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做便当了」



「诶？」



我不禁发出了懵懵的声音。



现在距离和彩华产生微妙气氛那时才过了一天。



昨晚的校园里，我一直苦恼着改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来面对彩华，直到日出时才睡着。



几个小时后，我被对讲机的铃声吵醒，顶着蓬乱的头发打开门，就看见穿着纯白衬衫的彩华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



「便当」



彩华轻轻举起右手，又重复一遍。



她的腕上挂着超市的袋子，露出不少色泽鲜艳的食材。



「可以进去吗？」



「啊、嗯」



我刚醒，脑子还没开机，有点转不过来。



看来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将自己的想法用语言清楚的表达出来。



「你还在睡吧，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嗯……问题不大。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让开玄关，把彩华迎进来。



超市袋和衣服的摩擦声，让房间里久违地热闹起来。



彩华熟练地从袋子里取出食材，站在冰箱前问：「可以打开吗？」



「啊，嗯。可以」



彩华微笑着打开冰箱门，把一个接一个的食材放进空空如也的冰箱里。



我还没转过弯来，彩华便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说：



「那个，真对不起」



「没事……反倒是你帮了我一把，没让我再次堕落回原来的生活习惯」



对于我的回答，彩华摇摇头，说：



「我说的是昨天的事。让气氛变奇怪是我的不对」



「那个啊……没什么奇怪的吧，那只是——」



「不用安慰我。我是知道的。对不起」



没等我说完，彩华又说了一遍。



让我昨天头疼的体育馆的对话。



从藤堂和志乃原的角度来看，确实会让他们感到困惑。



当然，我当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但我想那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导致的结果。



这也是我在睡前反复思考的事情，我觉得当时本应有更好的表达方式。无论是忙还是没空，都不应该作为借口。



即使彩华能力再强，肯定也比我更忙。可那时候我却自顾自地抱怨起来，说的刻薄了些。



我本想在彩华之前向她为这件事道歉的，可她却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怎么可能全是她的错呢。



「我没考虑你的情况就强硬邀请你，是我不好」



「等下，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联谊也好，平时的娱乐活动也罢，你不都是这样邀我的吗？」



我从彩华的表情中，能看到一丝的阴翳。



这是其他人不可能注意到的细微变化。



「也是啊，对不起」



「唉？没事没事」



……看来彩华是真心道歉的。



不过要我说，这真的不是什么值得上纲上线地说出来道歉的事。



如果真是因为这种原因导致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的话，还有点好笑。



彩华不怎么考虑别人，昨天也一样。



从高中到现在，她一直如此。



自高中时代以来，我和彩华都保持着不变的一面。事实上，我在许多方面还是很依赖彩华的。



一如平常的对话也仅仅在昨天迎来了不同的结局。站在就业这个重要的人生十字路口前，我想成为一个值得自豪的人，但现状和愿望的大相径庭使我产生焦虑，语气也不由得重了些。



……我要好好反省一下。



俗话说的好，有舍才有得。



但我不想让我所珍视的任何人成为“舍”的一部分。一旦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就再也不能为自己感到骄傲了。彩华也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话虽如此，我仅仅是难得的忙碌起来，却让唯一的挚友露出这样的表情，简直是一团糟。



太丢人了，我都想笑。



「哈哈哈」



……心里松了口气后，真的笑了出来。



「你、你突然笑什么啊。我可是认真地在道歉」



「抱歉，别在意。以前我们都没有太在意对方的日程安排，认为随便怎样都好，就算强硬地邀请也没有关系。这就是我们。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之间也不会走到现在吧」



「可就算关系再亲密——」



「前言撤回，我们不需要那种东西！」



听到这句话的彩华眨巴着眼。



「有争执就解决争执，有话直说，就可以了。即使我们成为了大人，即使我们忙的要死，只要在出现偏差的时候及时修正，就可以了」



考虑对方的心情是有必要的。



但要是因为过于考虑而神经兮兮的话，反而会成了我们之间的阻碍，彼此都不得安宁。



成为彼此的慰借，这才是我们本应的存在。



那时和现在的情况确实有所不同。



我们都不小了。求职是对已走过的人生路程的综合考验。我第一次经历，所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彩华也是一样的情况。



对这样的她说「希望你能关心一下我的感受」这种话无非是自我满足罢了，要是真的抽不开身，严正地拒绝就好了。



如此想过后，我又一次对她说：「不用放在心上」



「……你在说什么啊。骗人的吧」



彩华回应道，轻轻叹了口气。



单从字面上来看，还是和往常一样的不饶人。



然而，她的嘴角好像笑了一下。



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我说的也刻薄了些」



当时彩华瞬间变脸，并不是因为我拒绝了邀请。



「『我又不是彩华』这句话太多余了。为那时道歉的不应该是你而是我。如果不是我的话，一切都会好好的，你也不用特意跑来一趟。对不起」



说罢，我便低头不语。



彩华慢慢地坐了下来，直视着我，说：



「……没有的事，现在就很好。现在的时间一定是有意义的」



「……我也一样」



从学生转变为社会人士的准备期间。



这次是因为我太过投入其中，导致我们各自所处的环境产生了差异。



一点点的差异积累到体育馆那时，爆发了。



但反过来说，因环境变化而产生的关系偏差，一天就能修正过来。



今后我们之间会有各种而样的不同。



无论时间的量如何一致，但时间的质却因人而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看今天这样子，似乎还没有必要为未来担心。



不管我们之间产生了多少偏差，我们都能坦率地用语言表达出来。



——一缕灰色的秀发从我脑海中掠过。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是因为我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交流的重要性。



总有一天会再见的——那时那个变的优秀的我，会向你说一声谢谢。



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洋洋得意。



我想在适度的平静与紧张中，过好每一天。



彩华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料理。



望着她的背影，我慢慢地闭上了眼。



◇◆



「别睡了！」



「哇！」



就在好梦即将上演的瞬间，我被拉回了现实。



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之后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状况，猛地坐起身来，向四处张望。瞬间，勾起食欲的香气扑鼻而来。



顺着香气的源头看去，矮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料理。



火腿煎蛋、土豆炖肉、炸肉饼、炒时蔬和蛋花汤。



望着眼前这些摆满整张桌子的料理，我不禁瞪大了眼。



特别是炒时蔬，看起来就养生的外观参杂着类似羊肉的食材，微咸的酱汁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这到底是……」



「睡糊涂了？我本来想叫你来打下手，回头一看你却睡着了。大惊小怪地还吓了我一跳」



彩华一遍往杯子里倒牛奶一边说着。



乳白色的液体装满了杯子后，被放到了桌子的正中央。



「喝点吧。是不是缺钙？总觉得你最近营养不良」



「嗯。确实很久没喝牛奶了」



「我说的没错吧。我随便做了些你喜欢的东西，放开吃吧」（评：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说着，彩华便在靠垫上坐了下来。



重新看向矮桌，摆放在上面的各种料理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些。



她在我被叫醒之前，就做好了一切。



我走向彩华的对面，思考着是该道谢还是道歉。



不过，看着彩华略显紧张的脸庞，我觉得还是先缓解一下现场气氛比较好。



「……没有埋雷吧？比如放点什么进去——」



「太失礼了吧，我可不是那种人！」



彩华狠狠地拿着叉子冲着我说。



「对不起我反对暴力，也请不要把叉子当作凶器！」



我双手高举，做投降状。



保持着现有姿势对视了会后，彼此笑了出来。



——总觉得，我们之间好久没有这么愉快的氛围了。



从八月到九月，我们之间见面的频率并没有减少。



但我的心情却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尝尝吧」



「嗯。谢谢你为我操劳」



「别在意。不是说好了一对一输了的话来做便当嘛」



「虽然这看起来是远超便当规模的丰盛的家常菜」



「多出来的不就能塞进便当盒了吗？别在意这些小细节啦」



虽然我也不想在意，但眼前的这个量是真的吃不完。



从人类一天的食物摄取量的角度来看，别说是便当，连晚饭都包了。



不过，比起无聊的吐槽，优先享受眼前的美食才是最重要的。



「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打声招呼，彩华也笑眯眯地做着同样的动作。



「其实今天是打算在你吃完我亲手做的菜后再向你道歉的。毕竟吃完我亲手做的料理后，无论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



「收买我！？」



「开玩笑的」



「太让人误会了！」



就这样，一如往常的谈笑始于豪华的早餐。



我已经记不起上一次享受如此豪华的早餐是什么时候了。



最近从早上就开始忙着打工，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肚子出门。



为了不刺激胃，我先从蛋花汤开始，然后是炒时蔬。尝过鲜嫩弹牙的羊肉后，再来上一口经典的土豆炖肉。



虽然是早上，却因为好吃的很，完全停不下来。



刚醒来还有些恍惚的头脑被幸福感支配，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



整整十分钟，都在沉默的咀嚼中度过。



终于，我把筷子放在小盘子上，说到：



「唔，抱歉。顾不上说话」



「没关系。看你吃的那么香，我也很高兴」



对于她温柔的话，我直率地点头回应。



彩华也很享受她自己做的料理，吃的和我差不多的量。



「我自己根本不会做饭。虽然知道自己做饭是件好事，但硬是不会」



「平时都是真由在帮忙做饭吧」



「唔……」



我支支吾吾地无话可说，将勺子慢慢地放回盘子里。



虽然彩华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我还是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视线里的彩华，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恶作剧的笑容。



「哈哈，你怕什么。没事的，我明白。你并没有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对吧？」



「……嗯，我记得。感冒那时候，是你照顾的我」



那是第一次去彩华住处后的第二周。



那时候我察觉到了彩华话里的意思，就谎称父母来过，硬是把话题揭了过去。



是因为今天已经不在意了，才把这那事翻出来吗？



彩华并没有就着这个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话题。



「说起来，你都不怎么来我家呢」



「没……没有的事，我其实挺想去你家的」



我用刚才放回去的勺子用浓汤浸过的土豆和牛肉送进嘴里，如是回答。



要是真的隔三岔五地去的话，也能偶尔吃上这道美味的料理吧。



和礼奈和解的几周后，我曾去彩华家品尝过她亲手做的料理。当时她说让我偶尔过来吃顿饭，我当时也真的有这个打算。



可能是因为彩华在那之后去见了礼奈，我和她就断联了一段时间。



虽然梅雨时节去了两次，但都不是吃饭的氛围，一直找不到好的机会，就拖到了现在。



「明明那时候已经答应了，结果却不来。我真心实意就让你这么给浪费了」



「我当时的回答是不劳烦费心吗」



尽管如此，彩华的发言还是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彩华自信的一面时，我也心情愉悦起来。这或许就是我有所改变的证明了吧。



……倒不如说，品尝到如此美味的料理还郁郁寡欢的人才奇怪吧。



「你一定要来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个人住啊」



「唉，你是想说就是为了能和我共进晚餐吗？」



「不，是为了减少通勤时间」



「那你干嘛问的这么有诱导性啊！！」



彩华被我的吐槽逗笑了。



她的表情和当初我与彩华建立信任关系时的一样，真是太好了。



在漫无边际的闲聊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和彩华聊天的时候。



即使从高中时开始，我们的关系就一点点地在发生着改变，但唯独这一点没有改变。



今后也不会改变吧。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就聊到我们这个时期特有的话题上了。



「我觉得你的求职方式没错，就是效率不高。至少先细分行业领域再谋定而后动不是更好吗？」



「我也不是没想过，但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职，对吧？工作之后，和各行各业的社会人士谈话的机会可就没这么多了。所以为了以后着想，我要行动起来，尽可能的去开拓视野」



在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只有行动起来才能抓住机会。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技能的学生，我只能往前走。



正当我认真思考这些时，无意间看到彩华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能在这方面说服我了」



「作为监护人的感慨吗」



「差不多吧」



「边去」



对于我的抗议，彩华笑了笑。



「彩华你也有在前进吗？」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



听到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不禁松了口气。



虽说真的是无心之举，但我还是觉得当时只顾着抱怨自己辛苦的态度很对不起彩华。



「不愧是你。啊~相比之下我就差远了」



「喂，我可不想你用这种表情品尝我亲手做的菜啊」



「……也是啊。……哈哈」



我苦笑出来，彩华皱着眉说：



「好恶心」



「太伤人心了！」



强势反击后，我对着炒时蔬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期间一直能感受到来自彩华的视线，以至于吞咽都比平常慢了一倍。



「……你这么看着我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咽下去了」



「别在意，正常吃就行」



「没有不看我这个选项吗？」



「没有。我就喜欢看你的脸」



「看到我傻乎乎的样子你就安心了？」



咽下最后一口土豆炖肉后，我冲着她露出傻笑。



可回应我的，却是一个温柔的笑容。



「……啊，就当作是这样吧」



……能从同龄人身上感受到母性的瞬间，可不多见。



虽然不知道此时彩华的感情是否符合这种情况，但不管怎么说，我心里痒痒的。



感觉很充实。



我也能成为填满彩华内心的存在吗？



正当我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彩华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抬起头，彩华漫不经心地说：



「好了，收拾一下吧。剩下的装进便当盒里」



「啊，嗯。马上」



是我想太多了吗，总觉得她在故意打断我。



彩华的背影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从中看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把空盘子收拾到桌边上，决定按下不谈。



「谢谢」



彩华收拾起盘子，向我道谢。



那是装着土豆炖肉的盘子，底部很深。



边缘部分打磨的很光滑，不是很好拿。



……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事件发生之前，人的视界会变得缓慢。



为什么人类的直觉在此刻会变得如此敏锐？



而在意识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却一切都为时已晚？



彩华拿不顺手的那个盘子，轻易地从她手里溜了出去。



然后和我递出去的手擦身而过，漂亮地反摔在了桌子上。



汤汁四溅而飞，彩华发出一声毫无美感的「啊——！」的一声。



茶色的汤汁从盘子和桌子之间流淌而出，就在将要溢出边缘流到地摊上时停了下来。



但彩华未能幸免，腹部的纯白衬衫和裤子上都站满了汤汁。



相当的惨啊。



「(・ω<_><_>」（注：理解成吐舌头卖萌就行了）



「……」



「真的很抱歉」



彩华很快就调整好了角色。



神奇的是，汤汁奇迹般地只溅到了彩华身上，完全没有溢出桌边。



「嘛……还好，地毯没脏。不过，你的衣服比我地毯还贵吧。你没事吧」



我一边问着，一遍抽出几张纸来擦桌子。



彩华的纯白衬衫接住了大半汤汁，实际要擦的并不多。



「没事，洗干净就好了，花不了多少钱……不过，你现在这样擦，汤汁很可能会滴到地毯上」



换成其他人的话，可能会当场就哭出来了。但彩华依然非常冷静。



「嗯——」了一声后，彩华对我说：



「抱歉，能给我张纸巾吗？我擦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