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Evolution Girls I(2 / 2)


如此这般,洋子的快乐手游生活开始了。“Evogirl”不仅能玩冒险模式,还能和全国各地的玩家通过排位模式一较高下。说是“一较高下”,实际比拼的就是课金的数额。不论技术如何高超,如果编组全员都是N卡的话分数简直不堪入目。而洋子借助大量课金,以新手的资历进入排名二万名以内,这在玩家数达千万规模的游戏里算得上一桩壮举了,为此她不禁洋洋自得。



另外该游戏作为音游,当然还有让角色上场的功能。毕竟这款游戏就是以穿搭系统为主题,一番搭配后便能让角色在关卡舞台上登台亮相。而上场的角色获得其他玩家的点赞越多,玩家自己排行就越高,就越可能获得高稀有度的服装。



洋子的课金还在继续。通过课金获得高稀有度卡又在诱导着她继续课金。一是因为游戏里可以用两张同种卡片合体引发“进化”,从而诞生更强的角色。同时还因为想要发动服装技能,就必须凑齐同种类的全套服装。服装卡分为“上身/下身/内穿/外搭/配饰”五种,必须统一穿着同种类的五件服装才能发动对应的服装技能。她就这样课金课得越多、排名升得越高,对课金的依赖也越发强烈。为了充分利用自己的消费成果,反而逼着自己走上了更加漫无止境地扩大消费规模的道路。



玩了“Evogirl”差不多一个月后,洋子看着自己的信用卡账单犯懵了。六十万日元就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全都砸进了“Evogirl”里。这实在是过于挥霍了。积蓄本应该用来积攒未来,而不是拿来就为了手机画面里图像的一些变化而已吧。



浑如洋子也是时候反省一下了。“大傻瓜!我真是个大傻瓜!”她一边吼叫一边把脑袋捶得嘣嘣作响。于是她下定决心,以后要严格控制,能不课金就坚决不课。



虽然洋子有在反省,却并没有考虑过从“Evogirl”退坑。“Evogirl”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获得认同感的舞台,已经在她的自我认同(Ego Identity)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从来都是察言观色、被周围人当作无可指摘的乖乖女的她,其实渴望着被人讨论和评价。而“Evogirl”则营造了足称安全的评价系统,加之极为简单易懂的数值化评价体系:排名数、被点赞数……即使没有对他人认同的渴求,单纯是自己收集至今的<Girls>就让她难以割舍。细数那些以古代生物命名的角色们:狄更逊水母(Dickinsonia)、奇虾(Anomalocaris)、凹虾(Concavicaris;译注:现无中文译名,此处暂译)、长鼻鲨(Bandringa;译注:现无中文译名,此处暂译)、远古巨蜈蚣(Arthropleura)……说到她最喜欢的角色,还是要数云南虫(Yunnanozoon)。硬要给她贴标签的话,也可以算傲娇系角色。平常虽然一副要强的样子,却不时会流露出寂寞的表情。学生时代的洋子常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这类女孩总因为各种各样的笨拙而融入不了集体、入学以来一直交不到朋友。洋子自己并不是多外向的人,却擅长在这些社交能力弱于自己的女孩面前占据主动。她们一旦向洋子敞开心扉,从此就变得对洋子无比依赖。所以云南虫不仅让她怀念起曾经被周围高度认同的光辉岁月,也成为了她坚守“Evogirl”的精神支柱。放弃“Evogirl”就意味着舍弃构成洋子自我的某一部分;而她并不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人。



不课金的玩家为了提升排名,就只有堆时间了。要游玩则需要名为“体力”的游戏点数。体力虽然会随着时间慢慢回复,但也就到体力上限值为止。要最大限度利用体力,就要抓住体力回满到上限值的瞬间开始游玩;要是错过了这个时点,就相当于浪费了超过的时间对应可回复的体力。而体力一般需要两个半小时回满。也就是说,她必须每两个半小时就游玩一次。这本来不成问题,洋子已经做好了把时间献给“Evogirl”的觉悟。问题在于她毕竟是个劳动者,早已告别了只有时间足以挥霍的大学时代,工作日的大部分时间都无法任她如愿。



洋子没有轻易向困难低头,而是努力寻找对策。即使身在职场,她也在不断试错的过程中挑战着工作兼游戏的极限。首先,她开始背游戏的谱面。而且不光是有意识地去记忆,还要把记忆彻底刻入无意识的海底、直到手指进行条件反射式的动作为止。到了这一步,只要把手指放到手机屏幕上,就算什么都不想、手指也照样会自行操作起来。经过一番努力,洋子已经练到不看画面也能通关困难模式的水平。



这个技能适合于在开会时发动。又到了无聊还得老实听讲的例会时间,这时只要把手机平放在腿上,手指就会自己开始起舞……哎呀真神奇!又度过了一段充满意义的时光。另外,也要好好珍惜外出办公的时间。她才不去管业绩有没有下滑,游戏里排名的上升才最紧要。



午休时间的洋子则必须避开与同事的任何接触。一旦碰到就会触发没完没了的对话,而无视对方的搭话、自顾自地猛烈敲击手机的形象还是不太好。这个时点的洋子,多少还保留着作为社会人最低限度的矜持。



只有当下班之后、从劳动中解放出来,洋子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还要一直奋斗到翌日清晨。对洋子而言可没有睡觉的闲暇,懒懒散散地睡满六个小时简直是天大的浪费。于是她设置了每两个半小时响铃的闹钟,铃响立即醒来继续。好困。困也要忍。为了UR、LR和GR!恍惚之中,她隐约看到角色的画面浮现出来。哦哦!看啊!这不是传说中的GR卡吗?出货率只有0.005%!原来真的有GR啊……等等、等等啊!不要丢下我啊!……回过神来,她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敲击着手机屏幕。窗外传来了麻雀和乌鸦的叫声,这是上班的号角。来吧,今天也要一鼓作气继续加油!



这样的生活当然不可能持久。起初是工作中各种错漏频发。她开始经常会打错数字、忘了联系项目负责人等等。单独看来不过常见的失误,但却在她一个人身上反复出现到让周围人直翻白眼。终于有一天,她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某一天的午休时间,她正在咖啡店里进行游戏。为了集中注意力,洋子关掉了邮件通知。那天游戏运营方为了弥补之前的运营失误,特地向玩家赠送了大量体力回复道具。这正是洋子抓紧时间提升等级的机会,于是她维持着体力量一直游玩。她玩得实在是有点过头了,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入夜。她查看收件箱却发现堆满了上司发来的连环邮件。最后即使她承受了上司那足以导致胃酸噬身的猛烈高压、疯狂地向领导同事们点头哈腰才把这件事了结,但她失去的信用是再也回不来了。



就算洋子已经这么拼了,可她的排名却开始下滑。现在就算参加特别活动也拿不到作为高排名赠品的SR卡了。果然,如何投入时间也没办法与课金玩家抗衡。于是洋子又决定开始课金,而这次是为了自己的健康。投入的时间无法追回,投入的金钱总有一天能赚回来吧。比起耗费时间而荒废人生,花费自己赚来的金钱可谓有理有据。如此这般,洋子反复用着各种自我正当化的理由一点点提高着课金的级别。而其结果,不知怎的反而让她投入的时间也逐渐增多。其实不难想象,既然通过课金能让体力一直满格,那就不用再留出时间慢慢等待体力自然回复啦。随着洋子时间的大量投入,在特别活动中获得的卡片稀有度也就成比例地迅速上升起来。



洋子的牌组已经积攒了各类R卡,也有几十张SR、十几张UR,甚至还有几张LR。然而她的收集欲已经控制不住了,而且在游戏的世界里可没有收集的尽头。越是大量收集,越是会发现有新卡推出。而这些新卡又被宣传得魅力四射。啊啊、好想要!她那咧开的嘴里几乎要伸出索求的双手。为了填满欲望的沟壑,她把能用的钱通通砸进去、重复着抽卡的行为。然而,当她终于获得朝思暮想的那张卡时,又总会有别的欲望涌上心头。



她还想要活动限定卡。如果没在限时活动中争取到高位的排名,就永远错过了那次活动的限定卡。所以特别活动对她而言,是一场考验她能付出多少的懦夫博弈(chicken race)。拷问玩家能做出多大的牺牲,这就是玩家之间爱的竞争!而所谓的“爱”,也就是玩家能压榨出自己多少的时间和金钱的问题。



回过神来,洋子已经一周没去过公司了。真奇怪啊,日历什么时候又翻了七天过去的;收件箱和未接电话堆得满满当当,反正跟游戏没关系她也懒得理会;屋子里便当餐盒和矿泉水瓶凌乱地丢在地面;因为还没空洗澡,身体好像已经开始发臭了。最近花了多少钱呢?一周大概也就一百万日元左右吧。存款原本是有一百五十万来着,现在还撑得住呢。



不知不觉到了每日一餐的时间点。洋子其实已经分辨不出自己饿不饿;她甚至感觉已经灵魂出窍、意识悬在一步之外盯着名为“自己”的这个人类。空腹的状态她能理解,但却并没有切实的感觉,而仅仅是一种客观的数据。而且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高度精确的数据。不时地,洋子会因为没有掌握肠胃的数据而一下子失去意识,醒来才想起已经很久没进食了。



洋子一边敲击着手机屏幕,一边努力站起来,开始向室外移动。她用右手大拇指撑起手机,其余四指自动地在准确的时机敲击下落的音符;左手就可用来开门。阳光有些晃眼。太阳悬挂在地平线附近,也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无法辨别也无法理解东南西北。总之她就是朝着便利店走。为了水和食物的补给。



便利店离洋子家也就五分钟路程,路上她却时刻放不下手机。现在可是活动的紧要时刻,一步踏错可能就会让获得的卡片大打折扣。她这样想着,更无法忍受目之所及没有手机。手机差不多算洋子脑神经的组成部分之一了。



她的身体还记得去便利店的路,于是连看路都没有必要。出门坐电梯下楼、右转、路口直行就到。看红绿灯也没必要。车来了听声音就明白,何况这附近的交通量也不足挂齿。



如此执迷不悟,果然是气数将尽了。



从右方死角冲出来的六吨量卡车终结了洋子的生命。回首看来真是段愚不可及的人生:沉迷游戏的结局就是因游戏而死。讽刺的是,她倾注性命育成的游戏数据也未能幸免。六吨卡车轮胎所带来的压倒性的力量将手机碾为粉碎;当然不止手机,碾得支离破碎的还有洋子的脊椎。所幸她是当场死亡,碰撞造成的冲击撕扯她的脑神经,绝大部分神经当即断裂。要是那样还活着,她就会承受哪怕一秒也想快点了结性命的剧烈痛苦。在品尝到那般痛苦之前死去不可谓不幸运。这样的运气可不多见。一场没有痛苦的死亡就是最最珍贵的宝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