”
江川蹙起藏在长长的前发后面的眉毛。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是研究室的书架上的”
“这样啊”
“浜村同学是怎样认为的呢?果然觉得稻石先生是犯人吗?”
浜村渚除了数学的能力以外,似乎还有着能够俘获人心的独特的魅力。就连身为数学研究者的江川,也开始依赖于这名初中生了。
“嗯——,总觉得很令人在意呢,这个斐波那契数列的谜”
浜村一边用手拨弄着没有戴上发夹的一边的前发,一边回答道。
“那个,虽然只是一种可能……”
我战战兢兢地插入了二人间的对话。此时此刻真恨不会数学的自己。
“是什么呢,武藤先生?”
“江川小姐,请不要生气哦”
“快告诉我们嘛——”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暧昧不清的态度,浜村渚用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膝盖。
“会不会是教授算错了呢?”
“算错了?”
二人一齐发出惊愕的叫声。
“最近四日市教授的计算失误不是增多了吗”
“啊啊,稻石先生有说过呢”
“后藤小姐也是”
江川用右手将长长的前发拨到右耳后面,露出了仿佛要掩饰什么一般的笑容。我总觉得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眼睛。
“嘛,计算错误增多倒是真的……不过在被监禁的情况下,也会犯错吗”
“那么,会不会是故意犯下错误”
我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说出了新的可能。
“故意?”
“如果犯人注意到讯息的内容指向自己的话,会将讯息抹消掉吧。那么,就故意犯下错误”
“原来是这样!好厉害,武藤先生!”
浜村渚拍起手掌。她显得有些开心。
她就这样盯着写在笔记上的算式,开始思索起来。
<夫(14)+1337>……<377+1337>……如果说这并不是表示1714的话呢?
5 错误的计算
傍晚,我们再次来到研究室,只见后藤樱和江川花子聚在一起,各自读着论文。
“啊,武藤先生”
后藤抬起头望向这边。在昏暗的光线下,黑框眼镜后面的面容显得格外动人。
“不觉得暗吗?”
“啊,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能不能开一下灯呢?”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西村已经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乳白色的灯光顿时充满了研究室,照亮了四日市洁留在黑板上的算式。
“稻石升平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了”
听到西村如此告知,江川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样啊”
后藤樱面不改色,甚至感到一丝冷漠。
“那么犯人在哪里?教授呢?”
“教授还未找到。不过……”
西村眼中闪现光芒。他的目光中满含对后藤樱的怀疑。
“如果能在今天得到解决就好了啊”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后藤小姐,你和田部辉夫不仅读的是同一所高中,而且还是同级生吧”
听到这个事实,我也吃了一惊。她的嫌疑顿时增大。
“……是吗”
后藤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一段沉默流淌在研究室内,仿佛一把锁链将我们束缚起来,任谁也无法逃离这煎熬的时刻。黑框眼镜后面的充满知性的眼睛,和看破了无数罪犯的威严的目光静静地碰撞在一起。
然而眼下的情况对西村是不利的。因为虽然充满了怀疑,却没有哪怕一个能够证明她是犯人的证据。
“江川小姐,找到了吗?”
浜村渚突然说道。
“找到了。是这个”
江川将一本紫色封皮的破旧不堪的论文册递给她。后藤朝那本论文瞥了一眼。
“那是什么?”
“《关于Coogan问题中Thomson母函数的最优值》(译注:原文「クーガンの问题におけるトムソン母关数のとりうる値について」)……这是四十年前,教授的论文。樱姐,你今天早上看了这篇论文吧?”
“是吗?”
“果然如浜村同学所说。这篇论文里面,使用了在犯罪现场中留下的斐波那契数列的记号”
江川从后藤樱身上移开目光,望向浜村。浜村微微一笑。
“后藤小姐是为了找这本论文,才会一大早来到这里吧?”
看来浜村渚也和西村一样,坚信着后藤就是犯人。又一次地,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扔在外面不知所云。
“这是什么意思?”
“那并不是计算错误”
浜村将粉色的决胜自动铅笔从胸前口袋中拔出来,打开樱桃图案的笔记本,在<夫(14)+1337>上面画了好几个圈。长期困扰她的谜题似乎已经解开了。我望向西村,只见他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但表情里却流露出期待。他似乎也没有听过说明。
“不论是教授还是犯人,都不会犯下计算上的错误。倒不如说,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计算天才”
“这是怎么回事?”
“教授被田部先生绑架,关在仓库里。听到隔壁的房间里田部先生和犯人的争执,就留下了犯人的名字”
——<夫(14)+1337>
“犯人在使用剑玉杀害了田部先生后,为了移动教授而来到了隔壁的房间。然后便发现了教授留下的讯息。可那个时候,犯人并不明白那个讯息是什么意思。所以一大早就来调查,读了这篇论文后就知道了<夫>代表斐波那契数列,想必犯人十分焦虑吧。如果放着那个讯息不管的话,自己是犯人一事就会暴露”
谁都没有打断这个初中女生的话。她则是一副没有比这个更有趣了一般的表情。与此相对,后藤的脸色则是愈发阴暗。
“然而,此时却发现了逆转翻盘的一招!利用天才般的计算能力,不仅破坏了教授留下的讯息,同时还能够让稻石先生受到怀疑,实在是太厉害了!”
浜村独自兴高采烈着。真是,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所以犯人不得不第一个进入那间屋子呢。为了给教授留下的讯息上添加一笔”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请问有橡皮吗?”
浜村仿佛在证明中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一般,突然索要起橡皮来,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滞了。
江川从口袋中拿出橡皮,递给浜村。
“谢谢您”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其实,教授本来是写下了这个式子的”
擦掉一个数字,用时不到一秒。浜村渚用橡皮擦掉了算式中最后一个数字“7”。
——<夫(14)+133>
“‘在斐波那契数列的第14个数上,加上133’……377+133,结果是510”
“…………”
“510……后(go)、藤(tou)(译注:“510”这个数字拆开成“5”和“10”,便可分别读作「ご」(go)「とう」(tou),与「后藤(ごとう)」的发音相同)”
……怎么会这样。大家一齐愣住了。
“仅仅是在算式的末尾添加了一个数字‘7’,510就变成了1714,‘后藤’就变成了‘稻石’。太厉害了,后藤小姐的计算能力,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只有浜村渚一个人在这种状况下仍然显得十分开心,毫无保留地称赞着后藤樱。真是,只要联系到数学,就变得完全不顾周围的气氛。
后藤缓缓摘下黑框眼镜,小心地折好,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将垂下来遮在脸前的长发用双手束起来。然后将肘部撑在桌子上,白皙的手指交叉在一起,面向西村。
“西村先生,这能成为证据吗?”
她的语气意外地十分冷静。仍旧端庄美丽的脸庞上,嘴角微微泛起笑容。
西村终于回过神来,慌忙地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翻找。
“那、那个,如果你在这里写下‘7’的话”
他似乎因为过于奇特的展开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就连拿出来的警察手册,和浜村渚的樱桃笔记本比起来,也显得软弱无力。
“和留在现场的算式里的‘7’的笔迹对比一下……”
“没有那样做的必要”
“哎?”
“本来是想要找个合适的借口脱身的……既然被称赞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能不坦白呢”
相视而笑的后藤樱和浜村渚。那是数学爱好者之间特有的,互相表示尊敬的智慧的笑容。
后藤将手伸入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一把钥匙,扔给西村。
“教授被监禁在我的家里。请把他救出来吧”
听到过于直率的投降宣言,西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
“啊、啊啊……之后就拜托了”
这样说完,便走出了研究室。
不管怎样,事情算是结束了。看到浜村渚显得十分满足的表情,我明白了她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接下来就是我的任务了。
“你是黑色三角尺的同伙吗?”
后藤将摘下的眼镜重新戴上,转过来面向我。
“嘛,应该算是吧。毕竟我也帮助了他们”
“果然还是因为反对现在的数学教育方针吗?”
“不是的”
她这样回答之后,柔和的表情突然变得险峻。
“是为了逼问教授”
“逼问?”
“教授一直都只在关注着森本,而不是我。一开口就是森本这森本那的……我的研究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与之相对,对论文却极为严苛,害得我花了五年才读完研究生”
“…………”
“为什么对我如此严苛,为什么没有关注我的研究,就算去问他,也总是以‘思考的链条会中断’为借口避开回答。就在那时候,田村来问我能不能帮他一起绑架教授。我虽然吃惊于他加入了黑色三角尺一伙,但决定利用这次机会。把教授监禁起来,好好谈一谈有关我的研究的事情”
后藤樱抿起嘴。从沉默中,仿佛能感受到为数学献上青春年华的她的那份心无旁骛的自豪。
“为什么要杀了田部?”
“本来想悄悄地把教授带走,结果被发现了,就阻止了我。不仅如此,那家伙还嘲笑我的研究是毫无建树的妄想一般的理论……然后就用为了以防万一而借来的稻石的剑玉……真是对不起他了”
“有没有和教授好好地谈上话了呢?”
浜村渚轻声问道,而后藤则是露出了一副自嘲般的笑容。
“完全没有。整个晚上一直在说的除了森本还是森本。结果那个斐波那契的记号也只能靠自己去查明。教授一定是讨厌我”
就在那时。
“不是那样的”
安详的京都腔响起,打断了话语。只见江川花子正打算要将前发撩至耳后。
“在我进入这个研究室之前的面试里,教授说过,数学家分为独创型和应用型两类”
“哎?”
“在这个研究室里,有森本这样的独创型研究者,也有像后藤这样的应用型研究者……他认为,未来的数学界寻求的,完全是独创型的人才,只会计算的应用型人员是不需要的”
“看吧,果然”
“但是,一旦应用型的人把潜藏的独创能力发挥出来,就会创造出独创型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成果……而且他还说,后藤有着这样的潜质……”
后藤将目光转向江川。
“骗人”
“是真的。因为教授说过不要告诉本人,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江川花子站起身来,打开书架最下面的柜子,拿出一个A4纸大小的档案袋(译注:原文「封筒」,没能查到是什么意思……姑且译为此,求教),从中取出一本论文,上面到处贴满了便笺。
“这是……”
“樱姐花了五年才完成的硕士论文。教授好像对姐姐提出的‘连续无限螺旋小数点’的概念极为感兴趣。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有关这一点,与姐姐一起构筑思考的链条(译注:原文「いつか、これについて、ネエさんと思考の锁をつなごう思わはっていますわ」,感觉翻译得有些别扭……求指教)”
“天啊”
后藤翻阅着自己的硕士论文。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四日市教授细长的算式和图像。那正是老师对于自己的学生倾注的满腔的爱心。
后藤呼——地长出了一口气,合上了封面。
然后转而望向墙壁上的黑板,用充满怜爱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写满了一整块黑板的四日市教授的计算式。
“花子,我果然还是四日市洁的徒弟啊”
然后她看着老师的算式,静静地说。
“算错了呢(译注:原文「计算、ちごうたわ」)”
因过于埋头追求数字的真理,而没能够发现老师的爱心的女子。
那是我们在这次旅途中听到的,最美丽也是最哀伤的一句关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