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罹神(2 / 2)
炎华替女人挨了攻击,后背冻结,皮开肉绽。
“啊嘎……”
“炎华……!”
女人向被砍了一刀后仍抓住她不放的炎华伸去了手,硬生生把她扯下来扔向车厢后方。
“唔……咕……”
“抱歉炎华,你还好吧——?”
冰华赶过来,扶起炎华,揪心地扭曲了面孔。
“没事。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那家伙……不单单速度快,力气也大得离谱——”
炎华把拳头举起来。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是女人怀里的祸津神的,触手似的角。那角就像蜥蜴被切下来的尾巴,扭来扭去地扑腾着。
“我都不惜舍身,结果给她造成的伤害才这么一点点……”
“这点就够了,把它给我。”
说话的人是站在她旁边的拉缇梅利娅。
“喰神……!你也上这车了!”
她们已经检查了乘客名单,不消说,上面没有拉缇梅利娅的名字。有喰神的地方,就一定有古川七日。前六花队的七日坐在这辆运送“六花的祸津神”的列车上——光是这一点就无疑会埋下隐患。
“莫非,那个女人就是你们的同伙……!?”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说罢,拉缇梅利娅就从炎华的手中夺过角。“我这就把她打倒来证明给你看!”
拉缇梅利娅走上过道,目不转睛地狞视着防毒面具女。
“三两下就把你摆平,好让小咲咲赶紧睡觉。”
拉缇梅利娅张大嘴,拈着角吊到嘴的正上方。
“啊姆。”
她的吃相就像是生食章鱼。拉缇梅利娅缩着嘴,嘶溜溜地一口吸进在唇尖扭来扭去的角。在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后,闭着双眼的拉缇梅利娅绽放光芒。
“什么……?”
“换装升格……?”
拉缇梅利娅的卫衣在炎华和冰华的面前赫然四分五裂地迸散。布匹化作细碎的黑色雾霭,团团黑雾散布到四周。嘭、嘭、嘭——。拉缇梅利娅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迸散开,衬衫、短裙、长筒袜烟消云散。
拉缇梅利娅喷薄出光芒的裸体被连体紧身衣包裹住。紧身衣在枝形吊灯的光亮下焕发着光泽,紧密贴身。这件紧身衣将拉缇梅利娅的全身,从脚趾到长发,都包裹其中。
在这套紧身衣的上面,会增加什么样的衣装呢?炎华和冰华都好奇地瞠大了双眼。然而——
“锵锵——!”
黑色雾霭一散去,便见拉缇梅利娅手握三叉戟,摆开了造型。
“咦……结束了……?”
炎华和冰华此刻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换装升格”告终。以身体线条一览无余、锃光瓦亮的连体紧身衣作结。还有一块红布匹就仿佛是要尽到最起码的一丝怜悯心一般,短裙似地缠在腰间,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可是‘换装升格’喔!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一下子僵住了。衣料致密地包住全身,连耳朵也没放过,露在外面的就只有一张脸。衣服的头上还长出来两根触须似的角。
甩甩头,角上三角形的尖端还边抖边晃荡,让人看着就心烦。
“……这是啥。细菌?”
看着就是个战五渣。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向抱着祸津神的女人,“那家伙是什么嘛!是细菌吗?细菌的祸津神?怎么就让我摊上了个这么弱的!”
不过吃进去的东西也没办法。她站到二人的身前,架起三叉戟。
而没多久,拉缇梅利娅就手脚脱力,把三叉戟当拐棍撑着身子,累得直不起腰。
“咕……。头好晕……哈、哈——哈嚏!”
她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顿感一阵恶寒,身子打了个哆嗦。
“喰神,怎么了——咳咳”
“你这根本就啥都没做不是——咳咳。”
炎华和冰华也咳嗽开了。体温升高,感觉好冷,身体处处关节作痛。
“这是……感冒?”
正感到不解的两人,从背后听到有人对她们说道:
“这是流感。”
她们回头望去,站在那里的人是龙之介。
拉缇梅利娅把后背靠在座椅的侧面,“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脸颊烧得通红。
龙之介在拉缇梅利娅身旁蹲下,取出口罩。
“不小心把‘罹神’吃下去了吗……。那个祸津神自己就罹患了感冒。对你而言,吃它或许就等于是服毒。”
“哈啊……哈啊……。我会死吗……?” 拉缇梅利娅有气无力地问道。
龙之介回以微笑。“只要解除了换装升格就行了。封印祸津神能力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龙之介翻开拉缇梅利娅脸侧面的紧身衣,把口罩的绳子勾在耳朵上。接着他把拉缇梅利娅抱起来,看向炎华和冰华。
“能把这里交讬给你们吗。虽然想必会相当吃力。”
“请包在我们身上——咳咳。”
炎华低着头猛咳了一阵后,再次抬起头。
“局长,可以使用火吗?”
“我会用冰来灭火的!”
“嗯。责任就有我来担。如果你们还能留有余力就放心把窗户也砸了吧。如果放掉污浊的空气,对你们也能有利一些。”
““是!””
她们鞭策着乏力的身体,再次将军刀指向防毒面具女。
龙之介背向二人,打来车门走出车厢。
拉缇梅利娅在他的臂腕中苦闷地紧闭双眼。
× × ×
就在巳月赶往前方的车辆的途中,收到了秘书奎娜的联络。他边走边取出对讲机应答。
‘——看守长。发生了紧急情况。’
“我知道。是列车前方发生异常情况对吧?我正往那儿赶呢。”
‘不,现在还不确定这和那边的事件是否有关联,最不济,可能就顾不上升官,连现在的官职都会被撤掉。’
“哈!?莫非是诃利安萨丝溜了不成?”
巳月不由得驻足不动,数名祈祷士从他背后赶超,奔向前面的车厢。而乘客们则方向相反,前往后方的车厢避难。其中有不少人都在打喷嚏,咳嗽。
‘没有,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没有异常迹象。拘束没有解除,我已经确认好了。’
“那是什么事啊。还能有什么问题能牵扯到我的饭碗上来——”巳月的话戛然而止。他找出头绪来了。
“……是克隆那边出岔子了?”
‘对。二十个中,四号消失了。去向不明。’
“喂喂……。这哪儿还顾得上升官啊,我要丢饭碗了欸!”
‘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在搬进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差的对吧?是有谁把她带出去了?”
面色铁青的巳月旋踵转身,沿路返回。
‘集装箱的天花板遭人破坏了。我们怀疑是四号自力逃跑的。’
“自己……?那东西不是不会擅自活动的吗?”
‘没错。控制克隆体的装置也不见了。’
“哇啊啊,我他妈真想死!”
巳月顿时愕然,又把脚停下来。
“惨了……。要是那玩意被众所周知了,我真的要在物理层面上脑袋搬家了……(译注:前文提到的“丢饭碗”“撤官职”的原文为“首が飞ぶ”,在日文中字面意思为脑袋搬家,此处为双关)。那可是高过诃利安萨丝的国家机密啊……”
政府从关东研究所里秘密运送出的东西里,不仅仅只有诃利安萨丝。
HC(Helianthus·Clone)——这才是日本政府的研究员在背地里研究,隐秘地从GHQ中带出来的,“祸津兵器计划”之成果。不惜拿一般的火车做幌子也要瞒天过海的人造兵器——诃利安萨丝的量产仿制品。
× × ×
写着“四号”的工作服正熊熊燃烧着。防毒面罩女放开了罹神,后退数步坐倒在地上。
挥下白雨的炎华闪身后退,冰华代之上前,祭出闪着熠熠光彩的刀身。寒气将熊熊燃烧的女人冰冻,短短一瞬就让她的上半身冻成了冰棍。
“咳咳。如果她真是祸津神,我就一刀下去了……”
“谁让我们还没确证……,咳咳。就先等待局长的指示吧。”
炎华和冰华都患上了感冒,就连站着都费劲。加之她们又战斗了一番,给病情雪上加霜。
化作战场的六号车厢一片狼藉,战斗有多惨烈,从这惨状中便可见一斑。坐席处的座椅被烤得焦黑,天花板、枝形吊灯都被冻住,墙壁也未能逃过一劫。
女人的工作服的上半身也被烤焦,内衣敞在外面。她以倒坐的姿势被冻住,由于下半身也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咳哼、咳哼”她大幅耸动肩膀,进行深呼吸。
“好了,接下来该退治那个罹神了……不过在此之前……你懂吧,冰华。”
“嗯,炎华。我也想看看。一探这个人的真面目。”
两个人扶着座椅,靠近女人。冰华放轻动作把手伸向防毒面罩。
就在这时,那女人说话了:
“……劣 势×反 击……解 放……”
“……什么?”
顷刻间,女人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浮现出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黢黑、半透明的巨大手臂包覆在那只手上——
“什……!?”
那只宽厚的手掌一把攫住冰华的身体,将之高举过头。
“冰华!”炎华喊着,架起白雨。
而握住冰华的拳头把她一拳抡飞了。
炎华在强烈的冲击下沿着过道弹跳,最后一头撞在墙壁上,倒了下来。
女人打破冰的束缚,站了起来。她的手里还捏着正在挣扎的冰华——。
“冰华……!住手!把冰华放开!”
而防毒面罩女根本就没可能去听炎华的恳求。
“不……放开——”冰华被紧紧握住,惨叫声也渐趋孱弱。
觉悟到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的冰华停止了挣扎,视线滑向炎华。
“我大意了……对不起,炎华——”
“不要啊,冰华!”
伸长手臂的炎华仿佛听到了那本微不可闻的骨头碎裂声。被捏碎的冰华吐出血,白色的肌肤被鲜血染红。手臂无力地垂耷下来,紧握住的白雨落在了地上。
防毒面罩女把不再动弹的冰华抛出去。
冰华的身体蹭着地面滑到自己面前,炎华将她捧起抱进怀里。
“冰华……?冰华,求求你……别啊……”
炎华抱紧一动不动的冰华,抬起头。面带防毒面罩的女人正注视着这里。
炎华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说是这样,太没道理了……!”
根本就战胜不了。也不可能与其抗衡。
那只手,那个能力是“魔王之手”。炎华知道,哪个祸津神会拥有这个。
“竟然让我们做‘六花的祸津神’的对手……!”
一级灾厄——“腕神”诃利安萨丝。这个巨大无比的灾祸已经迫在眉睫了。
× × ×
接二连三地有逃过来的乘客在酒吧中聚集。
回到这里来的巳月拨开人群,火急火燎地赶往有奎娜在等着的集装箱。
但有人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搭茬,让他停下了脚步。
“哟,狮童兄。这里可真吵啊。发生什么了吗?”
“……啊?你咋就复活了啊?”
被下了麻药,本来还趴在桌子上的七日,现在却以浑身上下就一条紧身裤的打扮,悠然自得地支着一直手肘,用吸管喝着橙汁。药效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了。他照理说应该一动也动不了地趴倒明天早上,为什么他还起得来?
“……话说,你干啥光着个膀子?”
仔细一看,七日的身体上——脖子、上臂内侧、还有大腿内侧,分别贴了三张花牌。花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不断涌出“解”的汉字,又消失在空中。解、解、解——。
“你,那个……。是雪生的……?”
“我这正在治疗中呢。托您的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毒,没法下地走路。真是托了您的福!”
“哦哦。还把‘托您的福’说了两遍呢。要吃棉花糖不?”
“谁会吃啊。我今后再也不会吃你给的东西了。”
“……不过真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自备了雪生的道具呢。真是被你摆了一道。”
“呵。你不是也知道的吗,能随身带那家伙的道具的人,就只有那家伙自己。”
“哈……?”
七日把橙汁往吧台上一搁,说道:
“喰神是我在上车之后偷偷召唤来的。也就是说名单上写的第二个可疑者姓名说的不是喰神。”
因为两人分头行动,所以那个人是谁连拉缇梅利娅都没告诉。要是被跟她关系要好的拉缇梅利娅晓得了,指不定就会跑去见她。
“那么她在车上……!”
“在喔。你刚才不也见着了吗?那个在玩扑克的女人。”
“……欸?”
“那个‘好女人’,就是‘鼻血篓子’大坂雪生。”
× × ×
防毒面罩女举起巨大的“魔王之手”,向炎华飞奔而来。
炎华怀里搂着冰华,把脸埋住。她已经没剩下起身的力气。同日生就当同日死——她痛下如此觉悟,紧紧怀抱着冰华。
但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炎华都没有被女人的手扯碎、捏烂,反倒是听见了“磅嘁磅嘁”弹开巨大手臂的响声——
她把头抬起来,一张薄膜近在眼前。在六号车厢的后方——炎华的眼前,有一张透明的墙壁挡开了防毒面罩女。
座椅下藏着一个小沙包。里面喷出有如朦朦胧胧的烟一般的汉字“界”。
界、界、界——
“呼——。真是千钧一发呢。”
炎华看向身旁一身礼服的淑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大坂雪生……?”
“结界已经铺好了,现在诃利安萨丝应该靠近不了。多少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结界由抛在地上的两个小沙包张开,只对祸津神产生效力。雪生确认到防毒面罩女靠近不了后,在炎华和冰华的身边蹲下。
雪生的表情心痛地扭曲,“……伤得好重。”她为炎华怀中的冰华把脉,“但还有呼吸。现在开始进行紧急治疗。”
“呼吸……真的吗?”
雪生敞开冰华的制服,身手干练地进行触诊,把歌留多牌一张张贴在有骨头或内脏重创的部位。歌留多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洒出“治”的汉字。
“太好了。冰华不会死了吧?太好了……”炎华的眼眸又一次湿润了起来。
雪生让她背过身,一边从背后卷起她的衣服一边问道:“你也伤的很重!你的名字是?”
“我叫,镜炎华……她叫冰华。”
“炎华和冰华。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啊。你们面对‘六花的祸津神’还能扛这么久,做的可真棒!”
雪生在炎华的背上贴好歌留多牌,拎着手提包起身,重新环顾车厢。尽管有风从被打破的窗户里灌进来,但空气浑浊依旧。刚刚擦身而过的乘客们,还有触诊过的冰华和炎华,他们都体温过高,并带有感冒的症状。
“……是感冒爆发了吗……?”
炎华趔趔趄趄地起身,“局长说,是罹神搞的鬼。它刚刚还被那个女的抱在怀里……”
“抱着罹神……?诃利安萨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雪生隔着薄薄一层墙看向防毒面罩女。女人举起“魔王之手”,手一碰到墙壁就被弹开,让她一脸疑惑。
“故 障×故 障×撤 退……?”
她身材和六花相似,偏娇小。身上的工作服烧焦,只有右手呈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从防毒面罩后露出的发丝的确是金色的,但雪生见了,却讶异地蹙起眉头。
“你真的是诃利安萨丝……?”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战场上,模样有了变化也在所难免,但她却感到不对头。诃利安萨丝应该也是知道雪生的“结界小沙包”的效果的。然而她现在却显得万般困惑。更何况,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栉结神莉可丽丝或是年幼时的诃利安萨丝曾带给人的不祥感觉。恐惧、敬畏,这些都感觉不到。
“……听说她被人抓走之后,一直身陷桎梏,所以才变了吧?”
见雪生从提包中拿出花牌(译注:印花的纸牌,一种玩具),炎华向她问道:
“你这是要战斗吗……?雪生大人。”
“大人……?嗯。当然也可以选择在这里等古川君和狮童先生来,但万一让她逃跑了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试着尽力而为吧。”
“可是……,雪生大人不是卫生兵吗……!不适合站前线!”
“呃——……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但我偶尔也会站前线喔。”
“那我也要赴战!”炎华吸吸鼻水,用胳膊蹭蹭脸抹去眼泪,“我们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一直很憧憬大坂雪生您。”
“……欸。我吗……?”雪生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面露窘色地挠挠脸颊。
“我们的双亲都是祈祷士,所以从小就让我们接受教育,也成为祈祷士。但是祸津神那么恐怖,被吃掉的祈祷士也不计其数。互相憎恨积怨,杀来杀去,我们怎么也搞不懂,凭什么我们非得被生在这样一个修罗的世界里不可!我们就是在这时得知——祈祷士并非只能斩祸津神,也有可以和祸津神游戏的祈祷士——”
炎华看向手上的白雨,喁喁细语:
“那个人使用的不是剑。而是用歌留多牌,翁仔标、风车等各式各样的玩具。她的战斗不是为了杀祸津神,而是为了保护他人。我们就想当那样的祈祷士。……尽管炼成术还未臻成熟,现在最多也只能做到给白雨附加属性,但……”
“我的炼成术也不过是大坂家独有的东西。Enchant(附魔)也很厉害了。”
被雪生一夸,炎华的表情就有些荡漾开了,“其实我不想要用刀斩,而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战。但如果现在赴战可以保护冰华,可以助雪生大人一臂之力,还请您将我当玩具来使……!”
雪生在炎华的脖子上贴上一枚花牌。花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散逸出汉字“解”。
“雪生大人,这是……”
“是‘解毒花牌’。如果是因为罹神的影响才患上感冒的话,这应该能起到一些解毒作用。炎华小姐的enchant(附魔)是火属性对吧?”
“正如您所说。但如果在车厢里用火……没有冰,会控制不住火势的……”
“不要紧,你尽管用。我来辅助你。”
雪生啪叽一声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上一枚花牌。和炎华并排而站,凝视着墙壁对侧的防毒面罩女。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被玻璃弹珠塞得满满登登的网袋。
“我不会拿你当玩具使。既然你有心,何不一起游戏呢——”
× × ×
巳月的对讲机里又收到了奎娜的联络。
‘看守长。看来在前方车厢里引起异常情况的人是四号。’
“什么?真的假的啊。她跑前面去是想干什么呀。”
巳月转身背朝正在喝橙汁的七日,压低声音。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貌似祈祷士们还没有察觉到那个是HC。现在,她被认为是不明袭击者,有两名祈祷士正在与之战斗——’
而七日正在巳月的背后确认手脚麻痹感的变弱情况,站起身,重新穿上西装。
‘该怎么办才是?’
“还什么狗屁‘该怎么办’的,我们还有的选吗!绝对不能让HC的存在为人所知。我去阻止。你在那里待命等候——喂,你要去哪儿啊,古川!”
巳月一回头,就见到重新穿戴好的七日正朝集装箱走去,出声叫住他。
“该死的,这就能动弹了吗。那里是禁止入内的。不能让一般人进去。”
“我知道。因为诃利安萨丝就在里头对吧?”
“古川啊古川……怎么就那么犟呢。身上连白雨都没带,是想被砍吗?”
“呦呦,是想来比划比划吗?我猜变成肮脏大人的你,即便见我手无寸铁,也照样会大挥特挥你那妖刀,张牙舞爪地冲我杀过来吧。真肮脏耶。肮脏死了啊!”
“啊啊够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再怄气了。你行行好,别再给我添乱了。你想和诃利安萨丝见面是吧?行,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安排你们见面。”
“喂喂。到这份上还来这套,你以为我还会相信棉花糖小豆丁的话吗?”
“除了相信你还得咋样。话说你那叫法也忒难听了吧,别再扎老铁的心了行吗。不管怎样,我在工作上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的。你也不想被铐上手铐吧?明白了就来帮我。我们一起去收拾掉在前面闹事的危险分子好不?”
巳月催七日往前走,七日重重地叹了口气,“应该不要紧吧,再说大坂已经过去了。”
“要是那家伙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就好了……”巳月没再把后话说下去。如果那是普通的祸津神或是人类那还好,而对手是以诃利安萨丝造出来的诃利安萨丝克隆。她的威胁之大对巳月来说也是未知数。她会有多强大的能力不得而知。
“莫非你对袭击者是谁有头绪吗?”
“啊——这得保密。要是肯帮我,告诉你也无妨。”
“我可不信……!”
“好了啦,跟我来。小心我真的拔妖刀了喔?”
“……呿。”
两个人离开吧台,来到连接餐车和第一展望台休息室的贯通门前。门一开,便和意想不到的人撞了个正着。
“……你好呀。好久不见了呢,古川。”
“……啊?”
七日把视线落在那人怀里抱着的拉缇梅利娅,脑袋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那是什么打扮呀……”
七日向浑似细菌一样,身着连体紧身衣的拉缇梅利娅问道。拉缇梅利娅因为高烧而苦苦呻吟着,眼睛紧闭,龙之介替她做了回答:
“她不慎吃了罹神。要是和她在一起待久了,会被她传染上感冒。”
“啥——!?”巳月粗声粗气地大吼出来,“连祸津神都出现了吗!前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听了巳月的问话,龙之介只是面带笑容地歪了歪脑袋:
“我不知道啊。因为我是带着她立马就撤退回来的——”
“还不知道哩,身为支部局长,你这么做真的合适吗……哦,喂!”
巳月目不转睛地看向龙之介抱着的少女,惊愕道:
“队长……!?原来你还活着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好吗!”
“这怎么可能呢。”
七日和龙之介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七日无言地睨向龙之介。
龙之介接着说道:
“这是喰神。是第七位‘六花的祸津神’。对吧,古川。”
“……确实呢,长得还真像。”巳月把拉缇梅利娅的口罩拉到下巴下面,观察她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不会是转世重生了吧?睡脸可爱到爆耶。”
巳月注视着现在仍在汗如雨下,“嗯嗯”哼唧着的拉缇梅利娅,不觉莞尔。
这时,随着一声刺耳巨响,车身大幅摇晃起来。或许是前方的战斗变得愈发激烈了。
龙之介把话头拉回正题,“我想先给她戴上白锭,让她的变身能力失效。没问题吧,古川?”
“……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
“嗯。我刚才好大坂擦身而过了喔。现在应该已经在战斗中了吧。你们去帮帮她。”
“用不着你来说。”
七日和巳月前往前方的车厢。就在龙之介正要走向后方的时候,拉缇梅利娅说了一声“阿七……”。七日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醒啦。都是因为你见啥就吃啥才会遭这份罪的。”
拉缇梅利娅微微睁开眼睛,尽管饱受痛苦,仍挤出目空一切的笑容。
“谁叫我是喰神呢……。别管这个了,我现在准你给我取个名字!”
“你还真有定力啊。既然是罹神,那就叫‘咖咖梅利娅(译注:“咖咖”与日文中的“罹”同音。)’吧。”
“咖咖梅利娅……还不坏嘛……”
“好好听那家伙的话,乖乖静养吧。”
“汉堡包呢……?”
拜托他买的牛油果汉堡包被放在吧台桌上忘记拿了。
“……等你感冒好了再说吧。”
七日用这话糊弄过去,转身背向拉缇梅利娅和龙之介。
× × ×
被扔出结界之外的玻璃弹珠释放光芒,散逸出汉字“雷”。每只玻璃弹珠都火星四射,产生小型的雷电,而在此之前,防毒面具女已经未卜先知地朝后方跳去,避开了雷击。
“嗯——。原来她还能察知危险。”
在玻璃纷纷落在地上的瞬间,炎华冲出了结界。
“enchant(附魔)——炎!”
缠绕着烈火的刀身,向防毒面具女一刀劈下。虽然巨大的手臂有着巨大的攻击力和攻击范围,而相对的,在客车厢这样的狭小空间里就无法灵活地施展拳脚。炎华斩然地欺近女人的怀中。
不出所料,防毒面罩女一边躲闪挥洒火星的剑之轨迹,一边企图朝后拉开距离。她举起巨大的手,手刮擦在天花板上发出金属音,正朝炎华的头顶落下。
“唔哇!?”
这次换炎华向后方跳开。前一刻还站着的地方已然连同周围的座椅一同被砸烂,压成了一块饼。
“好惊险——……”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掌便横扫而来。炎华屈身躲了过去。五指从头上呼啸而过。防毒面罩女每每挥起右臂,就会让车内碎片横飞,车体摇晃。她破坏了天花板,墙壁,玻璃窗,让破碎声四起,抓起座椅乱扔一通。右臂的暴走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地横行肆虐。
‘祈 祷 士×抓 住……捏 烂。’
女人一面不明所以地碎碎念着,一面把炎华压着打。最终,炎华还是没能闪躲到最后,被她的右手抓住了。
“嘎啊,糟了——”
炎华就像冰华一样,被高举在女人的头上。
“闭上眼睛!炎华小姐!”
雪生在满目狼藉的过道上挥下右手,转起一只陀螺。回、回、回——。旋转的陀螺散逸着汉字。“回转陀螺”能对生物的三半规管产生影响。这是大范围攻击,不仅会影响已经锻炼有素的雪生,连并肩作战的同伴也会受其影响,所以不能贸然使用。不过如果是为了恫吓敌人,制造可乘之机,这个玩具效果斐然。
事实证明,它也的确对防毒面罩女有效。防毒面罩女不再念叨,保持握紧炎华的姿势僵住不动了。
雪生在右手转陀螺的同时,左手又扔出了一个陀螺。不过这此扔的是扁陀螺(译注:之前的陀螺是用鞭子抽的桶状陀螺,而此处的是三角形、扁平的小陀螺,在陀螺底下缠住绳子,把绳子抽掉的时候带动陀螺转起来。)。铸铁制作的小型“对撞陀螺”,散逸着汉字“弹”朝着女人前进。
“眼睛睁开,炎华小姐。做好准备抵御冲击!”
雪生说完就将扁陀螺的绳子像甩鞭子一样抽开,把陀螺往地上扣。扁陀螺随着这一动作高高弹起,撞向抓住炎华的巨大手背——
磅!——手臂被撞开,女人松手放开了炎华。
被扔到另一侧的炎华在座椅的靠背上着地,以电光石火之势扑向正因手臂被撞开而心生怯意的女人。抓住她的破绽,挥下高举的燃烧之刃。
“呀啊啊……!”
溅起的血沫中交杂着火星。然而女人并没有就此倒下。
“咦……不是吧。”
防毒面具女缓缓地低头看向炎华。抬起诡怪的右臂。
这时——防毒面具女从背后感知到了气息,反射性地回过头。把右臂绕到背后,像是要掩住身体似地做出防御。一只轻飘飘的纸气球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就掉落了下去。
“……?”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电击、爆炸、身体异样,这些一概没有发生。
“哎呀,瞧你吓得。抱歉咯,那单纯就是一只纸气球啦。”
雪生在背后的过道上微笑着,吐出小舌头装蒜。
随后,白雨的剑尖霍然从女人的心窝处窜了出来。
“嗯咕……!”
炎华没有把白雨从女人的背后拔出来,而是再次施加了术式。
“enchant(附魔)——炎……!”
被烧得火红的刀身温度开始攀升,变成橘色——到最后演变成了耀眼的白色。释放出的火焰灼烧女人的躯体,包覆住她的全身。
炎华拔出剑刃后,女人便面朝下,无声地倒在了地上。那具身体恐怕已经再也不会动弹了。
女人的身体上冒出股股浓烟,雪生为了灭火,将水枪指着她。从那小小的容器中射出了从其容积上不敢设想的巨大水量来,火被扑灭后,出现了女人变成焦炭的身体。
“哈啊……哈啊……。打倒了。我做到了。竟然打倒了‘六花的祸津神’……!”
这个女人真的是诃利安萨丝吗。雪生怀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模棱两可地对她微笑着。
“这都多亏了雪生大人!真不愧是雪生大人。六花队果然厉害……!”
“有炎华小姐的力量在才能得到这番成果。我不过是从旁襄助而已。”
说着,雪生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用免洗筷拼成的橡皮筋枪。她一个潇洒转身,顺着甩头的姿势架起枪,眯细眼睛面准目标。从免洗筷上散逸出汉字“击”。枪口瞄准的对象是被拉缇梅利娅吃掉了一只角的罹神。
对着它夹紧尾巴灰溜溜地从过道逃跑的背影,雪生大喝一声“拿命来!”,射出了弹簧圈。
罹神的脑袋被射穿,噗通一声倒下。
“好枪法!”见炎华鼓掌,雪生也沾沾自喜开了。她装腔作势地举起枪口, “呼”地吹了一口乌有的硝烟,而后又“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是感冒了吗……?”
嘶嘶,雪生吸了吸鼻水,浑身打了个冷战。
七日和巳月赶到,已经是一切骚乱落定之后的事了。
× × ×
“支部局长——”
奎娜将龙之介迎进了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所在的集装箱中。
要想来到装集装箱的车厢,必须越过车厢外的连接部分。龙之介则是抱着拉缇梅利娅跳过了那里。
“时刻守在牢笼边上贴身监视啊。你真是值得信赖呢。”
“毕竟前方的车厢正有异常情况发生,大意不得。请问是有人袭击吗?”
“嗯。大概是奔着她来的吧。”
龙之介眯细眼睛,望向诃利安萨丝的牢笼。
立方体的牢笼被安置在集装箱的最深处。除了入口,既没有窗也没有门。单靠一只电灯泡的微弱光亮在驱赶黑暗。
牢笼中,诃利安萨丝的全身被皮革的拘束具五花大绑,然后用皮带固定住。双手在胸前交叉,头上的拘束具连眼睛也盖住了。嘴巴上套着用来包住野兽牙齿的嘴套。
诃利安萨丝屏声敛息地待在电灯泡的暗淡光照下,一动不动。
“……锁上好了吗?”
“是的。警备万无一失。谁人都休得靠近!”
“嗯……你也听到了吧。诃利安萨丝。你就安分点,别再动歪脑筋了。”
听到龙之介温婉的声音,诃利安萨丝在嘴套的下面,无声地笑了。
× × ×
夕阳从天花板上,防毒面罩女撕开的豁口处洒下。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火车打着规律的节奏,继续行进。往左右两边看,都是在流转而去的杂木林。列车正在山林中行驶。
祈祷士们接二连三地从后方车厢赶过来集合。所有人都为了提防感冒而戴着口罩。他们从一号车厢起,依次检查车厢,查看是否有罹难者,受灾的情况如何,把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冰华被抬到担架上,运往了后方车厢。炎华也一同跟了过去。现在第十一节车厢的展望台休息室和第十二节车厢的酒吧都变成了医务所。懂医疗的乘客使用急救箱对提出身体有违和的人一一察诊。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感冒的症状。
全身被烧焦面朝下趴着的防毒面具女,被翻了个个儿。
来到这里的七日和巳月,同雪生一起查看尸体面具下的脸。因为头部被防毒面具遮住,所以逃过了火焰带来的损伤。藏在面具后的,果不其然是一张诃利安萨丝的面孔。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起来就像是感觉不到那种不祥感了。就跟假的一样。”雪生被肉烤焦的气味熏得皱起脸,如此倾诉到。
七日抬起头,把手托在下巴上问道:
“可是她确实使用了‘魔王之手’对吧?”
巳月立马间不容发地接起话头:
“雪生八成是已经不觉间变得艺高人胆大了吧。所以就算面对‘六花的祸津神’也觉得她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才没有呢……就像之前和栉结神战斗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啊,好久不见了,狮童先生。我就是‘鼻血篓子’雪生。”
雪生像对待生人一样,生分地向巳月鞠了一躬。
“喂!你怎么还跟她打我小报告啊!”巳月向七日逼问道。“照常说哪有人会把这话抖搂出去的?别介啊,你看现在多尴尬啊!”
“要怪也得怪你自己没认出人家大坂来。就知道说‘胸猛啊胸猛啊’。”
“……低级。”雪生护住自己的胸部,瞪着巳月。
“没,我不至于那么狂热好吗?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般都认不出来啦,何况还盛装打扮了呢。更重要的是说诃利安萨丝这家伙的事吧。”
巳月把防毒面具从雪生那儿一把抓来,戴到尸体的脸上。
“人都死了也没办法。古川,这下你的目的也达成了吧。真是太好了呢。要不把她右手给带走?虽然焦透了就是了。”
“你可看得真开呀。保护这家伙不是你的职责吗?”
“噢。我肠子都悔青了!啊——你怎么就死了呀!诃利安萨丝啊咋就这么嗝屁了呀,真他妈见鬼啊——”
“……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呃。”
七日揪起巳月的胸口,“你之前就有说过类似自己对袭击者有头绪的话,我没听错吧。你说过的,如果我帮你就告诉我。”
“我知道了。告诉你。不过我有条件:帮我找犯人。”
“你不先说明给我听,我怎么帮你。”
七日松开手,巳月理了理不整的胸襟,说道:
“那个‘祸津兵器计划’,其实还有后文。这家伙是克隆体。”
“克隆?”
巳月连忙竖起食指:“小声点,这是机密。这个计划其他的祈祷士都不知道。”
没跟上话题的雪生交互看着两人的面孔,问道:
“克隆?是诃利安萨丝的?”
咻啪!话音刚落,巳月一拳敲在雪生脑瓜子上。
“你没听我说那是机密吗?声音要小点,雪生。好你个雪生,竟敢出落成这么好个娘们。”
“好过分……凭什么被夸的时候还得被打啊……”眼泪汪汪的雪生搓着被敲的额头。她身旁的七日寻问:
“……然后呢,为什么这个克隆体也在列车上?是和诃利安萨丝一起运送的?”
“说话针针见血啊,你这家伙……”
“既然上面有写‘四号’,就说明至少有四个以上吗。”
“一共是二十个。”
“二十!?”雪生刚吼完一嗓子,脑门就又被巳月给拍了。咻啪!
“现在死了一个,还剩十九个。甭操心,其他的都没有启动呢。”
雪生战战兢兢地问:“这样的,还有十九个之多……?为什么只有这孩子一个人失控了呢?”
“问题就出在这个‘失控’上。控制这家伙的指示装置据说也被夺走了。就是说,有罪魁祸首在黑幕下操纵着这家伙。”
“黑幕……”
一行人在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后,都噤若寒蝉。
他们在思考了半晌后,雪生先提出了疑问:
“那为什么要让她来袭击呢?既然让她袭击列车,也就是说,目的不在夺取这个孩子对吧……?”
“不知道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在不在这列车上。”
“我觉得应该还在吧。这一批克隆还是试作品,要是离指示装置太远就接收不了命令了。如果按这辆列车的大小算,都在控制范围内。”
“可是……这些孩子的存在是机密对吧?”
“那就能缩小嫌疑人范围了。有谁是知道克隆用这列车运送的?”
巳月在雪生和七日的目光下,盘起胳膊,“嗯——……。有我、列车长。还有车上的研究员。那帮把集装箱搬上来的人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啊,再加上那个奎娜!她是我的秘书。也算是个祈祷士,还蛮有本事的呢。”
“犯人就是那个家伙吧。”
“欸欸?奎娜吗?怎么会嘛。虽然她也就只在这儿干了一个月就是了。”
“越听越觉得她可疑了呢!”
“欸欸?有吗……?”
两头受气的巳月背过身去。用对讲机联络应该在诃利安萨丝牢笼边待命的奎娜。
“喂喂~。奎娜?听到请回话——……”
而奎娜却没有回应。巳月急了。这岂不就像是她东窗事发,畏罪潜逃了吗?这样就没办法在两人面前还奎娜的清白了。
又或者说,奎娜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喂——奎娜——。回话啊。什么嘛,该死,这不都让我有点心凉了吗。”
巳月揿着对讲机的呼叫键,蓦然想到了。
“……啊,对了,还有一个人知情。就是局长。”
“龙之介啊。”
七日的低喃,让雪生吃了一惊。
“欸,龙之介先生也在车上?这次真是六花队总动员呢。”
“……?你没有碰着他吗?我记得他说和你擦肩而过了呀?”
“没碰着喔?”
“他藏起来了……?”
“为什么非要藏起来……”
“不方便碰面吧……?那家伙当时抬着得了感冒病倒的拉缇梅利娅。就好比说,他不希望你来把拉缇梅利娅的感冒治好——”
“……为什么……”
“还不清楚,总之很可疑。指使克隆体来袭击的,说不定就是那家伙。”
“怎么会。”巳月收起对讲机,加入了对话。“这才最不可能呢。他是吃同一锅饭的战友耶。我懂他。的确,他是个天知道会干啥的家伙,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干出指使祸津神袭击人的事情——”
“会干的吧,如果是那家伙。”
“古川君。疑心太重可不好。龙之介先生不是六花队的同伴吗……”
雪生也出言劝诫七日,巳月上来帮腔:
“对嘛。更何况那家伙现在可是祈祷士协会的干部级人物。都坐上那么高的官位了,干嘛还不惜扔了饭碗,去做帮诃利安萨丝脱逃这样莫名其妙的蠢事——”
“那家伙就是个做莫名其妙的事也不足为奇的家伙。”七日盘起双臂,吐了一口气,“在祈祷部队组队之前,我们不是有一场心理测试吗?还记得不,‘可恨的敌方士兵正抓着一根树枝吊在悬崖边上。你会怎么将他推下去?’这道题。”
“噢,想起来了。我回答的是‘一脚踩上去’来着。” 巳月表示。
“哇,真过分。”雪生苦着脸说道。
巳月听了撅起嘴。“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答的呀。”
“我……最后救了他。因为我觉得那个人的生死不应该由我来决定……”
“你倒是把他推下去呀,你个伪善者。跟你说啥都是白搭。”
“你说什嘛——” ٩(*`н′*)و !!
七日迳自把话说了下去:
“这个题,说是测试心理变态程度的。杀法花的时间越长,就越变态。就比如,把那家伙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拨开,之类的。”
“这可真恶趣味的。那龙之介给回答的就是这个咯?”
“错了,那家伙的回答是‘什么也不做’,不过,要是敌人快要爬上来的时候,会用脚踹来妨碍。就这样慢慢等他的体力耗尽。”
“……也忒狠了吧,这个回答。”
“……他在回答的时候该不会还是不改他的笑容吧……”
“那家伙就是这样。过去我和他有好几次在演习的时候被分进同一个队伍里。我回回都会想‘这家伙脑袋里的筋是不是搭错了’。特别是‘同伴被敌人俘虏,制定计划去救他’的那一回尤其严重。”
那是一次把人分成敌人和自己人,借此来学习如何制定作战方案的演习。内容是斥候兵利用到手的情报,想方设法将俘虏从敌人的据点救出来。
“那时,我负责当斥候兵。所以为了给当我同伴的龙之介传递情报,去接近他。毕竟一边辨析我手上的情报的真伪,一边制定作战方案就是普通的做法。但是我刚把情报交给龙之介,就被他给杀了。”
“……被杀了?”
“那当然是演习,所以是做戏的。”
但七日他记忆犹新。
赫然被信赖的人用匕首抵住脖颈,还听到他笑吟吟地说“好,你死了”时,他有多么震惊。被背叛时,是多么悔恨。
“龙之介把同伴的我杀死,然后带着项上人头向敌人投降。教官说杀自己人简直岂有此理,但龙之介却反驳说: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加一条‘不能杀自己人’的条件。不过也的确,就‘救出俘虏’这一点看,那不失为一个选择。斥候兵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方便趁其不备,倒戈向敌人也容易放走俘虏。”
巳月不悦地蹙起眉头,“可……我可不要那样的同伴。再说获救的俘虏又该怎么想啊。”
“所以说,咱们的副队长就是这么个人。他出类拔萃而且做事合情合理,却没有道德观念和感情。我说过,别让那种精神失常者入伙。但六花却愣是选了他当副队长。”
雪生也愁眉苦脸起来,“龙之介先生在六花队里看不出来是个精神失常者呀。温厚而又温柔,还给人扶持六花小姐的印象呢。感觉就像他才是实质上的领袖一样。”
六花队的中心是六花,这毋庸置疑,但参加集会、规整队伍、整理、补足六花制定的粗枝大叶的作战计划,这些都是龙之介的职务。
“如果说六花是动力源,那他就是齿轮——化作六花的手脚,带动整个队伍。过去在祈兵学校,他还是个自我中心的家伙,但在遇到六花之后,他就变了。你觉得这样一个家伙会怎么看身为六花化身的‘六花的祸津神’?”
三人面面相觑。
“你是说……龙之介先生是站在‘六花的祸津神’那一边的……?”
“不清楚。但就算不清楚,事关那家伙,就应该多留几个心眼。没准在找机会见诃利安萨丝的人不止我一个。为什么要把罹神从前面的车厢带进来。它的能力是可以传播病毒的‘大瘟疫(pandemic)’。而退治它的头号人选,肯定是耐毒药和疾病能力强的狮童兄了,对吧。”
“那是为了把我引到前面去的陷阱?”
“这还只是一种可能性:龙之介的目的在于——诃利安萨丝!”
乍然间,巳月已经一个箭步奔向了后方车厢。他把七日和雪生抛在一边,撞开祈祷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尘而去。
× × ×
集装箱的门开着。昏暗的室内放着一个牢笼,在震动中摇摆不定的电灯泡浅浅地将它照出来。巳月一进到集装箱里,马上确认牢笼里的东西。
被五花大绑的诃利安萨丝的的确确还在里面。和刚搬进去的时候一般无二,没有拘束被解开,或是锁被打开的迹象。巳月安心地吁了口气。“搞什么飞机啊……古川那家伙,就会吓唬人……”
然而话音刚落,墙边就传来了孱弱的声音。
“看守长……”
定睛一看,奎娜背靠着集装箱的墙壁倒在那里。
“奎娜!这是怎么了?”
巳月到她身旁蹲下。奎娜的腹部已经被血湿成一片,她轻轻地摇摇头:“看守长……局长他——”
“……啊啊?果然那家伙是真凶吗?”
“他,还在——”
奎娜的眼睛镜片上,映出了一个在动的东西。
没等巳月回过头,他的胸口就被白雨的刀身贯穿了。
“唔呕……”
巳月看向从腹部刺出来的剑尖,歪歪趔趔地起身。
他趔趔趄趄地转过来,面带谦和笑容的纸烛龙之介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嗯。不愧是狮童,就是皮糙肉厚啊。”
“你个魂淡……!是要背叛我吗!”
“……把脑袋砍下来你就能死了吗?”
“噢噢,有种你试试呀。你是要把诃利安萨丝放走吗。为什么?”
“我想就算说了你也懂不了。”
“就是因为不懂,我才在这问你不是吗!”
巳月把手伸向插在背后的日本刀剑柄。就在他正要把刀拔出来的时候——
龙之介撩起羽织的下摆,抽出了第二把白雨——他抽刀的速度,竟然比巳月拔出日本刀的速度还快——
嗖磅,闪过一道亮眼的刀光,巳月的首级连同抓着背后的刀的手腕一起砍了下来。
“看、看守长——”
巳月的首级掉落在了嘶声尖叫的奎娜的身旁。紧接着脖子的断面里,像喷泉般彪出了鲜血。身体还顺着头被斩飞的力道转了半圈。
龙之介把白雨收入剑鞘,还从的巳月的身体上拔回自己的军刀。锵,随着叩响剑锷的声音,巳月的身体颓然倒入奎娜的怀里。
奎娜的眼镜镜片被巳月的血染红。
龙之介用从奎娜手中夺来的钥匙打开了牢笼。小心翼翼地解开诃利安萨丝的拘束具。
“你慢死了啦,龙之介!”
拘束被解除的诃利安萨丝纵身蹦向了龙之介。抬起脚攀在他身上,狠狠地抱住。龙之介温柔地摩挲着诃利安萨丝那头金色的头发。
“让你久等了呢。这已经够紧赶慢赶的了。”
“人家可寂寞了。被灌了一堆怪药。还抽了我一堆血呢!”
“好好。已经没事儿了。”
“人家饿了啦。前胸贴后背了啦!”
啊呜啊呜,诃利安萨丝轻咬着龙之介的耳朵,向他讨食。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龙之介的视线指向了呆然若失地抱着巳月身体的奎娜。
换装升格解除后的拉缇梅利娅正横躺在墙根边,位置正好在奎娜所瘫坐的墙壁的对面。尽管变身解除后,体温降了下来,但因为大病初愈,她的意识还恍惚不清。
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正在牢笼中相拥的龙之介和诃利安萨丝。
“……哦噢……?”
那不是“六花的祸津神”吗?虽然她有这样的认知,但仍理解不了当下的状况。拉缇梅利娅正要起身,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正铐着手铐。那是封印祸津神能力的白锭。
拉缇梅利娅这下更糊涂了。
“……诶?”
× × ×
在赶往后方车厢的沿途,七日试着召唤了拉缇梅利娅。然而挥下装有依代的荷包也不见反应。在受制于白锭的状态下,是没办法召唤的。
“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七日焦灼难耐。他想不通把拉缇梅利娅带走的龙之介有什么意图。他难道是打算解放“六花的祸津神”,而且连拉缇梅利娅都不放过,也要一并拐走吗?
“可是,这都还不确定对吧……?龙之介先生怎么会和‘六花的祸津神’串通一气呢,我不想相信。”
在身旁奔跑的雪生惶惶不安地说道。正因为都是前六花队的人,正因为都是目睹了六花殒殁的人,所以她才觉得,她们应该打倒“六花的祸津神”。
“‘六花的祸津神’的暴走明明是六花小姐最后怕的事情……。”
“也就是说,六花队的人也并非是一条心——”
七日看到窗外流泻的景色,突然停下了脚步。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打着规律的节拍,行进在染成红色的山间。
又往前跑了几步的雪生也停下脚步,回过头。
“古川君……?”
“怪了。祸津神的出现很明显是紧急事态。哪里还顾得上旅游。然而……为什么这辆列车没有停呢?”
× × ×
“……给老朽搭把手也无伤大雅啊,大小姐。”
那块巨大的圆形块状体本身就黑得像个煤炭了。但这个“怪变神”不同于煤炭,在中央长了张嘴巴,从球体上生出无数的触手。老伯正一铲子一铲子,拼死拼活地向火室里铲煤。
“说什么傻话呢,老伯。你莫非是想让我这对雪白的柔荑被煤炭之流熏脏了不成?”
坐在驾驶座上的海德兰洁尔把脚翘在满是仪表的驾驶台上,透过正面的玻璃窗欣赏着夕阳色的风景。
“熏脏了不成”之言说得煞是好听,但其实她的全身早已被熏脏了。
她靠老伯用影子造的翅膀滑空,闯入了行进中的火车。被烟囱里喷出的烟熏到,浑身上下都被熏黑了,不管是裹住她硕大胸脯的罩衫,还是巧克力色的长发都没能幸免。
左眼带着眼罩,右眼闪烁着青紫色的神采。她赏着景,唇瓣里还叼着从驾驶员那儿拧下来的手指头。
海德兰洁尔和老伯的脚下躺着脑袋被啃掉的驾驶员和其助手的尸体。
“呼……这身老骨头快给我累断了。早知如此,就留着这些家伙来干活了。”
“哈哈!别笑掉我大牙了,老伯。你身上哪来的骨头给你断。”
海德兰洁尔不识老伯苦滋味,龙心大悦。
“给我添煤添煤再添煤,提速提速再提速!然后就这么一头往城镇里撞喽!‘覗神’海德兰洁尔为您带来的铁道之旅——驶向地狱的直达车——”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驾驶员帽子,装模作样地往头上一扣。
“发车!来啊,让我们华丽地秀上一场!”
海德兰洁尔激昂地欢呼着,把垂在驾驶座上面的绳子一拽,汽笛声大作,响彻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