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犬(2 / 2)
“到处都是金光闪闪……这个国家真不让人静心。”
6
夕阳西下的暮色天空中回响起乌鸦的叫声。
远离罗威的主干道<凯旋道>的某片杂树丛深处,<铁之牢狱>孤零零地建在那里。五十三年前爆发的四兽战争中,在这座坚固的监牢中,众多的敌兵被关押、拷问和处刑。如今它被用来囚禁重罪之人。
墙壁的砖块是用很久以前的方法堆砌的,古旧的外观宛如古城一般,酝酿着一股可怖的氛围,仿佛能听见被残杀的罪人们怨恨的声音。
从正面入口走下楼梯,可以看到前面的广场上停着一辆双驾货运马车。
货台的顶部弯曲成拱形,被车篷覆盖。工人正打算往里面装入长方形的四角笼子——囚笼。
虽然现在囚笼中还没有放什么,但是已经够重了。十名工人满头大汗,齐声合力把囚笼搬到了货台上。
在他们身旁,两名穿金色铠甲的骑士监督着他们的工作。
他们头盔上附有雪白的鸡冠状装饰,背后则披着披风。这说明他们属于费加罗·金伯利率领的精英集团——近卫兵。
骑士总数五人,剩下的三人在远处围成圆圈,互相交谈,也都是近卫兵。旁边有六匹身披金色战甲的军马排在一起。
监督工作的其中一人——一名鹰钩鼻的中年骑士“喂”地喊住了一名工人,把绳子交给他,指示说,“用这个把囚笼固定。”
“固定牢,别让它从货箱中滑出。”
“哦。”
年轻的工人漫不经心地回应,向骑士伸出手。也许是因为不爽他的态度,骑士把绳子拿回手边,没有交给工人。
“你这无精打采的回答算什么?你的报酬减少。”
“啊,对不起,请原谅我……”
体态纤细的年轻人弯下身子,双手合十,请求原谅,但是鹰钩鼻的骑士却摇了摇头。
“不行,你的工资降低。如果不想再降,就赶紧固定囚笼去。”
说完把绳子扔了过去,然后指着慌忙捡起绳子的工人强调道,“之后我会确认。”
“不想人头落地的话,就给我好好干活,快点行动!”
看到工人赶往货箱后,鹰钩鼻的骑士对着另一名骑士笑道。
“真是的,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下等人对于骑士大人的态度真不像话呀。”
“亏你敢这么说,明明赚了零花钱。”
红胡子的中年骑士听到鹰钩鼻同伴的话后,皱起了眉头。
年轻工人减少的工资恐怕都进了鹰钩鼻骑士的口袋里,
“烦死了,不过是工作结束后的玩耍钱。那点东东就当是特别补贴不行吗?毕竟我们移送的可是“杀死狮子王”的魔女。”
鹰钩鼻理直气壮地说道,然而红胡子的脸上却露出紧张的神色。
“但是真的没关系吗?要是魔女暴动……”
“怕啥,太蠢了。现在的魔女又用不了魔法——”
话音刚落,<铁之牢狱>的正门打开,二人顿时噤若寒蝉。
闲聊的其他骑士们转过身来,工人们也停下手中工作。
在骑士的带领下,一名女人走下门前的台阶。
低着的头被布包得严严实实,又由茶褐色的绳子绑紧,因此看不出表情。双手的腕部被白色的石枷固定,链锁从枷锁上垂下,前端被领头的骑士握住。
魔女的身后有两名骑士持枪分别跟在左右,一同走下楼梯。
领头的骑士朝周围喊道。
“谁也别碰这个女人!别和她说话!魔女是灾厄,诅咒会转移!”
他是近卫兵的副队长,是费加罗的心腹。魔女入狱后全都是由他亲自管理,别人连近身都做不到。鹰钩鼻骑士和红胡子骑士也是第一次见到魔女的身姿。
在副队长的带领下,魔女光着脚下到了广场上。
之后在骑士们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中,走向了货运马车。
正当魔女踏足连接着地面和货台的木板时,鹰钩鼻骑士注意到那名年轻工人还站在货台上。
他呆立在那里,直盯着魔女看,于是鹰钩鼻骑士慌忙喊了声“小子”。
“工作完成了,就快点下来!”
“……哦。”
工人又无精打采地回答道。正当他即将从货台上跳下来时,从他那略微卷曲的黑色前发的间隙中隐约可见深绿色的瞳孔。
扮成工人的洛洛斜着瞥了一眼魔女的面容。
隐藏在头巾下的魔女脸上被戴上一张银色的假面。
那张模仿微笑女性的假面上并没有容纳双眼的小洞。两耳也受到压迫,为了遮断和外界的联系。这是一种被称为“圣女假面”的拘束具。
魔女经由副队长的指引进入了囚笼中,副队长随后把从石枷上延伸出来的链子锁在了铁栅栏上。牢门关闭,魔女就那样站在囚笼中。
确认无误后,鹰钩鼻的骑士“呼”地吐了一口气,虽说之前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但是真正站在魔女身前的时候,多少会有点紧张。
“戴在手腕上的石枷是白色的对吧?然后上面还画了红线。”
鹰钩鼻对红胡子的骑士小声说道。
“那是封印魔法的魔导具。不能使用魔法的魔女不过是个普通女人。”
“那玩意哪里像个普通女人了,看着就浑身难受……”
红胡子的骑士苦着脸回应道。
移送中需要有人登上货台看守囚笼,他们俩干的就是这种差事。虽说很快就能到达狮石堡,但是不得不和魔女待在同一空间内,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
两名骑士向工人们派发银币,随后就地解散了他们。
之前闲聊的三人、持枪的两人以及副队长总共六名骑士骑上军马。
当马车驶离<铁之牢狱>时,地平线开始染成藏青色。
货台的篷子上吊着灯笼,即使出入口关上也保持着微弱光亮。囚笼被绳子固定在货台的前部——驾驶位的正后方,而鹰钩鼻骑士和红胡子骑士则站在货台的后部,抓着车顶的边柱,忍受着马车的颠簸。
站在笼中的魔女遇到剧烈颠簸的时候,就静静地坐下来。
车篷外面传来驶在林道上的车轮声和撞击地面的马蹄声。灯笼一直咔嚓咔嚓地剧烈摇晃。
刚开始,看守的两人还正面朝着囚笼,认真监视魔女,但是持续盯着戴着假面的魔女也没什么意思,不久两人就背过了身。
鹰钩鼻骑士低声细语道。
“喂,你听说了吗?金伯利队长和坎帕斯菲洛的士兵比了一场。”
“嗯,是在<王之箱庭>吧?似乎是一边倒胜利。”
“你知道那个队长大败的对手是谁吗?听说是‘黑犬’的后继者。”
“哈?骗人吧。那个‘三百人斩’吗?”
四兽战争时暗中活跃的“黑犬”让王国罗威吃了不少苦。
过了五十年,这些逸闻变成故事继续流传着。尤其是单枪匹马一夜间杀了三百名敌兵的传闻,象征着黑犬神出鬼没的恐怖,作为传说在骑士中成为谈资。
真的存在那样的暗杀者吗——半信半疑的两人却没注意到,成为话题的“黑犬”后继者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身后落地。
“但是啊,”
红胡子的骑士皱起眉头。
“队长大胜……就是说队长比黑犬强?真的假的。”
“说到底,‘三百人斩’也许就是个谎言?只是添油加醋夸大了,实际上根本不咋样,这种吹牛的事到处都……”
边说边回头的鹰钩鼻骑士话说一半吞了回去。
注意到同伴异变的红胡子骑士也回过头去。
货台的中央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黑头盔、黑手甲、黑护膝,只有护胸没有装备,露出了被黑衣包裹的胸部和腹部。也许是因为如此,给人一种十分奢华的印象。身高没有那么高,本不应该让人觉得可怕压抑,然而可能是由于头盔遮住了脸,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生气和活力,只剩下宛如面对幽灵一般阴森森的感觉。
“……这家伙……是什么人?到底是从哪里——”
鹰钩鼻骑士踏出一步。
下一瞬间,下颚被手甲击中,让他跪倒在地,失去了意识。洛洛抓住鹰钩鼻骑士板甲的边角,悄悄地让他躺在货台的地板上。
红胡子骑士睁大眼睛。
“……什么,是小偷吗!?”
红胡子骑士摆低身段,架起战斗姿势,同时准备拔出挂在腰间的剑。然而洛洛立刻踏出一步,用手掌把剑柄按了回去。
“叮——”的声音痛快地响起。
“呜……!来人,敌袭……!?”
红胡子的喉咙被猛地抓紧,声音戛然而止。
洛洛利落地绕到他的背后,用手臂夹住他的脖子,精准地压迫颈动脉,进一步勒紧。没过多久,满脸通红的骑士就翻白眼晕了过去。
洛洛再次静悄悄地拖动失去意识的骑士身体,让他躺在了地板上。
眨眼间骑士二人就昏厥过去,货台又回归了寂静。
“……”
马车继续原样驶行,货台上,洛洛单膝跪在囚笼的面前,然后揭开头盔的面罩,露出了脸。
“……容我失礼。”
魔女戴着“圣女假面”,对洛洛的话语毫无反应。
洛洛把手伸进铁栅栏中,脱去魔女的头巾,用手甲内置的刀片割断假面的系带。
谜题即将揭晓。婚礼之日挥舞着银色大镰刀,杀害了狮子王在内五十名以上的参加者,如此残忍的“镜之魔女”究竟长什么样呢?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洛洛微微咽下口水。
摘下“圣女假面”后,锐利逼人的目光向洛洛投来。
也许是因为长达十多天的监狱生活,她面容憔悴,皮肤苍白,头发也遍布伤痕,但是一对赤瞳中却寄宿着反抗困境的强烈意志。
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仿佛本身就带有魔力,在灯笼火光的映衬下,赤红的虹膜闪闪发光。不知是不是警戒洛洛,她的瞳孔微微转动。
“……谁?”
魔女询问道,她的声音细小却清澈。
“……鄙人名为黑犬,是侍奉<火与铁之国坎帕斯菲洛>之人。”
“……黑犬?”
魔女微微侧头,不知是不清楚黑犬的名号呢,还是因为清楚所以惊讶呢。洛洛一边注意着魔女的表情一边开口。
“您是王国罗威的王妃‘镜之魔女’——特蕾莎丽莎·罗威,我没有认错吧?”
睁着一动不动的瞳孔中倒映着洛洛的脸庞。此人无法被读取感情,洛洛心想。
“魔女……”
特蕾莎丽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我看起来像是魔女吗?”
特蕾莎丽莎给人的危险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是放下戒心了吗,接着从那对眼眸中流露出悲伤的感情。
特蕾莎丽莎低下视线,修长的睫毛颤动着。
“别国的人找我何干?”
“我是来帮助您的。”
“不懂,为什么坎帕斯菲洛的人要帮助我——”
正在此时,货台前方垂下的帘子忽然被卷起,一阵急风吹进来。
洛洛反射性地向后方跳去,同时放下面罩遮挡脸庞。
悬挂的灯笼在狂风中晃荡不安,最终“嘎”地一声掉下来熄灭了。
被篷子覆盖的货台瞬间陷入了黑暗。
“等你好久了,‘黑犬’。”
男人从驾驶位现身,脸部完全覆盖在阴影下,看不清楚。
但是一听到他那桀骜不驯的声音——马上就能明白现身的男人是近卫队长费加罗·金伯利。他以夜空被背景,让洁白的披风飘舞在其中,肩上还扛着一把剑。
“你是来夺走‘镜之魔女’的吗?”
“……”
洛洛沉默不语,没有战斗的打算,也没有对话的打算。确实如费加罗所言,洛洛来这里的目的是夺走魔女,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应该考虑撤退。
“出什么事了,金伯利大人!”
车夫回头问道。
“没什么,你就按原计划驾车驶向城堡。”
对车夫下达完指示后,费加罗观察起一身黑的洛洛,后者从指尖到胳膊肘附近都被手甲覆盖,不过手上却没有拿武器。“黑犬”不带武器,这是故事中讲述的特征之一。
“你空手没问题吧?”
“……”
“那就开始吧,终于等到此时!”
说完,费加罗举起剑向货台踏出一步。
洛洛用手甲弹开费加罗的剑锋,被弹开的剑尖把车篷划了个大口子。黑暗中,面对着继续挥剑的费加罗,洛洛要么后跳躲闪,要么弹开剑身,化解猛攻。铁器相撞的金属音回荡在篷子中。
洛洛交叉叠起手甲,挡住费加罗的剑,让其变成了倾斜的姿态。
费加罗不管不顾,尽全力下压,剑的尖端笔直地切开车篷。
被切开的车篷迎风剧烈膨胀,随后破裂,上面的扣子一个接一个被吹走。噼里啪啦!
下一刹那,覆盖货台的篷子飞上夜空,月光倾泻在两人头顶上。
满圆的月亮仿佛要把夜空融化,林道两旁的树木迅速向后方远去。
马车的周边跟随着六名骑兵,其中两人拿枪,四人持弓。因为敌袭在预料之内,所以各自都携带了武器。
“队长!骑兵六名随时听命!”
“做好战斗准备,听我指示。”
在关押于囚笼的魔女身前,骑士和暗杀者面面相对。
“好了,现在开始才是正戏。”
费加罗扭动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同时活动肩膀。
“你是袭击移送中魔女的小偷,被就地正法也没有意见吧?”
“……”
“在此之前,虽然试着用了下,不过如此轻巧的剑果然不堪一用。”
费加罗把刚才挥舞的单手剑扔在地板上,正是洛洛在公开比赛中使用的那件坎帕斯菲洛产的变形武器,
费加罗重新从腰间拔出双手剑,这不是一把为了斩断对手的剑,而是一把为了碾碎对手的剑,尽管异常沉重,却温顺地呆在费加罗的手上。
“骑士的剑果然还是要这种……对吧?”
“……”
洛洛捡起脚边的剑,开口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很久以前,特兰斯马雷人的船队被巨大的怪物袭击——”
“啊……?”
费加罗保持着架剑的姿势,挑起了半边眉头。
“那是一只以闪电般速度穿梭在海中的怪物。哪怕勇敢的冒险者彻夜奋战,也有半数以上的船员被吞食,船队覆灭在即——”
说着,洛洛双手触碰起单手剑的剑柄。
“不久天亮了,看清被冲上甲板的怪物后,冒险者们面色苍白。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在海的最里面到底遇到了什么?那是一只宛如巨鲸的庞大蜈蚣,冒险者们恐惧地认为它是神的使者,带着敬畏之心喊到——”
咔,洛洛扭动剑柄,从两侧刃部飞出无数尖刺,每个都呈斜角的菱形。锯齿状的突起排列在两侧剑刃,形状仿佛蜈蚣一样充满不详。
“‘蜈鲸SCOLOPENDRA’——这就是这把剑名字的由来。”
“……喂喂,之前可没听说过能变成这样啊?”
“既然您那么想了解,那就请见识这把剑真正的用法吧。”
说完,洛洛举起剑踏出一步。
7
另一边,狮石堡的巴德等人受到晚宴招待。
一行人被领进名为<宾客之间>的餐厅,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柴火燃烧的暖炉上方挂着鹿首,墙壁上垂着画有狮子的旗帜。此外,也许是为了谈论相关话题,房间中还放着点缀有古董百货的橱柜。
墙壁和天花板果然是金光闪闪。
排列着美食的长桌两侧,罗威和坎帕斯菲洛的政要相对而坐,就坐于上座的巴德对面就是奥姆拉。
“哎呀呀。”奥姆拉满脸歉意地低下眉梢。
“客人明明远道而来,我却辜负了客人的期望,真是抱歉。本来打算马上就交出魔女的……没能说服骑士,责任全在我。”
巴德一边用刀切着塞满鸽肉的派,一边摇头说道“没什么”。
“听闻罗威的骑士信奉忠义,所以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
说着,巴德停下手,抬头笔直地看向奥姆拉。
“不过罗威公爵曾许下诺言,说审判后的友好晚会上,一定会交付魔女。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我可是很信任罗威。”
巴德放下餐刀,举起倒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为了罗威和坎帕斯菲洛的友情。”
奥姆拉也为了回应干杯举起酒杯,重复说了一遍。
“同时为了生出极大财富的‘魔法剑’。”
二人满面春风,相视而笑,喝下了葡萄酒。
巴德旁边坐着迪莉莉乌姆,再旁边坐着学者席梅、外务大臣艾德维斯等文官,最末尾坐着骑士团长哈特兰。因为抱着枪用餐实在是不成体统,所以他把爱枪靠在金色的墙壁上。
众人沉默地切开鸽肉派。
对面就坐的罗威诸位也是如此,导致现场鸦雀无声。
据奥姆拉介绍,他们是代替“血色婚礼”中全部死亡的狮子王重臣、临时执掌政事的人。看来为了抢先斯诺怀特成为下任狮子王,奥姆拉稳固地盘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切开派的众多餐刀与餐盘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叮叮、叮叮——没有对话的<宾客之间>被沉闷的寂静所包裹。
奥姆拉目不转睛地盯着迪莉莉乌姆倾斜酒杯饮用其中的葡萄汁。
“合您口味吗,迪莉莉乌姆小姐?”
迪莉莉乌姆浅浅一笑。
“嗯,非常上等的口感。”
“那真是太棒了!迪莉莉乌姆小姐所饮用的是以接骨木花糖水为佐料混合而成,十分酸甜可口对吧?”
“怎么说呢,加了糖水?谢谢。”
为什么只给我?好恶心……不过迪莉莉乌姆还是不动声色地再次微笑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受到坐在斜对面的奥姆拉纠缠不休的视线,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安心不下来。
偶然间,她低下头,发现桌子上有一只变色龙,吃了一惊。它在菜肴之间闲庭信步,正是奥姆拉作为装饰品放在肩头的那只。
迪莉莉乌姆感觉失去了食欲,背地里吐了吐舌头。
“话说回来,格雷斯伯爵,您品尝了房间里给您准备的香草茶吗?”
“嗯,尝过了。那种柑橘系的清香是……柠檬香草吧?”
“哦呀,不愧是您,这么清楚。那种茶是从艾露达地区订购的进口货哦?我十分中意。要是再滴几滴罗威的蜂蜜,就会更添几份香甜,让人垂涎三尺,之后我来给您准备吧。”
“如此周到,实在不好意思。”
巴德微微低头。
“不过重新审视,罗威确实是个很棒的国家。无论什么地方都闪闪发光,辉映着金色。”
“全都是包括我王兄在内的历代狮子王的伟绩。”
奥姆拉抬头望向暖炉上挂着的鹿首。
“那是兄长狩猎的野鹿。”
“哦,鹿角长得真是壮观,比我房间里装饰的还大。”
“罗威的骑士自比为狮子,所以不会用狮子的标本装饰,而是代之以鹿首。鹿角越大,越能展示自身的强大。
“原来如此……能捕获拥有如此巨大鹿角的野鹿,辞世的狮子王陛下想必是位相当勇猛的人物吧,我曾经想见上一面……”
巴德遗憾万分似地摇了摇头。
奥姆拉又小声地悲叹道。
“伟大的兄长已经逝去……这个国家会走向何方……我十分担心。在我可爱的侄女斯诺怀特失踪的当下,‘狮子王’的名号悬而未决……”
“哦?我还以为必定是殿下承袭狮子王的名号呢。”
“不不,我这种人怎么能胜任兄长的候补呢。”
“但是实话实说,殿下忧国忧民,帐下宾客如云,可谓德高望重,继任狮子王岂非人心所向?”
“若是民众请求,我也不好推辞。只是有一个问题……”
“哦,问题……是指?”
“和历代狮子王相比,我有些过于富态了。”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笑声回响在<宾客之间>,当然笑的只有那两人。
“说起来,怎么不见近卫队长阁下的身影?”
“啊,他去担任移送魔女的护卫了,最近小偷增加了不少呢。”
“哦呀,小偷吗?那还真是不安宁。”
“不不,小事一桩,毕竟我们的金伯利在<金狮子骑士团>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强者,无论什么贼人都要授首。当然我是说如果真出现了哦?”
“话说回来,”奥姆拉话题一转。
“这边倒是十分希望黑犬阁下能够出席。莫非是因为被我们的金伯利击飞而受影响了……?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罗威公爵,您误会了。他不是黑犬哦?只是毫无瓜葛的行李搬运工,运气不好被盯上,然后被单方面吊打罢了。”
“不过假设……”巴德补充说道。
“假设我方阵营中至今仍有‘黑犬’侍奉……要是黑犬认真和金伯利阁下战斗,会变成什么样呢?即使是金伯利阁下说不定也会饮恨当场呢。”
“不不,即使动真格,毙命的也是黑犬吧?毕竟看了白天的战斗,对吧?……啊抱歉,他只是行李搬运工吧?”
“对,他是搬行李的。刚才是说假设哦?”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洛洛挥舞着蜈鲸的姿态让人无从下手,不管什么剑术都难以应付。
这是因为剑的形状过于奇葩。刚才还是锯齿刃的单手剑,转眼间就如同鞭子一样,无论上下左右,只要有空隙,剑锋就能够到。
费加罗成为了防守方。
——这家伙什么情况,无法看清剑的锋芒。
洛洛左右手换着用剑。
费加罗刚一弹飞从头顶挥下的剑刃,剑锋就抵达眼请下方,仿佛要挖走他的眼睛一般。因为洛洛所有的攻击都太快了,费加罗逐渐招架不住。
“咕……!”
最终剑刃撕裂了费加罗的皮肉,大腿被剜去一块,费加罗跌倒在地。
洛洛趁机折返,跑到囚笼的面前。
“魔女大人……我虽然想从这间囚笼里救您出来,但是苦于没有钥匙,所以请让我连马车一起夺走。”
“等等!”
保持着双臂被拘束的姿势,特蕾莎丽莎站了起来。
“我没说想让你帮忙,你误会了,我不是魔女。”
“……您不是特蕾莎丽莎·罗威大人吗?”
“这倒是没错。”
“那您就是挥舞着银色镰刀的‘镜之魔女’对吧?”
“不对,我只是被嫁祸了那样的嫌疑,其实是普通的——后面!”
费加罗的剑瞄准洛洛的脖子,横扫过来。
洛洛正眼看都不看就避开了,击空的剑撞上了囚笼的铁栅栏。
“锵。”
金属声响起,囚笼中的特蕾莎丽莎一屁股跌倒。
费加罗没有停止攻击,转向想要后退拉开距离的洛洛,连续挥剑,剑锋割断了把囚笼固定在货台的绳子。
荒芜的林道上,车体大幅度颠簸着。因为固定的绳子被切断一根,囚笼随着晃动在地板上滑行,本来在驾驶位的正后方,如今却滑向了货台的中央附近。
洛洛抓着囚笼的铁栅栏,躲避费加罗的攻击,同时向笼子顶部爬去。
“不像个狗崽子,倒像个猿猴?”
“你比起狮子更像只猪,气喘吁吁的。”
“哼……弓箭手准备!”
听到费加罗的号令,四人骑兵队拉起长弓。
箭矢朝向的当然是站在囚笼上瞥视众人的洛洛。
“放箭!”
同一时刻,洛洛从顶部跳向空中,通过翻跟头的方式回旋下降,避开四根箭矢,落在了货台的地板上。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附近的骑兵刺出一枪。
“呀啊啊啊啊啊!!”
枪尖掠过洛洛的侧腹,胆战心惊之余,费加罗又袭来。
洛洛用蜈鲸的剑身挡住头顶降下的一击,金属声飘散在夜空中。
面对费加罗紧贴的脸,洛洛开口道。
“我原以为所谓荣耀骄傲的狮子骑士是乐意一对一的。”
“哼,‘能赢则赢’——这就是金伯利家的骑士准则,不必拘泥于战斗方式,只要不败。”
“……原来如此,真是傲慢啊。”
洛洛弹开费加罗的剑,接着主动挥剑回击。
这次是由费加罗抵挡,铛铛铛,两人较量着力气。
“可以请教一下吗?那位王妃大人真的是魔女?本人倒是否认。”
“当然是魔女,想要吧?不想她被烧死的话,就抢走试试啊!”
费加罗用力推压,把剑弹开,随后立即瞄准洛洛头顶,挥下剑身。
洛洛从费加罗的腋下穿过,双手抓住他的板甲后颈,凭借翻单杠的诀窍飞身而上,然后用两腿夹住费加罗的脑袋,形成反向的过肩摔。
洛洛保持两脚夹着费加罗的姿势,使劲向前翻滚,随后放开费加罗的身体。
“呜嗷……!”
费加罗撞破货台后方的边柱,下半身被甩向马车外,之后好不容易才抓紧货台,真是出人意料的顽强。费加罗的双手剑滚落到地面上,很快消失在后方。
藉此机会,洛洛再次站到了特蕾莎丽莎的面前。
“特蕾莎丽莎大人,您还记得七年前一起在宅邸里工作的女佣吗?”
“女佣……?不认识。”
“……那么“皮吉”呢?”
被告知女佣绰号的瞬间,特蕾莎丽莎的脸上闪过一丝僵硬的表情。
这一变化没有逃过洛洛的眼睛。
“……您认识吧?”
“等会——”
特蕾莎丽莎的声音被费加罗的号令声盖过。
“放箭!”
随着箭矢相继射出,洛洛在货台上四处躲闪。嘭、嘭,箭矢刺中地板和边柱。
持枪的骑兵再次拉近与马车的距离。
“哦哦哦哦哦!!”
“好麻烦……真是的。”
——既然这么想玩。
面对从马上刺出长枪的骑士,洛洛一跃而起,沿着枪柄向上奔跑,同时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一瞬间就绕到了骑马骑士的背后——
“……什么?”
骑士刚一回头,蜈鲸的剑身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向后拽去,于是骑士坠马,身体撞向地面。
洛洛站在疾驰的马鞍上,一口气不到的功夫又挥舞起蜈鲸来,像蜈蚣一样弯曲自如的剑身在空中纵横四方。
蜈鲸击中近处弓兵的板甲,如同敲击铜钹的声音回荡在杂树丛里。弓兵发出悲鸣,落马倒地,眨眼间两名骑兵就被击溃。
“攻击、攻击!绝对不要让他逃掉!”
货台上,费加罗给骑士们打气。
另一名骑士,一名枪骑兵,早已接近洛洛,在费加罗嘶吼的同时就从背后就给了一记横扫。枪尖割开洛洛的后背——本应该如此,然而马鞍上却没有了洛洛的身影。
“噫……!”
骑士不由地松开长枪,洛洛已经飞跃到他的头顶之上,弯曲的蜈鲸击飞了骑士的身体。第三名落马者消失在后方。
“别让他跑了!跑掉就是近卫兵队伍的耻辱!摆好架势!”
“金伯利大人,马上就穿过林道了!”
车夫回头向货台喊道。
前方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笼火光,马车已经接近繁华街。
8
“喂,哈特兰,快来看看,好高啊!”
“……巴德大人,请勿忘那是名为马桶座的东西。”
哈特兰陪伴在站在厕所里的巴德身边。
巴德伸头窥探的是地基上的空洞。这间厕所建在城堡的外突部,空洞通往野外,正下方的黑暗中藏着污水池。
“一国之主窥视马桶座的模样真是丢人现眼啊……”
“反正又看不见,毕竟除了你也没别人。”
巴德脱下亚麻布裤衩,把屁股埋进了大口敞开的空洞中。
哈特兰站在房间门口,手持烛台,照亮昏暗的厕所。
厕所没有安转大门,所以他姑且背过身去。
“呜……屁股好冷。”
“快掉下去的时候,请大声通知我。”
咻,不知从何处缝隙吹来邪风,石制的厕所相当寒冷。
“说起来,你感觉怎么样,晚宴开心吗?”
“马马虎虎。”
“骗人,你不是一点都不开心吗。”
“……巴德大人开心就好。”
“我无论什么事都乐在其中。”
哈特兰低下头,盯着蜡烛摇曳的火光。
“实不相瞒……我问自己,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你指晚宴吗?”
“啊……不,我不是指责以巴德大人为首的各位政要。晚宴作为外交场合,对于负责政治的各位来说等同于战场。但是我的战场……骑士的战场并不在那里。”
“……嗯。”
“……之前对方说他们的骑士费加罗·金伯利负责移送魔女的警卫。说不定如今这个瞬间,洛洛还在和金伯利交锋……。明明是这种时刻,我却到底在干什么呢……。巴德大人,我——”
哈特兰回头看向厕所。
“我是否辜负了巴德大人的期待?”
巴德坐在马桶座上,手撑着脸颊,胳膊放在膝盖上。
“没有辜负哦。说在前头,我能和心怀鬼胎的奥姆拉谈笑风生,都是因为有你护卫在身边。别让我挑明啊,太羞人了。”
“……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也能理解你忍不住想大闹一场的心情。”
巴德摸着胡须,呵呵地笑起来。
“……实话实说,我很羡慕洛洛,明明我也完全能战斗……”
“所谓因地制宜。真是的,骑士和暗杀者……相性这么不好吗?你所属的巴勃罗家族和洛洛所属的杜瓦家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关系不好。两家齐心就如同光和影,力量合在一处,无论什么敌人都能打倒,我是这么觉得。”
“毕竟我等骑士代代守护坎帕斯菲洛,有自己的骄傲……况且那个家族本来就充满谜团,虽然生在同一片土地上,养育的方法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有杀死小狗的习俗吧?”
“是啊,十岁的时候,杀死与自己同名同岁的小狗。”
“对,那可是从婴儿时期就像兄弟一样陪伴左右的爱犬哦?我完全下不了手,简直耸人听闻。”
“……说的倒是没错。”
“听闻他的祖父四兽战争时大显身手,恐怕也是这么过来的吧?想必是名非常残忍、毫无感情的暗杀者——骑士锻炼出强大的内心,是通过自己的意志达成这一点;但是暗杀者不同,他们的强大心灵是从小时候开始被创造出来的产物。”
从空隙漏进来的寒风吹得烛火四处摇曳,连同延伸到墙壁上的影子都左摇右晃。
哈特兰继续说道。
“他……洛洛咋一看是飘然物外的温柔男子,但是他有着另一面,随时准备给与他作对以及看不顺眼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教训。他的短刀从来不离身对吧?——有时给人一种很冷酷的感觉。”
“我想,说不定——”哈特兰低语道,“那家伙十分可怕。”
马车穿过林道,行驶在罗威的主干道<凯旋道>上。
罗威的街区夜晚也很热闹。
坐落在<凯旋道>两侧的餐店和酒馆灯火通明,周围充满了欢快的音乐和笑声;卖花的小姑娘向路人递出花束,乞丐为了获取同情不停哭泣;站在街角的妓女紧紧地裹着束身衣,一边显摆胸部,一边向醉汉招手。
在三名骑兵的引领下,马车高速冲向了这里。
路人纷纷向两边作猢狲散。
站在马鞍上的洛洛想起了白天<王之箱庭>的事,公开比赛即将上场前,迪莉莉乌姆对他说了一番话,记得好像是“杀了那家伙”。
“……遵命。”
“给我中!”
不知不觉中,仅存三人的骑兵队发出的叫喊变成了类似悲鸣的音调。
射出的箭矢击不中洛洛,然而洛洛所挥舞的蜈鲸却实实在在地用足刃撕裂了对方的皮肉。骑士肩口迸发出血花,长弓掉落在地。
“等、等等……!”
空手的骑士喊道,可是手臂被蜈鲸缠上,一下子就被拉落下马。石板路上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骑士接着消失在后方。
剩下的骑兵还有两人——洛洛坐在抢来的马上,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之后超过费加罗站立的货车,瞄准了跑在前头的弓骑兵。
“把长弓给我!”
货台上的费加罗向跟在身旁的另一名骑兵喊道。
然后他接住从马上扔过来的长弓,瞄准洛洛。
洛洛逼近领头的骑兵,后背从后方追赶的马车中一览无余。
洛洛从马鞍上站起,跳向前方的骑兵。就在他舞动蜈鲸、向骑兵挥出的瞬间——算计好这一时刻的费加罗从货台上射出弓箭。
箭矢笔直地切开气流,刺进了洛洛的肩口。
“……!”
洛洛的姿态在空中戛然而止,身体撞到了石板路上。
——打倒了!
看到从马车后方远去的洛洛,费加罗如此确信。
但是洛洛从石板路上弹起,在空中扭动身子,用伸长的蜈鲸剑尖撞击石板路,让它像弹簧一样,使洛洛的身体跳得更高。
“……什——”
在月夜的背景下,洛洛进一步转了一个圈。这次蜈鲸伸长的剑尖不是指着石板路——而是货运马车。剑尖击碎了费加罗站立的货台地板,直插了进去。
凭借伸缩之力,洛洛逼近货台。
——啊,混蛋。
洛洛张开手掌,猛地抓住了费加罗的脸庞,把他的身体向后方压倒。
当洛洛踏足货台的地板时,费加罗的后背也撞上了地板。
碎裂的货台木片四处飞舞,费加罗尽管装备着金色铠甲,但也因为这次冲击而喘不上气。
回过神来,蜈鲸不详的刀刃已经到达了费加罗的喉咙旁。
——要死了吗?
费加罗不禁如此想到。
眼前的男人确实是“黑犬”,他浑身散发着一股不输于蜈鲸的不详气息。“能赢则赢”——费加罗的脑内闪过了金伯利家族的格言。换言之,必输的战斗就不要去挑战。
脖子被刀锋抵着,费加罗紧紧地闭上了眼。
“——哈特兰,你弄错了一件事。”
巴德穿好亚麻布的裤子,说道。
“弄错了……吗?”
“杜瓦家族确实有杀死小狗的习惯,这是祖先代代不断相传的风俗。我从前代的黑犬那里听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过场仪式,有着参加者作为暗杀者‘杀死自己’的含义。”
然而巴德摇了摇头。
“洛洛没有杀死小狗。”
“没有杀死……?那种事会被允许吗?”
哈特兰所在的巴勃罗家族也是从远古传承下来的骑士家族,因此哈特兰才明白,破坏家里的规矩就是蔑视家族和祖先,是绝对不可的行为。
“当然不会允许,杜瓦家族的成员群情激愤,即使如此洛洛依然抵抗着,把祖父珍重的人挟持成了人质。
“珍重的人……黑犬也会有这种东西吗……?”
“的确有,很出人意料。”
巴德当时二十五岁,还不是格雷斯家族的当家,不过作为杜瓦家族侍奉的主家成员之一,见证了洛洛被要求完成的第一份工作。
嘎呜呜呜、嘎呜呜呜,在群狗狂吠的狗舍前,洛洛握着收进鞘中的短刀,泪如雨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尽管用力握紧了短刀,但是始终无法下手杀死爱犬。
祖父看不下去,走到洛洛身前。
“你动不了手的话,我就动手了。”
祖父挥动手臂,从装备的黑色手甲中伸出了刀片。
“你的内心已经丧失了斗志,这不是暗杀者该有的。”
毫无感情的冷酷视线倾注在洛洛身上。
洛洛抱紧了小狗洛洛,小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接着站起身来,与祖父对峙,与那名毫不留情屠杀了许多人的现役“黑犬”对峙。
“滚开,那只狗必须处以死刑。”
“不要……!我下不了手,我不想把杀手的技术用在这上面。”
洛洛了解让它无痛去世的办法,毕竟他至今学的就是一瞬间让人毙命的方法,不会让人感到死亡的恐怖,但是洛洛抗拒着被强迫去做这件事。
“我学的技术是我的东西,我想用的时候才用……!”
面对踏前一步的祖父,洛洛的声音发抖起来。
“我不想为了杀人去用这些技艺,而是想让人活下去,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虽然现在的我打不倒爷爷,但是——”
“但是如果是自己的话,我可以下得去手。”
说着,洛洛把刀刃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洛洛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把祖父珍重的人——自己本身——挟持为人质。半吊子的威胁对对面不起作用,洛洛于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去谈判。
见证仪式的众人骚动起来,周围陷入一片嘈杂。
然而只有祖父不为所动。
“你打算丢尽杜瓦家族的脸吗?”
“不觉得很奇怪吗?”
洛洛的面容扭曲起来。
“这种不杀死家人就无法生存的世界——”
就在祖父为了缩短距离而跺向地面的瞬间,洛洛滑动刀刃。
“——去吃屎吧。”
祖父的手还差一步的距离才能够到。
鲜血从裂开的喉咙处喷涌而出,洛洛倒在了地上。
“……那家伙下巴的下方至今还残留着当时的伤痕。”
洛洛徘徊在生死关头,不过实际上他并不是自杀。
不想为了杀人去用这些技艺,而是想让人活下去——正如他所说,洛洛切开脖子时避开了致命伤。擅长杀人技术的人也同样擅长不杀人的技术,不过洛洛失血过多而死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之后洛洛昏迷了四天,巴德从他的祖父口中得知了洛洛睁眼时的第一句话。
——……洛洛可以活下去吗?
这是指哪边的洛洛呢。
面对孙子祈求能不能让他活下去,很少有祖父能拒绝。
“以此为契机,他的祖父也从现役引退,放弃了‘黑犬’的名号,毕竟很久没有战斗了,也许是个退休的好机会。小狗洛洛寿终正寝,十七岁的时候死了,活得真久吧?”
“……所以洛洛放弃了最初的工作吗……?”
“对,因此那家伙不是暗杀者,所以我才说你弄错了这点。他放弃了杀手的委托,严格来说,只能算半吊子,也就是所谓‘见习暗杀者’。”
“见习……”
“他很有豪情壮志吧,对于十岁的少年来说,家族就等同于世界。那家伙确实有看不透想法的一面,但是我信任他,因为我见到了他当时的身姿,他为了保护重要之物,用小小的短刀和小小的身体与名为世界的对手战斗。”
巴德一边走向走廊,一边哈哈地笑起来。
“所以我很喜欢那家伙。”
费加罗仰面躺倒地板碎裂的货台上,洛洛骑乘在他的身体上方。从抬头仰望的黑色头盔另一侧,可以听到粗重的喘息。
“呼……呼……”
蜈鲸的刀刃尽管抵着费加罗的脖子,但却一直没有进一步动作。
“……?”
费加罗感觉到洛洛的杀气被夜风所吹散,阴气逼人的势头也萎了下去,从面罩的空隙中可以瞥见深绿色的瞳孔摇摆不定。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杀掉自己吗?
——不。
“……你,不会吧。”
费加罗仿佛感到不可置信似地皱起了眉头。
“不会没杀过人吧?”
“……”
马车恐怕已经是以极限状态奔跑。突然,其中一只车轮掉落,倾斜的货台底部与石板路相刮擦。车夫慌忙拽住缰绳,停下了马。
马的嘶鸣响彻夜晚的市区。
由于货台倾倒的冲击,费加罗和地板上昏迷的其他两名骑士都被扔向了石板路。洛洛把蜈鲸插在地板上,站稳了脚步。
马车停在了<凯旋道>的侧边。
囚笼只剩一根绳子连结着破碎的货台,仿佛斜靠在货台上一样立在那里。笼中的特蕾莎丽莎背靠在铁栅栏上,精疲力尽,不知是不是因为冲击造成了脑震荡,一副意识恍惚的样子。
“嗯……嗯……”
洛洛蹲在囚笼前。
“……得罪了。”
洛洛把手臂穿过铁栅栏的空隙,张开了特蕾莎丽莎的嘴部。
特蕾莎丽莎的双手腕都被石枷所拘束,那是封印魔力的魔导具,所以她如今是无法使用魔法的状态,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用魔法改变舌头的颜色——本应如此。
经过洛洛确认,特蕾莎丽莎的舌头和普通人类一样是红色,不是“镜之魔女”标志的紫红色。
——什么情况?
特蕾莎丽莎不是魔女?那么所谓引渡魔女的交易本身就是谎言吗?
“……”
就在脑中飞速思考的一瞬间——洛洛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戒。
听到咻咻的破风声,洛洛反射性地作出戒备姿势。回旋飞来的手斧没有命中洛洛,而是命中了逼近洛洛背后的人。
“呜啊啊啊……!”
回头望去,只见费加罗扔下了握紧的剑,倒在石板路上,手斧嵌进了他的右肩。洛洛立刻察觉,正当费加罗打算从背后挥剑的时候,自己被某人救了。——但是到底是谁?
虽然确认了手斧飞来的方向,但是那里只有灯笼林立的房屋,一点苗头都看不出,不过勉强能感觉出夜风中一丝独特的臭味。
——野兽的臭味……?
仅存的一名骑兵赶了回来。不过既然特蕾莎丽莎不是魔女,洛洛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虽然十分在意手斧的主人,但是停留在此的理由也已经消失了。
人群逐渐聚集在马车的周围。
洛洛向上甩出蜈鲸,使伸长的剑身勾到<凯旋道>沿路房屋的栏杆上,利用它的伸缩性大幅度飞跳而起。
之后站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凭借同样的技巧向更上一层进发。到达红砖房的屋顶上之后,洛洛确认起眼前的<凯旋道>。
街区的居民聚集在毁坏的货运马车和囚笼四周。横跨在马上的骑士喊着“滚远点!”,驱赶着凑热闹的人群。
抬头望去,可以看到狮石堡耸立在月下的尖锐屋顶。
洛洛蹲在红砖房的上面,转动蜈鲸的握柄,收起了双刃的尖刺,接着用手甲的刀刃切落了一直插在肩膀上的箭矢。
尽管上演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但是没能夺得魔女,任务失败了。
“说起来,那个人不是魔女吗……?”
一想到要把这种结果向主人报告,洛洛就感到心情沉重。
“哈——好累啊……”
洛洛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仰头倒了下去,在红砖房的屋顶上任凭冷风拂面。
9
之后特蕾莎丽莎换乘了全新的货运马车,按照预定的一样移送到了狮石堡,接着被带往<幽闭塔>。自从五十年前的四兽战争结束后,这座塔就被用于关押少数政治犯。
特蕾莎丽莎的身影出现在塔的最上层。
费加罗举起的火炬照亮了铁栅栏对面的“圣女假面”,被洛洛切开的系带换了新的一套。特蕾莎丽莎的手腕仍然被石枷所拘束,双目双耳以及嘴部都隔绝在假面之下。
随后费加罗把举着的火把插进牢房入口的火炬底座上,他的右臂被投掷的手斧所伤,因此用三角巾吊着,当作应急处理。
他用左手单手打开牢门,面对跪下的特蕾莎丽莎,摘掉了她的假面。
特蕾莎丽莎被解放的视线中浮现出铁栅栏、以及奥姆拉站在另一侧的身影。
看着特蕾莎丽莎裸露的面容,奥姆拉双手合十,发出“哦吼”的感叹。
“不愧是诓骗了兄长的女人,明明经受了十多天的牢狱生活,呀呀,这份美丽依旧没有减少呢。<铁之牢狱>中的生活还舒服吗?”
“……狮子王大人还平安吗?”
特蕾莎丽莎的赤瞳中倒映着奥姆拉的身姿,燃起了无穷无尽的憎恶。
“请让我和他见面,他是被幽闭在这里吗?”
“你猜,到底怎么回事?”
奥姆拉耸了耸肩,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浮现出来的笑容极其猥琐。
“别笑!”
特蕾莎丽莎起身逼近奥姆拉。
虽说隔了一个铁栅栏,但是那份压迫感不禁让奥姆拉上半身向后倾倒,声音也小起来。
“老实点!”
费加罗慌忙抓住特蕾莎丽莎的肩膀,再次让她跪下。
“……拜托了,让我见见王吧。”
奥姆拉俯视着垂头的特蕾莎丽莎,脸上浮现出嗜虐的微笑。
“啊,真可怜……婚礼正进行到关头,新人却在前一秒分离……哪怕是我,如果能让你们见面的话,当然也想让你们见面。但是别忘了,你身上仍然挂着魔女的嫌疑,还有兄长是因为犯下了意图与魔女结婚的罪才被囚禁起来——”
狮子王是因为自己才被囚禁——特蕾莎丽莎每次听到这里,胸口都痛到仿佛要胀破一样。她强咬着下唇,忍住因悔恨而打转的眼泪。
“明白了吗?拯救兄长的办法只有一个。明天的魔女审判上,你要主动供认自己是魔女,用魔法欺骗了兄长。这样兄长才能从‘共犯’变成‘被害者’,取回狮子王失去的威信。”
“……我明白了。”
特蕾莎丽莎一直低着头,用微弱的声音的回答道。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哪怕作为魔女被烧死也心甘情愿,但是只有那个人,请救救他,因为他没有任何罪责——”
“嗯嗯,我完全明白。这就是爱吧?”
奥姆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我,也不忍看到深爱的兄长平白无故就被送入监狱,想要快点放他出来,所以请务必不要忘记,我和你是一路的哦?”
“……”
费加罗收到奥姆拉的暗号,从特蕾莎丽莎所在的牢房出去,上锁后离开了这里。
沿着塔的螺旋楼梯下楼的时候,奥姆拉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呀呀,真是可悲的女人,竟然相信兄长还活着。”
费加罗举着火把,跟在奥姆拉后面下楼梯。
“毕竟<铁之牢狱>仅有监管的人,严格隔绝了情报。”
“很好,控制给予的情报——重点就在这里哦?费加罗,你知道让别人行动必须要有什么吗?”
“……钱吗?”
“不对,是‘希望’,钱不过是希望的一种。所谓人类,正是因为存在着希望,才会敢于去做任何事情。那个女人的希望就是‘深爱的狮子王仍然活着’——”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二人走下高塔。
“所以想要那个女人自证为魔女,就必须让她以为兄长仍然活着。我们一定要坐实她魔女的身份,否则就彰显不了我奥姆拉·罗威打倒魔女的光辉形象。”
“……了解,不愧是以谋略著称的王弟殿下,坎帕斯菲洛的众人也没有注意到我等的计划。”
“嗯,一切顺利,费加罗,除了你没有了结黑犬以外。”
“……非常抱歉。”
“搞什么,都安排好公开比赛来逼出黑犬了,你却连他的危险程度都没估算出来。这次是对面作为小偷主动出击,然而你却连杀掉他都做不到。是我太相信你了吗?”
“……但是请放心,殿下。如果是拥有‘三百人斩’凶名的前代黑犬,那还另说,然而如今的黑犬是人都杀不了的软蛋,不足以成为我们的威胁——”
“闭嘴,明明输给了那个软蛋。”
“……”
费加罗吞下了嘴边的话语。
“算了,我还是信你‘不足以成为威胁’这句吧,计划不变。”
到达一楼的二人从正门走向外面。
“明天就是魔女审判,要忙起来了,呵呵。”
奥姆拉摩拳擦掌,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幽闭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