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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与看不见的东西(1 / 2)



赌博。



拚命。



孤注一掷。



无可救药地——欠缺。



那名少年是否也是一样?……不,不需要去思考,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他也同样是一直在赌的人。不赌就没办法活下去。他们是无法真实感受到生命的失落者。



他们一直在赌。



为了持续当某个人物,为了成为某个人物。



不论是看似疯狂的举动、或是突发性地行凶,背后其实都有明确的算计,并不是毫无章法。看似无秩序而无方向,事实上却非常合理。就如熟练的术士,或是说谎的魔术师。



只是他们的思想太疯狂。



只是他们的期待、希望、祈祷——比其他人更强烈。



这点也是一样的。



简直就如表里两面——他暗中发笑。他感到亲近。一方面想和对方促膝长谈,另一方面又认为,即使是硬币的表里两面,也不应该暴露自己。对方一定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只要仔细观察内心,就会被发现。



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疯狂。



他无法承认如此普通、平凡而没有特色的自己。他无法容忍这样的存在方式。也因此,他必须保密。他必须隐藏自己真正的本性。



也因此,他才要赌博。



持续赌博,持续生活。



即使在前方只有破灭的命运。



珠子和东弥的任务,就是「假装观光,同时窥探船内的状况」,但也不是随自己高兴四处逛就行了。



首先,他们必须回避VIP室所在的楼层,也就是七楼南区。网站上写着「本区为相关人士专属客房的区域,无法订房」,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的情报。所谓的相关人士,就是指共同营运这艘船的黑手党及黑社会要员。就连筹划船旅方案的旅行社社长、或是表面上拥有这艘船的观光企业大股东,都没有办法进入VIP区。



话说回来,走廊上也没有站着一看就像黑道的人(譬如身材壮硕的黑衣人士)在监视。珠子稍微窥探了一下,只看到走廊上揭示着注意事项,和其他楼层没有太大的差别。



……然而走廊前方立刻就是转角。



珠子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挖掘记忆。



那里刚好是T字路的形状。与船舶构造与使用方便性无关。即使明知会不方便,仍旧刻意要做成那样的形状。这是为了在绕过转角的前方设置警卫。从直线信道方面来看,因为形成完全的死角而看不到内部情况,然而监视者却能立刻看到从走廊走过去的人。而且不让外人目击到看似黑道的人,也能避免一般乘客感到怀疑。



虽然是狡猾的手段,不过珠子仍旧不得不佩服。在设计船只的阶段,这一切恐怕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这艘船是为了作为违法交易的场地而建造的。



未练曾说过,平常的交涉与谈生意是在VIP区进行。虽然说是「平常」,不过因为在那里谈的往往是禁药买卖或武器走私的生意,因此即使对他们来说是平常,但绝非一般生意。不过在此姑且先不管这一点。



问题在于那里是不是C文件相关的交易场所。



虽然无庸置疑是最有可能的地点,但是未免太显而易见了。只要是知道内情的人都可以猜到。像那样的场所,真的有可能成为讨论最高机密的地点吗?



不论如何,伪装成一般乘客潜入船上的珠子,无法潜入像VIP区那样特别的空间。这里还是交给另外行动的主队比较聪明。



她不该去的地方还有别处。



像厨房、工作人员房间、或是操舵室这些员工出入的场所,也是打扮成观光客的珠子不可能去调查的地方。



虽然说可以找个适当的人使之昏迷,夺走对方的衣服变装潜入……不过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风险的问题。既然要让员工昏倒、夺走对方的制服,那么船上人员自然会少掉一人,而这名员工原本该做的工作也无法完成。有可能因为「休息时间到了,轮班人员却没有来」这种细小的差错而被发现有异,绝对称不上好方法。



有鉴于此,变装成员工的手段应该要在确认文件所在地点、并且以这个手段最适合的情况再选择。



而且主队的人或许也采取了较低风险的手段进行搜查,譬如「事先准备制服」、「买通内部人员」等等,因此没有必要勉强出手。



此外,船上的游泳池周边最好也别去。珠子没有带泳衣,总不能穿着普通服装去逛游泳池。这等于是在声明自己正在搜索某样东西。



「话说回来,也不可能在那种地方谈生意吧……」



珠子自言自语。



此刻她站在船的最下层,也就是机舱所在的楼层。周围没什么人,煞风景的空间令人难以想像这里是豪华客船。由于灯光较少,整体感觉阴暗狭隘而令人窒息。



宛若地盘鸣动般的低沉声响,或许是引擎类的声音。因为要驱动几万公吨的船,感觉仿佛连墙壁都在震动。



虽然姑且算是对外开放的区域,不过出入的几乎都只有轮机员和下手。相较于壮阔的大海景观、最高级料理与酒类、钢琴现场演奏等各种表演、还有最重要的大型赌场,不会有乘客会想要特地跑来这里听引擎声。



珠子明知这样的情况,却特地造访这里,理由之一纯粹是因为她正在船内从上而下依序巡视;另一个理由则是推测,「如果是以犯罪组织违法交易为前提来设计,那么应该会在没有人接近的区域设置秘密房间」。



她的预期落空,不仅没有发现秘密空间,也没有找到任何人。



光是出现在一般乘客不会接近的地方,就会引起怀疑,容易受到监视,敌人也容易发动攻击。既然推理看来是错误的,那么最好还是快点离开。



然而——



「……咦?」



走道尽头有东西在闪烁。



她看到的是金色长发吗?会不会是看错了?然而在色调冰冷的这个楼层,没有任何东西会让她看错成金色长发。话说回来,要舍弃眼睛错觉的假设也言之过早。



看到金色长发的地点在黄色链条另一边,「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的公告前方。「……要不要去看看?」如果找到进行交易的秘密房间,就是一大收获;即使只是发现疑似「绿眼怪物」的人影,也是很大的功劳。



珠子犹豫之后,决定悄悄前进。



才不到几秒钟,她就理解到这样的选择才是太过草率。



「发现可疑人物~~!」



她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转头看到一名男子站在那里。



这名男子邋遢地穿着船员制服,口中叼着电子烟,光看外表就知道不是正当的船员;不过最异常的就是他手中拿着泵动式霰弹枪。



用看似雷明登M870的枪枝代替捶背棒的青年以狐疑的眼神看着珠子。



「……不,你误会了。」



珠子试图出言辩解,但得到的反应并不是很好。



「有什么好误会的?你不是已经越过禁止进入的链子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



「我知道了。有什么话去说给上面的人听。为了我的奖金,你就快快晕倒吧。」



霰弹枪瞬间喷出火花。



这次任务的前提,就是公安与内阁情报调查室共同作战。



拟定的方案大致可以分为三项。



第一,「让戻桥东弥与双冈珠子两人上船」。由和佛沃雷渊源很深的这两人潜入船上,进行牵制。重点在于「让佛沃雷等敌方阵营知道『戻桥东弥和双冈珠子两人在船上』」,因此说得极端一点,两人并没有必要实际上船。只要让敌方相信他们「在船上」而警戒,就达到目的了。



第二,「内阁情报调查室的情报员潜入船上,试图夺走文件」。这是借由第一个方案分散敌方注意力、以便趁虚而入的形式。



第三,「由『白色死神』为首的公安部队上船,以武力压制」。这是在到达香港之前没有解决时的最后手段。不过这样一来内阁情报调查室就等于欠公安部一个人情,日本也会欠香港政府一个人情,因此不是很理想的方式。



以上就是椥辻未练谈到的概要。东弥判断未练只是没说,实际上还有其他方案在进行。包含运行计划的主导权争夺与情报战、小纠纷等等台面下的斗争,就有无数纠缠不清的谋略奸计。



然而在战略方面东弥最警戒的,就是「潜入的情报员是否值得信赖」。



为了避免情报外泄,东弥与珠子并没有被告知主队的情报员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知道谁是伙伴,虽然能够彼此提供情报,但也可能在不经意的瞬间(譬如陷入危机状况、安全有疑虑的时候),有可能会不小心以视线追踪对方。为了彼此配合而确认伙伴动向的行为,在敌人方面就会成为推测「这家伙在意的对象就是同伙」的材料。



东弥没有接受过情报机关的工作训练,珠子则经验不足……但即使不是这样的状况,要控制无意识间移动的视线,本来就是相当困难的事。



这是一体两面的问题。联合行动是强大的武器,但正因为联合行动,自己的举动就会成为映出伙伴的镜子。



在敌我双方杂处的状况下,当然不可能发射霰弹枪,否则就有可能误伤到己方。



然而如果在隐瞒伙伴存在的情况下,做出同样的选择,就会被怀疑「为什么不开枪」,然后被推测到「应该有不能开枪的理由」,最终被看穿「应该有间谍躲在某处」。



未练非常理解这一点,因此刻意没有告诉东弥与珠子分遣队的底细。



然而在东弥方面,却不得不在意被敌人谎称「奉未练之命潜入船上」而遭到背刺的危险,或是潜入的人背叛他们的可能性。毕竟他们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再确认一下,分遣队的人不会背叛我们吧?」



上船之后没多久,东弥被珠子赶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后便联系未练。



「我相信自己选的人背叛可能性很低。」



「不要到时候才发现,一开始就是佛沃雷的间谍。」



「我做了努力,应该不会发生那种事。」



这个回答虽然不够肯定,但不是谎言。未练之所以回答得含糊不清,正是因为诚实。



即使是部下或同事,通常也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未练能够做的,就是平日就勤于观察,注意对方有没有可疑的举动。他无法断言「绝对不可能」。这就是现实。



这世界其实充满了不明确性。



正面的反面未必是反面。



「有没有洗脑或变装的可能?」



「我请公安部门最厉害的接触感应超能力者帮忙,这两者应该都不可能发生。超能力方面,也在计划开始前就确认过了。」



「超能力?哦,原来如此。」



特异功能是凭借心灵侵蚀现实的力量。也因此,每一个人的异能都不同,代价与制约也互异。相似的能力虽然多到数不清,不过可以说没有同样的能力存在。这就跟「虽然有长得很像的人,但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是同样的道理。



未练提到的,就是利用这项原则来确认本人。因为没有人拥有同样的能力,因此看到异能,就能确认是不是本人。



电话另一端的菁英说:



「不过也有『使用他人能力的能力』,所以这个确认方式也不是绝对的。事实上,『白色部队』也有能够『夺走他人异能』的超能力者。」



「哦。这样的人应该会想要得到C文件吧?只要夺走名单中那些小孩的能力,自己就可以变得更强了。」



未练没有回答东弥的问题,继续说:



「特异功能可以大致分为身体强化系、概念操作系、精神感应系、空间支配系、时间干涉系五种,不过偷走或模仿他人能力的异能不属于这五类当中,算是相当罕见的能力,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这只能意味可能性很低,并不能证明『绿眼怪物』没有那样的能力吧?」



「不能。所以我才派你过去。」



作为主队被派入的情报员都是一流人才,想必能够毫无问题地完成大多数任务。这次的事件也一样,应该能够按照未练的想法来进行。



然而如果遇到非比寻常的对手或状况,那又会变得如何?



不是普通的对决,而是异常的战场;不只是有死亡的危险,而是连前提都会失效的场所。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辈子未必会发生一次的状况。在那样的空间当中,直觉与运气反而比正规训练更有用——这就是椥辻未练的想法。



他也相信,在这样的判断与感性方面,没有人比东弥更杰出。



「我既然没有告诉你们主队的情报,当然也不会要求你们联系合作。你就依照自己的判断来行动吧。」



「可是我的行动有可能会妨碍到其他情报员吧?」



「虽然最好是不要妨碍,不过即使妨碍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C文件。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不管是谁的功劳、或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无关紧要。」



只要结局圆满,也可以尽管推翻我的预测——



未练照例以随性的口吻这么说。



美式轮盘在转动。



东弥在轮盘桌的黑色放置一枚筹码。不久之后球掉下去,荷官宣布「黑35」。赌客当中有人欢呼,也有人垂头丧气,或是玩不下去似的离开座位。这是赌场中常见的景象。



如果是黑色与红色的外围投注区,奖金是两倍。有大约二分之一的几率,赌金会变成两倍回来。然而钱并不会像口袋中的饼干,迅速地一再翻倍。因为是二分之一左右的几率,因此两次有一次会输。



再加上什么都没在想,因此不可能会持续胜利。



不过就算在玩轮盘游戏时努力思考,也会令人怀疑有多少意义。



「……」



东弥托着脸颊思考。周围的人大概以为他是在烦恼该怎么赌,但他其实是在思考某起杀人事件。



根据潜入船上的调查员音羽的说法,被杀害的是年轻的女乘客。当船员前往她的客房时,发现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幸运的是(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因为迅速进行隐匿工作,因此没有引起骚动。



看来光只是死了一人左右的意外,不足以阻止这艘赚钱的船继续航行。这也是很正常的。这次航行中会进行重要的C文件交易,更何况这艘船是黑社会的势力范围,如果因为发生杀伤事件就去找警察帮忙,那就颜面扫地了。至少要先找出犯人,让这个家伙受到相应的惩罚才行。



说到颜面,被害人的脸也遭到破坏。此外,右手关节也遭受损伤。从这些情报推测,犯人应该是抓住女人的手臂、锁住她的关节把她拉倒之后,直接抓着她的头盖骨敲在桌上或地板上,直到脸部完全凹陷。



船员之所以会前往被害人的房间,据说是因为接到电话联系,说「空调没有效果,希望能来检查一下」。



……假设打电话的是被害人本人……



以夺走财物目的的犯案来说,未免太残忍了,可能性应该很低。



如果动机是怨恨,从杀人手段来看,犯人应该怀着相当大的憎恨;然而被害人却悠闲地打电话,等于是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害。



此外,这应该也不是有计划的犯案。航行在海上的船舶可以说是巨大的密室,有嫌疑的人选范围自然也有限;这样的情境对于犯人来说,真的是绝对必要而不可或缺的吗?



不过东弥该去思考的,不是精巧的不在场证明伪造。



虽然对于死亡的女性过意不去,但如果这只是一般的杀人案件,老实说并不重要。



……问题是,如果这不是「正常的」杀人事件会如何?



没错。



关键在于犯人是不是「绿眼怪物」。



如果答案是「否」,那么就必须考虑遇到其他怪物的可能性。犯人是觊觎C文件的其他刺客,或是连续杀人犯?不论如何,绝对属于毫不迟疑就会杀人的危险人物。



东弥已经以短信告知珠子。不过非常重视联系的她却迟迟没有回信。



东弥感到些许不安,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两人分开之后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而且如果有乘客四处闲晃并随时在意着手机,一定会引起怀疑。虽然说联合行动时的报告是不可或缺的,但也要看时间与场合。



此外,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他们也决定了另外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之后,响三下就挂断」。这是「紧急联系」、「遇到危险状况,需要支持」的暗号。



……珠子跟我不一样,受过调查员的训练,应该不会轻易陷入危机才对。



基本上,不管是佛沃雷或是营运这艘船的黑社会人士,又或者是其他组织,都不能在发现东弥和珠子时就立刻解决掉他们。既然有其他乘客在船上,如果随便发动攻击,就会引起骚动。对于想要进行交易的他们来说,应该不是上策。



顶多是继续监视两人有没有可疑的动作。要行使暴力的话,等到船抵达港口、有办法处理尸体再说也不迟。



东弥考量到各项要素,做出「应该不要紧」的结论。



在这当中包含着对珠子的信赖,以及或多或少的牺牲准备。如果只在意自己安全,那么只要全程共同行动就行了。虽然有可能两人一起被杀,收集情报的效率也会低落,但是搭档行动基本上能应付的情况会更多。



也就是说,东弥赌在「分开收集情报」而不是「两人共同调查」。



这就像是在轮盘游戏中赌红色或黑色一样。虽然有根据,但是也可能只是误会或主观期待而已。不论如何,下注之后就无法挽回了。



接下来要赌哪一边,就只能等球掉下来再决定。



「快要用完了。」



在他思考种种问题的当中,手边的筹码变得所剩不多。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仔细思考就随便赌吧。



东弥的赌博资金来自未练的「调查费用」,所以目前他个人没有损失,不过如果要继续在赌场内假玩,就得自掏腰包。他实在是输太多了。



这时他终于掏出配发给自己的手机。



「——要不要我给你意见?」



穿着刺绣夹克的少女在他旁边坐下。



她是先前还在进行西洋棋赌博的年轻赌棋师。她的容貌很美,就连电视上的混血艺人都难望项背,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东弥先前斜眼看她赌棋,因为主教下在d6(羽生棋谱)很特别,因此留下印象。



不,不对,东弥之所以在意她,还有别的理由。



这名少女的眼珠是宛若绿宝石般美丽的翠绿色。



「哦,你要教我必胜绝招吗?」



「我没有必胜绝招,可是我可以教你类似的东西。」



发尾剪齐的金色直发在她的手指玩弄之下闪闪发光。白色的肌肤令人联想到海外血统,或许是欧洲出身。不过从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日文来看,也许是在日本长大的。



少女以慵懒的眼神盯着东弥,仿佛是在对他品评一般。



「赌博的时候,与其自己猜测,不如赌最常获胜的马。」



「也就是说,你要我对你投资?你的西洋棋棋艺似乎不错……」



「不是。」



少女冷冷地否定,接着压低声音继续说:



「……在玩二十一点的四号桌,戴毛线帽的年轻男子。这样你应该就明白了。」



「真的吗?」



「嗯。就连chicken dinner(狂胜)也不是梦想。不过——」



「不过?」



「这也要你是传说中的『戻桥东弥』才行。」



东弥全身起鸡皮疙瘩。



因为恐惧、紧张——更重要的是,因为从这些情绪产生的亢奋。



东弥不禁露出毫不隐藏的笑容,站起身子。



「你告诉我这样的情报,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不过如果你觉得我有恩于你,就希望你能听我拜托你一件事。」



「哦?我已经习惯听别人『拜托』了,不过如果是不知道名字或来历的人,我也得考虑一下。」



「我叫TERIKO,是Sheol的代打。」



少女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回答,然后问:「这样可以了吗?」



她没有说谎。



她大概真的是营运这艘船的黑手党的代打。



「对了,代打小姐,你知道『绿眼怪物』吗?」



东弥在临去之前这么问。



「……你在嘲讽我吗?绿色眼睛没那么稀奇吧?」



少女不悦地回答。



这句话也不是谎言。



未练拿了放在床头柜的宝特瓶,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刺耳。会不会是因为计划正在进行中,所以神经特别紧张?「太不像自己了。」未练说完,躺回双人床上。



过于宽敞的床上,有两支智能型手机、三支功能型手机、一台平板电脑,旁边的桌上甚至还有笔记型电脑。虽然看起来像电脑宅,不过这些都是工作所需才不得已使用的。没有统合在一台,是为了防骇所做的微薄努力。



每当工作增加,通信器材也会增加。未练对电子机器不熟,每当拿到新机种,就要请朋友或部下帮忙进行个人化设置。



然而能够帮他做这种事的对象,不久前也少了一人。



「……」



他躺在黑暗的房间里。



紧紧闭上窗帘,望着天花板,「他」的话就会在脑中回荡。



——『抱歉,未练先生……!敌人是绿眼的……』



通信到这里就中断了。



未练原本想要骂他,在道歉之前应该传达更重要的情报,不过看在他直到最后瞬间都忠于任务的态度,就不去追究了。对方应该也不希望在死后还要受到斥责。更重要的是,未练也无法传达给他了。



人死不能复生。



将近十年前,未练找上从观护所出来的少年。



这名少年因为母亲已经再婚,不方便回到老家,但是要找正当工作又太年轻,也没有学历。「而且还有前科,根本就无可救药。」他常常笑着说,然后又说「所以我很感谢未练先生收留我。」



每一次未练都告诉他,没什么好道谢的。「介绍可以发挥能力的工作」说起来好听,但却是把他拉进比黑道或流氓更黑暗的国家黑幕当中。未练是看准年轻人无处可去的弱点而趁虚而入。



如果不做这种工作,就不会死了。



那家伙待人很好,做事也很得要领,不论是打工或做临时工,应该都能顺利上手,过着幸福的日子。虽然在社会中也许不会受到尊敬,但是一定能够抓住确实的幸福。这样的未来原本也有可能存在。



然而这个可能性却被椥辻未练破坏了。



虽然选择的是他本人,却等于是未练杀死他的。



「我知道。我不打算后悔。」



未练喃喃自语的声音没有传达给任何人,就直接消散了。



他认为对于后悔的事流泪,等于是原谅自己。流泪是清算过去、疗愈伤痕,纯粹只是为了自己,对于他人没有任何意义。



也因此,椥辻未练不会流泪。



他不想要忘记后悔、过去、与伤痕。



不过这点对于他人而言,或许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嗯?」



这时电话开始震动。未练拿起一支功能型手机。



以赌场嘈杂的声音为背景,那名奇特的少年——戻桥东弥——以自言自语般的语调开始说话。「这是伪装吗?」未练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



东弥把手机设为免持听筒模式,假装在自言自语,借此传递情报。



『……话说回来,小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想跟她讨论TERIKO那个女生的事情……啊,分牌!』



看来他在玩的是二十一点。从荷官的话语和周围的欢呼声,可以知道他赢了不少。



未练确实指示他们,只要待在船上就可以了,甚至只要给对方「在船上」的情报,即使实际上不在船上也没关系,不过从来没说过要他们玩到大赢。如果他们真的当作旅行,那也很伤脑筋。



不过随便怎样都没关系——喃喃说的同时通信中断了。大概是东弥挂断电话的。



「接下来——」



未练边开始输入短信,边打开平板电脑,同时也把手伸向智能型手机。



「TERIKO•汀丝里是Sheol的代打,亦即受雇负责赌博的人。」他送出内容后打电话给珠子,左手则拿起另一支手机拨给主队的部下。打算询问双冈珠子的下落。



当他知道无法联系上本人,就在平板电脑的液晶屏幕上操作,启动安装在CIRO–S配发的手机中的发信机,找出珠子所在的地点。位置是船体底部,机舱周边。只要不是已经被杀、手机被弃置,那么她应该在那里。



接着他通知潜入船中的调查员,「手边没有工作的人去搜索双冈珠子。如果有别的要务,可以忽略这项指示」;最后再向内阁情报调查室及公安报告计划进行状况,要做的事就告一段落。



当他拿起宝特瓶、想要稍作休息的同时,另一支智能型手机开始震动。



『我是音羽。我现在就过去。』



「知道了。就像我刚刚说的,如果很忙的话也可以不用管她。反正应该不至于被杀死。」



『好的。另外,被害人增加到两人了。』



看来这句话才是正题。电话另一端的部下、音羽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



第二名被害人是中年男子。他是在厕所间被发现的。巡逻的警卫看到从门下方流出来的血,感到怀疑,打开门发现他死在里面。他的脸像被压烂的蕃茄般,被塞进马桶里。要是发现的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乘客,势必会引起恐慌。这次似乎也勉强隐匿成功。



这样不知是幸或是不幸。如果被乘客发现,应该立刻会由警察出面,C文件的交易大概也会停止。这种情况不知是谁、哪一方的势力占便宜。



他转念一想,去思考这些也没用,因此又专心听部下报告。



『死亡推估时间和身分还不知道,不过状况似乎和第一个被害人相同,因此大概是同一个犯人。』



「原来如此。又是把手臂折断或膝盖踢断、让对方无法逃跑之后再杀害的吗?」



『马桶似乎沾满了血,所以大概是抓着他的头往上敲。』



「这样的话,清洁员会很辛苦。」



未练对黑手党的下层表示同情,接着问:



「我想要确认一下,死者的脸应该不是被霰弹枪打烂的吧?」



『我不清楚详情……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刚刚得知,有个使用霰弹枪的保镖在船上。」



『……有可能在客船上开枪吗?』



「谁知道,黑社会里有很多脑袋少了一颗螺丝的家伙。」



毕竟这次的家伙是个笨蛋——未练继续说。



假设两件杀人案件都是内部犯人,也就是新加坡黑手党Sheol的成员,那么能够成功隐匿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是里面的人做的,就比较容易让尸体在适当的时机被发现。



『……不论犯人是谁,我会去调查为什么那两人会成为目标。』



「我的确希望你去调查,不过这件事也等到有空再去调查就行了。最优先的还是文件。拜托你了。」



『好的。』音羽回答之后就挂断,房间里恢复寂静。



对于双冈珠子来说,有三个未曾预期的状况。



第一是谜般的杀人事件。



这艘船是黑社会组织的势力范围。尤其是作为主人营运客船的新加坡黑手党Sheol,绝对不会原谅犯人。为了和C文件的交易完全不同的理由,船内进入静默的戒备状态。



第二是使用霰弹枪的男人——门前——在船上。



门前是Sheol的保镖之一,负责处理客诉。换句话说,就是「让麻烦的客人闭上嘴巴的工作」。平常很少有上场机会,通常都是负责扮演刺客的角色。



然而因为第一个意外、也就是「必须尽快逮到杀人狂」的状况,使得门前也兴致昂扬地出来巡逻。



至于第三,则是珠子完全不知道第一件与第二件未曾预期的状况发生。



「啊!」



霰弹枪喷出火花。枪声形成回音。子弹打在墙上,发出撞击声。



……劈头就拿霰弹枪攻击,这个人有病吗?



珠子立即躲到阴影处,内心暗自咒骂。



她并不知道,船上发生了杀人案件,Sheol正在寻找游荡的杀人狂,而攻击他的是平常面对醉醺醺的壮汉、举止蛮横的流氓等难搞的奥客、负责让他们闭嘴的暴力客服人员。



「跑~到~哪~去~了~?」



门前一边重新装填M870的子弹,一边缓缓追寻珠子。



就门前的角度来看,对方是「独自一人闯入甚少有人会来的机舱附近,而且还想要闯入禁止进入区的人」,绝对很可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发动攻击,在他的常识中是很正常的选择。



双冈珠子是情报员,也是调查员;她面对的对手不必然是敌人,而且即使是敌人,也有诉诸暴力以外的手段。就算现在是敌人,视情况变化与交涉结果,也可能成为盟友。



然而既是保镖又是刺客的门前面对的,只有敌人。



「看到危险的家伙就开枪」。他只凭这条比动物还低等的原则来行动。即使是高层级的交涉对象,仍旧是敌人。为了预防对方随时会翻脸,他的手指总是放在扳机上。



像这样的认知差异,或许也是未曾预期的状况之一吧。



珠子屏住气息,然后很缓慢地移动。



她想要打紧急用的电话给东弥,但如此细微的空隙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不能轻举妄动。即便如此,如果缩在原处,就只能迎接被霰弹枪射穿脸孔的结局。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首先是空手对上霰弹枪的形势。光看射程也知道绝对不利。



更何况对方是黑手党的保镖,不是能够轻易战胜的对手。



此外,即使战斗顺利结束,情况也会变得很复杂。



打倒男人之后,要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吗?或者是乖乖向Sheol自首,告诉他们自己是「来调查文件」、「看到可疑的人影」?干脆跳进海里寻求救援,或许才是最佳方案。



……不论如何,必须先化解眼前的危机才行。



冷静,不要紧。珠子告诉自己,并试图停止手部的颤抖。心跳剧烈到像是火警时敲响的钟,让她担心光是心跳声就足以被对手发现自己。每次听到脚步声,她便全身紧绷。



相较于面对柊的一战,有不同的紧张感。



当时对手使用的是刀子。既然是近身武器,只要拉开距离就能避免遭受致命伤。彻底居于守势,就能闪躲、避开对手的攻击。



然而这次敌人的武器是枪。拉开距离的话,就只会单方面遭受射击而告终。先前的作战方式不管用了。



……我学过什么?



珠子以求助的心情回想起过去。



东弥在会场的吧台角落座位找到那名金发少女。他查看手机,另一只手玩弄着赌场的筹码走向少女。锵啷锵啷的声音很悦耳。「果然比桌上游戏用的还要高级。」他产生理所当然的感想。



喝着姜汁汽水的少女看到东弥,似乎猜到了什么,露出笑容。态度虽然跟先前一样慵懒,不过翠绿色的眼珠闪烁着兴致盎然的光芒。



如果珠子在这里,一定会喃喃地说「跟他一模一样」。



黑手党的代打TERIKO的眼神和戻桥东弥很像。



两人年龄相去不远,再怎么高估她的年纪,顶多也是二十多岁。她似乎也经历过相当程度的战斗。虽然属于不同类型,但是她和东弥同样是赌徒。在这座赌场中,像他们这样能称得上真正赌者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跟东弥一样,是属于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抛弃的异端。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赢了。」



「托你的福。才赌了几次,就赚回不少之前输掉的了。赌优胜马的战法很有效。」



东弥边回答边坐在她旁边。



TERIKO说的「玩二十一点的四号桌,戴毛线帽的年轻男子」既不是暗号,也不是线索,只是传达一项事实。



那名青年在诈赌。



不,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作弊。戴毛线帽的男子所做的,是称作「算牌」的战略。



「在这座赌场,洗牌是由荷官直接进行,发完的牌不会归回原位,而是放置在弃牌托盘上。在自动化普及的时代,算是相当罕见的。」



一般来说,在赌场进行二十一点游戏时会使用几副牌,在洗牌之后放入称作「Shoe」的塑料容器中,然后由荷官从里面发牌。



二十一点这项游戏,是由庄家与玩家较量何者能够凑到最接近二十一点的牌。每一次会消费掉几张扑克牌。



这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可以凭数学来判断有利或不利。



譬如自己拿到K的时候,Shoe(牌盒)的所有牌当中就会少掉一张花牌,接下来拿到K的几率也会稍微变低。利用这样的偏差,在胜算高的情况就多下注,在输掉的可能性高的时候就选择投降。



然而理论虽然简单,要计算却相当困难。



假设游戏中使用四副牌,荷官与玩家各分到两张牌,扑克牌少了四张,当然会因此而产生差异;然而有多少赌徒能够立刻算出几率?现实中有可能办到的,是像学者症候群(savant syndrome)那种真正的天才。



也因此,实际的算牌是由多人进行。



「那个戴毛线帽的同伙进行的是Hi-Lo算牌法。因为暗号很简单,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了。通过伙伴之间交流情报,由身上带钱的人到『玩家赢面很高的赌桌』下注。」



「二十一点在众多赌博游戏当中,算是满特别的游戏。它不是完全没有运气成分,但也不是全靠运气。这种游戏可以凭高度的几率理论获胜。我并不喜欢。」



东弥把手交叉在脑后点头。



「真巧,我也不喜欢。这一来就不是和人对决了。」



「你一定也很讨厌赌西洋棋吧?」



「嗯。依照实力、胜率进行的游戏,不是很无聊吗?」



TERIKO眯起眼睛,喃喃地说「果然跟传言一样,是个彻底的赌徒」,然后又问:



「假设二十一点有必胜方式,你猜大家为什么都不去尝试?」



「这还用问吗?就算有好几个人一起进行,要计算几百张扑克牌的几率也很困难,即使是顶尖大学的学生也未必办得到……更重要的是,如果赢太多,就没办法安全离开赌场。」



赌博的规则,就是要让庄家永远赚钱,要不然赌场就无法经营下去。没有常胜赌徒的最大理由,是因为「到最后会被暴力排除」。



戴毛线帽的家伙那伙人似乎不了解这个道理。



不知何时,那名青年和他的伙伴就消失了。



「赌博真可怕。」



赌博是知性与感性的对决。



然而要把赢得的钱带走,还需要地位与暴力。



东弥低头看直式功能手机,然后问她:



「代打小姐的工作,是负责监视诈赌的人吗?」



「不是。我只是在玩的时候碰巧发现他们。反正不论是否诈赌,如果遇到强手都是由我来对付。」



「原来你真的是专业代打,好厉害。」



「在我看来,你比较厉害,可以轻易抛弃自己的性命。我喜欢认真、拚命的人。」



绿眼少女的态度依旧慵懒,但说出口的却是明确的好感。



东弥丝毫没有动摇,愉快地笑着回应:



「哦?是作为异性喜欢吗?还是……作为敌人?」



「作为人。」



TERIKO巧妙地回避问题,又说:



「闲话少说,你还记得我的要求吗?」



「嗯。然后呢?代打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去见我的雇主,班乃迪克特先生。」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