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栉结神(2 / 2)
“……我不会让六花成为俘虏的。把当地住民交给他们之后,我们就马上带着六花离开。哪怕会遭到六花的抵抗,被她怨恨也照办不误。向龙之介他们传达一下。”
“嗯,明白了。”
雪生大大地点头,向队列的后方跑去。
离这里最近的美军据点就在丘陵山麓上的农村里。沿着被甘蔗田环绕的田间小路前进,等到已经能望到战车和吉普车相排列的村庄时,队列已经被举着小步枪的美国军人包围住了。
六花在村庄的入口处止步,对坐在木箱上的美国军人说话道:
“我们是来投降的。可以让我们和这支部队的队长对话吗?”
七日来翻译,以便双方的沟通。六花投降的消息好像早已在部队里不胫而走,他们被吩咐在原地等待。
太阳高升,周围的气温上升了。远处树林中的蝉开始鸣叫起来。
当地住民们坐在田间小路上,在没有遮掩物的炎炎天气下等待指示。明明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土地,然而现在没有许可,就连近在眼前的村庄也进不去。
干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六花队所带领的平民们被允许进入村庄了。
以六花为排头,一行人拖成长列进入村庄,周围有诸多的士兵在注视着他们。吐出口香糖的人,抱着小步枪的人。所有人都噤口不语,定睛注视六花。
雪生被指向这里的敌意震慑,躲在七日的背后。
“……总感觉,好可怕呢。”
“他们会紧绷精神也是当然的啦。大驾光临的可是那个祸津六花。这里面一定有不少自己同伴被杀了的人吧。别大意了。在我们被认定成俘虏之前他们就先开枪,就连这样的可能性都不小。”
和周围的急迫感正相反,前来迎接六花的,看似队长的中年男子,表情之开朗,让人以为他是来错了地方。留长的胡子尽显威严,高大的身材,把双臂展开后又显得更大了。
‘沃欧、六花!小小丘陵的娇小恶魔!就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欧欧,多么小巧的少女欧!能和活生生的传说相遇,我倍感光荣!’
“……三克油(Thank you)。”
队长口若悬河,阳光地满嘴跑火车,但因为他说的是英语,六花完全听不懂。自己被称作是“Little Devil”也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呆然地仰视像山一样的男子,重复说着“三克油”。
‘我们万分欢迎你的投降。我认为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欧。毕竟我们都不行再牺牲更多珍贵的士兵嘛。’ (o•̀ᴗ-)✧。
“——欧欧,三克油!”
对话似有似无地成立了。队长牵起六花的手,单方面的进行握手礼。
接下来,六花队一行人计划会被带领到港口附近的据点去,不过,“在这之前呢”队长夸张地垂耷下眉梢,一脸写着抱歉的表情告知道:
‘你们作为俘虏,我们不得不限制你们的行动。而且你们不可以携带武器。不管是任何的武器。枪、军刀、祈祷士的武器,把它们全都留在这里。’
“对了”六花说道:“我想把羽织带在身上。”
六花的羽织现在被用去代替了白旗。回头看去,旗子在平民们的队列中,斜靠在载货车上。
这时,站在六花身边的少女揪了揪六花的军服。
“六花佳~佳~。芽耶去帮你拿来哦。”
大概是在蓝天下的走路让心情变好了吧,少女的脸色比在战壕里时看起来开朗了几分。
六花队被要求进行搜身,平民们的周遭也有士兵聚集。
士兵们摸索平民们的身体,进行质问,确认他们是否带有武器。但是因为双方使用的语言不同,貌似正在为如何回应提问而为难。
还得去那里担当翻译吗,七日如是想着,望向朝队列跑去的少女。
少女爬上载货车,试图取下斜摆的旗帜上取下六花的羽织。将视线定在那辆载货车上的美国军人,向旁边的平民问道:
‘请问这辆载货车里堆放的是什么?’
在箱型的架子上装上把手,就是这样一个做工简单的载货车。车子由山羊来拖着,而车里面装的是什么,这连平民们都不知道。
“这个俺们也不知道耶?是六花大人的东西啊。”
两名当地住民向着语言不通的美国军人,摇头摆手,拼命地做着说明。
——六花大人的……?
七日因为讶异而蹙起眉头。六花真的有那样的行李吗?
美国军人把载货车上的麻布卷起来,在底下的是堆积起来的木箱。
‘我可以打开它吗?’美国军人用枪托敲一敲木箱的盖子,随后征求同意。
“俺们是受人嘱托的。就是那个绷带军人吩咐俺们的呢。能打开不?”
催促身边的伙计的同意。在“绷带军人”这一单词出现的瞬间,一股恶寒窜过背脊。短短一瞬之间,浑身战栗。
他回想起了,在走出司令室之际,带着一瞬闪过的锐利光芒而投过来的炙热视线。
“不行!别打开!”
七日突如其来的大吼让六花还有其他的人,都为一探究竟而转过头来。
手里拿着羽织,正向这里跑来的少女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而后回头看向七日的视线所指的方向——那辆载货车。
啪哩——木箱被开启的声音在回归沉静的广场上,听起来格外地响。
下一瞬间,从木箱的中心引起了大爆炸,火焰随爆风一同扩延。不管是美国军人,还是平民们,就连站立不动的少女也被火焰吞下,惨叫响彻于四周。
箱子里堆放的东西想必就是火药了吧。其威力庞大无比,七日也身处风压之中,卧倒在赤土上。
驻留在村庄里的美国军人们一瞬间就陷入混乱。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敌袭吗?那么敌人又是在哪里呢?一切情报盘根错结,全身缠着火焰的人群来回窜动,分不清是平民,还是士兵。
不多久,农村的一角处,响起了日本士兵的咆哮声。
他们究竟是藏在那里的呢?以在蓝天下耸然立起的爆炸浓烟作信号,战壕中残留的士兵举起枪剑,一齐冲了过来。
所到之处轰响起枪声和爆炸声,村庄转眼间化作了战场。
“柊……!”
七日察觉到了最糟糕的过失。我们被使作了诱饵。
这是柊所发起的起死回生之计。用以作为海军最后之战的开幕。
“混蛋……。混蛋……!竟敢拿六花当作炸弹来使唤!”
只要让载货车在美军据点的正中心爆炸,放在别人眼里看,都会认为六花军的投降是一个陷阱吧。把它看成,是钻了敌人慈悲的空子,所展开的非人道作战。
如今,六花队身在敌营之中。为了保身,就由不得他们不战斗。
被逼着,参战。
七日为了找六花而环顾四周。六花正面向着发生爆炸的载货车而立。
这里分明已然成为了枪弹横飞的最前线。她却在愣怔着。
“啊……”
六花看到了被烧焦的白色布匹。她正想拾起自己的羽织,旋即发下在那块布的一端,还挂着一只娇小的手腕。被爆炸撕扯下来的手腕——。
“啊……啊。不。”
大瞠的六花眼眸中,渐渐沁出泪水。膝盖跪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拾起来的手腕上面,花茎的手环在摇逸。
“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花。”
把手腕紧紧抱于怀中,蜷起身体的六花。七日在她身边蹲下,把她扶起来。瞳孔扩张,视线游移不定。她的身体在剧烈地痉挛。蠕动喉咙,却没有吸进空气。
“在哪儿……!?到底去哪儿了?”
六花咬住自己的大拇指根部。旧伤被划开,鲜血渗出来,即便这样仍在用力的咬。
“六花。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啊!”
“阿七!她不见了!哪里也找不见。芽耶妹妹她不见了……!”
她的头发从发根处渐渐染上艳丽的赤红。右手腕转变成黄色,出现茶色的斑点花纹。被泪水濡湿的眼瞳渐渐变成青紫色。
“必须要保护芽耶妹妹……!必须这么做才行,由我来。”
‘……我深感遗憾。Little Devil。你果然是个恶魔。’
两人被手枪指着。高大的敌军队长,横向摇摇那张严峻的表情。
七日抬起头,向对方呐喊:
‘等一下!我们是被设计了。我们对你们并没有敌意!’
然而队长无意放下枪口。就在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就要扣下之际。厚实的胸板上刺出了白色的发梢。
“嘎哈……”
呕出鲜血,双膝跪地。白发的少女抱在那宽大的后背上。
“……我听到了喔……六花的声音。”
“莉可丽丝……”
等注意到之时,已经有六名少女如同包围住六花和七日一样站立着。
栉结神莉可丽丝、腕神诃利安萨丝、覗神海德兰洁尔——。
以大脑作为依代的“梦神”、以子宫作为依代的“孕产神”。还有以心脏作为依代的“忆神”——。所有人都是裸足,身着白色布匹的——“六花的祸津神”。
七日向六花闪烁青紫之光的眼瞳呼唤。
“六花……!你把她们召唤出来了!再不停下了,那群家伙就——”
“错了啦~。这是六花所期望的。”
没有眼珠的少女——海德兰洁尔对七日嘲笑道:
“我们的依代就是六花自己。六花的感情很~清楚地传达给我们了。我受够了。我讨厌所有人。人类什么的最讨厌啦。根本不值得去守护。把他们大杀特杀——”
诃利安萨丝让她巨大的手臂越长越大,一边接着海德兰洁尔的话继续说下去:
“吃啊、吃啊、统统吃掉——……!”
“嘎嘎嘎!”莉可丽丝用头发甩飞队长,诃利安萨丝跳起,接住他的身躯,握烂。
“来吧,让我们华丽的秀一场!”
海德兰洁尔的口号下,六人纷纷跳跃分散,介入战斗之中。
摧毁、穿刺、扯碎。战车的炮塔对准少女、小步枪紧追她们的身影,但无论哪个士兵都没能阻止六名祸津神的杀戮。
不顾他是敌人、友军、平民,祸津神一路将人类噬尽。嘶吼变成哀嚎,草木之绿、肉色的沙地,被真红的鲜血涂染而去。
慢慢地,六花站了起来。
“六花……?”
那青紫色的眼瞳是否还能看见东西都令人存疑,狠狠咬住的大拇指指根发出锐利摩擦声,一滴滴的血从中流出、淌落。
“快住手,六花!”
七日抓住六花的左手腕,硬是拽出她的手。
六花旋即徐徐歪斜脑袋,放声嚎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呜——”
在战场的正中心,哭得如同一个孩子。放弃去思考,一个劲地抽噎。
她的样子让人心痛不堪,七日不忍卒睹,移开了视线,搂住她娇小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在大开杀戒呢。你的祸津神在吃人类呢。真的好吗?你真的,已经坏掉了吗……?”
在她的耳畔问道,但六花只是在哭喊,没有回答。她一定是很痛很痛,痛的不堪忍受了吧。哭泣声悲痛欲裂。就连听着哭声的自己,都感到胸口难受。
如果自己坏掉了,你就杀了我吧——六花曾这么说过。她说,由七日动手,确实地阻止我。
七日就这么紧紧抱住六花,取出短刀,拔下刀鞘。
人类也好,祸津神也好,没有被任何人所接纳的这个姐姐,能够拯救她的,只能会是自己,不会有他。
能从撕裂胸口的痛苦中将她解放出来的人,只有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自己。
“……不过,不会杀你的。”
把她的血放出来,让她变成假死状态。剥夺她体内的机能,那样应该会对以她的身体作为依代的祸津神产生影响才是。
七日之所以磨砺技艺,就是为了保护六花。所学的知识是为了支持六花。还好自己学会了小刀的使用方法。还好自己学会了人体的构造。避开内脏,戮力做到快速、精准地给予伤害。
七日触摸紧抱于怀中的六花的后背,思索应该下刀的地方。
让她变成假死状态的话,最坏的情况,就是造成身体的残障,但是就算变成这样,那也只要自己一生都来照顾她就好了。虽然祸津神有可能一个接一个地跑来袭击羸弱的六花,但自己会将他们全数斩杀。生活不会有一点变化的。毕竟至今为止,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我们未免错得太厉害了。重新来过吧,六花。这一次一定要,为了我们自己而活就我们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小刀的刀身刺入了那娇小的后背。触摸到缓缓淌出的温暖血液。
六花尽管一度弹起身躯后仰,不久便静静地息止了哭泣。
“阿七……是祸津神——”
“……?”
耳根被六花的吐息触及。被遏制住呜咽、僵起胸口、硬挤而发出声音触及。
“我果然,是祸津神呢——”
为回应感到迷惘的七日之怀中,六花滴下大颗的泪珠,宁静无声地合起眼。
X X X
背对燃烧崩塌的前殿,莉可丽丝给新的香烟点上火。
“人类不值得守护。这就是六花所下的最终判断。吃吧、吃吧、统统吃掉。这无疑是那家伙的命令。我们‘六花的祸津神’不过是顺从了她的那份冲动而已。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现在都是如此。没错吧。海德兰大姐?”
莉可丽丝向前殿回头,如此问道:
“我们都是厌恶人类的对吧?”
“哪里会有喜欢人类的祸津神嘛。”
从垮塌的屋檐下爬出来的海德兰洁尔,“啪啪”地掸着衣服,拍去焦渍,敷衍了事地答道。只要见她绷紧的面孔,就知道她心情相当之糟糕。
“不说这些了,莉可丽丝。七日正往这里赶呢。要是那个喰神不听话的话,就赶紧把她杀了。”
“没逗我吧。”莉可丽丝说着,让头发缠在拉缇梅利娅的四肢上,把她吊在半空中。再一次注视她正在为毒而呻吟的脸。
“我一直很在意呢。你是从六花的‘牙’里生出来的没错吧?老子我们六花的祸津神在刚被生下来的时候,自己的依代所对应的身体部分都应该是缺失的吧。老子我的头发是白的,海德兰大姐没有眼球。虽然我们六花的祸津神是把它们都夺回来了……但你的依代是在七日手里的对吧……?”
蜷曲发丝,将拉缇梅利娅的嘴大大地拉开。莉可丽丝凝视着露在外面的犬牙,眯细眼睛。
“那,这颗牙是什么?”
“把、把偶放开……!”
拉缇梅利娅尽管在胡乱挣扎着,但因为被头发束缚着,就连闭合嘴巴也做不到。
“该不会是,假牙?”
“……啐。要你饭啊!”
莉可丽丝不禁失笑。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在说自己都已经生不出气了。在她的表情中显现的感情,是怜悯。
“都该怎么说你好嘛,你丫就没有自尊吗?依代是牙齿的家伙,用的竟然是假牙耶。依代被夺走,连人都不吃,而且还这么弱。这样的杂碎妹妹我谁要啊……”
头发伸入拉缇梅利娅的嘴里,缠住那颗犬牙。
“住肘……!住手……!”
吱吱吱、头发紧勒住牙齿的根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口气拔了下来。
“嗯嗯,这样就对了。有了缺失的部分,你才算得上是‘六花的祸津神’的一员。”
咧嘴浮现出满足笑容的莉可丽丝,拖着雪生的身体,把她扔在拉缇梅利娅的面前。然后撂下一句“来,给我吃。”
拉缇梅利娅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即便如此依旧狞视着莉可丽丝。
“……我不干。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命令——”
“姐姐我都叫你吃了,你就快吃啊。”
“……!?”
莉可丽丝把手掌伸向她,在拉缇梅利娅体内肆虐的毒,开始更加活络地骚动。拉缇梅利娅因剧痛苦闷挣扎,在地上来回打滚。
“老子的毒就是头发。说白了,就是让头发侵入体内,再让它们扭动扭动罢了。不过,这很痛吧?就连那个大块头的山之主也忍受不了这疼痛。让发丝蔓延到手脚指尖的话,就连这种事也能做到喔。”
莉可丽丝活动手指,拉缇梅利娅的双臂就擅自地伸向前,狠狠扣住雪生的身体。即使意欲抵抗,剧痛也会令人使不出力气。拉缇梅利娅的身体被从体内受到操纵,手伸向雪生的巫女装束。
刚一抓住前襟,就蛮横地拉开,让她如雪般白皙的肌肤袒露在外。
“拉梅妹妹……”
雪生她已经不再剩有动弹身体的力气。
她只是从正面定睛看着拉缇梅利娅。看着她震颤指尖,拼死抵抗莉可丽丝的操作的身姿。看着瞠大眼睛,汗水满布、拒绝吃人的表情。
雪生露出微笑。
“……没关系的,拉梅妹妹。”
“……?”
“反正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想,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没关系的。但是不要忘记。只有这件事一定要记住……”
雪生气若游丝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唯独憎恨,不是六花原本的情感。其实六花小姐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人类的。六花小姐她曾奋不顾身地试图保护他人。所以我们才会跟随她。想要襄助她。所以说——”
雪生被呛到,咳出血来。白皙的肌肤渐渐被血染红。
“雪生!”
“拉梅妹妹。六花她绝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六花队的大家,对六花小姐……都是真心的喜欢。这一点,请你一定要清楚……”
拉缇梅利娅的抵抗只是徒然虚设,她的身体迳自长大嘴巴,附上雪生的脖子。
“唔呜”雪生发出呻吟声,纵使脖子被咬住,她还在继续说下去。
“……古川君他也,肯定是这样的。一定很喜欢那样的六花小姐。”
挤尽最后的力气,用残剩的一只手,摩挲拉缇梅利娅的后背。
“……所以他才会……一直留在拉梅妹妹的身边。他一定会来的。在你感到痛苦的时候,感到难过的时候。只要你极力地期盼,他就一定会——”
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完了。道具用尽了。对于一个卫生兵而言,这是一场漂亮的战斗才是。
——不知道会不会夸奖我呢……古川君。
意识渐渐迷蒙,耳畔传来拉缇梅利娅的声音。
“……不要。我不要,吃……”
拉缇梅利娅边用力啃咬雪生,边自已不能地流泪哭泣
“阿七,快来啊……”
拉缇梅利娅不经意漏出的嘟哝,没有逃过莉可丽丝的耳朵。
“啊啊?你丫,又在说这些软弱的撒娇话吗。”
揪起拉缇梅利娅的衣领,把她拎起来。把脸逼近她嘴巴周围一周被血沾污后的鼻尖,“给我闭嘴!”她威吓到。然而拉缇梅利娅仍不断地呼喊。
“……阿七、阿七!快来啊,阿七——!”
旋即,莉可丽丝听到了海德兰洁尔的声音。
一句“莉可丽丝!”
下一句“后面!”
直逼而来的杀气,让莉可丽丝的赤红头发反射性地动了起来。化作一束,保护住她的脖子。
从背后横向劈来的白雨刀身被头发的厚层阻挡,停滞。然而,刀刃已经嵌进了脖子三分之一的深处。
“……啊?”
莉可丽丝茫然地俯视自己从喉头窜出来的刀尖。不经意地松开叼在嘴上的香烟,随后缓缓地,转过头。放出阴森地慑人目光,将白雨向前刺出的七日,正喘出粗野的气息
“哈啊……哈啊……哈啊……”
“阿七……。你丫的……!”
放开拉缇梅利娅,操使头发杀向背后的七日。
七日挥舞白雨,砍去头发,直取莉可丽丝的本体。
为了逃开剑闪,莉可丽丝向后退去。拉开距离与七日对峙。
七日扔在耸动肩膀喘着气。
“哈啊、哈啊……”
拉缇梅利娅维持坐着的姿势,活动上半身,瞪向七日。
“阿七!你——”
“等一下。……说不了话。”
看来他爬石级爬得真的非常急吧。就和他的呼吸同样,他的浴衣凌乱,从额头笔直淌下一条汗迹。就算没劲地垂着脑袋,也没忘将白雨的刀身朝向莉可丽丝做出牵制。
握住剑柄的双臂被手铐拴着。不过拉缇梅利娅没留意这一点。
“谁要管你发生了什么状况啊!我不也是,被毒给……!”
“……我说,为什么轮到你来生气啊。”
“还不是……!我差点就吃了!”
拉缇梅利娅的眼角再一次盈出泪水。
“差一点,就把雪生给吃了不是嘛……”
这才看到雪生正倒在拉缇梅利娅的身后。全身被头发贯穿,白色装束被染成红色,面色铁青。其中,属裸露出的锁骨旁边的咬伤,还有左袖口的出血状况最为惨重。
七日靠近雪生的身旁,拉起她的袖口。
“还难受吗,大坂?”
雪生张开涣散的眼睛,微笑着微微摇头。
“有听我说吗,阿七!”
“听着呢。是差点吃了没错。……但是,没有吃。对吧?”
七日一边回答,一边用连在白雨剑柄上的绳子为雪生的左臂止血。
“……我稍微咬到了一点。”
“好吃吗?”
“……不知道啦。我现在,肚子里撑的全是炒面。”
“哦、是喔。”
拉缇梅利娅闹别扭地说道,七日就这么蹲着,注视她的全身,确认她的状况。
拉缇梅利娅也一样是满身疮痍。风衣被磨烂,浑身是伤。嘴巴一圈的血里应该还混有被咬的雪生之血,而犬牙位置的假牙被拔了。
七日把窝在怀里的黑尾鸥放在雪生身边。
“小咲咲!”拉缇梅利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七日对雪生嘟哝:
“再等等。马上就搞定。”
七日从腰带里取出角的碎片。那是和轹神的战斗中斩获的战利品。抽出上面的赤红毛发,把角扔给拉缇梅利娅。
“是啥……?石头?”
“轹神的一部分。靠这个来恢复体力。对手是两只‘六花的祸津神’。你也来战斗。”
七日站在熊熊燃烧的前殿之前,边牵制着莉可丽丝和海德兰洁尔边说道。
“……这东西,该怎么吃啊?用啃的?”
“啃的动吧?是喰神的话。”
“……那还用说。”
拉缇梅利娅用后牙咬住碎片,用力啃碎。
变小的碎片滑过喉头之后,她感觉到一股冲动自体内滚沸上涌。
咚——。胸膛的鼓动,就有如太鼓在体内被敲响。
咚——、咚——、咚——。冲动徐徐膨大,拉缇梅利娅紧紧环抱双臂,额头砸在砂砾上。
“啊啊……!什么啊,这个是……!”
这般猛烈的冲动,在至今为止吃过的祸津神中,从没有感受到过。
神志激昂,心潮澎湃,血液鼎沸。体温攀升到了远不止于沸腾,简直就要爆炸的地步。让她安分不动,这根本没有可能。
“这是什么!是什么,什么!?啊唔!”
“喂喂,你没事吧……”
拉缇梅利娅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额头在地面摩擦的模样让七日难掩震惊。蜷起的后背上,开始升腾出水汽。
咚——、咚——、咚——。体内任凭鼓动在燥乱,拉缇梅利娅挺起上半身。冲动再也按捺不住,高高挥举的紧握之拳,不留余力地砸于地面。
咚——!大地震撼了。冲击疾驰于抡下的拳头。那股冲击沿着手腕、胳膊、肩膀一路上窜,拉缇梅利娅身着的风衣、短裙被扯碎,迸开。——在同时,形成了新的衣装。
飞舞的砂砾消散,拉缇梅利娅披身的衣服,是一袭如轹神般纯红的和服。
穿着竹皮屐的拉缇梅利娅踏出脚步,站起身。
“呶噢噢噢噢噢噢……!”
向着熏焚夜空、沉陷火海的前殿,迸发出咆哮。
缀有豪华绚烂、光辉夺目之花纹的赤红和服。眼梢描有赤红的眼影。肩上盘着牛的毛皮,臀部长出牛的尾巴。然后在她的鬓角处,有着弯成凶煞弧度,只为捅刺眼前之敌而长出的两根角。
“呼——,哼呼——!”
换装升格后的拉缇梅利娅,呼着粗野的鼻息转过头。
“来啊啊,阿七!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希基梅利娅’。” (译注:“希基”与日文中的“轹(ひき)”音近。)
“希基梅利娅!唔呀啊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意思,是在高兴吗……?”
可能是因为身体挟带高温,每当拉缇梅利娅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角就会蒸气四溅。她的脸颊因为放热而染成红色。她触摸自己的角,情绪更加昂扬。
“阿七!看这个啊!难以置信耶……这不是和牛粪大人一样嘛……!伤、毒、还有疼痛,一下子没影了。还不仅如此,超级燃啊!要是现在的我,一定无人能敌啦!”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既然力量增强了,这事儿你总能搞定吗?”
七日递出手铐的锁,拉缇梅利娅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扯碎了。
莉可丽丝用头发的一部分卷起脖子,押住从脖子里流出的血。但是对祸津神专用的白雨斩出的伤口,无法轻易地堵住。
“该死……。糟糕了。血止不住。”
“从七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戏了。看吧。就是因为你磨磨唧唧的,都让喰神完成变身了不是吗。要撤了喔。”
站在旁边的海德兰洁尔把手撑在腰上,叹了口气。作战以失败告终。然而莉可丽丝却口气激动,厉声反对撤退。
“开什么玩笑!老子我还能战斗。要我逃,我才不干呢。二对二干一场啊!”
“这是在算不上是良策呢。没有老伯在我是很弱的。你自己看看。”
海德兰洁尔摊开双手把自己的样子呈现给她看。浴衣上处处都是煤灰,洁白的大腿从破损的下摆中露出来。烧焦的长发也在乱蓬蓬地高高翘起。
“看到了吧?我已经满身疮痍了。而且我还都没有参与战斗呢。”
“为什么你态度还这么拽啊?”
莉可丽丝用火柴给香烟点上,看往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所在的方向。
他们那一边,长出角的拉缇梅利娅已经向这里狂奔过来了。
“那就算啦,就我一个人上。海德兰大姐就在那里偷看着吧。”
呼——,口吐一大团烟雾飘散,莉可丽丝猛蹴砂砾奔跑起来。
从院落中央一直延伸到鸟居的,石板筑成的笔直小路上,二人相冲突——。
“你竟敢,把雪生……!”
拉缇梅利娅猛踏一步,让脚下的石板裂开。角向前放倒,展开突进。莉可丽丝纵身起跳,飞越她的头顶。在空中扭曲赤红的头发,发丝缠住两只角。
在着地的同时,右脚踹进拉缇梅利娅的后背。
“呜哇!”
将缠在双角上的头发像缰绳似地握住,勒拽。右脚的脚踵嵌进拉缇梅利娅的背部,就像是在制服暴动的牛一样,压制拉缇梅利娅。
“吃不了肉的牛,根本当不了老子我的对手!”
“别小瞧牛!你个!畜生!”
“唔喔……!”
拉缇梅利娅的额头爆起青筋,向前倾倒身体。力量败下阵的莉可丽丝反被拽起,越过拉缇梅利娅的头顶,被砸在石板上。瓦砾破碎、迸散。马上起身的莉可丽丝,拉缇梅利娅冲着她的面门挥下拳头。
“啧……!”
拳头直逼而来,莉可丽丝伸出手掌。紧接着,拉缇梅利娅便身体僵直。
“嘎,啊、啊啊啊……”
“可别忘了。你的身体里还有我的毒在——”
中断话语,反仰身体闪过从侧面挥来的刀身。连续砍来的那把军刀名唤白雨。而迫近而来者,是古川七日。
“你才别忘了。那家伙是过场子的。斩你的人是我!”
“该死,啊……!”
他的剑闪之快,用头发将其化解就已经分身乏术。莉可丽丝的脚一点点退后。
被斩断的赤红头发洒向空中。“发缲”和军刀的相性极差。伸展的头发会被斩断。特别是对上白雨的时候,头发甚至没办法缠住刀身。
不过——莉可丽丝边拨开剑的轨迹,边观察七日的动作。在同轹神的战斗中牺牲的左臂,现在应该还是坏着的吧。左臂脱力地垂耷在身后,半边身体向前的姿势架着剑。
虽然祭出的攻击次数多,但有在活动的只有右手臂和双脚。满布于全身的外伤、骨折、内脏破裂,都还没有治好。没有被跨入近身,遭受到的伤自然也很浅。莉可丽丝的手臂被刀刃触及,也只是溅起零星的血花,就连痛感都没有。
那就心一横,主动出击——。莉可丽丝笑了。
——老子找到取胜之法了……!她主动探向前,限制对方的视野。趁着七日注意力放在本体上的空档,从他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刺出头发——。
莉可丽丝瞅准机会,向前踏出一步。七日停住脚,拉离身体。莉可丽丝把脸逼近他的鼻尖,为了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低语道:
“老子我不也是,早就想和你干一场——啦……!”
拽扯头发,原本就已经被砍开三分之一的脖子,“嘎嘣”地应声折弯。莉可丽丝的身躯就这么被拉向后方。她在砂砾上踏稳脚步,瞪向被勒拽的方向。
拉缇梅利娅握住头发笑着。
“……你丫的,杂碎……!”
“哇哈哈。这是还你刚才的——咕!”
莉可丽丝再次向拉缇梅利娅伸出手掌,让毒翻搅。
“你就管你赶紧去死就好了!”
莉可丽丝将一度紧握的手再次撑开。
在体内蠢动的头发刺破皮肤,拉缇梅利娅的全身滋血。
“咕哈……!”
然而在为拉缇梅利娅分心之际,又轮到七日从前方再次发动猛攻。
维持着手掌向后的状态,莉可丽丝一再躲开白雨,躲、躲、躲。
“烦死啦,一群杂碎!”
活动伸向背后的手,操纵拉缇梅利娅的身躯。让她把头倒向前方,向前奔跑。
带着“给我冲”之意挥出的手臂,所指的前方是七日的正面——。
拉缇梅利娅撞上七日——之刹那,七日把自己的背压在拉缇梅利娅的背上,回转身体,躲过了突进。
随后在着地的同时,对莉可丽丝的肩膀迎面一斩。
“咕哈……!”
从肩膀直至腹部涌溅出血沫,莉可丽丝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为追击而杀来的七日之剑刃用头发卸开,正想确认自己有没有拉开了距离之际,拉缇梅利娅冲了过来。
莉可丽丝失去了说话的余暇。拉缇梅利娅施展气力万钧,全心全意之冲撞。从她的阴影中,七日也瞄准致命伤突刺过来。换做是一对一还能找到取胜的方法,而他们的这对组合却龌龊至极。要化解攻击就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了。只靠多如十万根的头发,远远不够。
莉可丽丝为了闪避七日的下段斩,抬起脚来。
旋即——“糟了”她注意到了。这一斩,目的不在脚。这是为了联结下一次攻击的一斩——。
穿过垫步向后跳的七日身侧的拉缇梅利娅,像是轮替一样来到前方。大大地抡起紧握的拳头迎面挥下——。
“怨吽吽吽吽吽吽!!”
丧失平衡的莉可丽丝,绷紧了脸颊。她来不及重整姿势。
双臂交错于身前,“轰——”巨大的冲击于双臂上游走。被揍飞的莉可丽丝在地面上弹起,弹跳了两次、三次……。
这个冲击,根本无法与雪生的木槌相提并论。作为盾牌的手臂震碎,双肩脱臼。然而即使莉可丽丝在地面上弹跳,也仍在用头发做支撑,两脚落稳地面。
在着地后也依旧没能卸去惯性,刹车的同时弹飞砂砾,等终于扼杀住冲劲时,她已经来到了旁观中的海德兰洁尔身前。
“疼……死了……”
手臂维持着交叉的样子陷入僵直,衣服被脖子迸溅出的血染红。
“……他们这群混蛋究竟怎么回事啊……”
祈祷士和祸津神的协同战斗闻所未闻——正如是想时,脑海闪过一瞬间的困惑,又马上回想起来了。啊啊,这不正是在战场上的六花,和她们自己吗。
这不正是“六花的祸津神”的存在形式吗。
海德兰洁尔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地说:
“呐、莉可丽丝。打不过了吧?咱们逃嘛。”
“吵死了!我说你啊,倒是和我一起上呀!管它‘视野Jack’什么的、还是其他什么,倒是做点事啊!”
“不触碰到对方就Jack不了。你觉得凭现在的我有办法触碰到他们吗?没等把手伸直就会被斩了喔。”
“啧……。你说你究竟来干什么的嘛……”
“至少要是有老伯在还有点盼头呢。”
将视线上移的海德兰洁尔,“啊”地叫出来。从鸟居彼端的阶梯下方,出现了一个长着昆虫之足的圆形黑影巨块。
“来了啊,老伯!”
“大小姐!”
登上阶梯的老伯张开巨口探出舌头,意欲进入海德兰洁尔所在的院落。但正当他想要钻过鸟居之时,被闪着电流的不可视之墙阻挡,身体触电。
“嗯啊啊啊啊……!”
听到老伯的哀嚎,海德兰洁尔蹙起眉头。
“是雪生的结界吗……”
“搞什么嘛,那家伙不是都进不来嘛。”
“大小姐、大小姐!老朽我进不去啊。但请您放一百个心!纵使这副身体化作尘埃,也一定会陪同在大小姐的身旁啊啊啊啊啊……!”
“……要是真变成尘埃,我也就不再需要你了好吧。”
海德兰洁尔叹出一口气,把手撑在腰上:
“老伯当真会继续在墙壁上蹭来蹭去喔。毕竟他喜欢人家嘛。”
“这么说你没打算让他停手是吧……”
“只要走到结界外面我也能参战。不过,接下来果然要变成逃亡战了。看你的伤和喰神的变身就知道我们的劣势显而易见。但是别把这个想成是逃跑喔,莉可丽丝。这次的逃亡是为了下一次机会而布的局。下一次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作战!”
“……啧”莉可丽丝瞪向院落。保持警惕的七日将白雨的刀身架在身体前方,拉缇梅利娅也一样弓下腰做出攻击姿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吗。”
莉可丽丝把头发卷在海德兰洁尔身上,拉近自己。同时向院落的树木伸长头发。一拉缠在树枝上的头发,跳向空中,胸前抱着海德兰洁尔,把头发伸向鸟居。
“想逃吗。”
七日立刻做出反应,拔腿奔跑,但利用了头发的莉可丽丝移动得更快。
头发缠在鸟居的两根柱子上,有如用橡皮筋弹射石子的弹弓一样,她们飞向了夜空。
海德兰洁尔在莉可丽丝的怀中放出“哦噢”的呼喊。因为她们是从石级的最顶端飞出来的,所以有着可观高度。在眼下展开的一盘杂木林一片昏黑,延伸向阶梯彼端的笔直小路上,零零星星地点着光亮。
七日奔向鸟居。
“由我来追。你把雪生——”
拉缇梅利娅前屈身体,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势。全身冒出蒸蒸水汽,角向前平倒,后脚刨着石板。
肌肉量剧增,轹神闷头猛冲的必杀技——“翻神轿”。
“我起起起起——!”
拉缇梅利娅的重量增加到以她的外表无法想象的地步。石板承受不住重量,以拉缇梅利娅为中心产生龟裂。
下一瞬间,猛喷一股蒸汽,拉缇梅利娅起跑了。
最初的一步踏碎石板,第二步落在数米之外的鸟居之前。只费两步边横越了院落的拉缇梅利娅,用第三步杂碎石级的最上层,向着空中的莉可丽丝的后背跳起。
“咕啊……!”
那凶煞弯曲的角捅入莉可丽丝的后背。
“……啊啊。糟了。”
感知到危险的海德兰洁尔利索地推开莉可丽丝的胸口,离开她的臂腕。角贯穿身体,从口中,脖子中涌出血沫的莉可丽丝,海德兰洁尔平静地俯视着她的表情。
“老伯,给我镰刀。”
夜空的下落之中,缠附于海德兰洁尔身体的老伯之影,形成一副巨大的镰刀。
“永别了,莉可丽丝。我很抱歉。”
说完,海德兰洁尔抡起大镰刀。慢条斯理地切开连在海德兰洁尔与莉可丽丝之间的赤红头发。
“……海德兰大姐——”
“阿七!”
在听到被莉可丽丝紧紧抓住的拉缇梅利娅的呼喊声之前,七日就已经掏出了黄金色的荷包。装着拉缇梅利娅之依代的荷包。将其紧握,悄然唤出名讳。
——迅即招来,拉缇梅利娅。
漂浮在夜空中的拉缇梅利娅身体被光芒包裹,消逝。在七日挥下荷包的前方——自光芒中现身。拉缇梅利娅受七日“召唤”而出现。
在角的前端,还刺穿着莉可丽丝——。
祭出横斩的白雨,将莉可丽丝的头颅连同赤红的头发一起劈下。
嗖砰,头颅在夜空中飞舞,砍下的头发于脚边的砂砾之上漫开。而在头颅之上,失去了意志的躯体跪了下来。
在莉可丽丝的身体离开了角的下一瞬间,拉缇梅利娅向着七日猛踏一步。
七日也回扫白雨,把剑尖指向拉缇梅利娅。
“……啧。原本还打算趁维持着希基梅利娅形态的时候,把你给顶死的说。”
“我先对你把话说前面了。我已经打倒轹神了。”
——咚。被劈下的莉可丽丝的头颅落在砂砾上。头发的红色早已褪去,变回为六花原本的亮丽黑发。
——看吧,我果然没说错。雪生横倒在地上,在朦胧的模糊视野之中,看着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两人的身影。
——果然,六花小姐的危机一定会有古川君前来挽救。
雪生在水火不容的二人身上,看到了令人怀念的光景。七日和六花过去也经常在吵架。唇枪舌战,眼瞪着眼,即便如此,却总感觉两人在心里都有些高兴。
雪生一直都从局外望着这样的二人。
——吵架不好啦。
——友好相处嘛。
心里清楚两人的关系其实好到不能再好,却还是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喔?你们不是姐弟嘛。
像这样插进两人中间,出声劝诫,自己是想要以此得到某些确信么。
即使到了现在,还是令她生羡。
“雪生!没事吧!?”
长出角的拉缇梅利娅探头近看雪生的脸。
担忧着不作回应的雪生,向七日回头。
“怎么办,阿七。雪生快死了……”
“大坂,振作一点!”
蹲在她身边的七日也俯视着雪生苍白的脸庞。呼吸短浅,脖颈的触感冰冷。微微打开的眼睛空洞地看向七日。
“对了”拉缇梅利娅环顾四周,抱着被砍下的雪生的手腕回来。
“给!用歌留多牌来治!”
拉缇梅利娅把握在手腕里的歌留多牌递给七日。
然而接过它的七日摇摇头。
“这用不了。它破了。”
被莉可丽丝的头发贯穿,歌留多牌上的术式崩坏,变成一张单纯的破纸片。
“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这是……最后的一张,是她说的……”
“房子里呢?”
望向崩塌的前殿,火势扩大到更大的规模,火光冲天地燃烧着。
“我……要我去拿过来吧?现在我不怕火吧?因为我现在是希基梅利娅……”
“想也知道知道不可能吧。再说,就算有,也烧着了。”
除了前殿,这里还有像包围院落一般建起的社务所、神乐殿、居民区,但要问哪里会有歌留多牌,七日无从而知。就算想去问别人,人群都已经去避难,根本没有人烟。七日在登石级的时候,也确实看到巫女装束的一群人奔跑下去了。
“……神社的家伙们都在下面对吧。就祈祷那里有谁拿着吧。”
七日抱起雪生,站起来。带着抱住黑尾鸥的拉缇梅利娅,离开院落。
雪生在七日的臂腕中,仰视七日的脸。仰视着那张笔直面向前,飞一样奔下石级时的认真表情。她注意到自己在被抱着,伸出手。
颤抖的指尖握住七日浴衣的领口。
——这个人,散发着甘甜香气。
雪生微微地笑了。——啊啊,好高兴。七日为了自己而焦急如焚。这不就好像自己在独占他一样吗?
我明明都快要死了呢——雪生如此律己。
——居然会让我高兴到这番地步。
“……古川君。”——真不愿意呢。
“古川君。”——我真的不想死啊。
这一定是付诸努力的自己,所被给予的褒奖。因为没有逃避地战斗到底了,所以他才肯看向自己了。肯紧抱自己了。肯让我待在他身旁了。
结果,才走到这一步,竟然就要结束了……
紧紧地握住浴衣。雪生的眼中溢出泪水。抬头看到的七日的脸庞,变得模糊不清。
“……古川君。我呢。一直都对你——”
——啊啊、愿望好不容易实现了。真不愿意。
“别死,大坂。”
——好想在他身边待得更久——。
“大坂!”
雪生的手松开七日的浴衣,瘫软地垂下。
“雪生!”
抱着黑尾鸥在一旁奔跑的拉缇梅利娅,疾声呼喊。
啵哇,一个发光的物体出现在雪生的腹部。
“这是什么……?”
七日在石级间戛然止步,抱着闭起双眼的雪生蹲下来。从她的腰带间取出的那个东西,是发出绿光的护身符。它的表面上写有文字——。
“ONECHAN……?”
“啊,那是我呕出来的……!”
“呕出来?”
“阿七。吃了祈神的我叫什么?”
“‘依诺梅利娅’。”(译注:感觉不用再解释了。)
“那个啊。是依诺梅利娅呕出来的护身符。”
“是‘神护符’……么。”
听取雪生“希望可以待在七日身边”的祈愿,拉缇梅利娅吐出了护身符。而那个护身符为了遵守她的愿望,蕴生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绿色的微光照亮石级,划出宛如流星的尾巴,向夜空腾升。
而后它追过雪生正在升天的魂魄,乍然迸散。成千的光之颗粒从三人的头顶洒下。淋到绿色的光之雨,魂魄失速,飘飘忽忽地落向雪生的胸膛。
光之雨的洗礼下,雪生脖子上的咬伤、遍布全身的裂伤,都放出绿色的光芒。
“哦噢……”
拉缇梅利娅手里的左手腕断面也闪烁绿光。
七日撩起巫女装束的袖口,只见雪生被砍的左臂断面也在闪着一样的光。
“接上去试试。”
听七日的话,拉缇梅利娅战战兢兢地把两个断面拼在一起。绿色的光芒变得更强,在拉缇梅利娅把手放开之后,雪生的手腕也没有掉下来。
是护身符遵守了雪生的祈愿。将渐行渐远的魂魄带回到七日的身边。
光芒消散,夜幕再度罩住石板。
拉缇梅利娅屏息注视着于七日臂腕中酣睡的雪生的脸庞。这时。
“……嗯。嗯呜……”
雪生发出细微的哼哼声。慵懒地爬起身体。
“哈啊……。啊咧……。古川君……?我——”
顶着一头乱发,揉揉惺忪睡眼。身旁的拉缇梅利娅,一张脸扭曲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阿!雪生!”
“哇啊!怎么了?”
被拉缇梅利娅一把抱上来,雪生露出为难的表情。
“拉梅妹妹……。你的角,好痛的啦。”
“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啊啊啊!”
七日舒了口气,在石级上坐下。
“是说,那时候已经死掉了啦。”
“为什么……我复活了……?”
雪生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
她没有注意到褪色的护身符正落在膝盖的旁边。
“喂——,还好吧——!”
石级的遥远下方传来呼唤声。
俯视而下,只见没有月色的晦暗夜路上,不计其数的灯笼正向上走来。
X X X
吊唁者们手中的蜡烛火光照亮院落,呈现出一派庄严气氛。
阴沉沉的浑厚云层依然笼罩着甲良镇的夜晚。七日就坐于宅邸的套廊,眺望在院落内再度举行的追悼仪式。周遭到现在还飘荡着神社被烧毁焦臭味。
甲良神社的前殿,与其邻接的主殿全部烧毁,付之一炬,不过在同一个院落内的大坂家住宅侥幸地从火海之手中逃过一劫。
在那之后就被藏匿在大坂家的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受到神社的工作者们无微不至的款待,也得到了医治。现在,七日的左臂上贴有三枚歌留多牌。而远不止手臂,他的全身都贴了许多枚歌留多牌。
七日虽然有被人嘱咐去客厅睡觉,但他没多久就起来,坐到了套廊上。
咚、咚,敲打太鼓的声音不同于傍晚时的祭典,显得空寂。
沿车道驶上来的消防车和急救车无声地旋转警灯,从因战斗而破碎的石板上、还有瓦砾之下找出来的遗体袋被搬运到车上。其中有许多都和前殿一起燃烧,变成了焦炭,不过——。
在被搬运的遗体之中,还有被怪变神啃咬的祈祷士们。也许就是出于这个缘故,拿着蜡烛的出席者中也有祈祷士的身影在。七日在其中找到吊着一只脚的鹿岛和头上捆着绷带的南天,暗自安心下来。
纸拉门悄悄地打开,雪生从里面探出脸来。
看到坐在套廊上的七日,“喂”小声地说:
“这样怎么行。你必须要睡觉呀。”
嘴上这么说着,踩着拖鞋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她的胸前抱着据说是由演舞观众所赠送的一瓶日本酒。在七日的身边放下两支酒盅。
“既然起来了嘛,要是你肯陪人家喝几杯的话……人家会很高兴的啦……嘿嘿。”
雪生虽然问得畏首畏尾,但是看她都把两支酒盅拿来了,可见准备充分。
“你打算对伤患劝酒啊。”
“都已经能起身了,就说明没关系了啦。不过是喝一点点嘛。”
这根本不像是原卫生兵会说出口的话。雪生身着的是一袭新的巫女装束。其他的巫女吗都在为收拾和仪式而来回奔波,神官之女却在喝酒,这样真的妥当吗?
被莉可丽丝袭击的雪生父亲正在简易的祭坛前继续祈祷。
“你老爹看起来挺精神啊。”
“毕竟有歌留多牌在嘛。其实伤口应该还没有闭合呢。”
“你这样好吗,在这里偷闲。”
“给我休假了。因为今天既是我的忌日也是我的第二个生日嘛,虽然祭典最后变成那样了……但你还是小小地庆祝一下嘛。给。”
不经意就接过的酒盅中,被倒入日本酒。
“我才不喝呢。而且拉缇梅利娅还在呢,海德兰洁尔也还没有找到。”
“结界还在呢,所以她应该进不来喔~。拉梅妹妹人在哪里?”
受七日催促,雪生视线转向院落入口处的鸟居。
身着风衣的拉缇梅利娅坐在鸟居的顶端。和吊唁的参加者一样手持蜡烛,专注地俯视着仪式。黑尾鸥在她身旁老实乖巧地坐着。
“她在做什么呢……?”
“她说她也想吊唁。吊唁牛粪大人。”
“还真是,精神可嘉耶……”
没关系的,雪生活泼地说道,重新面向七日。
“就算拉梅妹妹来袭击你,古川君有我来保护呢。”
“……你真阳光啊。”
“是很阳光哟。”
和七日不一样,由“神护符”来恢复的雪生已经痊愈了。脖子的伤口愈合,连上去的左手腕好像也能和活动如初。
“但还是留下伤痕了。……要看看吗?”
雪生把身体凑近七日,微微袒露出胸口。
七日逃也似的地反仰身体。
“喂喂。你变得大胆了呀。……是已经醉了吗?”
“诶嘿嘿。”
脸颊泛红,雪生悠哉地笑了。然后又悄悄地沉下脸来。
“……我明明是为了想要变得大胆,才醉的啦……”
雪生像是为了转换气氛似地,从背后掏出章鱼烧。
“古川君。我还收到章鱼烧了呢。一起吃吧?”
“……怎么又是章鱼。”
七日皱起脸,雪生为此歪歪小脑袋。
“讨厌章鱼烧吗?”
“讨厌的是章鱼。把章鱼去掉也不是吃不了啦。”
“可以哦。”
雪生用牙签把章鱼烧抠开,只取出章鱼咬进嘴里。“给”说着,把去掉了章鱼的章鱼烧连同托盘递给七日。她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想让我吃吗?七日无计可施,拈起递过来的章鱼烧。
“去章鱼……去章鱼章鱼烧……”
虽然放嘴里尝了尝,但并不怎么好吃。
“章鱼很好吃的唷。为什么讨厌呢?”
七日一边晃荡着酒盅,一边答道:
“在我还小的时候——最初斩杀的祸津神,就是章鱼。”
“嚯……。章鱼的祸津神?”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滑神’。虽然不知道依代是什么,但那个八成是官能类的东西吧。把女性的裸体作章鱼的头部。它被六花香甜的血勾引,袭击了古川家。”
而不幸的是,那时正逢成年的祈祷士都不在家,许多的佣人被牵累进来,被吃掉,死去了。
“我们两个躲在橱柜里颤抖着。一个年轻的女佣人逃进房间里来,那家伙把她抓住,我们就听着她被吃掉的声音。‘在吃完那个女人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六花的气味一定没办法蒙混过去的’——我们做好这样的觉悟,一动不动地屏气慑息。”
年幼的六花啃住拇指的根部,为了不至于陷入恐慌而强忍着。七日那时拼了命的保护六花。把六花挡在身后,架起护身用刀,等待隔扇被打开的一刻。
从稍稍打开的间隙中窥伺到的纵长瞳孔,即使到了现在也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在那个漆黑的橱柜里……我们许下约定,要被吃也是一起被吃。能够保护这个不可靠的姐姐的人就只有自己——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我们一族都是短命。反正命运注定早晚都会被吃掉,我当时就打算和那家伙一起死。打算和那家伙一起活着。”
嘶嘶,他把日本酒含进嘴里。柔和的甘甜向喉咙深处滚落。
“……结果那家伙却一个人走了。”
那时,七日避开了六花的致命伤,让她进入假死状态。
然而苏醒后的六花,精神仍然是崩坏的。
最终的战斗结束后,六花作为战争犯罪者被投入大牢。原先预定进行审判,却因为她连对话都做不到,最后被暂时地拘禁在医院里。
铺着黑暗、冰冷柏油的室内,六花一直坐在木椅上。不管是墙壁还是手铐,都被施加了扼制祸津神的特殊术式,从一般患者中被隔离出来。
所有人都在畏惧着六花。畏惧六花驯服的祸津神。但是自从战争结束后,六花一次也没有召唤过那些少女们。
只不过有时会勃然乱闹,七日是这样听说的。身体咯嗒咯嗒地颤抖,坐在椅子上摇晃身体,还曾袭击过照料她的人。
七日为了领回自己的姐姐,坚持不懈地以政府为对象不断交涉。但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都得不到许可。甚至还限制了他们间的接触。勉强得到许可的,就只有一个月里的几次会面而已。
六花日益羸弱,就连七日的声音也不能让她有所反应。
从设置在门上的探视窗中注视坐在房间中央的六花。
愣愣地凝视自己脚尖的六花。
细声地唱出岛上孩子们所教的歌的六花。
看着坏掉的六花,会感到苦涩不已。战争明明都已经结束了。然而六花为什么没有笑呢。已经不会有炸弹落下来了。也不会再有枪声响起了。也不再需要逃进战壕里了。已经可以不用再杀了,明明是这样,但六花她岂不是到现在,都还没能走出那个在里面度过了四日的海军战壕吗。
——笑笑吧。他祈愿着。——请让我能再一次看到她那天真无邪的笑靥。
六花在战后被拘禁,度过了近一年时间后的某个严冬之日。七日穿着大衣,如往常一样去会面。他的手里拿着纸袋,站在六花房间的冰冷大门前。
“……六花。今天指不定能让你大吃一惊呢。我给你带来的可是汉堡包。在战争前鲜少能吃到就是了……不过你很喜欢对吧?虽然他们不让我把这东西给你,不过至少能让你享受一下香气……啥的。话说啊,碰到这种事一般都会想‘你这给我开什么玩笑呢!’对吧。”
大门对面的六花不作回应。
七日已经开始害怕掀开眼前探视窗的盖子,去看声音无法传人她心中的六花的身影。害怕看到眼睛空洞无神,变得干瘦,和自己所知的她相去甚远的那副样子。
“……你倒是出来啊。一起吃汉堡包吧。最近啊,海的彼岸的文化也流入进来了。这个国家开始重生了。在被空袭而付之一炬的街道上建起了新的建筑物,开始了气势骇人的复兴。虽然战争结束,变得面目全非,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放弃重头开始。所有人都在努力着。六花。为什么只有你就这么放弃了啊。”
向着没有回话的大门,七日挥下拳头。
咚——,冲击声在走廊回响,照料六花的人摸着七日的肩膀制止他。
“该死。该死……!你倒是说些什么啊,六花!”
重归寂静的走廊上,听到了没听过的咔嗒咔嗒声。
从六花房间里吹出的风摇动探视窗的盖子。房间的厚窗户嵌有铁栏杆,应该呈无法打开的结构才是,至今也从没有风从房间里吹出来过。
七日轻轻地打开探视窗的盖子。
窥探到的房间内部,有一张木椅孤零零地伫立着。六花没有坐在上面。找遍房间也看不到六花的身影。只有被破坏了的铁栏杆彼端吹来冷冽的风。
注意到六花不在的照料人立刻叫人来,周遭喧噪一片。
“她越狱了!”有人如此叫喊道,但七日马上就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越狱的不是六花。彪溅得甚至高至天花板的血沫;地面散乱一片的肉片;落在地上的头发,如燃烧一般的赤红。七日愕然地于六花曾经待过的房间跪下。
——是祸津神。
六花的躯体被吃掉了。被六花所驯服的,那些扭曲的少女们。
“‘六花的祸津神’——她们分别从六花身上夺取了自己的依代,通过将她们收入自己的身体中,以此得到自由。把变得不再必要的,依代之外的部分吃掉了。”
自从第一次斩杀祸津神的时候起,守护六花就是七日的职责。两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然而——。
“我没能守护六花。在我撇开视线的时候,她就被简简单单地吃掉了。我明明已经发誓过要保护她的。是我没能正眼直视坏掉的六花。”
七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完,把酒一饮而尽。
一直默默倾听着七日话语的雪生,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问道:
“你就一直责备着自己吗……?”
“责备啊,那是当然的吧。”
这是惩罚。只有这样去想才有办法活下去。纵使是没有六花的世界,也可以忍受下去。
“只要‘六花的祸津神’还活着,作为依代的六花身体也在活着。我没能守护那家伙。那至少也要把她杀掉才行吧!”
她说了,“杀了我”,因为这就是六花最后的愿望。
身体变得暖呼呼的,意识朦胧了起来。糟了,七日深刻地反省自己。酒是七日的弱点。本身酒量就很小了,不知道是因为伤的缘故还是疲劳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喝过酒了吧。酒在体内的循环速度异常之快。
一醉酒,原先绷紧的感情也变松缓了。平日刻意不去思考的过去,仿佛走马灯一样忆起,不禁悲从中来。
徐徐摇晃的脑袋,倒向了雪生的肩膀。
“呀!”雪生吓了一跳,身体梆硬。
侧目看到的七日,面泛红潮,眼睛闭起。多么不设防的姿态啊!现在即使戳戳他的脸颊应该不会露马脚吧。这般不洁念想令她眼珠打转,吸了吸鼻血。
原来如此,看他这幅样子,在拉缇梅利娅面前喝不了酒也能理解。
“……古川君是想要退治‘六花的祸津神’,然后再重新开始对吧。”
对着不作回答的七日,雪生喃喃自语着。
叮铃,风铃的声音响起。
抬头,望见晚风划开云层,月光一点点洒下院落。就仿佛被祸津神所杀之人的魂魄升上了天一样。
站在鸟居上,沐浴着月光的拉缇梅利娅给人神圣的感觉,不禁引人发笑。
那张无邪的笑靥总会让人不由得忘记,不过她也一样是祸津神。
雪生静静地晃着酒盅,聆听七日细微的呼吸。
X X X
六花的遗书是写给七日的。
那是在动身前往小岛南部的前天,出于军队的规定而写下的东西。
七日在六花被吃掉后不久,收到那封用毫无紧张感可言的滚圆字体写下的手信。
启敬,古川七日大人。以不合乎她性格的腔调写下开头的文章,从第二行文风就开始陡变得不见原形,以“该写啥好咧?摸不到头脑耶”这句话继续了下去。
“这么正经地留下话语,怪害羞的啦。更何况还是以我自己已经死掉作为前提来写。
我们一直都是被放在一起拉扯大的,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正经写下来的话啦。
我感觉很不可思议呢。不管是怎样的回忆中,总有阿七的存在。”
“古川家对作为祭品被生下来的我而言,是唯一一个带来救赎的地方,同时,那也是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是祈祷士的修行。爷爷他张口便是‘身为一个祈祷士’‘要想成为一名祈祷士的话’这的那的,我怕极了被他敲打。
我说,阿七。我们明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成为一名祈祷士对吧?”
“被双亲舍弃,受祸津神袭击。
我们是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的小孩。
我们就是消耗品。尤其是我的血最为浓厚,所以肯定会是第一个被榨干抛弃的消耗品。为什么只有我——我曾这样悲伤过,不过放到现在,我觉得这说不定是应该庆幸的事。
因为我在想,说不定是拜此所赐,七日才会挂念我。
明明我才是姐姐,却总是被阿七训。
对不起哦,我是一个靠不住的姐姐。”
“被狠狠训斥的时候、施术失败的时候,被祸津神袭击的时候,我经常会陷入混乱状态。我是知道的,这样不行,但怎么样都难以控制。越是想着要冷静,就越是听不见声音、无法呼吸。被淹没。
在这样的时候,我脑海里会浮现出那只腔棘鱼。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在祭典的小房子里看到的那条腔棘鱼。
Latimeria(拉缇梅利娅)·chalumnae。那抹身姿,一直都留在我的心里。
那孩子明明和我一样,身处黑暗的海底,却那么的美丽、高雅。
我那时就想了:我也想变得和她一样。不为自己的境遇郁郁寡欢、自暴自弃,也不一味地哭泣,哪怕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保持坚毅。”
“‘只有我’,换句话说,那就是‘除我之外的人都做不到’不是吗?
能够役使祸津神的人,就只有我。可以在祸津神和人类之间架起桥梁的,只有我。你不觉得这很棒吗?
我觉得,这就是我诞生的意义!所以说喔。我不可以憎恶任何一边。所以我就喜欢上舍弃自己的双亲了。
而且我也同样地,喜欢上祸津神了。”
“我是怎样死的呢?是怎样活着的呢?
不知道我活得帅不帅呢?不知道有没有出岔子呢?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训了呢?
不知道有没有到最后,都一直喜欢着人类呢?
不知道有没有使用祸津神,保护好人类了呢?
万一,最后没有得到好的结局。阿七,只要有你在看着的话,就算那样我也满足了。不知道七日心中的我,是不是一个够格的姐姐呢?”
“阿七。对不起,让你变成孤单一人。不能只因为我不在了,就过得浑浑噩噩喔。
不能光吃甜食喔。不好好睡觉也是不行的喔。
我想到要正经写下来的话了,所以现在写在这里。
我应该还没有说过吧。只有在这里才能写得出来的话。
阿七,我之所以能笑出来,一定是多亏了有你在我身边。滋润了我的人生的人,就是你。谢谢你保护了我。谢谢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再见啰。
六花笔”
在拿到六花的手信之后。七日一个人站在六花的房间里,惘然若失。
要被吃也是一起被吃,他们如此约定过。他打算随六花一起死的。然而现在却只身一人活下来了。
“……六花。说话啊,六花。”
无论呼喊多少遍这个名字,得到的回应就只有自己声音的回声。
“……我该怎么做才好。往后该怎么活下去才好……?”
失去了活着的理由。六花她已经不会再给出回答。已经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蹲在六花坐过的木椅前,像是搂住一样用手抚摸。想当然,那上面不可能还留有暖意。
六花迎接死亡的这间房间,沉沦在黑暗而冰冷的孤独之中,让他联想到在祭典的夜晚,所看到的腔棘鱼的水箱。六花就是在这样一个空寂的地方,孑然一身地死去。
他在木椅的缝隙中,发现了一颗犬牙。是“六花的祸津神”吃剩的残余,六花的牙齿。他拈起了那颗牙,这时,听到了少女的哭声。
“呜……嘶呜……”
抬起头,看到房间的一隅,有一个抱住膝盖的少女。
那是祸津神。七日霍然站起,做出牵制。祸津神已经诞生出来了。蓝色的头发和裸足。娇小的身体上披着白色的布匹。她的装束,和七日所知晓的那些扭曲的少女一样。——第七只“六花的祸津神”。
下意识地拔出携带身上的小刀。“必须要杀了她才行”他如此想到。
对啊。六花的祸津神生性凶恶,袭击人类、吃食人类。不能放任不管。必须要杀了才行。因为六花就是如此拜托自己的。
想要将小刀的刀鞘拔去的七日,却不禁动摇,刀鞘落在地上。
刀鞘掉落的铿锵声,回响在狭小冰冷的房间里。
少女恍然抬起头。
看到她的脸,七日生吞了一口气。和六花一模一样的脸。因为缺了虎牙,而略显呆愣的脸。
少女起身,向着迷茫的七日,张开大口扑上去。
“唔嘎啊啊!”
毋庸置疑,那就是祸津神,但七日却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小刀的刀刃。
扑在坐倒地上的七日身上,少女啃上他的手。看来她是相当饿了吧。用没有犬牙的牙齿,用力、用力地咬,意欲撕咬下来。
“疼……”
肉裂开、血淌出。少女一再一再地活动下颚,吮吸七日的血。
游走在手上的尖锐疼痛凌驾于心的疼痛——。
七日用另一只手搂在少女的背上。
大概是以为这是要捉住她,少女抬起头,想要逃出七日的臂腕。
但是七日硬是紧紧地抱住那副身体。
“呜嘎啊!唔啊啊!”
少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她转而咬上七日的脖颈。
剧痛令脸庞颦蹙。即便如此七日还是没有放开少女。少女的牙齿陷进肉里,血渗出来。每当被用力地咬下去,血变回涌出、淌下,感受到自己“咕咚、咕咚”的脉搏。
“嘎呜呜……!呜呜呜……”
在咬了甘甜的肉,喝了芳醇的鲜血后,少女不再挣扎了。
七日从她的手上感受到了和六花一样的体温。在耳畔,听到了和六花一样的声音。然而这孩子不是六花。是长着六花的脸的祸津神。这一点,他明明非常清楚才是。
“……好吃吗。拉缇梅利娅。”
七日抱住少女,第一次为祸津神取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