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这个，我还是没忍住插嘴说了句「等等!」。



※



和同居的前男友因为吵架而分手之后，寄居在常客广巳先生的家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



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几经波折，甚至一度濒临破灭，但现在好像还挺顺利的。



在旁人眼中，广巳先生也在享受着这种生活……虽然还没到这份上，但他也没有表现出抗拒，而且于我而言，别说一张睡觉的床了，甚至还得到了自己专享的房间，对于现状我没有丝毫的不满——虽然说不上是丝毫——但确实没有不满。



没错，我绝对不是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是另一方面，发生了一个无论如何都难以解决的问题。



那个问题——确切地说，就是收入的不足。



同住一屋檐下之后，广巳先生就没有再去过按摩店了。因为回到家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那当然是不会再去了。



那也就是说，站在我的角度上而言，也就意味着我失去了一个每周都会指名我的大客人。



广巳先生一个月里花在按摩上面的钱大概是五万块。而我所在的JK按摩店『私立樱田女子学院』——简称『樱女』的营收分配比例，基本上是店铺和员工五五分成，那么粗略地算下来的话，我每个月都少了差不多两万五千块的收入。



虽说除了广巳先生之外也有其他的常客，而这些客人里面也有非常豪爽的人在，但是肉眼可见的两万五千日元的损失对我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而JK按摩这份工作只要茶引了的话是赚不到钱的，因此没有什么比会稳定地来消费的客人更重要的了（注：茶引是指没有接到 任何一个客人就结束了当天的工作）。



虽然我现在的经济状况也并不是非常的窘迫，但手头上的钱减少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让我有些不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出现一个新的大常客来代替广巳先生的位置……但事情似乎并不会那么顺利。



「——我想，今天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来JK按摩了」



新生代的大常客候补人选冷不丁冒出来的这句话，让我不假思索地卸下了伪装，直接就反问了回去。



「诶？为什么？」



对话发生的地点是VIP房间“保健室”。这个房间的装修理念是为了让人感受逃课幽会的学生情侣的心情，正如其名就是间学校保健室。



不知道是从哪找回来的，设计得满满昭和味的复古体重计，而身高计上也洋溢着业务感。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当然也装有用于保护隐私的隔断床帘，墙壁上还非常细心地贴上了视力检查表。



「不好意思啊，突然间说这个……」



在一个月前作为散客来玩过一次之后，经常会指名我的新生代大常客候选人选山田先生向我道歉。



我坐在带轮子的凳子上听着他的话，让他好好地解释清楚。



「怎么了？你已经腻了吗？」



「啊，不是的。不是说腻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山田先生红着脸向我坦白了事情。



「通过和步美酱的聊天，我的免疫力可能已经提高了，我最近私底下也能和女孩子自然而然地聊天了」



「嗯嗯」



「然后呢，之前在公司的酒会里，有个机会和后辈的女孩子聊天……我和她聊得还挺火热的」



「哦哦～」



「我还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聊过几次之后，原来我和她对书和电影的兴趣都很合得来，……所，所以，就约好下一次的休息日，和她一起出去玩了」



「哦哦～！」



不适应和女性沟通的男性，通过去按摩店积累经验，克服了在实际生活中对异性的恐惧意识——这一类的成功故事，不仅仅是在按摩业界里，哪怕是在风俗界里也是比比皆是的。



「来按摩店玩——和步美酱你见面，虽然真的很开心。……但是吧，我本来就是为了适应和女孩子交流才开始来按摩的，所以没准现在也差不多该从按摩毕业了吧」



「这样啊……」



虽然我是挺想祝福他的，但是如果你让我说句真心话的话，我真的非常不想失去一个这么大的猎物。



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垂死挣扎，但我还是为了多少延长一点寿命而做出了尝试。



「但是，你和她才认识一个多月对吧？我觉得还是应该再多训练一点比较好哦？」



「哈哈，训练……」



山田先生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确实，把来按摩当成和异性的交流训练，没准是有点滑稽。



「我觉得我一定得下定决心才行。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面对，而出鼓起勇气试着踏出第一步，这种没准算是好的有勇无谋呢」



山田先生的话滔滔不绝。感受着从他口吻中流露出来的热情，我不禁多少有点诧异。



「所以啊，我非常地感谢给了我这个机会的JK按摩。当然步美酱也是，很感谢你。不过吧……老是进出这种店铺，还和女孩子交往的话，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太好」



「诶？你们不就只是约好了要出去玩而已吗？」



「话，话是这么说……但是，如果她不喜欢我的话，是不会在休息日里和我一起出来玩的吧？」



「嗯——……嘛，你说是那就是吧……」



虽然我觉得人家至少是接受了他的，但是至于喜欢不喜欢，真的就要看人家女孩子的情况而定了，我也无话可说。



「虽然我和她是在工作上认识的，但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的笑容非常纯真，真的有那种天真烂漫的感觉」



「嗯……」



「这种是不是叫小动物系的？她说自己性格很亲近人，像是肢体接触之类的，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呢」



「……慢着，这是她自己说的吗？」



「嗯。怎么了？」



「……怎么说呢……」



山田先生。那女的，大概是个绿茶。



把受男人欢迎当成是作为女人的最大价值的绿茶。



「但是，她也不是对谁都会这么亲近的。她好像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不经意间地去摸摸碰碰的」



她给自己的人设，完成程度已经高到是惯犯的程度了……！



快醒悟过来啊，山田先生！她对自己都已经了如指掌到这种程度的话，早就已经跟“不经意间”不沾边了啊！倒不如说，女人主动做出的肢体接触，九成九都是包含着某种意图的啊！



「……那啥，山田先生。那个是你后辈的女孩，她其实对你——」



为了挽留这个不可多得的指名客人，我试着想办法去说服他，然而，



「她其实很信得过我的对吧！？连步美酱你也这么觉得吗！？嘿嘿……真是没办法啊……」



既然他都把我的话曲解成是在帮腔了，我也认识到自己所言不过是徒劳。



「……嗯，这也是一种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能把这份天真给发挥在身为我大客人的立场上。



虽然这么一想就很不甘心——但无论如何，我现在都非常地担心山田先生的未来。



※



结果，山田先生也没点什么服务，一个劲地说他和那女的之间的破事，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虽然我是挺想他能在最后时刻好好地慷慨解囊一下的，但既然人家都特地来跟我道别了，我也总得感谢他不是。



不过，无论和客人的交情深到什么程度都好，说到底也不过是夹在店铺和金钱之间的稀薄关系，该断的时候是能轻而易举地断掉的。



但是……这样一来，我的常客也就又消失了一个。



虽说在经济状况上还算是宽松，但是像这样地一个接一个地流失大客人，我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振奋不起来。我甚至产生了自己作为按摩小姐是不是已经过气了的沮丧想法。



「……今天还是多上会班吧」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是晚上七点。最近迎合着广巳先生回家的时间，这个点我都已经下班了，但是唯独今晚，我想看看能不能黏上两个散客。



下定决心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给广巳先生打声招呼。而看具体情况，工作时间没准还会延长到关店。



在待机室的角落里，我躺到会让人乐不思蜀的懒人沙发上，往LINE的聊天框里打字。



『我今天可能晚点回来』



『晚饭我做好放冰箱里了，如果没等到我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先吃吧』



没准这会便利店里也闲着，他马上就标上了已读，回消息也非常的快。



『知道了』



「哈哈」



他那多少有些生硬的文字让我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虽然广巳先生平时说话都操着一口“哥们话”，给人的印象非常温柔，但不知为何，一到用信息交流的时候，他说话就会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注：此处的哥们话原文为“タメ口”，是一种舍弃敬语，非常随和的讲话方式，多用于身份地位平等的年轻人群体之间）。



『你可别把我那份也给吃了哦！』



想着没准广巳先生也很闲，于是我就试着和他聊两句。虽然已读还是标得很快，但是却没有回信。



正当我还想着他是不是不回我了的时候，几分钟之后，他给我发过来一个非常不满的卡通角色表情包。



『你选个表情包到底是要选多久啊www』



『平时不发表情包所以我不怎么会操作』



『你是没朋友吗w』



『嗯』



『还真的承认啊w』



『我不能伪装自己』



『虽然没朋友讲话倒是一套接一套的www』



（注：明莉的发言后面带着的“w”表示笑的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聊得非常热烈。



虽然通过聊天很好地打发了时间，但在这期间也没接到客人，所以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就下班了。



不过正是因为和广巳先生聊得很开心，所以也没觉得今天徒劳无功颗粒无收。要说心情不好的话，也是自我安慰一句“因为是接客业所以这也没办法”就能完事的程度。



把下班推特发完之后，我换上便服，走向入口的接待处，在诚酱那里领取我今天的营业额。



「麻烦结一下薪水」



「好的。——工作辛苦了。拿好了，这是今天的工资」



「谢～谢」



「你姑且看下数额有没有问题」



「嗯」



我靠在接待处的柜台上，清点着信封里的东西。



连零钱都仔细清点过后，我确认金额无误的时候，诚酱突然间说道。



「最近，堂本先生都没来呢」



「诶？」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做出了若无其事的反应。



「也是呢——，他到底怎么了呢？」



「…………」



我应该已经好好地隐藏住了自己的慌张才对，可诚酱还是向我投来了非常明显的狐疑的目光。



难道说——我心里的慌张，非常遗憾，并不只是杞人忧天。



「步美，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和堂本先生私下接触？」



「！」



如果我是漫画里的登场人物的话，这个时候背景上一定会用非常夸张的字体写着“吓”这个拟声词。



「没。没有啊！私下接触什么的……」



『私下接触』是指，女孩子和客人不通过店铺，在私底下接触，是风俗业界的隐语。



就是把风俗店当成是邂逅场所的『爸爸活』，这样解释没准会更好理解。



站在女孩子的角度上看，私下接触不会被店铺抽取佣金，可以独享全部收入，这一点是最大的益处，而站在客人的角度上看，私下接触可以不被店铺的规则所束缚，而且还能沉浸在「只有自己是特别的」这样的优越感中，因此独具魅力。



而另一方面，站在店铺的角度上看，因为私下接触会影响生意，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按摩店都是禁止私下接触的，而樱女的情况也不例外。



「他那么沉迷JK按摩，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地就突然间不来了呢？」



「我怎么知道。没准他破产了呢」



「要不你还是老实交代吧？我不会生气的」



「都说了我真的没有和他私下接触啊！」



其实吧，我还真的没和广巳先生私下接触。而我和他之间也不是什么爸爸活，而是共同生活。



……嗯，我自己都觉得这连借口都算不上。



「这样啊。——那我现在就给堂本先生打个电话直接确认一下可以吗？」



诚酱一只手拿着话筒，试探性地问道。



「…………」



“千万别打”我也没办法把这句真心话给说出来，只能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那我打了——」



身为常客的广巳先生的电话号码，好像已经登记在电话本上了。诚酱按了几下就打出了电话。



「……喂，您好，一直受您关照了——」



无关紧要的寒暄恰到好处，诚酱毫不犹豫地直击痛处。



「恕我冒昧，我想问一下——您有没有在私下和步美见过面呢？」



广巳先生，拜托了！和我统一口径吧……！



我心中诚恳的祈祷——非常遗憾，并没有传达到电话的另一端。



「他承认了哦」



诚酱指着话筒，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哈」



我仰天长叹，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子就给说出来了啊……。



不对，我明明非常清楚会发生这种情况，但却没有采取预防措施，所以我自己也有责任。



但是，如果广巳先生能多少即兴发挥一下的话——算了，我再怎么抱怨都好，也都已经是马后炮了。



「步美。你和堂本先生在私底下见过面了是吧？」



诚酱叮嘱般地又问了我一遍。



我放弃挣扎，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对，对不起。但是——」



我和广巳先生的关系确实不是私下接触。虽然我知道这当然只是个借口，但至少这一点还是让我解释清楚。



我刚准备开口说明情况，突然朝着我递过来的话筒就让我惊得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干，干嘛？」



即使我询问他的意图，诚酱回应我的，也只有沉默和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容。



「……？」



胆战心惊地接过话筒，放到耳边。



里面传来的，是广巳先生的声音——就有鬼了，里面是电话的提示音。



哔，哔，哔，哔——



以固定的节奏所播放的电子音，在一声“哔”的长音之后，一把沉着的女声播报说“您所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啊！」



当我察觉到一切发出尖叫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那么。能请你给我好好地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吗？」



面对诚酱那副一切尽在他掌控中的从容表情，我能做到的反击，也就只有恶狠狠地盯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