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旅馆「嘉」就位在搭乘公路客运车程约两个半小时的地方。



四周环山围绕，因此鲜少有民宅，但温泉老街一带总是人来人往，很热闹的样子。可见这里的温泉就是如此出名。



时节是气温开始回升的三月上旬。



今天是跟彩华一起去温泉旅行的日子。



我们中午会合之后，现在正在客运上。一下子滑个智慧型手机，一下子闲聊几句，悠悠哉哉地任凭时间流逝，所以体力还很充沛。



我们的计画是下了客运之后就到旅馆办理入住手续，放完行李再去温泉老街闲逛。



「就快到了喔。」



坐在隔壁的彩华，一边望著窗外的景色这么说道。



我也关掉手机游戏，隔著彩华看向眼前的景色。



车子进到三岔路的右手边之后，原本尽是山野的景色开始可以看见坐落四处的民宿或餐馆，过了几分钟，刊登在观光小册子上的那片风景就原样呈现在眼前。



「好有气氛喔。」



我不禁这么脱口之后，彩华的耳朵抖了一下。



「太、太近了。」



「啊，抱歉。」



太专注于观赏眼前的景色，回过神来彩华的脸就近在我的眼睛鼻子之前。这不是一种比喻，而是真的靠这么近。



我将探出的身子坐回到座位上之后，彩华便轻笑出声。



「你都看到搞不清楚距离感了呢。」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看风景看到这么入迷。」



在窗外景色流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车内也响起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广播。



古色古香的温泉老街，对于没有在乡下住过的我来说，每一处看起来都很新鲜。闪耀著光辉的灯饰妆点之下，看起来又别有一番风情。



「到了。我们走吧。」



客运为了停下车子而缓缓前行，这时彩华先站了起来。



我们坐在最靠近下车处的第一排座位。只要早点站起来，应该就能最先下车才是。



「哇啊！」



然而就在我站起来的瞬间客运也停了下来，不禁就失去了平衡。我朝著窗边踉跄过去时，是彩华撑住了我的身体。



「小心点。」



「你也太帅气了……」



「什么啊。」



为了重整姿势而重新坐回座位之后，通道上已经排满要下车的乘客了。



大家的目的地都一样是温泉老街。



有些是携家带眷，有些是老夫妇，各式各样的人都排成一列。



毕竟温泉老街上都是高级旅馆，车上几乎没有看起来像是学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下车的速度格外缓慢。



「错过时机了呢。可能要晚点才能下车了。」



「也是。抱歉。」



「没关系啦，错在我太急了。而且在停车之前，本来就不能站起来嘛。」



彩华这么说著也重新坐了回去。坐上可调节式座椅，适度的弹力传了回来。



就算是隔著窗户，也能看到温泉老街人潮喧嚣的光景。一间间感觉会在吉卜力作品里出现的旅馆一字排开，一想到现在就要去那里，心中就涌上了期待。



「那边的小情侣呀。你们先请吧。」



这时有人在通道上这么说。



我跟彩华恐怕是同时回头的吧。



只见一对老夫妇停下脚步，在通道上让出了空间。



「是在说我们吗？」



我这么一问，彩华就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



「笨蛋，当然是啊。快点站起来。」



「喔，好。」



被催著站起身之后，我们就走到老夫妇前面。



眼前就是下车处了，总之我们走出客运之后，就在前方等著老夫妇下来。



走下车的是穿著一身高雅服饰的老夫妇。



「非常谢谢两位。」



彩华礼貌地对他们低头，我也跟著向他们道谢。



「谢谢两位还特地停下来让我们先走。」



听我们这么说，老婆婆咯咯笑了起来。



「不会啦，这没什么。是老爷爷说要先让年轻情侣下车的嘛。」



「哎呀，回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事嘛。但也给后面的乘客添麻烦就是了。」



老爷爷穿著感觉很昂贵的西装外套，一脸害臊地笑了。



我还在想要怎么回应才好的时候，彩华先开口说：



「一抵达这里就受到两位照顾，真的非常开心。这个温泉区真是个很棒的地方呢。」



彩华没有否定情侣这件事情。



我对于这件事感到有些惊讶，但也能明白她的心情。



在这个当下说出「我们是朋友一起来玩而已」，若会承担扫兴的风险，不如照著他们的话聊下去，对双方来讲都很舒坦的对话才会成立。



听彩华这么说，老婆婆感觉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呀，我们已经来第四次了呢。这里就像是把日本的优点都凝聚在一起一样，是个相当豪华的地方喔。」



眼看老婆婆好像还想继续讲下去，老爷爷就露出了苦笑。



「老婆婆呀，可不能再继续占去人家独处的时间喽。跟我们不一样，年轻的时光可是相当宝贵。余生不长的我们，可不能碍著两人呢。」



「哎呀，我也是这么打算啊。而且，我们的时间也很宝贵嘛。毕竟余生不长了呢。」



听了老婆婆的话，老爷爷笑著回应「这倒是」。



他们两人之间，流淌著一段我无法想像的时光。看著他们的互动，就会让我不禁这么想。



接著，老夫妇就一起对我们点头致意。



「那么，尽情享受吧。祝你们幸福。」



「谢、谢谢两位。」



我跟彩华也对他们点头回应道。



老夫妇缓步走向旅馆。



旅行的时候就是会有这种邂逅，这也是旅行的好处之一。一开始就遇到那对老夫妇，真是个好兆头。



「如果可以变成那样就好了。」



「……啊？」



从身旁传来的这道低语，让我不禁扬声惊呼。



彩华露出像是说著「怎样啦」的表情看我，之后才像是察觉到地红了脸颊。



「不、不是，我才不是说跟你一起的意思！」



彩华难得表露出动摇。



只要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要动摇就会冷静下来，正是人类的天性。



听到她这么喃喃的瞬间，差点害我怀疑她没有否定我们是情侣的原因，是不是跟我所想的理由不一样。



但我还是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而那份怀疑也烟消云散。



「我知道啦。」当我这么说了之后，彩华便盯著我看。



虽然我真的就差点要误会了，但面对现在感到动摇的彩华，我有自信不会被她发现。



志乃原是不是其实也像这样在捉弄我啊？虽然没办法确认，但我总觉得就是这样。



「怎样啦，嚣张什么……」



彩华撇过头，吸了一大口气。



当她再次回头面对我的时候，已经回到平时的表情了。



虽然，那应该也是装出来的吧。光看她还泛红的耳朵就知道了。



「好了，我们也走吧。」



「要是追上才刚道别的那对夫妇也满尴尬的。我们还是在这边慢慢逛一逛吧。」



「……嗯，这么说也是。」



停下脚步，我抬头仰望天空。



以春天来说，现在的天气还有点凉意。



万里无云的晴空，就像在欢迎我们。



「天气放晴真是太好了呢。」



我这么一说，彩华也点了点头。



「重头戏在晚餐时间就是了。不过，也是呢。天气放晴还是最棒的。」



彩华也跟著仰望天空。她觉得有些刺眼地眯细了眼睛，让我不禁觉得莞尔。



这时身后传来客运发车的声音。



将我们从都市载来这里的客运，是这个奢华的空间与外界相连的唯一交通方式。



我们正处在远离世间尘嚣的地方。



这个事实让我的心情昂扬了起来。



◇◆



旅馆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高雅好几倍。



办理入住的大厅是传统日式建筑的木造风格，同时也带有西式的氛围。



这个空间保持了和洋折衷的绝妙平衡，让我跟彩华都不禁沉醉了好一阵子。



然后，说到我们住的客房更是──



「天啊，也太大了！」



两个人住起来也太过宽敞了。



跟一般旅馆一样，榻榻米房间跟广缘是分开的，但格局完全不同。



「休息的地方跟寝室是分开的呢……啊，重头戏的露天温泉在一楼啊。」



「……这间客房也太厉害了。」



我不禁发出感叹。



这间客房是楼中楼。



一楼是泡澡的地方，二楼是寝室。毕竟温泉就在客房里，当然只有住在这间客房的人才能泡。



一楼有著宽敞的开放式阳台，设计成就算在客房内泡温泉，也能一览天际。



「这个房间简直可以拿来当作外景地了呢。感觉也会有艺人之类的来住。」



我不禁说出直率的感想。



这让我有点能明白会在旅行的地方拍照上传社群网站的人的心情了。这确实会让人想炫耀一番。



但会浮现这样的想法，正是不适应这种地方的证据。尽管实际上就是不习惯，但要自己承认这件事总觉得也有点不爽，我就将几乎要拿出口袋的智慧型手机收了回去。



走下楼梯之后，前方就是换衣间。



虽然现在隔开了看不到，但换衣间的前方就是整片露天温泉了吧。



先走到换衣间的彩华，看起来像在看什么文章的样子。



我探头过去看，她似乎是在确认露天温泉的款式。



「哦，是用御影石……难怪这么有高级感。」



「连我都有听过耶。这是只会用在这种地方的石头吗？」



「谁知道啊。」



「那你刚才是在喃喃什么意思的……」



我傻眼地这么说了之后，彩华快活地笑了起来。



「来到这种高级的地方，总之先用好像很懂的口气讲些钦佩的话就准没错了。」



「真的……准没错吗？」



「你要是没有吐嘈我，也不会露出马脚啊。」



彩华噘起了嘴，就一脚踏进浴场当中。



房内是室内温泉，户外是露天温泉。



这两个空间专属于住在这间客房的人。



室内温泉的浴池里虽然还没注入温泉，但看就知道宽敞到简直可以游泳。



「一个人泡显得太宽敞了呢。」



我这么喃喃地说，彩华也表达同意。



「是啊。不过，可以一个人在这么宽敞的地方泡温泉，也是一种奢侈吧？」



「也是。一个人独占温泉也很难得。」



「就是说啊。会想在这么宽敞的浴池正中央泡一次温泉看看呢。」



那样很有开放感，或许也不错。



我回想起小时候在人很少的公共浴池里游泳的事情。那时候还没有顾虑他人的想法，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原本以为一辈子再也没机会做那种事，但如果是在这里，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你是不是在想些奇怪的事？」



「嗯，我想说可以在这里游泳。」



我这么坦言之后，彩华就露出退避三舍的表情。她的脸上就像写了「你的脑子没问题吗？」一样。



「想归想，我不会真的那么做喔。」



「不一定吧……你有时候也怪怪的。」



「这样讲也太失礼了！」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幼稚到要在这么高级的地方游泳。只是有点重返童心而已。



跟上走出室外的彩华，耀眼的阳光反射在露天温泉上。



彩华伸展了身体并深呼吸。



「嗯～～好舒服喔。真的来对了呢。」



「来到这里之后什么事都还没做吧。」



「你又说这种话。好歹配合我一下啊。」



彩华傻眼地又补上一句：「你这样以后会很辛苦喔。」



配合对方的意见做出发言──在这个社会上，想要圆滑处世的话这就是必备的技能。这对学生来说也是一样。



有些时候就算自己持否定意见，但表达肯定的话，就会得到较大的利益。人只要活著，一定会遇到很多次这样的场面。



我觉得只要看穿各个重点做出言论，就能圆滑处世。而彩华做得到这点。



毕竟无论是谁，比起否定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的人，都会比较想跟同意的人在一起。



但是，那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真的变得要好之前的关系上。



「又没差，我跟你都什么关系了。」



「我是也没差啦……咦，那就真的没差了嘛。反正今天也只有我们而已。」



「对吧。」



如果这里还有除了彩华以外的别人在场，我也会多加顾虑才做出发言。但这并不代表我没在顾虑彩华的想法。



然而就连跟彩华单独相处的时候都不说真心话的话，我在什么状况下才能说真心话呢？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可以说真心话的对象。



对我来说，那个对象从高中到现在都从没变过。



「那今天也轻松玩下去吧。」



「喔。」



彩华露出柔和的表情，回到室内。



我又眺望一次露天温泉之后，也跟上彩华的脚步。



在进到室内的前一刻，一道柔和清风抚上了肌肤。



◇◆



春风吹拂之下枝叶飒飒作响，在耳中留下舒坦的回响。



周遭都能听见踩响木屐的声音。



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让我这个年轻人也能感受到日本文化。



如果只是看到照片或影片，就没办法像这样亲身体验这种气氛了。



环顾四周，大马路上聚集了许多客人的店家很是醒目。然而巷弄内也有难以判断到底有没有开门营业的餐厅，每走到一个地方就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色。



如同刚才的高级旅馆，这个温泉老街的氛围可说是出类拔萃。



来到温泉老街几十分钟后，彩华一边看著摆在店面的怀旧面具，并开口说：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气氛耶。虽然也有年轻人在逛，但大家都很有礼貌。」



「我也同意。真的是这样。」



无法否认这里没有将智慧型手机固定在自拍棒上挥来挥去的学生，也是令人开心的要素之一。



如果本来就是为了招揽年轻人的地方就算了，在这种温泉老街并不适合那样做。



「不过，我也能懂那种心情。毕竟只要上传网路，就一定会得到回应嘛。」



彩华说了我刚才在旅馆中抱持的相同感想，不禁苦笑。



不只是志乃原，彩华跟我也在某些地方的观点很接近。说穿了，我也不觉得有办法跟完全没有共通观点的人成为朋友就是了。



「那你呢？想拍照吗？」



彩华卷起毛衣的袖子对我这么问道。



空气还有点凉意，但季节已是三月。出太阳的时候满温暖的。



「刚刚在旅馆中，我也想了一样的事情。可是在拍照之前就收手了。」



「是喔。拍一下客房内部也没差吧。」



「嗯──但总觉得像是在炫耀，有点讨厌吧？」



我这么一说，彩华轻声地笑了。



「如果是我，看到朋友去了这种地方，也会觉得自己有参与到，会很开心耶。」



「要是所有看到的人都是这种想法，那我也不用想这么多，能更轻松分享了。」



毕竟平常不是很频繁在上传照片，不禁就会想太多。



如果像志乃原那样，日常生活中就有在上传的话，想必就算是像今天这样的温泉老街照片，看到的人也会抱持比较坦率的感想吧。



但像我这样平常没在贴文的人，只有这种时候发表，感觉别人就会产生各种看法。



将这样的想法说出口之后，彩华这下子真的笑了出来。



「啊哈哈，你也想太多了！你就是偏偏在这种时候没办法客观审视自己呢。」



「吵死了，不要管我啦。」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在主张「我在闹脾气」一样，感觉越来越丢脸了。



我完全搞不懂是哪个地方戳中彩华的点，只见她一直轻声笑个不停。



等她终于笑累之后，彩华拍了拍我的上臂。



「你不用想那么多啦，别担心。不然你乾脆上传在旅馆中有拍到我的照片好了？」



「白痴啊，那样才真的会出事好吗？」



彩华的知名度在大学系内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个名人了。要是上传跟她单独在旅馆内的照片引人遐想，可就真的会被大家嫌弃。



并不是我，而是彩华。



如果我们真的在交往倒是没问题，但正因为并非如此，就会拉低彩华的品格。



对于知道彩华这个人真正一面的我来说是很奇怪，但她在学校里给人一种美丽又优雅的形象。



彩华自己努力建立起的这个形象，我可不能去破坏。



「哪会啊，你才不会受到什么打击吧。会被抨击的人可是我。」



「所以才不行啊。」



我不禁脱口的真心话，让彩华眨了眨眼。



四目相交之后，彩华轻咳了两声。



「你在奇怪的地方就是想得太认真了……难道是又想要像钥匙包那样的小东西了吗？」



「想、想要！」



「这种时候反而该拒绝吧……」



彩华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听到的是不是「我不是为了这样才那么说」之类的回答啊？



我为自己傻傻脱口说出真心话感到懊悔。



但这也无可厚非吧。



一起去买志乃原的生日礼物那天，在跟礼奈重逢的购物中心里。



因为那个时候收到的钥匙包，现在已经变成我的爱用品了。



◇◆



感觉到吹来的风变冷，也代表到了日落的时间。



天空看起来有些昏暗，照射大地的阳光也成了淡淡的暖色。



漫步在这样渐渐入夜的温泉老街，我能感受到周遭投来的视线。



理由很明确，就是穿著浴衣的彩华。



白色的浴衣再搭上蓝紫色和服外套的身影，在她身上穿起来好看到连我这个熟人都吓了一跳。



绑成一束的头发插著发簪，露出来的后颈散发出艳丽的氛围。



「有换衣服真是太好了呢。穿著浴衣走在温泉老街，心情竟然会这么High。」



然而彩华本人完全不在乎周遭的视线，心情很好地踩响了木屐。



「你穿起来也很好看喔。」



彩华看了我一眼，对我这么说。



我只回上一句「谢啦」，就撇开视线。现在的彩华对我来说太刺激了。



先说出想穿著浴衣逛温泉老街的人是彩华。



应该是看到四周满是穿著浴衣的人，才让她有这个想法吧。



我们没有自己带浴衣来，不过基本上这种地方的旅馆都有出借浴衣。



虽然很不想为了换浴衣特地回去，但彩华气势强到像是要把我拖走一般拉著我，我也只好屈服。



我不是很起劲地选了最基本款也最安全的深蓝色浴衣，但再次踏上温泉老街时，我也体会到了彩华的心情。



不过是换了件衣服，感觉就像和这个温泉老街融为一体。



而且平常也没什么机会穿木屐，我在内心不禁想著有被彩华拉著跑真是太好了。



「别害羞、别害羞嘛。你穿起来真的很好看，我觉得挑得还不错啊。」



「这款颜色超普通好吗……你的浴衣跟那个发簪，我也觉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