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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仍要活在今日」-stained glass-(2 / 2)




然后他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他自己也不过是那些家伙的一分子罢了。



什么迟早有一天,什么不远的将来,未免也误解得太离谱了。一厢情愿地认为毁灭是在遥远的未来,这才是混帐的典型思维。



太过安于日常生活。



还不知羞耻地希望这种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这并不可能,而且也是不被容许的事情。他明明应该知道的。



(苹果。)



他仍记得那只小小的手掌传来的温度。



也记得头发被拉扯时的疼痛,还有她用尽全力撞过来时,内脏差点被撞翻的痛楚。



以及,这一切突然被夺走时,那种灼热的绝望。



(棉花……莉艾儿。)



他想到刚刚才目送其背影离去的少女。



她现在还是年幼妖精。再过十年的话,就会长为成体。只要接受军方的安排,她便会以成体妖精兵的身分前往战场。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像菈琪旭一样,在身体灼焦殆尽后消失。抑或是在那之前,她就会像苹果一样,在身体燃烧殆尽后消失。



总有一天,肯定会如此。或者说,在不远的将来。



──唉。



抬首仰望天空,太阳的光芒格外耀眼。



「真刺眼啊。」



他用手掌挡住阳光,并眯起了眼睛。



即使这么做,阳光还是非常耀眼,无法直视。太阳明明在眼前,却无法确认其样貌。



「……嗯,也是啊。」



没有任何人在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在问他问题,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应声附和些什么。尽管如此,他却对这件事不抱一丝疑问。费奥多尔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他弯曲手指,张开的手掌变成了拳头。



他朝著天空高高地举起拳头。彷佛是在对天空本身发动挑战一般。



万般慎重之下,他才得以准备到这一步。自从艾尔毕斯集商国毁灭后,费奥多尔‧杰斯曼这五年来的时光全都投注了进去。现在应该已经打好立足的基础,足以起步奔驰了。因此,没有必要再继续驻足于安逸的日子。



肯定早该开始了吧。



与世界为敌的,最初亦是最后之战。



3. 归返之人



医务室隔壁的小房间里,搬进了一张小床和椅子。房内配置的柜子上,摆著最低限度的应急医药品。



然后就没有了。



只备有最低限度的必需品,除此之外不再放其他日常用品。就某方面而言,陈设摆置相当适合这个房间的居住者。这里就是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的病房。



从失去意识的那一天起,少女就一直在这里安稳地沉睡著。



连睡著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碰触她的胸口也感觉不到心跳。



然而只要接触过,就会发现她的身体还留有一点体温,表情很恬静。



虽说已经逝去了,看起来却不太像尸体。搞不好说什么人格崩坏只是某种误会而已,可能再等一阵子,她就会醒来,然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就算有人抱著这种希望,也不会有人敢加以责备吧。



「可蓉。」



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垂著头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便抬起了头。



一缕樱色发丝顺著憔悴的脸庞滑落下来。



「……干么,潘丽宝?」



「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回房去,上自己的床睡觉吧,你的脸色有够差的。」



她回头一看,发现潘丽宝‧诺可‧卡黛娜正在开窗户。



略带寒意──但相当清爽的空气吹动花朵图案的窗帘,往房里灌了进来。



窗外很黑。她心想:啊,真的已经很晚了。



莱耶尔市拥有各种比其他都市先进的技术,如今也可以使用以雷电为能源的照明设备。那东西远比蜡烛和提灯还要亮,宛如太阳般照亮整个室内,实在很方便。但是,如果房间不会变暗的话,可能就很难察觉到夜晚的来临了,这也很麻烦。



「我还想在菈琪旭身边多待一下。」



她边说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下缘。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感觉真的有点凹陷下去。



「你就一直这样说,都不知道过多久了。」



「我知道。可是,真的再一下下就好了。」



「这句话我也听过很多次了。」



潘丽宝无奈地说道,然后在可蓉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我这样说很残忍,但就算你一直待在这里,菈琪旭也不会回来的。」



「嗯。」



「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感觉连你也会跟著菈琪旭的脚步,从我们面前消失。」



「嗯……」



可蓉用毫无干劲的嗓音咕哝著回应。



「抱歉让你担心了。」



「想道歉的是我才对。」



潘丽宝露出无力的微笑,然后将可蓉的头拥进怀里。可蓉没有反抗。于是,潘丽宝紧紧地将她的眼部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压抑的抽泣声,从可蓉的口中溢了出来。



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是一个「开朗的少女」。总是充满朝气,活泼到令周遭的人觉得很头痛,而且讨厌思考困难的事情。虽然身体随著年纪增加而长大,但本性依旧是个小孩子,完全没有改变。



周遭许多人都是这么看待她的,而她本身也有自觉,倒不如说,她积极地想要让自己保持这样的个性。



不过,任何事物都是有极限的。总有耗尽朝气的时候;总有动不了的时候;总有讨厌的思绪不断在脑中盘旋的时候。



同理,可蓉总有没办法继续保持开朗的时候。



「……不会分别太久的。」



潘丽宝轻轻地拍著可蓉的头,低声说道:



「菈琪旭证明我们催发的魔力对〈沉滞的第十一兽〉有效。照这样下去,当决战日到来时,缇亚忒和你我三人应该都会开启妖精乡之门。」



可蓉的肩膀震颤了一下。



「这么一来,虽然时间上有些落差,不过,我们四人都会以相同的方式终结生命。」



「……一点也不高兴。」



「这就取决于你怎么思考了。或许不令人高兴,但也不会寂寞。」



「我不想要思考。」



「这么任性啊,真的很像你的作风。」



「唔。」



可蓉埋在潘丽宝柔软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



「我们不就是为了终结生命才来到这里的吗?」



「是啊,为了见证我们脚下的道路。」



「是为了寻找道路。」



「唔,这是见解的差异。我感到有点失落喔。」



可蓉心想:我们几个真是不一致。



说到底,对于她们四名成体妖精兵被派来这座悬浮岛一事,身为当事人的她们都持有不同的看法,各自怀著相异的目的接下了命令。她们一直认为就算这样,四人还是能够并肩前进,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潘丽宝觉得,她们是为了见证脚下的道路而来到这里的。



相比之下,可蓉的答案是为了寻找道路。



如果缇亚忒人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说,是为了替后面的孩子开拓出道路;如果菈琪旭醒著的话,她大概会说,是为了脚踏实地走在道路上。



这些差异,实在令人感到很失落──对,没错,就是失落。



「要是让费奥多尔听到这些话,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可蓉有点困惑。



「嗯……这个嘛。」



「他可能会生气吧。」



「那家伙老是动不动就生气。」



「真的。」



虽然只有表情和声音而已,但潘丽宝还是「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其实,还有另一名少女也在场。



严格说起来,「在场」是不恰当的说法,但总之她就是存在著。



少女在忘我深渊的对侧流连徘徊。



并且,少女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对于可能已经失去一切的她而言,这股怒火恐怕是她唯一的所有物。



这名少女早已死去了。



她认为,她在看著远方的某样事物。



她认为,那是一个如同废墟般的奇异场所。



她认为,有某个人在那里,而且那个人身材娇小,拥有烈焰般的赤红发丝。



但是,每件事都是不确定的。



她不知道原因。虽然不清楚,但就是能感觉到,那是很久以前,「她们」彼此相系的场所。



经过漫长岁月,在灵魂几经轮回之中,便离这个场所愈来愈远了。



连结应该还没有断掉,所以才能看得见。



连结应该就快要断了,所以才渐渐模糊。



──啊,话说回来。



溶解般的意识一隅,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疑问。



这个「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她直觉认为自己应该死了,也明白这并不属于妄想或误解那一类的事情。然而各方面都有所矛盾,违背了道理。



死者照理说会失去一切,她的心中却有一股无处可发的奇怪怒火盘据著;死者照理说什么事也无法做,她却不知为何可以进行「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这种疑问在她脑中缠绕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有微小的光芒在摇曳晃荡。



又多了一个疑问。照理说,这里不会有任何东西,因为这个地方不接纳一切异物,只会有「自己」存在。那么,这团蒙蒙微光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



你是什么东西?



她不耐地问道,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像样的回应。



相对的,光芒开始走动了。它笔直地朝她这边走来,没有一丝犹豫。她这才发现,那团光芒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愈是接近,光芒就愈是耀眼。少女感觉到理应不存在的眼底产生一股刺痛,不禁眯起了心中的眼睛。



在她这么做的期间,光芒也继续走著。迈著同样的步伐,迈著同样的速度,毫不迷茫地走来。



要撞上了。少女感觉到这一点,便用力闭上心中的眼睛,将那团太过庞大的光芒赶出视野之外。她绷住虚幻的全身,准备承受多多少少的冲击。



然后,那团光芒……恐怕是将少女吞噬进去了。先行封闭住心灵的少女,已经无法理解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能够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经过那一瞬间之后,「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仅此而已──







──床铺的弹簧发出嘎吱的声响。



可蓉抬起头。



潘丽宝扭过头去。



在两名少女的注视下,造成声响的本人缓缓地撑起身子。



首先在可蓉脸上划过的是轻微的混乱,因为发生了不可能的事情。接著又转变成一抹单纯的惊愕,因为从未想像过的状况在眼前上演。



「菈……」



吐出这个字后,经过足足几秒的时间,她的眼眸以及脸颊都渐渐涌上喜色。然后,宛如乍迎春天的花朵般,绽放出满面的笑容。



「菈琪……」



可蓉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菈琪旭醒来了。



从潘丽宝的怀中挣脱出去,张开双手尽全力扑到床上──她差点这么做了,不过理智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可蓉娇小归娇小,还是具有一定的体重。平常还没关系,但对方才刚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的话,猛力扑过去应该不太好。



所以就算要抱住对方,也必须好好思考怎么抱才行。尽量避免从纵向造成冲击,双手要从斜下方伸进去搂住对方的肩膀和脖子,再将关节──



「慢著。」



「唔欸?」



发生了一件可蓉完全没料到的事情。



潘丽宝伸手抓住她的衬衫后领,将她用力往后拉。



可蓉发出类似被掐住脖子的声音──或者说就是被掐住的声音──同时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你在干么啦!」



她这么抗议道,与其说心怀愤怒,不如说是困惑。



潘丽宝没有回答可蓉。别说是回答了,她根本没在看可蓉。她的视线直直地盯著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的菈琪旭。



「……潘丽宝?」



即使可蓉唤了她的名字,她还是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



「好像不太对劲。」



潘丽宝冷静地警告道。



什么事不太对劲?可蓉原本想这么问。菈琪旭醒了,此刻最值得庆祝的就是这件事,那么潘丽宝究竟在顾虑些什么?然而她没能问出口,因为潘丽宝的表情不容许她这么问。



菈琪旭她──闭上眼睑,然后又张开,重复了好几次。



她将双手的掌心伸到眼前,握起,张开。左手做完这个动作后,再来换右手。



接著,她轻轻地触摸自己的身体。



这一连串的举止确实不太对劲。她大概是感到有一点混乱,搞不懂目前状况吧……这一看就知道了。到这里可蓉还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也能稍微分一下注意力给周遭才是。



现在的菈琪旭,该怎么说呢,看起来似乎正在试图搞懂自己的身分。彷佛这不是她本来很熟悉的自己的身体。



「菈琪旭。」



潘丽宝谨慎地喊出这个名字。



然后,菈琪旭缓缓地转头看过来。



「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菈琪旭没有出声回答。相对的,她原本涣散的目光慢慢开始聚焦。半梦半醒的表情也一点一滴地转为清醒。



大概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弄懂情况了吧。



只见菈琪旭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似于憎恶,万般警戒的神色。



「咦?」



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是个……不对,在还没得到这个名号前,从她仍只是菈琪旭时开始就是个文静的少女,性格既温和又怯弱。可蓉过去从未看过她因为愤怒、憎恶等激烈的负面情绪而脸庞扭曲的模样。在将近十年的相处岁月中,一次也没看过。



然而,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



她以一股狠砸出去般的劲头厉声大吼。



与此同时,她以迅雷不及掩火之势挥出手刀,直击可蓉的咽喉。一般士兵遇到这种速度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但是,这必杀的一击并没有成功逮住下意识后退的可蓉。菈琪旭能触碰到的,只有比身体慢了点移动的一缕樱色发丝。



菈琪旭毫不犹豫地握紧那一缕发丝。



「呀啊──?」



菈琪旭拚尽全力,或者说是任凭冲动地扯断了那缕发丝。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长时间躺卧后突然动起身体,还是同时间有其他因素影响──她痛苦地扭曲脸庞,弯起身体。



「果然啊。」



潘丽宝往前踏出半步左右,掩护呆愣的可蓉。她将重心下沉,摆出架势以防攻击。



菈琪旭的目光略过了潘丽宝,笔直地往可蓉射过去。



「……你是……错不了……虽然我想不起来……不过我有印象……」



她的声音混浊不清,彷佛是硬挤出来似的。如果她说自己是因为想不起来使用喉咙的方法,搞不好听的那一方就直接相信了。



「你是……我的……敌人……」



可蓉耳边传来一道小小的「咿!」的声音。



慢了几拍后,她才发觉那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惊叫声。



「看样子,也不像是在开有点恶质的玩笑啊。」



潘丽宝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相当沉著,或者说是装得很沉著。



「可以解释一下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吗,菈琪旭?还是说……」



潘丽宝伸长手,将可蓉护在身后,问道:



「──我应该先请你报上名来比较好呢?」



一道强风吹来。



窗帘猛烈地翻动著。



菈琪旭身子一动。她面向敞开的窗户,猛力蹬起那双应该依然无力的脚──跳进了黑夜之中。



潘丽宝沉下身,准备追上去。



不过,她在这时停止了动作。



因为可蓉的手指用力抓住了她的衣襬。



「可蓉?」



「对不起……」



可蓉心中也很清楚,不该留下她才是,必须让她追上去才是。但是,她没办法如此,没办法忍受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她的双脚在发抖,站不起来。



「对不起……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无法停止颤抖。彷佛是这具身体在控诉不想站起来,不愿意起身去追现在那个菈琪旭的背影,那个理应是她的重要朋友的身影。



潘丽宝的视线在可蓉和敞开的窗户之间徘徊。



「反正不管怎样,都已经追不上了吧……」



潘丽宝沉静地说道,然后拉起可蓉的臂膀,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好吧,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但是,也不能只是呆坐著什么也不做。这很明显是异常状况,必须尽快告知学姊她们才行。」



她小小地发出「嘿哟!」这样带有干劲的声音,撑起可蓉的身体,让她能够站起身。



「……潘丽宝,虽然你基本上算是很温柔的人,不过还真是纪律严谨啊。」



「因为我是在良好的教育下成长的。你走得动吗?」



「嗯,我努力。」



她们两人贴著彼此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医务室隔壁这间紧急整理出来的病房,在相隔十天后,终于又没有人住了。



4. 闪耀的眼瞳



费奥多尔‧杰斯曼的计画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他的计画和五年前艾尔毕斯国防军──他的姊夫率领的组织正在试验的计画非常相似。虽说是非常相似,却在根本上存在著巨大的差异。



艾尔毕斯国防军的计画目的在于「唤起〈兽〉对悬浮大陆群所造成的威胁」。因此,他们将判断为有办法压制的〈兽〉带进悬浮大陆群并释出,意图呈现出受害灾情的情景。



然而,那些〈兽〉展现出超乎预期的强大威力。导致计画以失败告终。两座悬浮岛遭到〈兽〉吞噬,人们再次将那种恐惧刻划在心中,但就算如此,人们还是没有改变原本的作为。不管是事发之前还是之后,能够对抗〈兽〉的恐怖威胁的,都还是只有护翼军这一支战力而已。



费奥多尔思考过后,得出一个结论。



当时的国防军以及他的姊夫,犯下了三个错误。



其一,是试图用军队这样大规模的单位来实行理想。毕竟庞大的集团会有许多不同的价值观混杂在其中。在一个众多价值观混杂的地方,很难将一个理想完完整整地分享给所有人。每当增加一个伙伴,复杂的部份会变得更单纯,比较敏感的部分会被另作解读,需要决心的部分会被置换为利害计算。到了最后,理想这个词汇只剩下空壳,变成用来将各自的欲望正当化的免罪符。



其二,是搞错了顺序。他们设定自己艾尔毕斯国防军为取代护翼军与〈兽〉战斗的对手。这样一来,就没办法透过这场作战去否定护翼军这种系统了。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下,作战顺利成功了,人们也只会当作他们是新的护翼军罢了。



至于其三,是他们坚信自己的行动属于正义。即使这一切充满欺瞒,但要从感到满足的人身上剥夺现状的行为,将会招致怨恨和憎恶,会被称为恶人。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然而他们不愿接受这种「理所当然」,试图自居为正义。所以,他们才会被抱持相反立场的人们的正义所击溃,最终沦落为最丑陋的恶人。



因此,费奥多尔得出了结论。



任何人都该持有武器。任何人都该拥有战斗的权利和舞台。任何人都该与死亡比邻。任何人都该面对悬浮大陆群的现实。



在这段过程中,势必会引发数不清的战争,也会散播不合情理的死亡,并导致大量悬浮岛坠落。在面对过那样的鲜血与泪水后,人们才会明白,他们从未拥有安稳的生活。能够活下来,能够免于死亡的幸运,原本应该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



而为大家指引这条道路的人,必须具备自觉与自尊,揽下破坏现今世界的责任──成为无可救药的恶人。



这就是,当年十二岁的费奥多尔所做出的结论、决心以及誓言。



然后,费奥多尔知晓一件事。



他从即将遭到处刑的姊夫口中得知,最初发生在十一号悬浮岛──科里拿第尔契市的艾尔毕斯事变的来龙去脉。



「据说护翼军彻底击杀了出现在市内的〈叹月的最初之兽【Chantre】〉。他们藏著具有如此力量的必杀兵器。」



姊夫说这句话时,目光失焦,颤抖的嗓音半带著恍惚。被混乱、后悔与罪恶感所占据的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以往那个总是自信满满,信念坚定的姊夫。



「而且他们还收走了〈最初之兽〉的亡骸。虽然搬运地点被巧妙地掩盖起来了──但绝对是在大贤者那边没错。」



费奥多尔不可能会忘记。



他不可能会忘记。〈叹月的最初之兽〉,以及将不死不灭的它彻底击杀的超级兵器。从实质上破坏掉艾尔毕斯国防军的计画的,就是这两样事物。并且,现在两样都握在护翼军的手上。



──所以那一天,他才会选择成为护翼军的士兵。



不管要花多少时间,不管要付出多少牺牲,他都要揭露护翼军暗藏的秘密,将其夺到手。然后,一偿夙愿。



姊夫所提倡的虽然是正义的理念,但他用错了方法,辜负了他的小舅子费奥多尔‧杰斯曼的期待。



因此,费奥多尔决定只能由自己亲自来矫正这样的错误──







零号机密仓库,通称「腌渍桶」。



在几个机密仓库里,是各种最不妙的东西集中堆放之地。



想当然的,这里在整个护翼军基地当中也是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由于位在第一兵器库地下,自然不会有能够作为入侵管道的窗户,而且墙壁是用坚固的钢铁制成的,也不可能透过挖隧道的方式进入。出入口只有一扇沉重无比的金属门,上面还严密地设有五道大锁和警报装置。



如果想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进去里面的话,必须会同握有钥匙的数名尉官,并且告知警备室后,才能打开这道正门。



为此,有多达十一张的文件须盖章,最少得花三天来处理。就连在这里拥有最高权力的一等武官也不准擅自出入。



以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的立场而言,当然也不能大摇大摆地随意进入。



(……很好。)



费奥多尔屏住气息,蹑手蹑脚地跑在通道上。



这五年来,他已经把这个区块调查得一清二楚。尽管不能夸大说闭著眼也能来去自如,但别轻忽大意的话,还是有办法四处跑动。



巡逻人员每二十分钟来一次,顺利撑过去后,会有一段短暂的空档。



至于警报方面,只要掌握住会发出警报的装置与地点,就能动一点手脚让它们闭嘴。



破解五把大锁的备用钥匙也全都准备好了。



他也带了润滑油来减低开关门的声响,而且当然选择具有挥发性的,不易留下痕迹。接下来需要的,就是别在关键时刻犯错的细心、谨慎与胆量,再加上一点点的幸运而已。



(冷静……莫慌……莫急……)



他一边不断对自己说著,一边重复执行在脑中演练过数十遍的步骤。



在微微嘎吱作响的同时,门也开了。费奥多尔仅打开所需的最小缝隙,就迅速地动身溜进了室内。



他小心地注意避免发出声响,将门关上。



「──呼……」



感觉全身力气都抽乾,当场就要昏倒了。



他安心地吁出长长一口气。



在因紧张而狂跳不已的心脏平复下来之前,他先在原地等一下,然后将滴答直流的汗水全抹到下巴擦掉。



(折寿了……)



护翼军第五师团的人手渐趋不足。就算戒备再怎么森严,只要肉眼的数量不够,还是会出现漏洞。虽然他这次挑战强行钻进这个漏洞之中,不过到目前为止似乎都还算顺利。



眼睛稍微习惯黑暗后,他便点亮带来的小型灯晶石,利用最低限度的亮光环视室内。



这个空间并没有多宽阔,但也绝对不狭小。



成排的大型货架上,堆积著各种大小不一的木箱。他将亮光举到手边的木箱侧面,阅读标签。只见上面写著「亚科里潜入谍报员名簿」,虽然他不是不感兴趣,但这不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因此暂且还是移开了视线。



他蹑手蹑脚地陆续确认木箱,还看到了「堤恩‧帕克事件证物」、「至天思想典正本」、「背反时钟设计概念图」等标签。有的似乎在哪里听过,有的则完全摸不著头绪。



这些东西应该各有不同的价值,但都被判定为会对现今世界造成危害。想必其中也混有可能会破坏掉一两座都市或悬浮岛的物品。



(数量还真惊人啊……)



第五师团驻扎于此约莫是在艾尔毕斯事变当中,〈第十一兽〉吞噬三十九号岛前后的事情。据说兵舍和仓库等地方的前身都是某种教育设施,是收购下来后紧急装修成现在的模样。



从那之后才经过短短几年,就已经累积了这么大量的禁忌之物。



当中应该也有一些原本是其他师团的所有物,后来才搬运过来的。但就算将这些物品列入计算,还是觉得相当多。



仔细一想,如今活在这个悬浮大陆群上的诸多种族,之前都是各别分布在那片广阔的大地上生活的。将他们全都密集地集中在悬浮大陆群这个世界里,理所当然会非常不安定。何时会相互争斗、分崩离析都不奇怪。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有〈兽〉这个显而易见的外敌存在,导致那样的危险并不醒目,但那种意义上的毁灭也始终如影随形,伴随在大家身边。而这些「危险物品」可以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费奥多尔停下脚步。



他眼前有一个大概双手环抱大小的木箱,上面贴的标签写著「艾尔毕斯的小瓶」。



「很好。」



似乎是不想造成冲击,因此木箱上并未钉有钉子。费奥多尔重新戴上皮手套,谨慎地打开上盖,接著将手伸进缓冲材料,拿出了三颗用保护纸包起来的球状物体,然后将保护纸撕开。



他在寻找此行的目标物,也就是包著紫色块状物的小小玻璃珠。



「很好很好非常好。」



虽然包装得相当夸张,但考虑到这种玻璃珠的危险性,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要是「艾尔毕斯的小瓶」里封印的〈第十一兽〉被释放出来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想到这一点,不管垫多少缓冲材料都没办法消除担忧吧。



然而,费奥多尔知道。这种玻璃珠实际上比外观要来得坚固厚实。



就算遭到粗鲁一点的对待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除非将它摆在大规模爆炸的中心点,或是从非常高的地方摔到坚硬的地面上,否则别说是碎开了,连裂痕都不会有。



「不过,夸张的包装对我来说正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大小相仿的圆石,包进刚才的保护纸里,然后塞进缓冲材料中,再将木箱的盖子盖回原位。



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法很粗糙,只要眼尖一点的人打开这个木箱,大概立刻就会遭到识破。但是,平常不会有人进入这间仓库,而且也无法进入,所以近期内发现遭窃的可能性极低。



好了,到这一步都很顺利,然而问题是在这之后。



如果现在就松懈下来,导致脱逃失败的话,那可就前功尽弃了。直到仔细清掉入侵的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为止,都不得有一丝疏忽。



当他打算在重新打开门之前,先关闭灯晶石的光芒时──



蓦地,他发现了某个东西。



只见仓库一角,正摆著一个由好几道锁炼重重捆起的黑色大木箱。



那个木箱大而细长,感觉足够容纳一名成年男性躺在里面,再搭配黑色这种颜色,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棺材。



有某种冰冷的感觉窜上了他的背脊。



他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这是──」



和他听说的外观是一致的。



这恐怕就是不久前出现在话题中的那个吧。



也就是,和补给物资一起运送到这座悬浮岛的保密机密。那个由艾瑟雅直接签收,然后立即搬到这里的不明物体。传闻它的真面目是大贤者的遗产,但当然无从判定真伪。



尽管如此,对于箱中的东西,费奥多尔心中有一个极度接近肯定的推测。



「──这就是,大贤者的遗产。」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木箱,检查侧面。



原本贴在木箱侧面的标签被人涂黑了,旁边则用有点潦草的丑字重新写著「死亡的黑玛瑙【Black Agate】」。



从容器的大小来看,里面应该不可能放著真正的黑玛瑙吧。想必是使用和内容物有所关连的名称作为暗号。



他将手伸进锁链的缝隙之间想打开上盖,但打不开。



接著,他尝试举起木箱。虽然他内心早已有底,不过真的相当重,实在不可能悄悄地搬出去。



如果打破木箱,只取走里面的东西呢?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需要耗费许多时间,也要有工具在手。然而,费奥多尔原本就只打算来偷走「小瓶」,因此凭他带过来的装备,应该不太能打破木箱。而且想当然的,在巡逻人员再次来到这个仓库之前,他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现在只能放弃了吧。」



能够确认这东西放在这里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收获,不能再贪心了。于是,他怀著依依不舍的心情,或者应该说是被强制带走的心情,决定动身逃脱。



他同时在心中发誓,近期内一定要再回来这里。







费奥多尔的精心准备奏效了,回程也相当顺利,没有犯下任何失误。



他钻过警备的视线之间,成功离开腌渍桶逃了出去。



当他独自走在夜路上时,肚子响亮地叫了起来。



直到刚才为止的那段时间都脱离不了紧张,大量消耗了他肚子里的能量。虽说肚子没有在途中发出叫声已是万幸,不过──



「……唉。」



小瓶的事情,那个黑箱的事情。



他有想要思考的事情,以及必须思考的事情。但因为肚子饿的缘故,造成脑筋运转不顺利。他好想要吃甜食。



他在没有半点人影的路上随意乱晃,并且习惯性地摸索著口袋。里面当然没有放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他的心中充满绝望,自然而然地冒出「要是世界毁灭了该有多好」等等的想法。肚子饿时,脑子里转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是说,他填饱肚子时想的也是类似的事情就是了,不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时间已经很晚了,餐厅和小卖部理所当然都关门了,而且在口袋塞著「小瓶」的情况下,他也不想四处去闲晃。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应该有先前买来放著的糖果可以将就一下。没问题的,等到早上之后,餐厅就会开门了,毕竟没有永无止尽的黑夜──



「嗯?」



他察觉到隐隐有嘈杂声。



那是几个士兵在走廊奔跑的声响,也能听到他们快速交谈著什么的声音。由于隔著一段距离,他没办法听清楚详细的内容,但还是能判断出他们似乎是在追某个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



难道事迹败露了吗?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嘴巴了,不过,他发现他们追的对象好像不是他,便松了口气,在内心抚平情绪。



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大概是又有窃贼之类的出没吧。



虽然这阵子数量减少了,然而那种宵小本来就不是很少见。军事设施内到处都是没有在民间上市的装备与器材。尽管必须做好要冒著不少风险的心理准备,但得到的回报想必是值得他们这么做的。



或者,也有可能是来进行破坏的特务。如今与〈第十一兽〉的大战在即,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这世上存在著无数的盘算。尽管护翼军是悬浮大陆群的守护者,也不代表整个悬浮大陆群都乐意接纳他们的存在。被守护的一方讲出自私自利的言论这种事情,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有可能会发生。



「……谁都无所谓,可别太乱来啊。」



费奥多尔自身的处境就像是潜入护翼军的一条毒虫。身为同道中人,他是很想声援那名可疑人物,但他此刻是烦躁感更强烈,很想告诉对方,要是警戒增强了,害他往后难以行动自如怎么办?也就是说,他希望对方要逃的话,就尽快逃远一点。



这时,他停下了脚步。



风吹动草叶,传出类似躁动声的音波。由于混杂在其中,所以他察觉得太慢了。



有一道气息潜伏在附近。



敌对之意、加害之意、隔阂之意、杀戮之意。与以上四者皆非,却又很相似的某种意念正冲著他而来。



他暗叫一声不妙。



费奥多尔这个人对单纯的斗殴很不拿手。



他知道怎么用剑,也略懂体术的基础。他早已习惯将两者运用自如,再搭配动用到全身的诈术,来伪装成维妙维肖的武术。如果对上这方面的高手的话,他虽然不保证一定能赢,但有自信可以展现出像样的对战。不过,换句话说,这就是剧场型的力量,必须做好准备,并且在一对一的决斗场才能发挥作用。要是对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过来,甚至连他的动作都不看,全凭力量进攻的话,诈术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更别说是遭到出奇不意的袭击了。



而且,万一局面演变成正正当当的实力比拚,就他这种瘦弱的堕鬼族,既没正经练过剑,也没好好锻炼过体力,绝不会有胜算的。



他重新确认一次状况。时间已晚,路上没有半点人影,而他则独自一人走著。姑且不谈这里是军用地的话,完全合乎歹徒出现的条件。



他现在该一口气狂奔起来,还是大声求救──



唰的一声。



听到这个声响时,已经太迟了。



他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右后方的死角遭到一记强烈的冲击,还来不及接招就被击倒在地上。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准他刚好呼气,当他被袭击时,肺中正缺乏空气,所以他一时之间根本叫都叫不出来。



(唔……!)



他忍住肩膀的疼痛,扭动著翻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看起来很乾净的白色病袍,在夜色当中相当醒目。接著他看到的,是一头亮橙色的发丝──



(……咦?)



这一刻,他在理性上明白了这名袭击者的身分。而在下一刻,他从情感上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毕竟照理说,她是无法来到这种地方的。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而且,她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拚命地找藉口逃避现实,然而──



「菈琪旭……小姐……?」



存在于他脑袋一隅的理性,奋力挤出肺中残余无几的空气,擅自喊出了这个名字。



尽管如此,袭击者的手还是试图压制住他的身体。在黑暗中处于这种姿势与混乱的当下,他只能听凭身体去抵抗。以军人身分累积下来的训练与经验在各方面都能起到作用。



袭击者的臂力明显在费奥多尔之上,技巧也相当高明,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但是,唯有在体格方面,她毫无疑问是个娇小的少女。费奥多尔就紧抓著这一点优势进行抵抗。他们两人都在尝试把对方按倒在地,身体相互纠缠著在地上翻滚。



(呃啊……)



一块硬石撞到他的侧腹,他瞬间失去了全身力气。势均力敌的战况就此失衡。额头与额头碰撞在一起,他感觉到唇边附近有紊乱的气息吹来。她用全身重量压制他的肩膀,然后揪住他的领口用力勒紧。



他是不是会就这样命丧于此?



这样或许也不错。



相对于划过脑海的懦弱念头,他的身体仍自顾自地持续抵抗著。他将使不上力的双手绕上侵入者的头颅,抓住后强行掰正角度,让彼此视线交会。



一双充血发红的橘色眼瞳就在眼前。



两人的视线缠绕在一起。



「你……是……」



费奥多尔相信自己的眼瞳此时必定正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他是堕鬼族,而堕鬼族这支种族被视为专以蛊惑人族为生。据说他们会以邪恶话语及受诅咒的眼瞳为武器,接二连三地将高洁之士拉上毁灭的道路。然而,距离人族完全灭绝已经过了五百余年,活在现代的堕鬼族全都退化了。相当于「邪恶话语」的三寸不烂之舌还算堪用,但等同于「受诅咒的眼瞳」的邪视之力已然彻底退化,连堕鬼族的族人自身都快忘记有这个能力了。



到了现在,这个力量必须满足无数的条件才能使用,沦为一种不为人知的小小才艺。所谓的条件,就是周遭要黑暗无光,然后在气息能吹拂到彼此的极近距离之下,和对方视线交会;此外,对方的精神构造不能跟以前的人族差异太大,而且施术者也要保持在能够精妙地控制力量的精神状态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如果要大费周章地安排好这些条件的话,把同样的劳力花在欺诈对方上还比较有效率。



因此,费奥多尔一直以来都尽可能不将这种力量纳入考虑。



使用上有难度,他也用不惯,效果还很不稳定。不该拟定必须用到这种能力的计策,哪天如果面临必须依赖这种能力的状况时,那就表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始终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你是……我的……朋友……!」



这一瞬间,他们两人都彷佛冻结般停下了动作。



他的心脏扑通狂跳。



有某种东西窜过了他的背脊。



张开的眼瞳与交会的视线。费奥多尔体内的某种东西沿著这两个媒介注入少女身上。咕咚咕咚地,发著无声的声响。



莫名的充实感与虚脱感一点一滴地慢慢盈满他的身体。



费奥多尔知道这种感觉。



(难道说,真的成功了……吗……?)



小时候,他曾有一段时间都在尝试能否顺利掌控这股力量。但是,不管他试了几次,成功率都不会高过一成左右,而且这还是他在安静的地方用镇定的心情去尝试后的结果。



「唔……」



他听到袭击者发出困惑的声音。



「你……是……」



这是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的声音。



至少这声音像到足以让他这么肯定。



「……我好难受啊,菈琪旭小姐。」



说完,他友善地微微一笑。他不需要演戏,这并不是什么谎言,在脖子被勒紧的情况下,他确实感到很难受。



袭击者犹豫了许久之后,松了手。



接著,她抬起身子。



她就这样跨坐在费奥多尔身上,抬头看天空。



堕鬼族的眼瞳只能略微窜改其他人的认知。此刻在她的意识当中,对于费奥多尔‧杰斯曼这号人物,应该顶多萌生了「似乎是很要好的朋友」这样的想法。



「你……是谁?」



她平静地问道。



「这里是哪里?」



她没有等他回答,接连拋出第二个问题。



费奥多尔认为,她想询问的对象是她自己。



他曾听说,遭受前世侵蚀还什么来著的妖精无法再次醒过来。他很气自己把菈琪旭逼到那种状况中,一直过著夜不成眠的日子。



尽管她现在的言行举止变得古怪且危险,但总之是醒来了,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该不会……



「……你想不起来吗?」



他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回去。



他脑中浮现出「失忆」这两个字。在映像晶石等等的创作故事中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节,是很经典的悲剧性发展。如果这种悲剧降临在菈琪旭身上的话,那实在是非常悲伤的一件事。



与此同时,他也觉得是令人无比喜悦的一件事。



相较于昨天之前都只能在沉睡中等待消失的那刻来临,至少这样好多了。过往、回忆和情谊这些东西确实很重要,丧失记忆的伤痛可能也很难熬,但是,只要能从现在开始创造并累积,伤痛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啊。」



费奥多尔看到远处有火把的火光在摇曳。



在他发现后,少女慢半拍地同样往那边看了过去。



她沉默著,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应该是警戒与后悔的气息。



「等──!」



他来不及阻止少女,她瞬间就跑走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件事。现在这个基地里,正在追捕某个可疑人物。然后在他眼前的──即将从眼前消失的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显得形迹可疑。



「等一下,菈琪旭小姐……」



他说到一半就没了力。



「到底发生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到最后就中断了。



那个穿著白色病袍的背影转眼间就隐没在夜色深处,彷佛渗进去般消失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无论何处都没有传来回答这个问题的声音。



痒痛交作的不适感让他的表情微微扭曲。由于在地上翻滚来翻滚去,造成身上到处都是擦伤。



他重新站起身,顺便检查塞在口袋里的「小瓶」是否完好。这玩意果然很坚固。要是刚才打斗时的冲击导致它破裂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变成紫色的雕像了吧……这么一想,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先前的打斗声响大概被发觉了,他看到火把的火光渐渐往这边靠近。现在别被发现比较好。他这么判断后,便火速离开了现场。



他开始思考其他事情。



她为什么在逃亡呢?



她想逃离什么东西呢?



她要往哪里去呢?



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刚才那十几秒之间,究竟带来了什么样的奇迹呢?照理说已经无法再见到面的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模模糊糊地在脑中翻搅这一连串的疑问。他得不出解答,思维无法连结到解答的方向。



一阵不符合季节,莫名带有寒意的风吹拂过来。



费奥多尔微微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