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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了之的男人(2 / 2)




「阿星,柏木亚沙子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真幌厨房』吗?」



「知道啊。」



「真幌厨房」是一家以真幌市区为中心的连锁餐厅,目前已经越过龟尾川,在神奈川县开了分店。起初只是真幌大道上的一家小西餐厅,如今已经有十二、三家分店。



多田在读高中时,曾经去过「西式定食 真幌厨房」的总店两次。那家餐厅价格便宜,分量很充足,所以有很多学生和上班族上门,但在连锁经营步上轨道后,总店结束营业,目前那里是一家手机店。



「柏木亚沙子是『真幌厨房』集团的董事长,两个星期前,上一任董事长暴毙,原本担任专务董事的妻子亚沙子接任了董事长一职。上一任董事长名叫柏木诚一郎,六十八岁,亚沙子今年三十二岁。」



把耳朵贴在多田的手机旁听阿星说明的行天吹了声口哨。



年龄差距比父女更大的夫妻不知道平时在家都聊些什么。



「阿星,你了解得真清楚。」



多田说。



「这是我做生意的基本。确认报纸上的讣闻,作为搜集各种资讯的线索。」



「『真幌厨房』有什么破绽,让你可以在董事长死后找到可趁之机吗?」



「不,目前还没有。上一任董事长在世的时候,亚沙子的经营手腕就很受好评。事业被比自己的女儿更年轻的妻子抢走,诚一郎可能觉得很没面子吧。」



住在樱花公寓的应该就是诚一郎。他凭着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在那个房间里留下堆积如山的破烂,是要给能干的妻子难堪吗?多田叹着气。



不管是不是给妻子难堪,反正都是便利屋负责擦屁股。



「这些消息可不便宜喔。」



阿星在电话中说。



「不能只当作闲聊吗?」



多田提议,但阿星当然不可能同意。



「至于要叫你做什么事,我会好好考虑之后再通知你。」



他精明地叮咛完这一句才挂上电话。



「原来是很有手腕的董事长,真危险。」



行天在副驾驶座上伸着懒腰。



「危险什么?」



「你不是喜欢那种类型的吗?工作能力很强,个性也很坚强,但感觉有一点寂寞,尤其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别胡说八道,」不幸被行天说中,多田立刻改变话题,「接下来怎么办?」



「去叮咛一下董事长,请她明天务必到场啊。」



「这么晚吗?」



「现在她应该已经忙完了,不是刚好吗?多田,真希望她的长相也是你喜欢的类型。」



「别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万一被倒帐就伤脑筋了。多田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同意前往柏木亚沙子的住家。只是去确认一下地方而已,万一对方真的赖帐,就把请款单直接送去她家。



从结论来说,柏木亚沙子的长相的确是多田喜欢的类型。虽然并不是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但看起来颇为坚强,个性又开朗干脆,脸上化着淡妆,一身简单俐落的套装穿在她身上很好看。



亚沙子在晚上九点半回到家,即使看到自家门口停了一辆可疑的小货车也没有惊慌,下了计程车后直接走向小货车。



站在小货车旁的多田慌忙把正在车斗上做伸展运动的行天拉了下来。



「你们该不会是多田便利屋的人?」



「是,我姓多田,他是行天。」



「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赶过去,让你们帮忙处理,」亚沙子深深鞠躬,「因为会议拖延,我走不开。」



「你明天会来吗?」



行天问。



「会。」



亚沙子点头。



「那这个给你,」行天从运动衣口袋里拿出闪着银光的钥匙,放在亚沙子手上,「樱花公寓二〇三室的钥匙。」



「你什么时候拿的?」



多田低声问道。



「离开的时候忘了贴回瓦斯表后方,董事长,你先收着。」



多田发现行天对亚沙子的态度特别温柔。行天,怎么回事?难道你也喜欢柏木亚沙子的长相吗?



原本以为客人想赖帐,没想到亚沙子因为太热中工作,所以忘了约定的时间。认真到有点洁癖的个性和自由奔放的态度在她身上巧妙结合,才会被周围人贴上「怪胎」的标签,搞不好和真正的「怪胎」行天很合得来。



「如果你明天不带钥匙来,我们就没办法开始工作。」



行天说完,一脸奸相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多田暗想。原来和喜不喜欢亚沙子的长相无关,行天只是想要多一个人手帮忙清理。当多田发现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时,不禁有点慌乱。



亚沙子并没有因为行天充满心机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我一定会去。」她握着钥匙,露出神清气爽的笑容,「明天可以全部清理完毕吗?」



多田和行天互看了一眼。前后总共五个小时,当然不可能把堆了满屋子的东西清理干净,从亚沙子刚才这句话研判,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房间。



「恕我失礼,请问之前住在樱花公寓二〇三室的是『真幌厨房』集团的上一任董事长吗?」



「对,是我的丈夫诚一郎。」亚沙子撇着嘴角笑了起来,「看来你在短时间内调查了不少事。」



「不,我所知道的就仅止于这些了。至于房间的清理,根据目前的状况,只要我们三个人全力以赴工作到深夜,明天也许可以完成。那今天就先向你说声晚安。」



多田催着行天上了车。亚沙子站在门口目送小货车离开,和真幌市不太相衬的南欧风格白色建筑,和独自站在门口的亚沙子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



亚沙子独自住在那栋豪宅吗?豪宅的所有窗户都没有灯光。



「你有什么感想?」



多田问行天。



柏木诚一郎为什么要抛弃比他年轻很多岁的妻子,离开在自己手上兴建的豪宅,住在那个灰尘飞扬、堆满破烂的房间?光是分类、整理搜集的物品,就会耗费掉大半自由的时间。多田完全无法想像诚一郎对于和妻子之间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满。



「董事长平时在家应该也都会做家事。」



「你怎么知道?」



「虽然她的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但指甲很短,也没有擦指甲油,代表她平时亲自下厨。刚才在打开门的时候,也顺便把门口的盆栽排好。」



行天似乎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一幕。你这家伙是人家的婆婆吗?多田忍不住暗想。



「工作能力强,家里也打点得很好,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太太。」



行天像在唱歌般轻快地说:「只是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也许吧,但即使是这样,一走了之也太自私了。多田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比平时更粗暴地转动着方向盘。



「呜哇。」



一身套装的亚沙子打开二〇三室玄关的门时,好像感到晕眩般向后退了一步,「这些垃圾是怎么回事?」



在亚沙子的眼中,诚一郎搜集的所有东西都是「垃圾」。



昨天,多田和行天越打扫,就越破坏诚一郎建立的秩序。堆积的杂志变得不整齐,广口瓶中的漂亮贝壳掉落在榻榻米上,尖得可以当成凶器的铅笔芯掉在地上后全都折断了。亚沙子觉得散乱在室内的东西都是「垃圾」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行天率先走进屋内,再度打开窗户,发出好像地狱之锅般的声音。



「他是那么会堆东西的人吗?」亚沙子摸着挂在壁橱内的西装,「因为他每天都来公司,我还以为……」



「你以为他有女人,和女人住在一起吗?」



行天竟然直截了当地问了难以启齿的事,多田「喂」了一声,用手肘捅他。亚沙子笑了笑,似乎在回答「没错」。



「两年前,我丈夫只说『想要一个人安静地想一些事情』,就突然离家出走了,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亚沙子把衣服从壁橱内拉了出来,没有打量一下就直接塞进垃圾袋。好像折纸般折得整整齐齐的衬衫、还可以穿的西装以及大量破洞的袜子,都同样被归类为「垃圾」。



「听说那天他在家里感到不舒服,自己叫了救护车。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去时,他已经死了。前一天我们还在讨论下周一的会议,像往常一样在公司道别。」



亚沙子淡淡的说话语气,反而更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混乱和哀伤。她的丈夫离开人世才两个星期,她似乎感到不知所措,无法将记忆与事实相结合。



多田不知道该说什么,行天也不发一语地把小冰箱里的东西丢进垃圾袋。冰箱里并没有太多食材,只有小瓶的酱油、酱汁和美乃滋,其他都是看起来像别人送的乳酪、糕点。诚一郎显然并没有在这里下厨,也没有人为他在这里下厨。



想到提供价廉物美西餐的餐饮集团董事长,在这个房间内吃着根本称不上是餐点的三餐,多田不由得感到难过。



亚沙子每天的工作应该很忙,但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平时一定很注重营养均衡,每天上床之前都做保养,同时注意适度的运动和睡眠。和诚一郎共同生活的期间,应该也很关心丈夫的身体健康。



令人窒息。多田终于稍微能够体会行天说的那句话。亚沙子一脸憋着气的痛苦表情,把丈夫搜集的物品丢进了垃圾袋。亚沙子和诚一郎似乎正藉由把东西丢进垃圾袋的声音进行最后一次交谈,诉说着说不出口的话,倾听着不曾问出口的话。



将近深夜时,厨房和榻榻米上的物品终于完全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三坪大房间内的那个衣柜。亚沙子打开最上方的抽屉,发现里面的零星物品都经过分类,整齐地放着。



文具、钮扣、常用药、文库本书籍和公司的资料都放在点心空盒内,整齐地排放在抽屉中,下面的抽屉也都大同小异。



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任何旧东西,最旧的也不过是数年前买的东西。



诚一郎在离开家时,似乎没有带任何自己的生活用品或是称得上充满回忆的物品,在樱花公寓内堆积了无数新买的东西。



「衣柜里的东西也全都丢掉。」



亚沙子用没有半点迟疑和动摇的语气说道,可以感受到她努力掩饰内心的失望。房间内完全找不到任何诚一郎感情的痕迹,只有物质,完全抹去了所有对妻子的感情、和妻子共同的记忆。



她拉出抽屉,没有仔细确认里面的东西就全都倒进垃圾袋。



「衣柜要怎么处理?」



行天问。



「那是我在结婚时带过来的嫁妆,所以要送回松之丘的家里。」



「诚一郎先生特地带着你的衣柜离家出走吗?」



多田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亚沙子落寞地笑了笑,对他摇摇头。



「当他对我说『我想一个人住,所以在外面租了房子』时,我硬是叫他带这个衣柜,因为我以为他要和女人同居。如果家里有我的衣柜,无论是我丈夫还是那个女人,不是都会感到不自在吗?」



太可怕了,多田心想,但也感受到难以抗拒的魅力。



他很希望被别人这样紧紧纠缠。清洁的家、美味的料理、开朗笑容下翻腾的情感。如果女人用她拥有的一切来纠缠自己,即使会窒息也是心甘情愿。



亚沙子用干抹布擦拭着榻榻米。多田和行天把鼓起的垃圾袋搬去小货车的车斗。



搬完所有的东西时,他们在楼梯下方抽着烟。



「我还是搞不懂,」多田嘀咕道:「诚一郎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生活?」



「一个人过比较轻松。」



行天说道。



丈夫因为这个理由搬走,太太能够接受吗?男人想要有一个隐身之处或许情有可原,但丈夫为了追求轻松,没有好好说明理由就离开,被抛下的妻子该作何感想?



多田和行天抽完烟,沿着楼梯走上楼,两个人继续小声聊着天。



「那为什么不干脆提出离婚?」



「我觉得董事长的老公很自私,虽然想要自由却没有勇气离婚,完全变成单身,你看。」



行天递给多田一张生活照。多田以为二〇三室内没有任何个人纪录相关的物品,所以很惊讶。



「在哪里找到的?」



「冰箱。不是有一格放美乃滋和其他东西吗?就在那里。一打开冰箱门就看到了。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很可怕。应该是女人吧?多田心想。因为距离很远,所以看不清楚五官,只知道戴着粉红色非洲头的假发,穿着西装、长裤和衬衫,还系着领带,鼻子上插着免洗筷,在办公桌上翻着白眼跳舞,可能是公司内部尾牙时拍下的照片。



多田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比刚才更加压低了嗓门。



「这个人……是诚一郎的女人?」



「啊?」行天似乎愣了一下,「嗯,应该是吧。」



「这恐怕不太妙,如果柏木亚沙子知道诚一郎的情妇是这种像大叔一样的女人,一定很受打击。」



「喔,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老公离家出走,当太太的会觉得输给这种女人很没面子吧。」



「会吗?」



「当然会啊。」



「你真的觉得这是他情妇的照片?」



行天偏着头,「我搞不懂他为什么特地把这种打扮得这么奇怪,拍得也不够清楚的照片放在冰箱里。」



「也许柏木亚沙子认识这个女人,可能是员工或是厂商,所以诚一郎特地选了一张无法辨别真实长相的照片,以防亚沙子来公寓时发现这张照片。」



「我觉得你该找时间清一清脑袋里的散漫云,」行天冷笑着说道,「把照片拿给董事长看一下吧。」



「不行不行不行,」多田慌忙制止行天,「你不要惹麻烦。」



亚沙子可能听到走廊上的动静,把二〇三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两位先生,」亚沙子小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董事长,我问你……」



「行天,别乱来!」



如果亚沙子知道诚一郎有情妇,不知道会承受多大的打击。多田走进屋内,关上门,在狭小的空间内反手架住了行天。亚沙子站在厨房惊讶地看着他们。



「我发现这个。」



行天不理会多田,把照片递到亚沙子面前。



「别乱来!」



多田试图从行天手上把照片抢过来。



「可是我发现了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吞下去!你既然可以把钻石吞下去,也给我把这个吞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沙子走了过来,从行天手上拿过照片。



「啊哟讨厌啦,竟然是这张丢人现眼的照片。」



「啊?」



「照片上的是我,因为那时候醉得很厉害。」亚沙子脸颊泛红,「你在哪里找到的?」



多田感到无力,尴尬地看着行天。



「冰箱里。」



行天回答后,振振有词地对多田骂了一句「笨蛋」,回应多田瞥向他的视线。



亚沙子把照片放进套装的口袋。



「两位辛苦了。」她面带笑容看着多田和行天,「要不要喝茶?我在衣柜里找到还没有开封的茶叶。」



行天从「不可燃垃圾」的袋子里找出水壶、茶杯、饭碗和汤碗,三个人在三坪大房间内的衣柜旁坐了下来,喝着热茶。



「全都清光了。」



亚沙子巡视室内,语气平淡地说。



多田的下巴感受着从诚一郎的茶杯中冒出的热气。诚一郎并没有女人,他在这个房间内,在搜集的破烂堆中淡然地生活,然后去公司上班。



他把妻子柏木亚沙子完全排斥在外。



如果诚一郎在外面有女人,这对夫妻或许还有救。多田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你们两位是真幌人吗?」



亚沙子开了口,似乎害怕屋内突然陷入的沉默。



「对,虽然曾经离开过,但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



「这里是个好地方,生活悠闲,但又充满活力,」亚沙子挪了挪跪坐的双腿,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姿势,「我在进大学的同时搬来真幌独立生活。」



多田想像着亚沙子十几岁时的样子,眼前浮现出一个比现在更加忧郁的身影。亚沙子目前脸上的笑容,是已经滤除了哀伤和苦恼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在『真幌厨房』打工,结果认识了你老公?」行天问。



「猜对了,行天先生,你的直觉很灵敏。」亚沙子耸了耸肩,「当时好不容易要开第二家店,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很多岁,但我爱上了他。」



「你喜欢老人?」



「我并不这么觉得,之前交往的男友年纪都和我差不多。」



多田听了暗自松一口气,但又对松一口气的自己感到讶异。



「虽然我父母极力反对,诚一郎也有点不知所措,但我采取了主动,大学毕业后就立刻结了婚。之后虽然忙于『真幌厨房』的工作,但一直很幸福,直到他突然离家出走。」



亚沙子低下头,多田手足无措地说:



「我猜想他只是想透透气,一定打算很快就回家。」



「我情愿他在外面有女人!」



亚沙子用沙哑的声音大叫道,「我情愿他是因为要和那个女人同居,所以不需要我了,这样还比较容易理解,也比莫名其妙分居两年,以这种方式被他抛下好多了!」



亚沙子晈着嘴唇,但最终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情绪,脸突然皱成一团,像小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他为什么把这张照片收藏得这么好?」



我和你一起努力工作,家务事也没有偷懒。总是面带笑容,让自己漂漂亮亮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我爱你。



「结果你竟然喜欢我在宴会上搞笑的样子?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亚沙子泪流不止,她仰望着天花板哭泣,就像迷路的小孩般不知所措,用全身诉说着内心的悲伤、愤怒和寂寞。



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一走了之?一个信赖遭到背叛,被夺走爱的人心灵发出的颤抖,震撼了室内的空气。



多田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听着亚沙子的哭声,看着她哭泣的脸庞。



全身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被吸入了黑洞。他感受着这种久违的感觉,那是坠入情网的瞬间。



我到底想怎么样?



曾经听过的婴儿哭泣声,曾经看过的妻子哭泣的脸庞清楚地浮现在脑海。



有备才能无患。



完全没错。他不知如何处理心情的急速变化,既无法催化也无法慰留,只能茫然地坐在那里。



行天不发一语地看着多田和亚沙子。



哭声仍然持续,弥漫了室内,溢向冬日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