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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取(1 / 2)



幼时的体验往往会逐渐淡去。除了印象较为深刻的事以外,记忆会越来越模糊,从脑海中融化消失。听当时在身边亲眼见证的爸妈提起自己孩提时代的趣事时,我常会感到诧异: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当然,也有些人从小就记性好,不过我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



模糊不清的孩提时代,回想起来,几乎都是和梦境一样朦胧的回忆。不过,有件事我至今仍旧记得一清二楚,纵使想忘也忘不掉。事隔十年,依然牢记在脑海中,应该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影响甚钜之故吧!



事情是发生在我六岁的时候。想当然耳,当时的我是个年幼无知、随处可见的平凡小女孩。自从奶奶替我买了小学用的书包以后,我便自以为长大了些,妈妈常一脸怀念地说我在幼稚园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两个星期间,几乎每天都会从壁橱里拿出书包来背,让她伤透脑筋。听说当时的我总是背著书包照镜子,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我自己倒是不记得这些事了。



某一天,我居然想背著书包悄悄溜出家门,因为我想尽快体验上小学的滋味。不过,被妈妈发现了,不许我出门。我的年纪还小,没有人陪同照看,是不能出去玩的,当时爸妈如此规定。



想出门的话,要有人陪才行。



妈妈是这么说的,可是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我有个大我四岁的姐姐。姐姐可以独自外出,每天都和朋友四处游玩,看起来好开心,教我羡慕不已,只想快点追上她。这是小孩常见的不满。我还记得因为情绪爆发而和妈妈闹脾气,结果被骂了一顿。



我嚎啕大哭,之后妈妈和我约定,等我上了小学以后,就可以独自外出。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刻破涕为笑。当时妈妈又加了许多条件,像是不能到太远的地方去、一定要告知去哪里、五点前必须回来等等,满怀期待的我根本没把话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四月怎么不快点到呢?这样我就可以背著书包在外头阔步了。



对于年幼的我而言,书包是成长的证明。再一个星期、再五天、再三天,屈指算数等待的日子。终于到了入学典礼那一天,一大早醒来,我便高兴得活蹦乱跳。



从此以后,我每天早上都背著书包,和读同一所小学的姐姐或住在附近的小孩一起上学。光是这样,我就很开心了。不过,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小孩变得更快。书包的新鲜感在过了一个月后便消失殆尽。哎,这也怪不得我,毕竟周围的人都有一模一样的书包。



不久后,我在学校里交到了同龄的新朋友,常约好放学后去她家玩,每次一回到家,我就把从前视若珍宝的书包扔在玄关,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家门。独自在外头走动的感觉很新鲜,也很开心,和朋友一起玩耍很快乐。对于这样的日子,我感到心满意足。我一直严守和妈妈的约定,因为我知道若是打破约定,以后妈妈就会管得更加严格。



这就是我的孩提时代。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行为似乎有点男孩子气。



而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我去找朋友玩,之后独自踏上归途。距离和妈妈约定的门禁五点还有好一段时间。当时太阳明明还高挂空中,不知何故,晚霞却已经染红了天空。在记忆中,当时的景色虽美,却带有一种朦胧的寂寥感。街上几乎没有人,一片宁静。



路上有座公园,我恰巧路过那边。这座公园离我家不远,溜滑梯、秋千、沙地、运动器材等游乐器材一应俱全。我的视线停驻在体育课刚开始教的单杠之上,大中小尺寸都有。



这个地区每到傍晚,就会播放乖孩子快回家的广播。从现在的位置,就算听到广播以后再回家,也赶得上门禁。时间还很充裕,我打算练习一下单杠,便走进了公园。如果学会不倒翁旋转,大家就会对我另眼相看。这招班上只有几个人会,我偷偷地练习,等学会了以后,朋友一定都会大吃一惊吧!



公园里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我走向最矮的单杠,双手搭住,一口气撑起身子,悬在半空中。那一天,我穿着蕾丝缎带洋装。这是我心爱的洋装,不久前吵着爸爸买下的,虽然不适合运动,但当时的我完全不在意。



不倒翁旋转是用手抱住膝盖后侧,用肚子和大腿夹住单杠,靠着反作用力旋转的招式。我练习了一会儿,可是并不顺利,每次都在转完一圈之前就失速停住。我知道原因,是因为我的冲力不够。



试了好几次,全都以失败收场,我只好放弃,转身离开单杠,打算回家。



然而,我突然灵光一闪,停下脚步,再度转向单杠。



我大步助跑,跳上了单杠,增加自己的冲力。



而我轻轻松松地转了一圈。不倒翁旋转成功了。我很开心,打算再试一次,跳下单杠,却在这时候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洋装腰间的缎带在我旋转时缠住了单杠,而我没有发现就下了地面。「啪!」地一声,果不其然,洋装的布料跟着被用力拉扯的缎带一起破裂了。



高昂的情绪一瞬间萎靡下来。这是刚买的衣服,糟了,会挨妈妈的骂。对于年幼的我而言,这是最可怕的事。



有好一阵子,我只是茫然呆立于单杠前,看着脚边。怎么办?我束手无策。太阳降低了高度,我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突然,另一道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了。



抬起头来一看,不知几时间,有个人站在附近。



那是个身穿黑西装、头戴圆顶硬礼帽的陌生男人。我看不出他的年龄,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但若说他已经五十好几,我也相信。「你是谁?」我开口询问。



「我是重取。」



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对我说道。重取是什么?他的名字吗?



「我是重取。」



我愣在原地,男人反复说道。他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眼睛外凸,没长胡子。他长得比还是小孩的我高,我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看清他的面貌。



「你是谁?」



男人面无表情地询问。我说自己叫做葵,说完以后才开始烦恼是否该把名字告诉陌生人,记得老师叮咛过不能这么做。不过,对方都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了,应该没关系吧。小孩特有的草率心态让我很快地释怀了。



「你有困难吗?」



我默默地点头,告知洋装破了,不想挨骂的事。



「你想要新洋装吗?」



对方继续问话。我并不是想要新洋装,只是想补好破裂的部分而已。



「新洋装没有破。」



话是这么说,但要是穿了不一样的洋装,就会被爸妈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再说,喜新厌旧也不好,要好好爱惜现有的东西才对。



我现学现卖,对男人搬出平时爸妈和学校老师教导的道理。



「你想要同样的衣服吗?」



同样的衣服倒是可以。我忘了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肯定了对方的问题。我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就是别让爸妈发现。



「那就可以交易了。」



「交易?」



「我给你同样的衣服,十年后还我,不加利息。」



「利息?」



这些都是我当时还没有听过的字眼。男人做了一番说明,我只听懂了他借我衣服,我只要在十年后归还即可。换句话说,这是个约定。



「要交易吗?」



「要。」



我未经深思就答应了,完全没察觉一个大人对着小孩进行这种一本正经的谈话有多么古怪。



「好。」



男人迅速地点头,弹了下手指,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同时,我的身体有种衣物摩擦的感觉。我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破裂的洋装布料,因为缎带拉扯而形成的破洞愈合了。



「不会吧!」



我发出了惊叫声。我想,应该不是破掉的部分补好了,而是像对方说的那样,我身上的衣服在一瞬间变成了同样款式的新洋装。最好的证据是,我从早上穿到现在而沾上的污渍和皱褶都不见了。



我仰望眼前的男人,以为他是魔法师。



「叔叔,你是谁?在做什么?」



「我是重取,来讨债的。向那个男人。」



黑西装男人——重取指着公园入口,同时,正好有个牵着狗散步的微胖男人经过,仿佛重取早就知道他会来似的。



微胖男人走进了公园,大概是散步路线吧。他手戴金表,脸戴墨镜,拉着系在狗项圈上的牵绳,走到了秋千支架旁,停下脚步。狗立刻凑过鼻子闻了闻支架,而重取走上前去。我在单杠旁边看着他们。



「你好。」



男人察觉了重取,举起手掌。他们似乎认识,重取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开始交谈,看起来像是在闲聊。刚才重取说的「讨债」是什么意思?我歪头纳闷。



「你似乎过得很好。」



「你也是。」



有别于和我说话的时候,重取的表情笑盈盈的,声音好像也柔和了些。我一面暗自诧异,一面静观发展,只见现场的气氛因为下一句话而改变了。



「那么……已经过了十年,请你把借走的还来吧。」



重取再次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也变得毫无抑扬顿挫。微胖男人愣了约五秒钟,随即脸色发青,加强了语气:「你在说什么?」



「三年前和七年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了。给你的东西是——」



面对淡然说明的重取,微胖男人显然动摇了,强硬地说道:「我不认识你,快滚!」



「嗯,也好,那我就自己拿走了。虽然不太够,但能还多少是多少。拿哪里应该都一样吧!」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对方的话听进去,只见重取将微胖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接着就和处置我的洋装时一样,弹了下手指。



微胖男人消失了。



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他当场消灭了。不过,他的衣物还在,衬衫、长裤与皮带散落一地,手表和墨镜也一样,球鞋的鞋尖整整齐齐地指着同一个方向,看起来十分诡异。



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靠近,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微胖男人的衬衫微微隆起,染成了红色,鲜艳的粉红色物体从缝隙间露出来,映入我的眼帘。我在保健室的海报上看过相似的东西,是人类肚子里的内脏。海报上的是健康的粉红色内脏和不健康的浊黑色内脏比较图。



失去饲主的狗困惑地在原地打转。重取一脚踩住在地上拖曳的牵绳,拾了起来。



「哎呀,我估错了。非但没有不够,还多出了一些。」



重取喃喃自语,转向了我。我绷紧了身体。



「十年后你也要还,知道了吧?」



「我不要了,现在就还你……」



闻言,我抖着声音回答,吓得想归还洋装。我好后悔自己和他做了那个约定。



「不行。」



「为什么?」



「我要的是人类的身体,所以要用人类的身体来还。」



影子阴森森地拉长了。我隐约明白了重取的意思,就和刚才那个微胖男人的下场一样。一想到我也会被消灭,眼泪就夺眶而出。



「三年后和七年后,我会来提醒你别忘了交易。我是重取,好好记住。」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根本不敢直视对方的脸。



时间到了,乖孩子快回家的广播响起,广播词随着旋律传来。



该回家了。



我全力狂奔,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园。我只想快点回家,缓和心头的不安。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平安到家以后,我不敢向爸妈说这件事,吃过晚餐、洗完澡,就立刻钻进了被窝。没有人发现我的洋装变成新的。虽然脑子里尽是公园里发生的事,但疲惫不堪的我还是马上睡着了。



隔天,无精打采的我依然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甚至有些怀疑昨天发生的事究竟是真是假。说来天真,过了一晚,我开始觉得那说不定只是一场梦。



不过,小孩的肤浅想法马上就被否定了。



几天后,上学前的我正在吃吐司,在我面前看报的妈妈满脸不安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我们居住的地区有人失踪。失踪的是一名富裕的男性,傍晚出门遛狗之后就没再回来了。是不是为了钱啊?真可怕——妈妈喃喃说道。



听了这件事,我确信了。失踪的就是那天带着狗去公园的微胖男人。



重取并不是梦里的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约定的是十年后。对于年幼的我而言,是完全无法想像的漫长岁月。



恐惧与不安,后悔与苦恼。从今以后,我必须将秘密藏在心里生活。



自从发生公园那件事以来,我对于傍晚独自外出怀有强烈的恐惧感,变得常窝在家里玩。就算要去朋友家玩,也会拜托妈妈接送,和从前每天都在外头玩到门禁时间将近才回来的日子落差极大。每当我走在外头,总会忍不住想像重取再次出现于眼前的情景,心头七上八下。周围的人有的担心我,也有的说女孩子这样刚刚好。我并未告诉任何人自己恐惧的理由,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不安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不过,随着岁月流逝,这种不安逐渐缓和了。



遇见重取之后又过了三年,我九岁了,升上了小学四年级。



当时的我性格并不积极,在班上女生之中算是比较文静的。或许是遇见重取影响了我的人格形成,又或许是我天生就是这种性情。是遗传?还是环境使然?我不知道。



虽然我文静,不代表我就是个圣人君子,或是特别与众不同。我同样视换座位为大事,会和大家一起看同学偷偷带来学校的时尚杂志,想要智能型手机,对偶像感兴趣,朋友也不算少。



当时的我渐渐了解世间的常识,知道现实生活中不会轻易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不过,我有时也会想:那三年前在公园里发生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只可惜我没有足够的线索或提示来找出答案。我也想过那会不会只是个精心设计的恶作剧,可是失踪的微胖男人至今仍未找到,我的疑惑始终没有解开。当时穿的蕾丝缎带洋装早就已经尺寸不合,被妈妈拿去送给熟人了。



某一天,班导宣布下次工艺课会用到树枝,要求我们事先备好材料。



同班的朋友邀我一起去玩,顺便找树枝。邀我的是叫做百合的女生,她是在四年级的学期初转学过来的,还不到两个月,就和我成了好朋友。



百合是个敏锐的人,很懂我的心思。在教室里,我觉得开心的时候,她就会附和:「好开心喔!」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她就会附和:「好无聊喔!」仿佛猜出了我的心思一般,大概是擅长看别人的脸色吧。和她在一起,我不用绷紧神经。



虽然我们很要好,但其实这是我们第一次相约放学后一起去玩。百合家对于还是小学生的我而言太远,不方便前往,她要来我家也不容易,因此她转学至今虽然已经过了两个月,我们尚未造访过彼此的家。



所以我非常期待,和她约好了日期。当天放学之后,我们不回家,要一起去有树枝可捡的地方散步。放学后不回家直接去玩——偷偷这么做,是会挨骂的,所以我事先告知爸妈是为了找课堂上要用的东西,征得了他们的同意。



约定的日子到来了。放学后,我和百合背著书包,拿着塑料袋外出。有树枝可捡的地方并不多,柏油路上当然没有,必须去种了树的地方才行。学校附近有片杂木林,我们去碰碰运气,只见潮湿的土地上果然有许多树枝。一找到形状适合工艺课使用的树枝,我们便立刻放进塑料袋里。



材料很快就收集齐全了,我们决定收工,改做其他事。正当我思索要去哪里玩的时候——



「小葵,你平时常来这一带吗?」



百合询问。杂木林离我家还算近,但是对于住在学校另一侧的她而言,应该是个无缘的地方吧。



「不是每天都会来,不过的确常来。」



「那你当我的导游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刚搬来,对这里不熟。」



听到我肯定的答案之后,百合便如此提议。当导游只是小事一桩,我一口就答应了。



其实我们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在超市、旧书店、零食店林立的街上逛逛,或是在住宅区里闲晃,光是这样,就消磨了不少时间。此时,身旁的百合喃喃说道:



「我口好渴。」



我也正好觉得口渴。虽然很想去自动贩卖机买瓶冰果汁来喝,可是我没有带钱。装着零用钱的钱包放在家里。



「欸,小葵,附近有没有公园?」



「为什么这么问?」



「公园里有水龙头啊,有水龙头就可以喝水了。」



「有是有……」



我结结巴巴。距离这里最近的公园,就是那座公园。



「那我们去公园吧!」



百合抓住我的手腕,像是恳求似地征询我的同意:「走嘛!」



「我是无所谓,可是那里离你家很远,没关系吗?」



「嗯,都来到这里了,就算要去地球的另一侧也没关系。」



虽然有点迟疑,但是百合拉着我的手频频催促,我只好带她去公园。我实在提不起劲,脚步变得很沉重。



我始终无法忘怀。那座公园就是三年前和身穿黑西装、头戴圆顶硬礼帽的男人——重取订约的公园。



「这里就是公园?」



「嗯……」



我们来到了公园入口。看起来比从前小上许多的游乐器材,单杠和秋千都一如往昔。百合立即走进公园,我则是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欸,这里离我家很近,还是去我家好了。我家有果汁,不必喝水。」



自那一天以来,没有再发生过任何不可思议或古怪的事情,我也敢在傍晚出外走动了。然而,唯有这座公园,我还是能避则避,因为幼时的恐惧感一直深植于我的心中。



「小葵,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嗯,对不起。」



「是不是在这座公园发生过什么事?」



百合从我的态度看出来了。我默默无语,她轻轻地抓住我的肩膀。



「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嗯……」



「小葵,放心,有我陪你。」



她坚定地说道。我很开心,打从心底感谢她。和重取订约以后,我常在想:我不要把那天的事永远埋藏在心底,可以的话我想和相信我的人分享。如果有人相信我,如果能和对方分享,或许可以稍微让我的心灵得到宽慰。



然而,我一直无法如愿。虽然想说,实际上却从未说过。以大人为例,他们通常会在我开口之前想像我要说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是小孩吧,面对面的时候,我感觉得出来。这是因为大人往往以自己的经验为基准,会用自己所知的常识来解释我说的话。



还有身旁的朋友。他们并不坏,但是性格多多少少都有些轻浮,只要和他们不合拍,马上就会被排挤,所以我并没有可以倾诉重大烦恼的环境。



「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温柔的话语,让我重新思考一直以来无法如愿的事。没错,如果是百合的话……



我的心动摇了,决心说出那天发生的事,说出这个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我站在公园入口,一面努力整理那天发生的事,一面说给百合听。我应该是满脸不安吧!周围渐渐被晚霞染成了红色。爸妈订下的门禁时间比从前放宽了些。



百合真诚地倾听,既没有在中途打断我,也没有取笑我,而是仔细聆听我说的一字一句,无一遗漏。



说完以后,我的心呈现不安与安心交杂的奇妙状态。



我从正面望着百合,频频眨眼,掩藏微微渗出的泪水。她会怎么说?如果她能够表达些许支持之意,我就能获得慰藉,萌生向前迈进的勇气。



一阵风吹来,我们的头发往同一个方向翻飞。



那张笑盈盈的脸庞映入了我的眼帘。接着——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



一道完全不相衬的老人声音从眼前的小女孩口中发出。



「百合?」



「那天我跟你说过了吧?三年后和七年后会来提醒你。」



闻言,我哑着嗓子喃喃说了句:「不会吧!」



眼前的明明是百合,身高和我相差无几的小女孩,这两个月间几乎每天都在学校里陪我说话的人。可是,她现在居然用沙哑的声音说着重取说的话。我一头雾水,怀疑自己的眼睛。



「下次提醒是四年后,讨债是七年后,好好记住。」



有着百合外貌的存在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麻木表情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弹了下手指,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那时候一样,不可思议的事再次发生了。



我提着捡来的树枝回家,一路上都是茫然若失。回家以后,我尽量不去想白天发生的事,就这么度过了一夜。



隔天,我不敢去学校,害怕和百合见面。不过,我必须确认,所以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去上学,打开了教室的门。



百合不在教室里。



并不是请假或尚未到校,连她的座位都不见了。走廊上贴着每个学生画的图,只有百合的图画消失了。我询问班上同学,大家都一脸诧异,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说来惊人,没有人记得百合。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我以外,朋友和班导都不认识她。



短短一天,她就从世上消失无踪。任凭我翻遍名簿或照片,都找不到她存在过的证据。



只有我的记忆例外。



百合是我的妄想吗?搞错的其实是我吗?不,不可能。她确实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只有我记得她。



那么百合究竟是谁?答案很明显。



是重取。



它为了提醒我履行约定而创造出来的存在,就是百合。



我所信任的人……



当我理解这一点时,我恨不得立刻放声大叫,心里犹如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我好想蹲下来缩起身子,摀住耳朵,闭上眼睛,否定世上的一切。各式各样的冲动交织在一起,如今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才对?



年幼的我订下的约定,竟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重取不是人。我这才明白,与我订约的并不是人类。



卸下了小学生书包,换上了制服。海军蓝水手服加上蓝色缎带。



我成了国中生。



环境改变,心情焕然一新,对于未来的不安也随之而来。我的顾虑之一是人际关系。发生了百合的事之后,我的小学生活变得乱七八糟。那件事对我的人格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主要是负面影响。



并不是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或是欺负我。我和周围的关系并不差,但是我不会主动加入谈天说笑的同学,即使对方主动接近,我也会保持距离。因此,小学最后几年,我一直交不到亲近的朋友,过着无法融入群体的生活。



所谓的朋友,就是彼此了解的存在。百合确实了解我,但是她之所以懂我的心思,是因为她的内在是重取。为了提醒我履约,它创造了一个符合我需求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百合的存在,她化成了我心中的芒刺。



——下次提醒是四年后,讨债是七年后,好好记住。



重取是这么说的。



为了提醒我,或许它又会做出同样的事。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它能够化为人形。第一次遇见它时的黑西装、圆顶硬礼帽模样是不是它本来的面貌,不得而知。第二次,它用小女孩的面貌接近我,和我成了好朋友,问出了那一天的约定,接着便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人们的记忆也一并抹消,只有我的记忆除外。



一想到这样的事或许会再度发生,和他人交流时,举止就变得很生硬。我无法露出自然的笑容,而就像照镜子一样,对方往往也会跟着萎靡。我知道从前就认识的人是重取的可能性很低,可是对于背叛的恐惧依然不时闪过脑海。如果眼前的人是重取,该怎么办?



当时那种杯弓蛇影的滋味,我不愿再次尝到。我再也不要排拒一切,蹲在房间角落里了。



只要别和任何人走得太近,就不会被背叛。可是,我还是想交朋友。我太软弱了。年纪越大,似乎就越软弱。



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不能一直因为被过去束缚而过着消极的生活。我必须改变自己。



和我上同一所小学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人,所以我决定上了国中以后要多加注意。回想百合那时的情况,是她主动接近我居多,倘若这是重取的惯用手法,或许我别被动地等待别人亲近,而是主动亲近别人就行了。好好思考,选择没有问题的人当朋友。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足够让我整理思绪了。重要的是取得平衡点。上了国中以后,会认识各式各样的人,这是我重新来过的好机会。我告诉自己,没必要疑神疑鬼地怀疑所有遇见的人。



如此这般,国中第一年,我成功地过上了平顺的日子。



虽然称不上幸福,但至少因为重取而倒转的沙漏总算又转回来了。



最辛苦的是第一学期。因为我的笑容很僵硬,每天早上都得要在镜子前松缓脸颊肌肉,提起干劲以后才去上学。我的心态固然已经转为积极,但还是有许多地方显得很生硬。



虽然人数不多,但我仍找到了几个说话的同伴。而第二学期入秋以后,我们已经变得有说有笑了。



我选的社团是美术社。我就读的国中规定学生一定要加入社团,相较于每天都活动到精疲力尽的运动社团,美术社一周只有星期五一天有活动,学长姐也都是性情温和的人。有的学生是为了图个轻松而入社,也有学生是因为喜欢绘画而入社,至于我,大概是两者参半吧。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我升上了国中二年级。



教室移到了楼上,让我体认到自己的成长。同时,我也不得不想起那段恶梦般的回忆。重取说过,下次提醒是四年后。



它会再来。



今年正好是百合的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年,我一面感受它那日益强烈的气息,一面生活。



我的生日在六月初,在那之前,我还是十三岁。第一次遇见重取,是在生日之前,第二次遇见百合,也是在生日之前。换句话说,如果它要在我的面前现身,选在梅雨季前的可能性应该很高。



我开始观察周围的人。倘若有人露骨地接近我,或许就是重取。不过,要分辨很困难。



分班之后,和新同学接触的机会变多了,难得对方找我说话,我却心不在焉地盯着对方看,或许会吓跑对方。我不想失去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



也有一年级新生加入了美术社。学弟妹时常天真无邪或是略带顾虑地询问问题,从前学长姐也指导过我绘画技法,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



不过,其实我游刃有余。上次我中了明显的诱导,说了多余的话,而我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手法了。对方只有一个人,就算它化身为身边的某人,我失去的也只有一个人。只要这么想,就不会像百合时那样大受打击了。



这时候的我错估了问题的本质,而且太过大意了。我就是这样老是顾此失彼。结果,我直到最后关头才察觉对方的真面目。



美术社里有个叫做仓本红叶的学生。对我而言,她只是众多同学之一,并不特别亲近,却也不是毫无交集。



某一天放学后,我在社团活动途中离席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仓本红叶在走廊上等我。她开朗地打招呼:「糸川同学!」我也毫无疑心地回以笑容。糸川是我的姓氏。



「你跑到社办外面做什么?」



「休息一下。还有,我想问糸川同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还特地跑出来问。」



「我觉得你现在那幅画画得很棒。」



她说的是我为了参加夏季的绘画大赛而画的作品。被她当面这么一说,我铁定是羞红了脸吧。我不习惯受夸,很难为情,只能撇开视线,小声地道谢。



「所以我在想,你有没有参考什么东西?」



原来这就是她想问的问题。



「有,就是——」



我告诉她自己作画的时候,都是参考一年级时在图书室借的某本书。那是本引导读者重新认识单纯符号之美的书籍,附有浅显易懂的解说。



「哇,好像很有趣。」



「如果你有兴趣,我去借来给你吧!」



我如此提议,仓本红叶开心地轻轻一跳,及肩的头发也跟着摇曳。她的头发和我差不多长。



见了她那坦率的情感表现,不知何故,连我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在走廊上和她道别之后,我便直接前往图书室。来到图书室前,可以感受到一股独特的静谧。我打开门入内。柜台里只有一个貌似图书委员的女学生,没有其他人。除了柜台周围以外,其他地方的日光灯都没打开,显得有点昏暗。



我立刻开始找书,找的是从前为了学画而借过的某本书。借阅期间,我看了许多次,还记得内容,很快就在美术类书架上找到了。



打开书底的借书卡一看,我的名字就在上头,除了我以外,只有一个人借阅过。一方面是因为借阅这类书籍的人原本就少,一方面是因为来图书室借书的人不多。我拿著书来到柜台,递给戴着横长镜片眼镜的图书委员。大概是因为闲着没事做吧,在我靠近之前,她一直在看冒险小说。她把书签夹在书里,抬起头来。印象中,一年级借书时,柜台里的好像也是她。



「你对这种书有兴趣吗?」



办理借阅手续时,图书委员对我说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我是美术社的。」



她把铅笔递给我,我在借书卡上写下姓名和日期。借阅期限是一星期。



「你会想要这本书里收录的画作吗?」



「不会。倒也不是不想要,而是光看就满足了。再说,就算把这些画给我,也没地方挂。」



我略微思考对方的问题之后,如此回答。



「如果住的是大房子,就有地方挂了。」



「是啊,可是我不懂得怎么保养,这样只会糟蹋作品。话说回来,住大房子真的不错。如果有专属于我的工作室,就可以画很多画了。画得好不好另当别论就是了。」



我如此想像,不禁心驰神往。虽然我并没有立志成为画家,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画家,但我可以把画画当成个人的嗜好,持续下去。



三坪左右的空间,加上画布和椅子,墙上挂着自己的画作。



就在我沉溺于这样的妄想之际,眼前的她说了一句话。



「可以交易啊!」



短短几个字,让我忘了先前的对话,陷入了视野闪烁般的错觉。大脑挖掘记忆,发出警告。我吸了口气,瞪着柜台里的人。



「你是重取?」



我强忍着不让声音发抖、膝盖摇晃。我并没有晴天霹雳的感觉,因为我早就料到它会在近期之内现身了。不过,我还是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几乎快要虚脱,应该是因为我的本能在排斥吧。



「看来你还记得。」



图书委员的柔和声音变成了沙哑的老人嗓音。声音与外表依然毫不相衬,这种诡异的现象带来了恐惧感。



「当然。缓存消从前的约定。」



我鼓起所有勇气,采取强硬的态度。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我了。



「那不是约定,是交易。」



「你的交易太不讲理了。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连这个社会是怎么运作的都不知道,根本是被你骗了!」



我的声音在中途开始发抖,但我还是说完了。柜台里的重取毫无反应,我继续挑衅它:「别一声不吭,说话啊!」



「之前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还杀了我,所以我才一声不吭。」



重取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它说的以前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它说对方杀了它,也让我一头雾水。它现在明明就存在于我的眼前啊!



「如果有手枪,我也会杀了你。」



「这里没有手枪。」



瞧它说得一本正经,果然异于常人。它应该听不懂玩笑话吧。我继续说道:



「四年前的……百合,是怎么回事?现在也一样,你装成一般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有些和我交易的人一看见我就会逃跑,所以我才使用别的身体。」



「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那副模样的?」



「只要在可能范围内,从什么时候都行。」



「什么意思?」



「这个身体是十五岁,所以我也可以从十五年前就存在。」



不清不楚的回答。我想,恐怕光靠人类的常识无法理解吧。



重取淡然回答我的问题,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消失,反而问道: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干嘛?」



「很多人会向我提出新的交易,以钱居多。」



「是吗?所以呢?」



「刚才说的大房子如何?只要有钱,就买得起了。」



「我不需要,免了。别把我当白痴,你铁定又要说得还你人类的身体吧?要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根本不会和你交易。当时的洋装也一样,我明明马上就说要还你了,你却不让我还,简直是蛮横的骗子。」



看来我似乎累积了不少怨言,虽然泪水盈眶,仍是不吐不快。



「你害我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我现在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你别再……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不知不觉间,我扯开了嗓门大吼,抖着肩膀喘气。我用制服袖子擦掉了眼泪。幸好没有旁人在场。



「不行。」



重取摇了摇头。我察觉对方从刚才至今完全没有眨过眼,不禁毛骨悚然。



「为什么!为什么!」



「还要向你讨债。下次是三年后。」



重取完全无视我说的话,机械式地预告。它果然不是人类。它的法则与我认知的常理应该有着根本上的差异吧,脱离它的法则的话语,对它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这样根本无法沟通。我不再怒吼了。我终于明白重取并不是故意刁难我,只是基于它自己的法则进行交易而已。



我努力让紊乱的心冷静下来,此时,图书室的门突然开了,我反射性地望去。



「呃,只有你一个人?」



同年级的女学生抱著书本,战战兢兢地走进图书室,大概是有事要办吧。她和我不同班,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仔细一看,柜台里的重取不知几时间消失了。我表示只有我一个人,垂下了眼睛。



对方站在门前不动,似乎是在顾虑我。我刚才大声嚷嚷,说不定被她听见我和重取的对话了,不过,现在图书室里只剩下我一人,听起来或许像是我在自言自语吧。我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干嘛?」



我摆出强势的态度牵制她,虽然内心大为动摇,却强自镇定,以免被她发现。



「不,呃……你最好留长发,越长越好。」



「这样啊。」



对方撞上了怪事,大概也慌了手脚吧,才会说出这种怪话。我拿着借阅的书籍走过女学生身边,迅速地离开图书室。



回美术教室前,我先去了厕所一趟。我照了镜子,看见自己眼眶红通通的,显得很狼狈,便洗了把脸。



我并没有像百合的时候那样大受打击,或许是因为它这次并非化身成和我亲近的人吧。不过,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包围了我。



我这才发现,一直以来,我努力积极生活,试着挽回人生,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没错,毫无意义。



就算交到朋友又如何?三年后,重取一来讨债,我就完蛋了。就算有成千上百个朋友,一旦我被它消灭,就什么也不剩了。



待会儿即使我把书交给社团同学仓本红叶,她开心地向我道谢,那又如何?就算和她变熟,也只能维持三年,之后便会失去一切,声明结束。



我错判了问题的本质。说来愚蠢,我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若是我接受命运的安排,努力让自己开开心心地度过剩下的几年,在最后一刻,我会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幸福的吗?不会。越是幸福,我大概就越是无奈,越是消沉吧!后悔会凌驾一切。若是如此……我的人生根本还没开始,必须在击退重取之后,才能拥有真正的人生。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三次遇见重取之后,又过了几天。我已经做好被图书室撞见的那个女学生散布流言蜚语的心理准备了。在对方看来,我是个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喃喃自语的怪人,这么做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并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出来。或许她没听见我和重取的对话。虽然我这么想,可是偶尔在校内遇见时,她总是会盯着我看,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觉得我不太对劲。因此,国中期间,我都尽可能地避开那个女学生。



后来,我升上了高中。入学考前我颇为用功,因此得以进入县内名列前茅的学校。虽然得搭电车通学,距离其实不算远,只要几十分钟,就能从我家附近的车站抵达目的地。唯一遗憾的是有点偏僻,不过我住的地方更偏僻,没什么好挑剔的。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若是不采取行动,我的人生就会像从前在公园看到的那个微胖男人一样化为乌有。一旦那天到来,我便会如迸裂的泡泡一般,一瞬间消失无踪。我才不要变成那样。我不会坐以待毙的。不管是死心放弃,或是认命享受剩下的几年,都不在我的选项之中。



我要赢回自己的人生。我会竭尽所能,达成这个目的。



首先,我不再像国中时那样积极交朋友了。这么一来,重取改变样貌接近我时,就能够缩小可疑对象的范围。



我就读的高中里,和我来自同一所国中的人只有几个,人际关系正好可以重新来过。周围的同龄女生都开始争相打扮,我则是故意把外表弄得阴阴沉沉。穿到初夏为止的冬季制服是黑色的,正好助长了我的不起眼,营造出一种难以亲近的氛围。



要是重取化身成素未谋面的路人现身,这么做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刻意疏远周围的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宣示我的决心。我必须与幸福保持距离,维持备战心态。



高中第一年,我就像是虽然存在却看不见的空气一样,每天说的话不多,笑容也再次凝固了。



转眼间,季节转了一轮,我成了二年级生。怀抱秘密生活,已经迈入了第十年。如果真如预告所示,重取应该会在梅雨季前再次现身。它终于要来讨债了。



我有个主意。虽然称不上对策,我也反复思索,设想过许多活命的手段,而这个主意的灵感,是来自于以前和重取在昏暗图书室里的对话。



当时,我一察觉它假扮成图书委员,便立刻大声斥责,而它一直默默不语。我指出这一点,它回了一句话:「之前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还杀了我。」



我没有询问详情,不知道具体细节。重取并不是人类,真的杀得掉吗?就算杀得掉,是拿刀子割断咽喉就会死吗?还是用枪打穿心脏才会死?又或是必须把它烧成灰烬才会死?一般人必死无疑的手段,用在这种不合常理的存在上,可就不一定了。它究竟有没有作为生物死亡的概念,也不得而知,搞不好它所认知的死亡与我认知的意义完全不同。



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不过,对于我而言,却是一线生机。



杀掉前来讨债的重取,或许我就能够活命。这个主意究竟有没有效、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不过,至少对于重取而言,那是个不愉快的经验,所以它才默不作声。从前被杀过一次,现在不想被杀第二次,因此保持沉默。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因此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为了活命,与它对决。



首先是准备工具。高中校规禁止学生打工,但我悄悄地趁着一年级的寒假打工卖蛋糕赚取资金。除此以外,还有活动工作人员、仓储作业等短期打工,存够了钱,便上网或前往大卖场寻找可用的工具。从对付人类用的防身用品,到足以致人于死的凶器,我买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即使重取出现于眼前,我不认为正面攻击能够打赢它。它可以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至少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制造出对我有利的状况才行。



到了二年级的四月底,我便把备齐的工具偷偷放在随身携带的学校书包里。虽然其中也包含了被发现铁定会引起骚动、被大人没收的物品,不过没有人对我的书包内容物感兴趣,被发现的几率应该很低吧。制服口袋里也放了工具。由于重量增加,我必须慎选携带的教科书与笔记本。只要在学校把课业预习、复习好,就不用带回家了。反正下课时间也不会有人找我聊天,正好可以把时间拿来利用。



准备就绪之后,即使是在上学或回家途中,我也随时保持警戒。附近的车站里设置了提醒民众留意可疑人物与色狼的看板,现在的我,就算被袭击,应该也能冷静反击吧。



就在我严阵以待的某一天,有个人接近了我。



那就是国二时,在图书室遇上重取之后出现的女学生,或许听到了那段诡异对话的人。我在国中时期一直避着她,而她碰巧和我进了同一所高中。



一年级时,我们不同班,没什么问题,但是升上二年级以后换了班,我们现在是在同一间教室上课。除了三年前的短暂对话以外,我从没和她说过话,谁知分到同一班以后,她却突然找我说话。



「糸川葵同学,我没叫错吧?」



某天放学后,我迅速走出教室,而她从后追上,叫住了我。我在走廊上停下脚步,微微地点了头。见状,对方温文地说道:「啊,果然没错。」并露出微笑。



「呃,或许你不记得了,我叫祭火小夜,和你读同一所国中。」



祭火小夜——她有点可疑。



回家以后,我换下制服,躺在自己房间里,思考刚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