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帝与冰帝(2 / 2)
「……敌军竟然已经逼近至此了吗?」
二十八——这是斯卡塔赫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所斩杀的敌兵人数。
既然敌兵可以一路进击至如此内侧,就表示其利刃或许已经伸至本阵了。
『你的脑袋我收下了!』
「别挡路。」
『咕嘎!?』
斯卡塔赫带着一脸狰狞愠容,手上枪尖往前一刺,贯穿敌兵喉咙,接着一踢马肚,跨越过己方士兵的尸体。现在可没时间应付小杂鱼。必须尽快找出「独眼龙」才行。只是,在这片夜色中,在如此辽阔的战场中,要找出一名男子,简直有如大海捞针。
「难道我猜错了吗?」
葛兰兹大帝国的指挥官,大多数都只会坐镇后方,悠哉地眺望战况。
不过,听说偶尔还是会有喜欢上前线征战的指挥官。
「也许『独眼龙』会是后者……」
斯卡塔赫咂了一下舌,正准备将马匹调头时,视线正好瞥过某个地方。
「那是……」
黑暗中,数把火炬的光芒随风晃颤。
斯卡塔赫抱着一线希望,像是受到吸引般地策马靠过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摆放着遭到冰封的第六皇女。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斯卡塔赫眼瞳中所寄宿的了然之色便愈加浓烈。
在多名骑兵团团包围下、遭到冰封的第六皇女身前,一名男子正瘫坐在地。
从男子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寒冷沁骨的霸气。
斯卡塔赫至今从未遇过散发出如此压倒性霸气的人。
因此——她能够笃定。那名男子无庸置疑的,正是「独眼龙」。
「找到了!」
斯卡塔赫喜不自禁地出声喊道,高举着「冰帝」,将身体前倾贴近马背,全速奔驰于平原上。当然,发出如此浩荡的声响,势必会被对方发现。
『你是谁!?』
「赐与你们安宁死亡之人!」
当数把火炬的亮光一同照向斯卡塔赫时,她从马背上用力一蹬,纵身跃进夜色之中。敌兵们举枪刺向斯卡塔赫,她在半空俐落地一个扭身,成功闪躲。之后,她手中的「冰帝」枪尖幽光一闪,刺穿敌兵喉咙,接着用力一踹尸体,借力使力地腾跃而起。
斯卡塔赫展现出犹如特技师一般的武艺,一名敌兵看得目瞪口呆——斯卡塔赫将「冰帝」的枪柄猛然挥落,当场敲碎其头盖骨。就在那名敌兵的脑浆朝周围喷溅的短暂瞬间,斯卡塔赫又再刺杀另一名敌兵,收枪的同时,顺势扫飞第二名敌兵。接着是第三人,她单凭着臂力将人硬生生拽下马,最后那名敌兵惨死在自己爱马的马蹄之下。
『馥金大人!请带着比吕大人逃走——!?』
「休想如愿。」
挺身对抗斯卡塔赫的第四名敌兵,身体被一道蓝色闪电贯穿。
『啊——……咕、噗!?』
那名敌兵腹部开了一个大洞,从马背上滑落,再也无法出声。
最后,斯卡塔赫将「冰帝」插立于地面,停止了动作。
「杀害女人、小孩有违骑士道精神,所以,放下手上的弓箭吧?」
斯卡塔赫散发出腾涌的霸气,像是威吓般地瞪视着正举弓瞄准她的女子。
那名女子有着褐色肌肤。从外表看起来,散发着活泼、开朗的氛围。斯卡塔赫感觉得到女子的手正在颤抖。仿佛是被猎食者盯上的小动物一般,胆怯不已。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转身逃跑,可见她应该很仰慕「独眼龙」吧。
就算失去性命,即使死状凄惨,也绝对不后悔——女子的惧色当中,透露着如此的刚勇决心。看着如此坚强的女子,斯卡塔赫实在不忍心取她性命。
因此——斯卡塔赫益发怒不可遏。
「你打算一直躲在女人的背后吗!」
有如一道电流窜过身体般的宏亮声音,让褐肌少女手脚顿时僵止不动。
更甚至,那道声音传遍战场,许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换句话说,就像是向敌兵自曝行踪一样。随即,确认「独眼龙」安危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错综交织地传来。
纵使如此,依旧无法抑制斯卡塔赫的愤慨。多名为了保护「独眼龙」的士兵,尊贵的生命就此殒落。尽管明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褐肌少女仍毅然挺身迎战。
「然而——你却是这副窝囊样!」
有气无力——明明散发着压倒性的霸气,却感觉不到气力。
「如果不打算战斗的话,就乖乖交出你的脑袋吧!」
斯卡塔赫将「冰帝」枪尖,对准全身笼罩在无比异样氛围之中的少年。
*****
感觉有面屏障正慢慢移除。
不过,那一定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事物。
有如最后一道防波堤般的重要存在,用以维持人之所以为人。
只是,看到眼前的光景后,想要压抑从体内深处翻涌而上的冲动,近乎是不可能的。
憎恨化作愤怒;愤怒化作悲伤;悲伤化作笑意。
如此反覆循环,最后终点有的仅是——无。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人类的情感绝对不会消失。
会持续残留在某个角落——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永不平息地持续发酵。
而后在不经意触动之下,显露出来。带来的结果便是,就连自己都为之惊愕的剧烈动摇。
理性消失,最终化作野兽,本能全然毕露。
——人们将之称为杀戮冲动。
「贤兄……?」
馥金注意到比吕身上散发出的异常杀气。
「……你打算一直不做反应吗?」
如此说道的是站在馥金附近的一名女骑士。
女骑士冷不防地出现,仅在一瞬间,便将馥金的部下们送赴黄泉。
看到女骑士展现出的高超枪术,馥金很清楚凭自己的实力,是绝对赢不了对方的。正因为如此,有件事更教她不解。
「喂,女人!不准你再靠近!」
馥金架好弓,箭头瞄准女骑士。因为她不希望继续刺激比吕。然而,女骑士却完全无视馥金,迳自朝比吕一步步走近。
「我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报上名来,你是谁?」
想当然地,比吕丝毫没有回应。他只是用宛如无机生物的眼瞳凝视着丽兹。
「喂,我叫你别再说了!」
馥金一记咂舌。在心底咒骂着眼前这个讲不听的女人。
为什么女骑士明明拥有如此超凡的实力,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比吕的异状?
而女骑士亦未察觉馥金的心思,怒气勃勃地瞪视着比吕。
「我不惜舍弃自尊,全心投入于这一战,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就快能够报仇雪恨了,而你却出现搅局,甚至连名字都不报吗!」
女骑士蕴涵怒气的声音回荡于四周。然而,比吕依旧连头也不抬。
「哼,再怎么瞧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耐心用尽的斯卡塔赫举起苍枪,朝比吕纵身飞去。
「什……不准你伤害贤兄!」
馥金一察觉到女骑士的攻势,随即射出箭矢,却被她徒手全数打落。
「对上精灵剑五帝——『冰帝』,你可要做好必死的觉悟。」
斯卡塔赫如此忠告馥金。
「……你说精灵剑五帝?」
馥金之前曾稍微听比吕提过精灵剑五帝的事。比吕当时曾告诫她,不慎遇上的话,不管如何,立刻逃跑就对了。就在此时,馥金蓦然注意到——
或许就是因为持有「冰帝」,才让女骑士的危机意识钝化了。
「虽然从背后突袭,会有损骑士之名,但对于你这个无礼之徒,根本没必要客气。」
斯卡塔赫用力一蹬,腾身跃起。手中苍枪高举过头,接着用力挥落——连人带枪突刺飞落。那一击夹带的威力,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根本连逃都逃不了,整个人都会被轰飞。不过,比吕身上的「黑椿姬」衣摆先是高高一扬,轻易地挡开枪尖,更让人惊恐的是,衣摆甚至化作锐利尖刺,展开猛烈反击。
「啐!那是什么!?」
斯卡塔赫一个旋身,尽管脸颊被划伤,但好歹成功闪避。「黑椿姬」紧接着射出漆黑长枪,丝毫不给她重整态势的空档。斯卡塔赫大惊失色地朝后方一跃,勉强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逼近眼前的漆黑长枪,接着又再往后几个腾身,然而,追击而来的枪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那件外挂究竟是什么来历——!?」
一旦退缩,必死无疑;一旦胆怯,必死无疑;一旦恐惧,同样死路一条。就连瞬间眨眼空档都没有的紧凑攻防战持续进行着。
面对以惊人速度飞射而至的漆黑长枪,用丝毫不逊色的速度俐落挥开的斯卡塔赫,同样也是怪物一般的存在。紧接着猛然攻来的漆黑枪击,斯卡塔赫在枪尖刺中心脏前,以毫厘之差挡下,落地的同时,扬起漫天沙尘。
「呼、呼……呼……那、那究竟是什么?」
上气不接下气的斯卡塔赫一抬起头——
「什、什么时候……」
比吕正站在她的面前。比吕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速度快得令人寒颤。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双方都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
斯卡塔赫一脸愠怒地下压嘴角,瞪视着比吕。
馥金再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她明白斯卡塔赫之所以停下动作的个中理由。
——黑色眼瞳。
「原来如此……那是『天精眼』吗?」
如果套用将生涯奉献给武道之人的话,这可以说是一种终极境界。
即使是穷极一生苦心修练的武者当中,也仅有极少数的人方能到达的领域。
借由看清呼吸的粒子,掌握空气的流动,进而悟透一切。
「那么娇小的身体,究竟蓄积着多少力量……你真的是人类吗?」
斯卡塔赫半带忧惧地低喃,只见比吕的嘴角勾起阴森的笑意。
在一片寂静——不,在一片逼得人不得不噤声的压迫感之中,比吕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报上名字。
「比吕(海德)·雷·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举起右手抚摸着遮去自己左半脸的眼罩。
霸气腾腾翻涌,庞大的力量压迫着周围,就连空气也承受不住而龟裂。
恶意交错着杀意,逐渐形成一处独特而扭曲的空间。
而身处在那处空间之中的比吕,一字一句吐露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絮语:
——即将诛杀你之人的名字。
语声方歇,比吕使劲地将渲染着混沌黑彩的「天帝」猛力挥落。
斯卡塔赫接下从极近距离攻来的斩击,强烈的冲击让地面也随之塌陷。
「唔!?」
接着,比吕的右脚从斯卡塔赫的视野角落飞踢而至。虽然斯卡塔赫连忙举起左臂挡住,却承受不住如此猛烈强力的一击,整个人有如抖落的沙土一般,轻易地被踢飞。
「本事不小嘛……接着轮到我出招了!」
斯卡塔赫甫一落地,随即脚下一蹬,拉近与比吕的距离后,展开反击。
「冰帝」的枪尖准确且毫不留情地瞄准要害,却被比吕巧妙地全数躲开。
尽管火花在眼前四射迸散也毫不畏怯,纵使所有攻击全都落空,不知为什么,斯卡塔赫却始终挂着从容的笑容。
「哼,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力量吧!」
斯卡塔赫用高亢、宛如清风一般澄澈而清透的声音说道:
「冰帝」的「天惠(格拉尔)」——「必击(桑格兰)」。
飘浮于夜空的星子倏地被云朵所吞没,肆虐的暴风袭卷至高空。
「『冰帝』告诉我,你似乎是『天帝』的持有者吧。」
甚至可以改变天候的冰枪,在大气中逐渐成形,并覆满天空。
气温开始急遽下降。
异常的环境变化让地面上持续争战的人们,各个停下动作,抬头仰望天空。
「那么,就没必要手下留情!『冰帝』,全部刺杀吧!」
斯卡塔赫双臂往下一挥,盛大的冰枪豪雨洗礼大地。
白烟笼罩四周、击碎地面,引发轰然地鸣,企图吞噬比吕。
然而,比吕仿佛事不关己似地,只是静静眺望着眼前的光景,似乎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
「贤兄!快逃啊!」
眼看云朵正慢慢将天空染成漆黑,馥金的泣喊响彻四周。
只可惜,却是徒劳一场。比吕原本所在的一带,如今早已布满了杂乱无章的冰枪。
馥金愣怔地当场跌坐在地,不过,斯卡塔赫却流泄出一声感叹。
「他还没死。话说回来,太令人惊讶了。『必击』居然对他无效。」
忽地一阵强风吹散了白烟,视野顿时清明了起来,仿佛深呼吸一口气便会冻伤肺部的寒冷空气遍布于四周。就在此时,令人惊讶的是,比吕竟毫发无伤地悠然现身。
唯有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一根冰枪,看上去就好像开了一个大洞似地。
「………原来如此,那就是『黑椿姬』吗?」
斯卡塔赫顺了顺呼吸,同时与比吕拉开距离。
「力量确实名不虚传。你究竟潜入到多么深的『领域』呢……不,同时使用『天帝』与『黑椿姬』两道完全相反的力量,亏你居然还能保持理智。」
对于斯卡塔赫的自言自语,比吕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伫立原地、不动如山。
比吕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斯卡塔赫。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怪异气息,宛若正说着无论到天涯海角都会紧追不放似地,斯卡塔赫像是感受到寒气般打了个哆嗦。
「而且,应该还有另外一道力量吧。原本还以为是『天精眼』,但是很遗憾的,却遭到『冰帝』否定了。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
比吕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予回应。
斯卡塔赫放弃似地耸了耸肩,接着端举起「冰帝」。
「既然如此,我直接询问你的身体吧。我不认为光凭『黑椿姬』能完全挡下我的攻击。」
顿时,苍枪开始释放出阵阵寒气。灰色的烟雾沉降于地面,一寸寸渲染着大地。
「没有『冰帝』贯穿不了的东西!」
——神穿(马赫)。
霸气迸发。斯卡塔赫射出的冰枪宛如闪电一般,朝比吕直窜而去。
然而,比吕巧妙地操控着「黑椿姬」,抵御猖狂的枪击,之后,黑色外挂宛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冰枪。斯卡塔赫愕然瞠目,不过——
「只是佯攻喔——你头顶上的才是杀手锏。」
她流泄出一声轻笑,伸手指向天空。
比吕跟着仰望头顶,「冰帝」所到之处,空气随之冻结,并发出强烈音波,一直线地朝着比吕而来。由于「黑椿姬」仍在咀嚼冰枪,当下毫无防备的比吕正准备采取回避行动时—
「很遗憾的,刚才的『必击』已经封住了你的双脚……你是逃不掉了。」
如此说道的斯卡塔赫,像是难以喘息似地。可能是力量使用过度了吧,她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疲惫倦色。尽管如此,她依旧一边吐着沉重的气息,一边朝着比吕猛然挥拳。
「是我赢了。」
「冰帝」直击比吕,宛如想彻底扼杀他一般。顿时响起一道轰然爆破声,同时卷起漫天的大量沙尘。比吕被冲击的余波震飞,重重撞上封住丽兹的冰块,下一秒,身影便被飞扬的尘埃所包覆,消失无踪。
——觉醒仅在一瞬间。
侧腹传来的剧痛流窜全身,比吕吐露着宛如铅块般沉重的气息。
「啊、咕唔……!」
直到刚才为止,仍犹如蒙上死灰的眼瞳,如今倏地明亮起来。比吕感觉得到,原本主宰着思路的暗影正开始消散退去。他将身体倚靠在背后厚实的冰壁上,低头俯望侧腹。大量鲜血正汩汩冒出。就好比将水龙头转到最大,鲜血像是泄洪般地喷溅而出。
「……好久没有流血了。」
这或许是在惩罚自己过度地任由愤怒主宰理智,进而疏忽了调整心绪吧。不过,多亏于此,自已总算清醒了。
更重要的是,背后传来的冰凉触感,刚好让怒火中烧的身体得以冷却。
冷静下来后,比吕仿佛听到连声的呼唤。
他越过肩膀回望身后,眼前的是受困在寒冰牢笼内的丽兹。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恢复理智。」
比吕的眼角因为悲伤而扭曲,而后他站起身。
原本贯穿一个大洞的侧腹——如今伤口已然愈合。
惊异的治愈能力——比吕看着异于寻常的已身状态,感觉到一股茫然的不安。
「我这下……真的彻底化身为怪物了啊。」
自己究竟是在哪个路口走错了路,又将情感遗落在何处了?
自己真的是人类吗?这道疑问盘旋于脑海中。
「……接下我的全力一击,你居然还能活着?」
一道甚为惊讶的声音传进比吕的耳畔。
比吕望向声音的来源方向,在寒风吹拂之下,沙尘散去的视野前方——
斯卡塔赫一脸诧异地凝望着比吕,她的双瞳中难掩惊愕。
「为什么你还活着?你真的是人类吗?简直就像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强壮一点而已。」
比吕示意斯卡塔赫住口,而后踩着慢条斯理的步伐走向她。
他的手上紧紧握着白银的「天帝」。
斯卡塔赫瞬间做出判断,她将「冰帝」架举在头上。
紧接着,一道冲击袭来。地面震得粉碎,斯卡塔赫的脚踝以下全被埋住。
「好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比吕抬起右手,一个弹指。随即,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啪啷——应声出现的龟裂有如一道契机,空间陆陆续续冒出多道裂缝,从中出现精灵武器。
飘浮于夜空中的精灵武器宛若星星一般,布满了地面。
眼前如梦似幻的光景,让斯卡塔赫不禁看得入迷,茫然伫立原地。
仿佛天地逆转了一般,散发出的柔和光线非常温暖。
「原来如此……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斯卡塔赫端举起「冰帝」。
「彼此都使用全力吧。」
另一方面,比吕同样架起「天帝」。
「也好,我的力量同样所剩不多了。所以,我会将全力赌在这一击。」
斯卡塔赫往后一跃,将「冰帝」举在身后,严阵以待。
勃勃的霸气益发翻涌,空气响起有如迸裂一般的声响。
「冰帝」的「天惠」——「必击」。
斯卡塔赫周围的水气瞬间冻结,形成大量的冰枪。
这些冰枪全都瞄准一名少年——比吕。
「………」
相对之下,比吕只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没有逞强或虚张声势,在他身上有的仅是「无」。然而,他散发出的霸气却非比寻常。
比吕向前踏出一步,地面便因为负荷不了庞大的力量而裂开。
「天帝」的「天惠」——「神速(路西法)」!
比吕于周围召唤出的精灵武器,绽放出明亮得近乎暴力的眩目光芒。
这些光芒全都瞄准一名女子——斯卡塔赫。
而后——世界一阵动摇。
胜负仅在一瞬间——以时间单位来说,仅是数秒。
然而,对于目击这一幕的馥金来说,感觉却近乎永恒一般漫长。
在她的眼前,有好几百、好几千、好几亿的攻防不断来回。
精灵剑五帝所生成的霸气与霸气——两相冲突之下所形成的冲击余波,甚至撼动了三千世界。只能凭着感觉去掌握,其速度非人类肉眼所能追上。
一般人绝对无法到达的绝对领域。
这正是精灵剑五帝——其持有者之间的战斗。
甚至就连何者占有优势,何者处于劣势,都难以判定。
等馥金回过神时,胜负已然底定。
「……我输了吗……」
斯卡塔赫仰躺在地。天空又恢复成平时的星空。
「没有致命伤……吗?」
虽然全身上下布满了割裂伤,但每一道伤口都不至于要命。
既然如此,就还能再战,如此说着的斯卡塔赫咬紧牙根,试图站起身。
「我还有未竟的事情得去完成。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然而,她随即又再伏趴在地。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她懊悔不甘地流下泪水,不断地以头撞击地面。
「……好不甘心。」
看着呜咽抽泣起来的斯卡塔赫,比吕静静地走向她。
或许是听见踏过泥土的脚步声吧,斯卡塔赫抬起头望着比吕。
「你要杀了我吗?」
「…………」
比吕不发一语,将「天帝」的剑尖指向斯卡塔赫。
「那么,请你替我转告费尔瑟属州长官布哲和休特贝尔第一皇子。」
「要我转告什么?」
「我就算做鬼,也会去杀了你们两个。」
斯卡塔赫散发出令人为之颤栗的深沉憎恶,反而引起了比吕的兴趣。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你不想说也无妨。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部分。」
斯卡塔赫凝望着比吕好一会儿,而后,她一脸哀伤地垂下眼,娓娓道来:
「当时由于我正好出国留学,才得以逃过死劫……」
前往六国留学的斯卡塔赫虽然幸免于难,但回国后等待着她的,却是形同废墟的王都。幸存的人民惨遭葛兰兹士兵蹂躏,被当成奴隶对待,而斯卡塔赫的兄弟们全部都被斩首。妹妹们则遭到休特贝尔玷污并强押走,几天后,她们的首级被做成盐渍品送回国。
「我就说了,一点都不有趣吧?」
「的确……如此。」
「那么你这下满意了吧?尽管砍下我的脑袋吧。」
斯卡塔赫朝比吕伸长脖子。没有丝毫贪生怕死的气息。
「明明怀有如此强烈的复仇决心,选择赴死的态度倒是意外地干脆嘛。」
「你应该也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吧。」
斯卡塔赫将视线投向被冰封的丽兹。
比吕也跟着望过去,但随即又将目光移回原本的位置。
「的确。如果她死了,我或许真的会杀了你。」
不过丽兹还活着,这点绝对错不了。若是斯卡塔赫真的有意杀害丽兹,根本没必要特地将她冰封。就算是为了杀鸡儆猴,效果也很薄弱。
对于美丽的事物,人们绝对不会产生厌恶感,不过,如果换成了丑陋的事物,人们便会习惯性地移开目光。
换句话说,看到尚留有全尸的丽兹,并不至于给人残酷印象。
在无法确认生死的情况下,愤怒并不会持续太久。若是真要煽动怒火,真要招惹怨恨的话,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斩下她的首级,送回给葛兰兹大帝国。
「不过,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杀害女人、小孩非我所好。再说,我对她并没有怨恨。所以,身为费尔瑟王家的一员,我不容许自己夺走她的性命。」
「原来是自尊心在作崇吗?」
斯卡塔赫点头承认比吕的推测。
「既然我是费尔瑟王家最后一名幸存者,就必须贯彻身为王族的矜持。」
更重要的是——斯卡塔赫用真挚的眼神望向比吕。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玷污了父王、母后留下来的骄傲。」
听见这番话后,比吕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总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坚决守护亲近人们所留下之事物的这份信念,尽管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却仍留有心软、天真部分的笨拙一面——斯卡塔赫真的和自己一模一样。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抱歉。只是回想起一些怀念的往事……」
比吕开口道歉后,重新敛起正色。
「我会留你一命。」
「你说什么?」
斯卡塔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比吕只是耸耸肩回应。
比吕并不是基于同情而留斯卡塔赫一命,也不是因为对于她的心情感同身受,而选择助她一臂之力。他只是觉得没意思——若是随着皇帝或休特贝尔的计谋起舞,夺走她的性命,这只会让比吕打从心底感到愚蠢罢了。
真正的元凶们自由自在活得好好的,现在也依旧开心地活着。
比吕单纯无法接受这种现况罢了。
「我完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原谅我?让第六皇女落得这下场的凶手可是我。不只如此,我还亲手打伤了你麾下无以数计的士兵。甚至波及许多人民,让他们陷入不幸。你真的打算原谅罪孽深重的我吗……?」
斯卡塔赫明显流露出动摇。
她并没有因为捡回一命而喜悦,反而从她的声音中,隐约察觉到某道愿望。
「原来啊……你……」
比吕发现了斯卡塔赫其实是想求死。
失去双亲、痛失兄弟,就连可以回去的故乡也没了,甚至找不到栖身之所。
于是她招集过去的同志,满脑子只想着复仇,好借此保有自我。
为了惩罚无法拯救家人的自己,为了弥补把士兵、国民牵连进复仇战火之中的罪行,她正寻求着葬身之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
「每个人难免都得牺牲某些事物,来换取存活。若是因此而想补偿,想要选择以死谢罪当然也无妨。不过,那只是在逃避,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比吕如此说完后,走向斯卡塔赫身旁,靠在她的耳边开口:
「即使如此,若你仍然执意一死的话,就把你这条命寄放在我这里吧。今后成为我的左右手,好好替我工作。」
这是几乎称得上傲慢的一番话。斯卡塔赫像是难以置信般地一阵语塞。
不过,如果不这么说,她一定会选择死亡——走上自裁这条路吧。
因此——就给予她希望。
「等时机到了——」
比吕接下来的话,被淹没在发出胜利雄吼的葛兰兹士兵们的欢声之中。
不过,想必已经确确实实地传进正瞪大双眼的斯卡塔赫耳里了吧。
随着时间经过,脑袋似乎是终于理解过来了,斯卡塔赫的双眸恢复了光采,用力地点头。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米特基地攻防战结束的三天后。
那一天,明白大势已去的费尔瑟余党军,大多数皆趁着夜色消失无踪。
尽管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但各地的零星冲突恐怕会频频发生吧。
即使战败了,他们的恨意也不会因此而消失,只要费尔瑟人民仍受难的一天,就无法恢复往日的平稳安定。
费尔瑟要重新取回和平,恐怕还得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
葛兰兹大帝国今后也必须持续投注庞大费用,在经营费尔瑟属州上。
费尔瑟属州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战事之后,如今疲惫不堪。人民流离失所,士兵们也无处栖身,最后可能会沦落为盗贼、山贼或反社会份子等等的恶徒,更甚而在各地行抢、横行。或许也会有怪物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开始袭击村落吧。
如此一来,为了稳定治安,势必得再投入更大规模的兵力才行。
(不过,西方贵族不可能还有如此余力的。)
届时会演变成如何呢——推导出结论的比吕,不禁深深地叹息。
他现在——正在米特基地中庭暂设的医务室。
眼前摆放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床铺。
躺在床上的则是正流泄出平稳吐息的丽兹。比吕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对了对了,特里斯先生和赛伯拉斯都平安无事。他们虽然都受伤了,但听军医说,并没有生命危险。食量也很大,精神饱满呢。」
「………」
得不到任何回应。比吕哀伤地垂下眼。
「——……就只剩你还没醒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啊。」
为了压抑几乎要从喉咙满溢而出的情感,比吕只好拼命地不停说话。
「和那一天的立场颠倒了呢。那时候你有多么担心我,我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当比吕被召回这个世界时,由于使用「天精眼」之后带来的反扑——庞大的知识量不断流进脑内,比吕无法承受,最后意识开始混沌。是丽兹义无反顾地照顾才刚认识不久、交情并不深的他。当他醒来时,深深地感受到少女的体贴。
正因为如此,在得知了丽兹的立场处境后,比吕便向自己发誓,一定会全力支持她。
比吕并未忘记,那一天刻划于心中的誓言。只是,心情却渐行渐远。
「丽兹……你认为现在的我是以什么为目标呢?」
从不曾向任何人坦承过的真正目的,如果丽兹知道后,她会怎么样呢?
其实比吕的心中早已有了结论——她大概不会有所改变吧。
所以——
「拜托,到时候希望以你的手——」
一抹自嘲的笑容在比吕脸上一闪而过,他温柔地抚摸着伤痕依然清晰可见的丽兹的手。
此时——
「……丽兹的情况怎么样了?」
「——!?」
冷不防地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比吕用满是惊讶的表情回过头。
「……怎么了?」
他望向医务室的入口,奥拉正站在那里。她的头上缠绕着绷带,让人看了好生不舍。
「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刚刚。」
奥拉含糊其辞地回应,之后将视线从丽兹身上移向比吕,银灰色的眼瞳浮现出惭愧之色。
「对不起。」
奥拉突如其来地向比吕低头道歉。
「我明白这并不是道歉就能取得原谅的事。」
她用力握紧拳头,望着比吕的双眸,看得出正努力地不让眼泪滑落。
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奥拉,难得脸上会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一切的责任都在于我。」
所以,无论任何处罚,我都已经做好觉悟去承受——她如此说道。
她或许同样也是在这场战役中,留下无法抹灭之伤痕的人之一吧。
对于深深自责的她,比吕没什么话好说。即使好言安慰,也没有丝毫意义。
所以,比吕只是投给她一抹微笑,并且开口:
「看到你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
奥拉紧抿嘴唇伏下头,拼命强忍住想哭的冲动。
「奥拉的计策并没有错。我认为那是道经过深思熟虑的良策。」
尽管如此,却仍然无法改变结果。
由于奥拉用策失败,让葛兰兹大帝国蒙受了莫大的损害。
虽然在比吕的力谏之下,惩罚的内容应该会有所更改,但能确定的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今后将会很辛苦吧。你的立场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平衡之上。」
或许是了然于心吧,奥拉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她的双瞳正传达着,已经做好觉悟接受一切结果。
「不过比起我,比吕应该更辛苦吧。」
比吕顺利逼德拉路大公国退出费尔瑟属州。不仅如此,也已经和德拉路大公国取得协议,由他们负担一部分葛兰兹大帝国在此次战役中产生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救出了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丽兹,并及时驰援孤军奋战的奥拉。这一连串的功绩可说是无以数计。
不过,以库罗涅家为首的中央贵族绝对不可能默不吭声。
原本便在台面下动作频频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以及其他的皇位继承人们,很可能将会陆续化暗为明。
「我明白。不过,我不会掉以轻心的,当然也不会自满。」
此外,为了避免今后又再重蹈这次的覆辙,自己一定会全力守护众人,比吕在心底重新下定决心。奥拉或许是感受到比吕的意志吧,她深表认同地点点头。
之后,奥拉像是蓦然想起似地小幅偏过头。
「关于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把费尔瑟属州长官布哲叫到司令室了。」
「谢谢你。那么,总不好让他等太久,我先过去一下。」
「嗯。」
「这段期间,丽兹就拜托你了。听军医说,应该就快醒来了吧。」
「那么,就让布哲等下去吧。」
「不,有些事,我想趁丽兹醒来之前解决掉。」
比吕说完,将接下来的事委托给奥拉后,便离开了医务室。
比吕一来到外头,迎接他的是初升的朝阳。放眼四周,士兵们正忙碌地奔走。
为了防止疾病蔓延开来,他们正忙着打扫米特基地、以及进行例如处理尸体等一般人避而远之的工作。尽管如此,士兵们也没有怨言,专心地埋头做事。
离开那处忙碌的地方,准备前往城墙的半路上,比吕叫住一支正在巡逻的部队,指示他们跟过来。
司令室位于正门上方——搭建于城垛上的小塔内。
入口处,一群男子已经先等在那里,其中一人走到比吕面前。
「久候多时。」
上前的是奥拉的近侍丘匹兹。
他那张走在路上,绝对会引起痴迷尖叫的俊美脸庞,如今因为疲劳与睡眠不足而刷上一层阴影。站在他附近的则是奥拉的所有近侍,各个脸上都流露出紧张神色。
「人已经在里头了。」
丘匹兹以大姆指比了一下身后的门。
之后,他先是端正好姿势深深一鞠躬后,接着单膝下跪。在他周遭的奥拉近侍像是在模仿丘匹兹似地,也跟着照做。
「非常感谢比吕殿下这次的驰援。」
丘匹兹难得用如此诚恳的态度对待比吕。可见此次的战况真的非常危险吧。
比吕拍了拍丘匹兹的肩膀,摇摇头,要他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丘匹兹仍然迟迟不愿起身,连头也不肯抬。
「关于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事,请容我们提出陈情。或许您会认为我们太厚脸皮吧,能不能请您念在私情上,帮帮奥拉准将。此次的失策,责任并不在于她,而是要怪我们未能成功执行计策。」
我们愿意献上自己的人头来保住奥拉准将——当下酝酿出的氛围,仿佛正如此说道。
「请您……请比吕殿下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吧!」
比吕不由得心想,奥拉真是拥有一群忠心护主的好部下。
「放心吧。虽然惩处是免不了,但应该可以逃过严惩吧。」
「真的吗?」
丘匹兹一脸惊讶地抬起头——奥拉的部下们也跟着发出欣喜的欢声。
「嗯,所以各位就放心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吧。剩下的就交给我。」
「是!奥拉大人就拜托您了!」
奥拉的部下们再次向比吕深深地鞠躬,比吕带着一抹苦笑,示意他们退下。
之后,比吕敲了两下小塔的门扉后,便带着护卫走进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
小塔内,神色紧张的费尔瑟属州长官——布哲·冯·库罗涅正坐在椅子上。
「这、这不是比吕殿下吗!」
布哲一见到比吕,立刻站了起来,向他敬礼。
比吕并没有回礼,只是沉着地凝视着布哲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这、我、我不知道。」
布哲显得惊慌失措。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吧。
「那么,为了让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找你过来,首先请你见见他吧。」
比吕伸手指向跟他一起过来的其中一名护卫。
「好久不见了……布哲卿。」
那名护卫——拉赫脱下铠甲,忿忿然地瞪视着布哲。
「什、你、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哲会如此惊讶也是当然的。
拉赫是效忠费尔瑟余党军首领斯卡塔赫的男人。
更之前则是守护费尔瑟王家的亲卫队队长,功绩显赫的人物。
也就是敌人——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比吕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布哲不由得惊呼出声,比吕则是挂着温和沉稳的表情回应:
「我与他们协议合作。为了避免他们认为我是空口无凭,所以必须将你交给他们。」
「别、别说笑了!你在说什么——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拉赫以外的其他负责护卫比吕的士兵们,上前一左一右箍住发出怒吼的布哲,将他压制住。他们同样也是隶属于费尔瑟余党军的士兵。
比吕在战事结束后,让拉赫与几名士兵潜入米特基地内。
要办到很简单。先不说阶级,身为皇族的比吕,一举一动绝对不会有人起疑。此外,只要再让他们乔装成「鸦军」巡视米特基地就好了。
「比吕殿下,如果杀了我,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喔!」
高八度尖叫的布哲让比吕甚感厌烦,他半带不屑地以鼻子喷笑了一声。
「具体而言呢?」
「如果我失踪了,库罗涅家族一定会起疑的!当然,第一个会怀疑的就是受到东方贵族拥护的你。如此一来,你将会与中央贵族为敌喔!」
「那又如何?」
「啊、什、什么?」
布哲顿时语塞。比吕朝着箍住布哲手臂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嘎啊!?」
后脑遭到重击的布哲,当场翻白眼倒卧在地。
比吕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布哲,并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管去到哪里,都会耳闻到库罗涅家的狠毒行径。
那已经超越了厌烦的程度,甚至让人不禁涌现出杀意。
「再过不久,库罗涅家就会没落。他们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比吕看着被装进麻布袋的布哲,如此宣告着。
此时,拉赫来到他的身边。
「比吕殿下,谢谢您的协助。」
「现在道谢还太早吧。约定还没有实践。」
「这是我个人心情的问题。总之,很想向您表达谢意。」
「那么,在布哲的部下发现异状之前,请你们尽快离开这座基地吧。同时也是为了不要平白浪费这个大好机会。」
拉赫点头后,便命令部下背起装着布哲的麻布袋。
就连平时,也一定会引人疑窦的打扮,在米特基地正忙着处理遗体的当下,根本不会有人起疑。应该不必担心会被叫住盘问,可以顺利离开基地才对。
「那么,我们告辞了。」
「从他口中问出的情报,别忘了也要通知我。」
「我明白了。请您等着吧,我一定会逼问出有用情报的。」
告辞了——开口道别的拉赫一鞠躬后,便带着部下们离去。
比吕目送走他们之后,走出司令室,不发一语地走下城墙的楼梯。
(差不多该让库罗涅家从台面上消失了。)
这么一来——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一定不会坐视的。
他绝对会跳出来阻挡比吕吧。若是演变成那样,很可能也会与皇帝对立。不管哪一方先出手,或许都会继续维持混沌不明的状况。
(反正手上已经握有一定的王牌……只要巧妙地运用,就会有胜算的。)
比吕脚步的方向并不是丽兹沉睡的医务室——而是米特基地外。
战争留下的伤痕还清晰可见。为了避免爆发传染病,所以优先处理周遭的遗体,然而,烧毁的帐篷底下一定还压着很多人吧。
这里是费尔瑟余党军留下的扎营地。
扎营地笼罩在一片犹如废墟般的静谧之中,剑、枪扔满了一地。
持续闷烧的余火将绿叶烤得焦黑,混合着空气,形成一股令人不适的臭味。
或许是受到空气中夹带的些微血腥味所吸引吧,大量的乌鸦正盘旋于上空,寻找着饵食。
最后,比吕在某个地方停下脚步。
比周围弃置的帐篷更大一号的营帐。
至于说到位置,是位在营区的中央地带——司令官用的营帐。
比吕毫不犹豫地踏进营帐内。
「你果然在这里。」
他走进设置于营帐后侧的一处宽敞空间,一名女子正跪坐在地上。
「是你啊……」
回过头的女子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刚刚拉赫有来通知我,已经抓住布哲了。」
斯卡塔赫双手抵在地面,深深伏下头。
「谢谢你遵守约定。」
「我刚才也对拉赫先生说过了,约定尚未实践,不必这么早跟我道谢。」
「就算是这样,如果不是你,我们绝对无法捉住布哲的。真的是感激不尽。」
真是礼数周到的人,正当比吕在心底这么想时,斯卡塔赫转身背对他。
她的面前摆着十几口箱子——比吕疑惑着那是什么,正想要出声询问。
然而,注意到这一点的斯卡塔赫,早一步率先开口:
「这是我家人的首级。」
虽然其中有些难以辨认原貌,但即使如此,依旧是亲爱家人们的最后遗容。
重新正对着箱子,斯卡塔赫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地献上祈祷。
那是过去初代媛巫女献给精灵王的「诗」。
那首诗的内容是,媛巫女向精灵王泣诉,自己无法拯救受魔族暴政所苦的人们,亦无法治愈遭纷争不断的乱世所伤的人们,无力的自己仅能眼睁睁看着战火扩大。
比吕静静等待悲痛的斯卡塔赫祈祷完之后,询问她之所以不杀丽兹的理由。
「又是问这件事……我之前不是已经回答你了。」
「可是,那个说法有许多不自然的地方。」
「你说什么?」
「那时候我擅自添加了想像,并做出判断,于是接受了那个说法;但后来仔细想想,你根本没必要特地将她冰封吧?」
「我应该也说了,杀害小孩、女人,并非我所好。」
「就是这一点。如果相信这句话,也就代表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害丽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她冰封呢?我实在百思不解。只是冰封她的话,尽管困守基地的士兵对于眼前状况难以理解,但也不至于被挑起怒火。我反倒认为,把伤痕累累、憔悴不堪的丽兹公开示众,应该会更具效果吧。」
比吕连珠炮似地如此说完,斯卡塔赫像是放弃辩解一般,耸了耸肩后,转身面对他。
「当时的情况,如果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也已经被逼入绝路了。不过,我们还有第六皇女这张王牌。为了避免注意到这一点的我军士兵会做出不智之举,所以才有必要将她冰封。」
换句话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丽兹吧。有许多费尔瑟残党军的士兵都对丽兹恨之入骨,这种情况下,很难确保她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或许是因为同样身为女性,才不想让她遭受那种凌辱吧。
「而且,其实我是打算尽早释放她的。」
「什么意思?」
「我会以第六皇女作为筹码,向葛兰兹大帝国提出请求,要求交出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同时,皇帝必须公开道歉。」
之后再捉住逃进米特基地的布哲,俘虏奥拉及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再用这些人作为交易条件,要求葛兰兹军从费尔瑟撤军——她原本应该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吧。
然而,别说是要道歉了,皇帝甚至连信也没回。
「巴布芬似乎自己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了谈判。」
比吕手抵着下巴,并垂下眼,陷入思忖。
当初谒见皇帝时,他是说尚未接到费尔瑟残党军提出任何要求。
皇帝之所以隐瞒的理由是什么呢?是以为比吕会建议他接受条件吗?若是皇帝拒绝了,两人之间恐怕会出现难以填补的鸿沟吧。
为了避免这一点,就只能接受条件,但皇帝怎么可能拉下脸道歉。
(如果还有其他理由的话……)
是害怕比吕会因为同情斯卡塔赫,而留她一条生路呢?又或者是想避免精灵剑五帝的「冰帝」成为比吕的棋子呢?后者可能性应该比较高。
所以——他才会选择沉默。
因为就怕比吕会下不了手杀掉斯卡塔赫,于是才会尽可能封锁她的消息。
这么说来,皇帝一定也早就掌握到丽兹的状况了吧。
大概就连巴奇修大将军那边也打点好了,彻彻底底地封锁住消息。
(表面上看起来很帮忙,实际上是在暗地里操控局面吗……欺人太甚的男人。)
葛莱亥特皇帝远比想像中更加强势而狡猾,或许会是最棘手的对手。
「比吕殿下……」
斯卡塔赫的叫唤将比吕拉回现实。一回过神,就看到斯卡塔赫正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她一脸正色地直直望着比吕。
「今后,我将成为你的枪。」
斯卡塔赫召唤出「冰帝」,以双手托住枪柄,高举过头。
「我会成为效忠于你的枪。替你贯穿所有敌人心脏的枪。任何对你不怀好意之徒,我这把枪会全数替你挡下。」
立誓作为臣子竭智尽忠,同时,行最高礼仪以为证明。
比吕见识到坚定说着的斯卡塔赫的决心后,也跟着召唤出「天帝」。
「这将是起点,距离你的目的或许还很遥远,但我保证,一定会实践约定。」
契约、盟约、制约,说法或许有成千上百种。
然而,这道誓约是透过彼此的精灵进行交换。
两人手上的武器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
由于彼此的精灵为了决定上下关系而相互冲突,使得周围空气变得无比沉重。
「你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吗?」
「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你是否敢保证,绝不会违背与我的约定?」
「我一定会实践与你的约定。」
「那么,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誓约——那是主从的誓言。亦即,在斯卡塔赫身上刻划下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