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话 进入梅雨季(1 / 2)
雨下个不停。
大概是气象局也有明言总算进入梅雨季,已经超过一星期没有看到蓝天了。
从阴暗的天空降下的沉重气压感觉像压在全身上下,让我出自本能抗拒接触到外头的空气。
然而,课程不会等我拿出干劲才开始。
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前进,终究还是到了距离上课只剩一小时的时间。
「…………完全不想动。」
待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里,我重重地大叹一口气。
一掀开毯子并撑起上半身,就涌上想再躺回去的冲动。
这样的时间虽然令人郁闷,但今天有一个约。
为了让睡昏头的脑袋可以清醒一点,我便打开窗帘看向外头。
阴沉的天空,只让我清醒了一半而已。
◇◆
「早啊。你看起来好像睡得不太好耶。」
彩华一看到我的脸就这么说。
她穿着白色的无袖上衣,配上一件色彩鲜艳的绿色裤子。散发出黑色光泽感的手提包,应该是她最近才买的吧。
她那道几乎足以把气压吹跑的抢眼身影,让好几个走在路上的男学生纷纷回头看。
「怎样啦?」
「呃,没事。」
我使劲摇了摇头,并走出车站。
从最近的车站到大学,大概是走路十分钟的距离。
昨天晚上彩华约我「一起去学校吧」。平常即使会约我一起离开学校,相约一起去上课倒是很罕见。
这几个星期以来,我完全没跟彩华碰面。
一直以来我们常是顺着闲聊的内容约好一些计画,一旦没有碰面,说话的机会自然也变少了。
平常当我们在忙的时候,也会没空回覆对方讯息,因此联络的频率算是比较低。
话虽如此,超过两个星期连个讯息也没有的状况,说不定是高中以来的第一次。
「你没带伞吗?」
我看彩华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于是这么向她确认。没带伞的话,只要一走出车站,瞬间就会全身湿透。
彩华先是露出一脸费解的表情,这才察觉自己没拿着伞,并睁大了双眼。
「糟糕,我忘在电车里。」
「哇啊,那真是死定了。」
我惊讶地这么说。
就在我们讲着这些话的时候,雨也越下越大,开始变成会从旁边打过来的雨势。
「我去跟站务员说一声!」
彩华这么说着,就往服务处跑了过去。
我看着那渐渐变小的背影时,视线一隅突然划过一道闪光。
顿时响起轰隆雷声,雨势更是大到就连水桶都快翻掉的程度。
我很担心水会不会浸到鞋子里。回家的路上就算了,要是得在袜子湿掉的状态下上课,心情想必会很郁闷。
话虽如此,假如一直站在这里等到雨停,上课就会迟到。都难得早起了,我想尽可能避免这种状况。
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一次都没有迟到或缺席。
升上大三之后,毕业所需的学分越来越少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应该是受到某人的影响……我总觉得是这样。
其实我直到大一秋天为止,也都是维持没有迟到的全勤纪录。
我觉得这对学生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遇到当天课程是从中午才开始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么轻松真的好吗?
然而,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看着同好会的学长跷课去玩,却还是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拿到学分,我就开始产生了跷课看看的想法。
跷课一次之后,我不禁发现了一件事。
不会被任何人责备,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这些全都在自己所掌控的决定权范畴之内。我手中握有至今的学生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自由。
跷课几次之后罪恶感也随之淡薄,去上不会点名的课程的动力也跟着下降。
直到最近才重拾以前的心态,恐怕是受到志乃原真由的影响。升上三年级的那天,那个学妹心情很好地走在我身边。
──可以弄清楚原本不懂的事情,是一件好事吧。
即使看在现在的我眼中,这个想法还是相当耀眼。
然而,若是这样的想法可以衍生出像她那样精力充沛的性格,我也会试着这么思考看看。老实说,我真的很羡慕她如此纯粹的想法。
「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背后突然被人用手指滑了一下,害我「呼哇!」地发出一道难堪的声音。
我立刻转头一看,只见彩华露出窃笑的表情。
(插图007)
「那是什么声音啊。你是『呼哇』地叫了一声吗?真可爱耶。」
「少、少啰嗦!不要突然碰我好吗?真的被你吓了一大跳!」
「啊哈哈,抱歉。莫名想这样碰你嘛。」
「你这说词根本就不算解释嘛……不过也没差啦。」
总觉得以前也有跟她讲过一样的对话,从我们认识这么久看来,她这样的举动应该不只一两次吧。
越是熟稔,就会自然出现只有在彼此之间才会有的互动。
「那你伞要怎么办?回来还是一样两手空空耶。」
彩华手上只挂着她的手提包,没有拿着任何可以遮风避雨的东西。
把伞忘在电车上当然不可能立刻拿得回来,但我想说至少可以跟车站借把伞吧。
「那我们走吧。」
「啊?喂,等一下啊。」
看着彩华打算就这么直接走到下着倾盆大雨的外头,我连忙追了上去。
我撑的伞勉强赶上,幸好没让彩华淋湿。大颗的雨滴激烈地打在塑胶伞上。
「……如果我没有帮你撑伞,你是要怎么办啊?」
「到时候也只好乖乖淋湿啦。虽然精心化好的妆会掉光,但这也没办法嘛。」
「白痴啊。你会感冒好吗?」
「反正你还是来帮我撑伞啦,那不就得了。」
「一般来说当然会来帮你撑伞啊。而且想也知道你到时候会很伤脑筋。」
我这么说完,彩华突然间就停下了脚步。
尽管这把伞算是偏大的,还是没办法完全遮住我跟彩华,我们的肩膀都开始淋湿了。
我尽可能不让彩华淋湿,将伞往她那边倾斜过去。
「难道知道我一定会很伤脑筋,就绝对要来帮我吗?」
在激烈的雨声当中,彩华语气平静地这么问。
勉强听清楚她所说的话之后,我费解地微微歪过头。
「什么意思啊?一般来说都会帮忙吧。」
「哦?你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吗?」
「嗯……确实也是要看时间跟场合而定啦。但基本上不是本来就该这么做吗?」
当然,这也是有个限度。如果摆明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那也只能放弃了。
但既然知道自己能帮上忙,就该采取行动。
「是喔。真是个滥好人呢。」
「这样就算滥好人吗?还好吧。」
我这么一说,彩华就从旁朝我瞥了一眼。
「我倒觉得一般来说,会以自己为优先才是。像我──一直以来就都是这么做的。我应该也有跟你说过吧。」
「是喔……」
争论怎样才叫普通太没意义了。希望自己的诠释在世上普遍能说得通的时候,就会用上「一般来说」这个词。在这种世道,强制处于普遍化的状况中才叫异常。
但彩华想说的应该不是这种论调吧。
尽管可以推敲出这一点,但我还是不晓得她这番话的含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总觉得彩华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沉重了一点。
她会露出这样若有所思的表情,是受到低气压的影响吗?
我很久没有看到彩华这样的表情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在此更正一件事。
「高二那时,你就以我为优先了吧。能在那个状况下帮助他人的人,想必对任何人都能伸出援手喔。」
说到这里,我又做了一点补充。
「当然,也是要看状况啦。但像是让位给年长者之类的举动,即使是彩华也会做吧。」
「……是没错啦。但那是──」
彩华的话才说到一半,就传来一道震耳的巨响。总觉得地面甚至微微撼动了一下,让我不禁缩起身体。
似乎是有一道比刚才还更大更猛烈的雷就打在附近。
四下传来一阵嘈杂,大家肯定都被吓了一大跳。看到旁边还有个学生做出护住肚脐的动作,让我不禁莞尔。
「哇啊……好大的雷。我们还是赶快去学校吧──呃,喂。」
我的手臂被紧紧抓住了。
只见彩华攀着我的上臂,像猫一样弓起了背部。
「咦,原来你怕打雷喔?」
我这么一问,头上的阴沉天空又传来轰隆隆的低响,这让彩华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
「……我、我才不怕。只是吓到而已。」
「骗人,你就是怕吧。」
「我才不怕。」
尽管立刻否认,但从手臂就能感受得到她在颤抖,很明显就是感到害怕。
「你很怕──」
「我才不怕。」
她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一般这么说,我也只好放弃。
看样子是没办法让彩华承认她怕打雷了。
旁边的行人纷纷避开并肩伫足在道路上的我们。与其说是行人,会经过这条路的几乎都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但我们这样还是会造成别人困扰,于是我带着彩华来到道路一隅。
当我开始想着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先回去车站比较好的时候,彩华开口说:
「干嘛,你是要偷袭我吗?」
「才不是。你应该冷静下来了吧,那就放手吧。」
我甩了甩手臂,然而彩华使劲地抓着不放。
「你是猩猩吗?」
「小心我压扁你喔。」
发现彩华的太阳穴抽动了一下,我于是小声地说着:「对不起。」向她道歉。这几乎是脊髓反射般的反应。美人一旦生气,魄力可是十分惊人。
「我会怕的只有在出门的时候,刚好打在附近的雷。现在只是因为被吓到的后劲还在,才会变得有点敏感而已好吗?」
「哈,你果然怕打雷嘛。」
「少啰嗦!」
「噗呼!」
头顶被狠狠地打了一下,害我发出听起来很呆的声音。
这样的举动很不讲理,彩华会动摇到这种地步可说是相当罕见。但我也只能把这当作是一次珍贵的体验。
「……嗯,打了你之后我也平静多了。我们走吧。」
「你平复心情的方式会不会太可怕了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
彩华先是眨个眼又吐了吐舌头……我看她完全没在反省吧。
我们重新迈开脚步前进之后,彩华的步伐已经完全恢复原样了。尽管心里想着要是这时再打一次雷应该会很有趣,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雨势好像趋缓了一些。
如此一来感觉就再也看不到彩华有趣的反应了。
「……嗯?打了个雷就忘了,但我们原本是不是在聊些满认真的话题啊?」
我这么一问,彩华也耸了耸肩。
「啊~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算了,那个话题要是继续讲下去,感觉又要打雷了。」
「……没想到你真的这么怕耶。」
即使从高中就跟她相处至今,偶尔还是会像这样看见她新的一面。仔细回想了一下,跟彩华一起外出的时候,或许真的还没有遇过突然打下像刚才那种规模很大的雷。
这么想虽然不太好,但能不能再打一次雷啊?然而接下来完全没有会打雷的迹象,于是我决定自己模仿。
「轰隆──!」
「啊?」
模仿完打雷的我,面对的却是彩华冷漠到极点的表情。
◇◆
第一堂课的教室比平常还要宽敞许多。
今天这堂课是以社交沟通为主题。
在选课期间看到必修学分当中有这堂课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后来就想到校方会有这样的安排肯定有其考量。
像是在即将展开就职活动的状况下,早点做好这样的安排,希望尽可能让每一位学生了解沟通能力的重要性之类的。
而且这堂课是所有科系都要修的通识课程,那大概就跟我的预测相去不远。
来上课的学生当然非常多,也有各式各样的人。或许就是要这样才有意义,然而对我来说却只觉得是在找麻烦。
每次都要跟坐在后面或是旁边的人凑成小组进行辩论,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努力一点才行。
这竟然是想毕业就一定要拿到的学分,实在很坏心眼。
对于那些把这堂课当作拓展自己交友圈的好机会的人来说,应该是很划算的学分吧。
不巧的是,我是把这样的课程当作麻烦的那类人,然而身旁的彩华就不一样了。
课程才上到第三次左右的时候,彩华的交友圈已经拓展得很广了。
她有时候会跟我从来没看过的人们挥手,或是透过嘴型做些示意之类。
我消弭自己的存在感,看着这样的她。明明没有打雷我却缩起身子,让我不禁觉得很难为情。
到处打完招呼之后,彩华用开朗的语气说:
「嘿,好期待今天的课喔。」
「天啊……太忧郁了……」
除了彩华之外,我在这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彩华总是会为了拓展交友圈而跑到别的地方去,我也必定会因此要跟不认识的人交谈。
而且在那些人当中,我至今没有跟任何一个同学要好到会像彩华那样相互挥手打招呼,这让我感到更是郁闷。
彩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这番心境,听我这么说只是愣了愣。
「为什么啊?你在情人节派对上就算面对不认识的人,不是也还满健谈的吗?」
被她这样一讲,我便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派对跟上课完全不一样好吗?对你来讲或许是没差啦。」
「哦,是哪里不一样?」
彩华用深感兴趣的口吻这么问。
「人们都是希望能有一场邂逅,才会去参加情人节派对。然而大家是为了拿到学分才会来上这堂课。差别就在这里。」
「咦?这有关系吗?」
这家伙没救了,我得赶紧……不,我也不能对她怎样。毕竟具备能力的那方是彩华。
「简单来说,就是认识别人的动力不一样啊。关键是主动还是被动。双方都是基于被动地凑在一起交谈,也不可能聊得起劲。」
我说到这个份上,彩华愣了愣之后笑着说:「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那我今天就跟着你一起行动吧。我会让你交到新的交谈对象。」
彩华露出想到一个好主意似的表情,我却完全提不起劲。
只要有彩华在场,大家肯定都会被她吸引过去,我想应该不会有太显著的成效。就课堂来说,我还比较想自己一个人乖乖等待时间过去。
「来,我们走吧。」
「好啦……」
话虽如此,若是真的可以认识新朋友,确实是帮了大忙。除了这堂课,也有别的必须跟其他科系的学生一起修的课程。为了确实取得直到毕业前所需的学分,有朋友相伴是一大重要的因素。
「反正只要有彩华在,总是会有办法吧。」
「那我要是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彩华不会不在好吗?」
「你哪来的确信啊?」
我跟彩华的视线相交。然而只是在转瞬间对上眼,时间甚至不到几秒,因此没办法看透她的思考。
「我也有可能会被雷劈到吧?」
「你还在想那件事喔……」
没想到刚才打雷的事情,好像真的给彩华带来不小的打击。
我一边想着天敌竟是自然现象,感觉也很有彩华的风格,一边跟在她身后走。我们一路走到教室的正中央,现在学生也只有零星几个。
我们后面的座位还没有人就坐,这让我有点放心地坐了下来。
「你会希望来的是怎样的人啊?」
「健谈的人。」
「嗯~是没错啦,但我想说的不是这样……」
可以将一些鸡毛蒜皮的话题,越聊越拓展开来的那种人。我只求具备这一点。
总觉得只要有彩华在身边,我好像就不用做什么事,但既然都来上课了,也得换个想法才行。
这种时候不禁思考如果是之前的我会怎么偷懒,就让我觉得自己果真是个学生。
「小彩!还有悠太也在!」
无意间传来这声招呼,让我从彩华身上移开视线。
穿梭在来往的三年级学生之间靠近我们的,是个以短鲍伯头及圆眼镜为特征的女生。
月见里那月晃着新月形状的耳环走过来,停在我们眼前。
「哦~那月,你也是修这堂课啊。」
我这么说完,那月就露出不满的表情。
「我上次还坐在你后面,而且只隔了两个位子喔。」
「……真的假的?抱歉,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天啊,真过分。不过确实没有机会打招呼,也没办法啦。」
那月噘着嘴,接着就在我身后的位子坐了下来。
彩华看着那月这个举动,用感到意外的口吻说:
「那月,你跟这家伙果然很合拍耶。圣诞节联谊那时我就这么想了。」
听彩华这么说,我跟那月不禁面面相觑。
她说的是元坂因为喝醉而出糗的那场联谊啊。因为实在是太过冲击,我到现在还能鲜明地回想起那天的事情。确实在那么糟糕的气氛之中,就只有我跟那月聊得特别起劲。
那月应该也是回想起那件事情,只见她有些害羞地搔了搔头。我能看见在她那副大大的无度数眼镜后方的视线,移到了彩华身上。
「哎呀,因为很少有人可以跟我聊漫画跟动画这类的话题啊。你想,我们同好会里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吧?」
「怎样的人?」
「感觉像是阿宅的人啊。」
那月的这句话,让我产生了有些意外的心情。
之前礼奈来到这所大学的那天,那月说过她对于自己被称为阿宅感到有些抵抗。原因是她会忍不住去在意面子问题──然而,她也希望这样的自己能有改变的一天。
我不禁回想起右手跟她击掌时的触感。
那月也在试着改变自己。
这让我感到莫名开心,并扬起了嘴角。
「你在那边窃笑什么啊?」
彩华眼尖地指出这点,我便使劲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