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的白猫(1 / 2)
1
常常有人说他像在扮装。
就是这样,尽管是自己的事,他也这么觉得。
「夏原,还没到吗?」
驾驶座后方响起不满的声音。夏原偷瞄一眼手表,隔了四分钟,第十七次的发问。这是连甲子园名校都会脸色发白的强力轮替。小孩子很不擅长等待移动的时间。
「快到了。」
「你已经是第二十一次这样说了!」
「唉呀。」
看样子夏原数错了。
「也就是说,小少爷您问这个问题也是第二十一次了呢。真是不屈不挠,很……珍惜物品的好孩子。」
夏原在待转时,看准了一辆轻型汽车与小卡车间的空隙,话尾因此随便接了一句。
「夏原!你在嘲笑主人吗?」
后座传来安全带突然拉紧卡住的声音。
「我是称赞您啊。」
这句话好像太多余了。
身后的沉默改为焦躁传了过来。夏原的神经太粗到不懂畏缩,要演出害怕的样子又错过了时机。
「小少爷,不能踢前面的座椅喔。这是电影院的要求。」
「什么电影院?我的脚根本碰不到前面的椅子!」
狂妄的口气陈述着哀伤的事实,夏原不禁爆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
「没事没事,你看,快到了,赖长小少爷。」
保险起见打开的卫星导航也显示出导航结束。
眼前是附有防盗栏杆的长长外墙和气派的欧式大门。从门扉的铁格子缝隙看去,是一座树林染上秋色的美丽庭园。房屋大概是建在相当里面的地方,从大门这里连屋顶的影子都看不到。
宅邸外围令人感受到古色古香的历史,另一方面却在门前特别醒目的地方设有一台监视器。大门内外侧恐怕还设了另外两台隐藏监视器。
人如其门。
对方是外表好看,其实却滴水不漏保护自己的类型。
「乌丸家本家到了。」
夏原停好车,忍住一个呵欠。
2
就连夏原一眼都能看出来,乌丸家是比自己侍奉的斋姬家还要古老高贵的家族。
宽阔的庭园必须靠车子移动,宅邸则有如文化资产一般,尽管如此,屋里却没有那种炫耀似地强逼来者看美术品的夸大。
走在走廊上,感受到的是生活在这里的舒适以及时间的宁静流转。
他们抵达的茶室散发有如时光倒流般的怀旧氛围,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房里连一张沙发、摇铃的一条绳子都是不易获得的珍稀。
在日常生活中以消耗为前提的物品上花钱,代表乌丸家充分的财力,并且证明他们的价值观不是以物品或金钱为中心。
如果是夏原的话,不会对总有一天会坏的物品下重本,就算买了也会舍不得拿出来,只会放在一旁观看。大概就像是不会拆掉雨伞把手上的塑料包装,用到它坏掉自然破损为止的人一样。
「不要东张西望啦。」
「……我有那样吗?」
赖长对看着空气发呆的夏原,煞有其事地皱起稚嫩的眉毛说:
「你的眼珠子在动。」
赖长虽然还在念幼稚园,眼睛却非常锐利。
「不好意思。因为这里有很多很贵——不是,很珍贵的东西,一不小心就……」
「这……这样啊……」
赖长将膝上的手提包拉近身边。
夏原是希望能快点交给对方打道回府,但却不能如此。
听到门把的金属声后,赖长用力地抬起视线。夏原也整顿好心情与姿势,准备迎接主人出场。
「赖长,欢迎欢迎。」
「你好,花颖哥!」
赖长从沙发上跳下来打招呼。夏原没想到赖长有这么值得称许的一面,瞪圆了眼睛。由于他平常总是一副半睡半醒的眼神,因此赖长似乎也注意到夏原的表情。希望他在回家前会忘记这件事。
(话虽如此,好年轻啊。)
夏原偷偷看着花颖。
那是脸上还残留着稚嫩气息的少年。身上穿的所有衣物都是高级品,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那份自然应该是因为从小就将这些视为理所当然养育而成的缘故吧。但是,他绝对太年轻了。夏原也知道乌丸家新主人的年纪,但实际见到面后,与其惊讶不如说更令人不安。
「今天有点热对吧?」
「对!我在学校做体操的时候流了汗,还洗澡了。」
「嗯,我也是光看书就渴得不得了。衣更月,有柳橙汁吗?」
直到花颖呼唤,夏原才发现有人站在那边。难以形容,对方没有任何气息,连衣服摩擦声都听不到,夏原的五感刚才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有的。」
对花颖恭敬低头的,是一名宛如画像的执事。
常常有人说他像在扮装。就是这样,尽管是自己的事,夏原也这么觉得。
执事这个职业形式上的规定多如繁星。前方有一个标准模版,一步步学习,接近标准的过程就像演戏一样。如果夏原是男仆的话,还有穿制服的义务,那真的就会是扮装了吧?他没有自信自己能胜任。
然而,乌丸家唤作衣更月的执事,感觉连燕尾服都能穿得像平常的便服一样合身,就是传说中的the执事,very执事。他的动作优美熟练,声音既不张扬也不会太小。
当唤作衣更月的执事为波西米亚的高脚杯注入柳橙汁时,夏原才发现,他的五官里带着异国的色彩。这么一想,对方高挑的体型与奶茶色的头发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这是一个不太能接受染发的职业。
「失礼了。」
衣更月在边桌上放上橡木杯垫,不偏不倚地将玻璃杯放在杯垫正中央。
赖长像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别人家的执事般,没有道谢或是慰劳,只是点个头,不安地盯着花颖。
看见花颖将玻璃杯靠近嘴边,赖长也将手提包放到地上,喝下柳橙汁,吐出一口放心的气息。
(原来如此。)
夏原本以为天气的话题是打开谈话的惯用手法,但看来是为了给赖长柳橙汁的体贴。就算拿咖啡或红茶给赖长,他也无法开心得喝。
夏原了解赖长为什么想来乌丸家的理由了。
夏原弯身向赖长建议:
「小少爷,那件事早一点说比较好。」
「我知道。」
赖长恢复紧张,面对花颖。
「花颖哥,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
「嗯。」
花颖喝完果汁,将玻璃杯拿到旁边的同时,衣更月伸出托盘收下杯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看到花颖空下双手后,赖长抱起地上的手提包奔向花颖。
那是个比国小学生书包大一圈,以黄布制成的箱型包。只有一边的侧面设有网子,可以从中窥见包包里铺着蓝色的布。
赖长伸直身体,举起手提包。
花颖离开沙发,蹲在地上,把脸靠近包包有网子的那一边。
几秒后——
「喵~」
手提包里响起一声冷淡的猫叫。
赖长担心地以仰望的视线偷偷觑着花颖。花颖看向网子里面,勾起唇角说:
「很漂亮的纯白猫咪。」
「很像蒲公英的毛吧?」
「嗯。它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很意外赖长没有回答,花颖抬起脸。赖长稚嫩的表情藏不住不满,声音明显僵硬地说:
「爷爷说名字要让养的人取才可以。」
这是很有品德的顾虑。然而,小孩子不像大人一样能够切割感情。
「它被丢在爷爷公司前面,我原本想养,但是爸爸过敏,养在家里他好像会很不舒服的样子,所以……」
赖长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一字一句说着,上扬的眉毛渐渐难过地垂了下来。
「我们大家正在找愿意养它的人,所以只要一小段时间就好!」
看着紧紧握住针织外套衣摆、深切拜托自己的赖长,花颖以眼神向衣更月示意,让他从小小的手中接下手提包。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它到你找到人收下它为止,我答应你。」
「嗯。可是,这个家里有很多很贵的东西吧?夏原刚刚说的。」
「小少爷。」
不能逾矩多嘴。夏原慌慌张张地闭上嘴巴。赖长这种说法,不就像在说夏原刚刚东张西望在打量评估乌丸家吗?
果然,衣更月射来了冰冷的视线。
拜令人困扰的天真无邪之赐,赖长还不了解状况,夏原回给他一道僵硬的笑容。窗外传来小鸟的叫声,夏原想跟鸟儿们一起飞走。
「夏原,把需要的东西交给他们。」
「我去车上拿下来。」
夏原向花颖行礼后,花颖稍微思考一下才想到夏原行礼的意图,出声呼喊衣更月。
「请你帮他的忙。之后,请他在你那里喝茶。我想跟赖长稍微聊一聊。」
虽然说不上年轻聪明,但是个满不错的主人嘛。
「麻烦你了——衣更月执事?」
夏原故意以探询的口吻搭话,衣更月却笑也不笑,在门口行了一礼,带夏原和小猫咪离开了茶室。
3
要教养动物,必须要有用惯的道具。
说到小猫咪,首先是床。赖长买给小猫咪的是巨蛋型的猫屋。宛如藏身在小巧雪屋里的睡床,外形是颗橘色的南瓜。
厕所也是不可或缺的。盒子里铺上了除臭垫以及满满的猫砂。
水盆、餐盘、猫咪喜欢的玩具。猫抓板、午睡用毛巾和小鱼点心。甚至还有具护毛效果的沐浴乳与按摩刷。
「全部就是这些了吗?」
「我看看,对。应该。」
「…………」
无言的压力实在太恐怖了。夏原没办法,当他一边一一计算物品,一边漫无目的地确认搬进走廊里的行李时——
「衣更月执事,猫咪已经拿来了吗?」
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后门飞奔而至,在看到夏原的瞬间紧急刹车。
来者的外貌虽然怎么看都像个大学生,但面对夏原这样一个陌生人的态度却比较接近社会人士。他巧妙地隐藏了怀疑的心情,另一方面,或许是无意识吧,微微和夏原拉开距离的脚却表现出他的真心。夏原很喜欢对方的这种小粗心。
「夏原执事,他是贴身侍从兼仆役长雪仓峻。」
「我是峻,你好。」
是个笑容也很健康的年轻人。
「我叫夏原伸幸,是斋姬家的执事。」
「请多多指教。」
「你好。」
峻看着回答的夏原,一脸意外。夏原还在犹豫要不要装作没看见,峻敏锐地发现那瞬间,自己解释:
「说到执事,我只认识衣更月执事和凤执事,所以,呃……」
他似乎无法找出恰当的词汇。
「感觉我很随便?」
「不!我不是——」
夏原一眯起眼睛盯着峻,他的脸色便一寸寸地变差。
「——完全……没有这样想……非常抱歉!」
「执事『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猫咪,可以拜托你吗?」
「是!」
峻收下手提包,从侧面的网子看向里面。
「哇啊,好可爱,全身雪白又软绵绵的耶。」
「峻,要注意不能让它进入厨房。在花颖少爷要求之前,先把它放在烤面包室里。那边现在只有放烟熏用的木屑。」
「我知道了。我把这边的东西也搬过去。」
「拜托你了。」
峻收下衣更月的指示,俐落地将行李堆在一起,似乎不用夏原动手的样子。
「请往客厅移步。花颖少爷命我请你喝杯茶。」
「太好了,我开了好久的车已经筋疲力尽了。」
「这样啊。」
一句话。
这个叫衣更月的执事一点也不讨喜。虽然说的一口类似主播的标准正确国语,但是声音却排除了蕴含感情的抑扬顿挫。
衣更月打开靠近后门的门扉。
希望喝茶时光不要如坐针毡就好。
夏原带着祈祷般的心情走入门内。
那是间大约一坪半的小房间。桌角已经磨圆的桌子坐镇在房间中央,配置的架子上一丝不苟整齐排列着研磨剂等消耗品和急救箱。
门板后并列着铃铛,每副铃铛的大小都不尽相同。铃铛下各自钉着铜牌,上面刻着代表各个房间的英文本母。在这里工作,无论主人何时呼唤,都能够马上赶过去吧。
衣更月穿过桌子旁,打开位于架子对面的门扉。
与这里相连的空间是执事的客厅。
客厅约有两坪宽,木头地板上铺着比房间小两圈的地毯,上面准备了简单的桌椅,仿佛在等待夏原来临似地,位于上座的椅子拉开一半,朝向自己。
「请坐那。」
夏原在衣更月的邀请下拉开窗边的椅子后,看到进来的门扉旁摆了好几张照片。
黑白照片里并肩而立的是身穿西装的男性与一袭洋装戴着帽子的女性。接着,如同跟着照相技术进步似地,渐渐鲜明的画面里,映照了好几个家族。最新的照片中,年幼的男孩在父母中间露出有如太阳般的笑容。
「我准备了咖啡和红茶。」
「啊,那我要红茶。」
夏原随意回答,视线再度转回照片上。
「那是乌丸家的家族照。」
「可以感受到历史的气息耶。没有管家吗?」
不论哪张照片都没有类似的人物身影。
衣更月将水瓶的水倒进电热水壶,按下开关说:
「佣人不会和主人一起照相。」
「……好冷淡喔。」
夏原收回对照片的兴趣,弯身坐下。
衣更月在煮好的开水里放入茶叶,倒转沙漏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瓶子。似乎是糖渍柑橘类果干的小点心。
「主从的分界没有温度和感情介入的余地。」
「意外地好无情喔。不管是专任执事还是主人。」
瞬间,衣更月修长的手指停了下来。
衣更月的反应——他有反应这件事本身令夏原惊恐不已。夏原并不迟钝,而只要一根手指就能令人感到恶寒的衣更月也是如此。
「唉,我没有否定的意思。因为我是派遣的执事才会这样说。」
夏原举起空空的双手慌张地辩解。
现代的执事除了由家庭直接雇用外,还有其他拥有主人的方法。他们可以登录人力仲介公司,接受训练,委托满足主从双方需求的人资专员。
通过人力仲介公司,雇主可以详细设置执事的能力、容貌、薪水等要求,如果不满意派遣过来的执事,可以跟仲介公司表达不满以及要求变更。仲介公司事先审查过执事的背景与品行应该也是吸引雇主的魅力之一。
另一方面,执事也一样,在仲介公司的系统下,也比较容易寻找符合自己工作时间与内容、薪资条件的主人。如果工作条件出现问题,也可以通过公司要求改善。
主从中间通过仲介公司协调可以更轻松,就算无法修复双方的关系,彼此重新再找一个登录对象就好。
然而,由于有很多短期雇用的情况,也有人一年服务好几个雇主,因此就算有商业上的诚意,也很难有超越工作以上的忠诚。
「我还以为主人对专任执事会更像家人一点。」
「是吗?」
夏原原本希望坦诚相对好解除衣更月的戒心。衣更月只是简短回应,看着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沙。他为热水温过的茶杯倒入红茶以及将茶拿给夏原时,对夏原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
「你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呢。」
「这是执事的职责。」
衣更月的回答才是既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
衣更月排除人类极为自然感情的冷淡模样,就像是甩开一个极为普通的人类一样。让人产生一种衣更月所看到的世界终究跟别人不一样、对夏原不屑一顾的错觉。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吗?)
如果连几天前突然决定拜访的客人的雇用型态都要调查,并视为执事的工作,那么夏原接获招待进入宅邸后评估家具价值的行为,就像扮家家酒一样。实际上,或许在衣更月眼中,夏原只是个扮成执事的普通人。
「有必要做到那样吗?」
夏原将柑橘类的外皮放入口中,将舌尖感受到的微微苦涩怪罪到点心上。
坐在对面的衣更月拿着茶杯盯着夏原。虽然以执事而言自己没有一点胜过对方,但如果单纯把他看成比自己还小的男人,就一点也不可怕了。
夏原靠在椅背上,轻松地接下衣更月锐利的视线。
「调查主人的交友对象,只要走错一步就是违法吧?而且还不是主人下的命令。如果我告你的话,你的主人会了不起地讲些什么为了这个家等等的话,毫不留恋地抛弃你喔?」
保护主家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法庭上不能保护执事。
若是以违法的方式取得个人数据,就是侵犯隐私权,若是以利益为目的操作情报则是诈欺罪;不当的雇用行为,符合不当劳动行为及权力滥用;以物理性的方式排除碍事的人则适用伤害罪。现在已经不是马车跑在街上的时代了。
「侍奉多年,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明明比所有人都还要了解家里的事,最后却只留下薪资明细纪录的窘境,连张合照都没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执事并不是家庭成员。」
「就算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家庭也是吗?」
夏原边说边感觉自己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执事不能结婚。自由时间微乎其微,几乎没有假日。不管是餐点、衣服还是飞机座位,都比主人还要低个一到两级。我不认为这种差别待遇用传统或是规矩为由就能带过去。」
「夏原执事……」
衣更月以糖夹夹起点心放到自己茶杯的盘子上,拿出怀纸。他右手拿起点心,左手拿着怀纸当碟子,优雅地品尝点心后,再度开口:
「所属的公司似乎使用了非常跨时代的系统呢。我也希望能去上一次课看看。」
夏原忍不住笑出声。
「别开玩笑了。你来的话应该是老师吧?」
「谢谢。不过,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仿佛画中执事的衣更月竟然还有不足?夏原希望他只是谦虚。一想到上一代执事真的比他还优秀,难得的红茶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衣更月将怀纸对折,放到杯碟旁说:
「这个时代是靠宅邸外的第三者保护执事的权利吗?我想都没有想过。」
「你没想过?」
夏原喝下红茶,听见喉咙里响起不平顺的声音。
衣更月身为执事的那股清高该不会是因为无知吧?在封闭的宅邸里接受执事教育,在脑海里灌输绝对的价值观。
就像一只不知道宅邸外世界的小猫咪。
夏原突然觉得衣更月的完美变得不完全又危险,不安的心情让他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脚下夹到了西装边缘,夏原勉强抽出西装,袖子撑了开来。
(这个家……这个执事……没问题吧?)
恐惧瞬间涌上夏原的心头,他朝肩膀使力,压抑全身的颤抖。
有人在房间外敲门。
「请进。」
对应衣更月的邀请,门扉打开,峻探出脸孔说:
「衣更月执事,我们烤了苹果南瓜派。」
感觉就像有人打开了黄泉通往人间的大门一样,房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轻盈,让夏原想起外头明亮的世界。
「那就端到茶室吧。我来准备银餐具。」
衣更月站起来,夏原也趁势从位子上起身说: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在送出去前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啊,好的。厨房在西边的门打开进去。」
峻回到走廊上。虽然从房间里看不到,但他应该是指着厨房的方向吧。夏原经过执事的工作间,在门口回过头。
「衣更月执事。」
衣更月姿势端正的西装姿态将白手套衬托得更为显眼。
「我也是执事喔。」
听到夏原的话,衣更月吸了一口气说:
「我知道。」
「……那就好。」
夏原不去理会胸口的那股烦闷,听话地离开了。
事情发生在十分钟后。
夏原在烤面包室里逗完小猫后回到相邻的厨房,正当他努力地关上连接两间房间那道不太好关的门扇时,带着阴森气息的女性从走廊拿着盘子进来了。她是厨师雪仓。
紧接着,峻从通向屋外的后门摘了薄荷叶回来,接着是带着银餐具的衣更月现身在厨房里。
「妈妈,桐山先生分一些给我们了喔。」
「洗一洗拿来做装饰吧。」
雪仓从峻手中收下薄荷叶,浸泡在盛着水的碗里。她阖起双掌说:
「我以万圣节为基础,试着做了带有秋天风情的点心。方便的话,请夏原执事尝过之后再离开吧。」
雪仓驼着背看着地板喃喃低语的样子,令人想起了一整年都下着雨的恐怖电影世界,但她说的内容却十分明朗,不知道是不是夏原多心,觉得雪仓连语尾都是飞扬的。
「我们把点心烤成一个圆,漂亮得让人舍不得切下去喔。」
峻捏住餐罩把手上的圆圈,掀起金属制的餐罩。
「苹果南瓜派!」
峻高兴的笑容瞬间冻结。
雪仓睁大了眼睛。
衣更月投以冷淡的视线。
盘子上什么都没有。唯有几许散落的派皮碎片,将它之前确实存在的残酷现实摆在众人眼前。
小猫咪在隔壁的密室里天真地叫了一声。
4
「派逃走了!」
不知所措到极点的峻抱着脑袋。
「冷静点,峻。有可能是滚到哪里去了。」
「做成圆形反而造成反效果吗!」
「是因为我烤成圆形的关系!」
安慰儿子的雪仓虽然乍看之下很冷静,但目光游移,说的话也是支离破碎。
事情变麻烦了。
「……要跟花颖少爷他们报告吗?」
夏原询问后,衣更月异常沉着,以白布擦拭银器的表面说:
「雪仓太太,你能准备替代的点心吗?」
「我有冰起来的奶油杯子蛋糕和杏仁奶冻。」
「那就端那些出去吧。」
衣更月的指示就像指挥家挥舞指挥棒一样,让不知所措的峻和雪仓正常动作。
工作后台的事件就这样隐藏起来了吗?
「嗯,只不过是一个派,不用让主人操不必要的心对吧?」
「重要的不是派,是我们这些身处宅邸的佣人。」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夏原倾首表示疑惑,衣更月准备好茶叶后,将视线转回夏原身上。
「确保宅邸的安全是执事的基本工作。如果派遗失的经过跟宅邸或佣人的问题有关,就必须改善。」
「意思是如果宅邸没问题,把小偷和派丢着不管也没关系吗?这样符合伦理道德吗?」
「这并不违反执事的道德标准。」
衣更月的结论下得太过迅速,令夏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雪仓两人俐落地准备更改后的茶点,餐车推出去了。送衣更月离开后,雪仓和峻表示很抱歉造成夏原的困扰,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接着,峻从后门出去带回一个十分强壮的男人,衣更月也回到了厨房。
衣更月看了厨房里的四人一眼,确认餐罩和空盘,将它们恢复成发现时的状态。
看样子,终于要开工之类的了。
「那么,我想听听大家的说辞。夏原执事请坐。」
「不……这很难吧?」
全场的人都像证人席的证人一样站着,夏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舒舒服服坐着。夏原婉拒后,衣更月一脸不以为意,转向正前方。
「请雪仓太太先告诉我派不见前后,做了些什么。」
「好。」
雪仓双手紧握在胸前,背驼得更深了。她有如自言自语般地开始小声说:
「我听说今天预计有访客要来,所以做早餐时一起做了派皮。因为烤好派皮后,要让夹心奶油融入需要花点时间。」
「派是什么时候烤好的?」
「两点四十分。因为我看计时器时也一起看了时钟,所以很确定。」
那是衣更月和夏原在执事客厅喝茶的时候。
「派烤好后,因为放在烤箱里会继续加热,所以我拿出来放到桌上。希望花颖少爷可以吃到派最美味的状态。」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派吗?」
雪仓朝衣更月点头,但由于她没有抬头,深深低头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楚。
「我去餐具室拿客人用的盘子,大约总共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我拿盘子回来后,派就不见了。」
「谢谢。接着是峻,麻烦你了。」
「好……好的!」
峻一脸紧张地弹起身,因为膝盖重击到桌子闷哼了一声。他忍住几乎要蹲下去的冲动,泪眼汪汪地回答衣更月:
「因为今天早上衣服比较早洗完,所以我就去帮妈妈的忙。洗洗餐具,捣烂南瓜等等。派烤出来感觉非常好吃,然后我就去找您报告。因为妈妈叫我去拿薄荷叶,所以我去找桐山先生请他分一些给我们。」
「你来叫我之后就没有再回厨房了吧?」
衣更月一板一眼地确认。峻将一头时尚的发型摇乱了地回答:
「对。我从您的房间直接走后玄关,回程是从厨房后门回来的。门我有确实上锁,庭院里除了桐山先生以外没有看到任何人。」
峻卷起衬衫衣摆,露出垂在工作裤腰际的钥匙串。他带的是只有工作上需要用到的门的钥匙吧。粗略看来,不到十把。
「我一直待在庭院里。峻过来后,我就摘温室的薄荷叶给他。」
名为桐山的强壮男子证词十分简洁。
三人语毕,雪仓和峻忧愁地相视而望。
没有任何促进事情进展的情报。厨房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但是所有宅邸的出入口都有上锁,想闯进来必须有钥匙。
「派有多大?」
桐山皱起脸向雪仓问道。
「我用的是直径二十公分的模具。」
「以十分钟左右吃到肚子里而言,是有点太大了。」
桐山自言自语地盯着夏原。他诚实的眼神直接而不客气,如果视线有实质分量的话,夏原的脸一定已经穿开一个洞了。
夏原慌张地从桐山身上悄悄移开视线说:
「呃——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刚才几乎都和衣更月执事在一起。」
「麻烦你说明一下。」
衣更月不容分说的态度是更胜桐山眼神的铜墙铁壁。尽管他绝对不是采取高压,甚至还有些低姿态,但夏原却看不出自己有逃脱的可能。
夏原偷偷看了眼时钟,长针指向三点十五分。虽然上面沾了怎么擦也擦不掉的油渍,但看得出来这家人很珍惜地使用这座金色字体的模拟时钟。再过十五分钟,赖长就会说要回家,茶室便会呼唤衣更月和夏原了吧。
夏原随便地抓抓头,决定背叛他们的企盼与期待。
「我到执事先生的客厅喝茶后,贴身随从过来,接着我到厨房拜见派。因为厨房没有半个人在,我觉得随便掀开盖子看派很没礼貌,所以就去烤面包室看看猫咪的状况。以上。」
不出所料,峻的表情充满失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