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谎言的代价」(2 / 2)
我不要……我想再多和你聊天……像过去那样触碰你……
祭典那天,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因过度害羞,瞬间将手甩开,我不想被他察觉自己有多紧张。
「我没有出手汗吧?」我脑中只想着这个,并偷偷拿出手帕擦手。
之后,他再也没有握过我的手。不对,并不是这样,明明只要由我主动握住他就好了。
无法传达的心意和话语,明明想让他知道,却迟迟拖到今天。要是早点向他倾诉,或许就不会过上背负着懊悔的每一天。
在他面前我总是踟蹰不前,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怕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直到那一天,他终于觉得我这人怎样都无所谓了。
不是青梅竹马,不是朋友,甚至连同班同学都不是,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他人。一想到他或许是如此看我,我的内心就被恐惧支配。
即便如此,从他的言行,依然能得知他很在意我。我相信,他仍珍惜我这个背叛他的人,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举止。这个想法,一直是我内心的支柱。但我没想到,我会因此而更加痛苦。
一切都到了极限,我无法再承受了。明明编入同一个班,或许能成为改善关系的切入点,但是我做不到。我靠得越近,他的距离就变得更远。
国中三年级时也是如此,当时他受了重伤,回想起来,他总是遍体鳞伤。总会被卷入事件受伤。不过,他从没告诉过我其中的理由,他只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从不怪罪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今天,我们难得说上话,我实在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感情如风暴一般喷涌而出。
我抱膝坐着,将身体缩成一团,轻抚脚上的运动绷带。
缠上绷带后走起来轻松多了。他有注意我,无论何时,他总会在我需要帮助时来救我,不过,只有那时候没这么做。
我回想起雪兔的话,决定顺从这份心意。
就算无法回到从前,我们还是能建立新的关系,若是我现在仍踯躅不前,不亲自踏出那一步,这一年,又将被我白费。
未来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机会了,说不定我们再也无法见面。他不允许我接近他,难道我希望就这么结束吗?就这么甘愿当一个胆小鬼吗?当然不愿意。
「──拜托,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如同向他人许愿说道,又像乞求原谅,我紧握颤抖的手,希望能取回错身而过的往日。
我鼓起勇气向他道歉,不过,一切都不对劲,就好像咬合出错的齿轮一般。
脑中只想着道歉的我,被他的话语弄得无法思考。
「……我到底想和雪兔变成怎样的关系?」
回想起来,我们两人没吵过架,也没有生气,每次都是我单方面宣泄情绪。
把一切都告诉他吧。至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何要那么做,让他知道我真正的心意,不要隐瞒、不要害怕,把我的一切传达给他。
然后,我将把一切都交给他,所以拜托,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么小的东西是要怎么找到嘛……」我乏力坐倒在树荫下。
不,找是找到了啦!?只不过是往返了三次才找到,即便我对体力充满自信,但这次真的是累坏了。雨水剥夺了我的体力和体温,双脚也直打哆嗦完全站不稳。是说天太黑了吧!还不知从哪冒出了猫头鹰的叫声,真是别有一番情调啊──幸亏不是野狗冒出来,虽然眼睛总算是习惯黑暗,但碰上野狗我就真的没辙了。
我现在人大概在半山腰,稍微偏离登山道的山坡上,没想到吊饰会跑到这种地方,或许是掉的时候滚到这边。我仔细盯着它看,这丑熊的表情越看越火大,真不懂砚川干么把这东西当宝贝……
我从砚川那收到的东西、回忆,打从那时就全部丢掉了,一个都没剩下。没想到砚川却──
我抛开脑中胡思乱想,现在那么晚了,再不快点可能真的回不了家,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山坡。
唉……幸亏最后有找到,看砚川当时如此纠结,最后肯定会一个人跑来找,我这么做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说实话,我暂时不想看到大自然了,身为现代都会人,与自然实在无法相容。晚点去澡堂泡个澡吧……咦、奇怪?
我一个不慎被泥泞绊倒。
「完了。」
膝盖顿时乏力失去平衡,啊──这下完了,我要滚下山坡了。
时间流动变得异常缓慢,只可惜我人生的走马灯短到引人落泪。
「我的朋友,未免太少了吧?」
我一面为自己的人际关系淡泊的程度感到傻眼,一面跌落山坡。
◇
灯笼高照,祭典乐队演奏着轻快节奏。喧闹中夹杂了欢愉的气氛,我单手拿着棉花糖,和她顺着摊贩漫步。
「嗳,我想吃苹果糖。」
或许是受当下氛围影响,她露出往日那般发自内心的笑容,至今已鲜少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她伸出被糖果染得通红的舌头,眼睛眯成一线,调皮地笑了出来。
可能是名为夏日祭典的魔法,让她在这一天返璞归真也说不定。
「你看那个,你很擅长打靶对不对,帮我拿!」
以白色为基底的藤色浴衣,突显出了清纯,与她十分相衬。
我在打靶摊打下了她相中的奖品,她将那个小巧熊吊饰放入束口袋,接着顺从高昂的心情,踏出了轻快步伐。
对我们而言,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我们坚信未来也是如此。日落西沉,仅只一发的烟火,宣告祭典开始。
「那个,明、明年啊……不要以──而是……」
她低头呢喃,却被周遭逐渐转大的人声掩盖。
倏地,「轰」的一声,我们望向天空,夜空中绽放了五彩缤纷的烟火。身旁的人发出「哦──」的欢声,我们也看到入迷。
人流遽增,我和她被挤得拉开距离。
为避免走散,我急忙握住她的手。
「──!」
她的眼中满是惊愕,倏地将我的手甩开,我伸出的右手失去目的,在虚空旁徨。
「啊……」
她吐露了轻微的喘息,接着如遮掩自己表情般转向后面。
也许一切只是我意乱情迷。上了国中,她便开始对我恶言相向,我早该察觉到的。
她早就暗示过我了。
我们的关系逐渐变化,最后步向尾声。
她将我的手甩开,表达了拒绝的意志。
「──嗯……奇怪……?」
身体好重,地心引力起了变化?脑中一片迷雾难以思考。
沾染汗水的T恤黏着背部。就算想起身换衣服也嫌烦,只好作罢,我现在连拿毛巾擦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朦胧的记忆渐渐鲜明,我终于记起自己感冒了。
尽管身体变得残破不堪,但我总算是回到家里,只是在雨中勉强自己的结果,就是一到家便直接倒下。拿温度计一测竟然高达三十八度,我只好随便洗个澡,直接倒进被窝,剩下的事就不记得了。
我确认时钟,时间过了十二点,我睡了半天以上。
身体还有点重,但比昨天好多了,体温也降到平均温度。
我吞了感冒药,估计再睡上一觉明天就能上学。
仔细想想我好像很久没感冒了,这或许是开始锻炼身体后第一次,应该是被雨淋到害的。
最近总是慌慌张张度日,除了给自己造成精神压力外,现在感冒还给家人添麻烦了。
寂静中,只闻秒针滴答地转,如节拍器般规律的声音,再次引我进入梦乡。总觉得做了场怀念的梦,内容似是开心、又像悲伤,最后仅留下失落。
视线刚好扫到放在桌上的吊饰,我都快忘了有这个东西。
话说回来,这丑熊到底哪一点让砚川如此中意,难道这其实是相当稀少的宝物?这样就能说明她为何会如此慌张了,既然如此,还是赶快把这个还给砚川吧。
啊,不过现在倒是不可能做到,我想着想着,意识又陷入黑暗之中。
◆
「我有事想问你,巳芳同学,有空吗?」
「唉,我吗?请稍等一下。」
午休时间,一名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教室,那人便是雪兔的姊姊悠璃学姊。
刚才还静悄悄的教室忽然议论四起,还听到有人小声说:「是不是要找他告白啊?」虽然巳芳同学确实很受女生欢迎,但只有悠璃学姊不可能做这种事,她特地跑来这里,肯定是为了雪兔的事。
霎时间,她以带有明确敌意的眼神指向我,估计神代也被她瞪了。
「悠璃学姊为什么会……」
雪兔今天感冒请假。昨天他还提早回去,看来身体是真的很不舒服。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要好好面对他,真是走霉运。
不过比起自己的事,我更担心雪兔,在我心中的莫名不安,至今还仍未退散。
「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来问你,昨天根本没空管这些──」
走廊上听到了夹杂着困惑的字句,证明了她绝对不是来告白。一会,两人对话结束,巳芳同学脸上挂着不解的神情回到教室。
「怎么了,巳巳?」峯田问道。
「不,我也不太清楚……不对、慢着,原来是这样!难不成那家伙……砚川同学!」
不知巳芳同学察觉了什么,忽然神色大变,并向我搭话。
「听说昨天雪兔是晚上十点才回到家。」
「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家,他昨天不是……」
「是啊,那家伙早早离开了学校,却在深夜才回到家,昨天晚上还下雨,结果今天,他就请假了。」
我真心痛恨直到现在才察觉事情真相的自己,甚至小心眼到,嫉妒比我更加理解雪兔的巳芳同学。
「这只是我的推测,砚川同学你说吊饰掉了对吧,难道雪兔他……」
我在巳芳话说完之前,就飞奔离开教室。
「等等、请等一下!」
我实在坐立难安,用尽全力冲了出去,甚至都忘记自己脚还痛着。不断涌上的焦躁,驱使我叫住想回到二年级教室的悠璃学姊。
「请问……!」
「…………有什么事?」
「雪兔他没事吗!?」
悠璃学姊是雪兔的姊姊,我已经好久没和她说上话了。过去的她非常温柔,但如今……
「……他只是感冒,今天早上烧也退了,马上就会好。」
「太好了……我能去给他探病──」
「砚川同学,拜托你,不要再激怒我了。」
「──!?」
如无机质般冰冷的声音,打断我的话。
「为什么,那孩子昨天会晚回家?他到底跑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啊……这……」
巳芳同学所言,终究只是推敲,没有明确证据。面对不知该如何答覆的我,悠璃学姊再也无法隐藏心中怒火,她语带愤怒地说:
「你又欺骗了那孩子吗?他都已经遍体鳞伤了,你居然还!」
「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多嘴──」
或许这一切只是场误会,但我却无法停止道歉。
「你够了没有!到底要把他耍到什么程度你才甘心!」
现场气氛凝重,越来越多人围观。悠璃学姊大叹了一口气。
「唉……让开,我没空陪你闲聊。」
「请等一下!我也──!」
「你绝对不准来。」
悠璃学姊说完便直接离去,只留下我呆站在原地。
「完了,有够无聊。」
登登──满血复活!虽然完全恢复,不过肚子可饿坏了。
妈妈偏偏在今天要去公司,害她失魂落魄的,她本来还说要照顾我一整天,她要是真做了这么恐怖的事,我哪还有办法好好休息。
睡了一天,全身充满了无处发泄的体力……正当我打算煮顿豪华晚餐时,正好听到打开大门的声音。
这么早回来?这时间不可能是妈妈,所以是姊姊?干脆再躺回被窝装睡算了。
不过我一静下来,就听到有人在玄关对话。
「……给我回去。」
「──可、可是!」
「我会负责照顾他,你来只会碍事。」
「拜托!让我看他一眼就好!」
「你既然这么在意他,那时为什么要──!」
「──!」
「这跟抛弃弟弟的你有任何关系吗?」
「我、我才没……」
「再见。」
大门被粗鲁地关上,而我被那场争执吓得胆颤心惊。
姊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我房间,我不期待她有进房间先敲门这个常识。她似乎赶着回来,呼吸有些急促。
「如何,还好吗?」
「烧退了,身体好不少……刚才,有谁来了吗?」
「……是推销报纸的。」
「这谎也说得太烂了。」
「蛤?」
「我失言了。」
少骗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虽然没听清楚对话,但怎么想那氛围都绝不单纯啊!?哪有人会为订报纸起争执啊。
不过,看她似乎不打算告诉我,在意也没用,反正姊姊只要「蛤?」了一声,就代表我绝无反驳的机会,这是我们家的铁则,做弟弟的真命苦。
「我买了些对身体好的东西。」
她把运动饮料、营养食品和果冻放下来,不知为何全都是蜜桃口味,虽不懂这神秘的蜜桃崇拜是怎么回事,但是有好消化的食物吃实在感激不尽。
「脸色比早上好多了,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吗?」
「没有。」
我立刻回答,目前没什么事需要劳烦姊姊。
「要我帮你擦汗吗?」
「不用了,我刚才擦过。」
「不然,要我帮你煮粥吗?」
「哈哈,不必那么勉强吧。」
「蛤?」
「对不起我太狂妄了。」
说来悲哀,我对姊姊料理的信赖度,已经突破零呈现负值了,我只能正视悲惨的现实,走向厨房给自己煮粥,姊姊还说「记得做我的份」,你没生病何必吃粥。
「有食欲吗?」
「算是肚子饿吧。」
「睡眠欲呢?」
「睡了一整天,清醒得很。」
「性欲呢?」
「…………嗯?」
有必要问这个吗?我无法隐藏动摇,慢着,这不过是姊姊在问诊罢了。九重悠璃这个人,绝不会问没意义的问题才对!
「唉,我问你性欲呢?说啊!」
「呃……」
「快点回答,性欲呢?」
「可、可能需要发泄吧。」
我无法忍受压力,只好诚实以对。
「是吗,等感冒好了再说吧。」
「是。」
我实在不敢询问这问题的用意,只好老实回应。
「悠璃,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为什么你总是──唉,有需要什么就叫我吧。」
「嗯。」
我吃完便回到房间。刚才姊姊的表情看似有些寂寞,到底为什么?
◆
我打开被我丢在一旁的手机,发现通知不断冒出来,太失败了,早知道就不要看。上头满满都是砚川的名字,我自然而然将视线转向吊饰。
她现在肯定很困扰,虽然等上学再给她也行,既然她这么急也没办法,反正估计我现在也睡不着。
「我去趟便利商店。」
姊姊马上就回应了我,如今感冒完全治好,砚川好像也能马上出来。
我披上外套,出门朝目的地前进。
「雪兔!」
慢着、我现在浑身汗味,不要靠这么近啊!砚川一见面,就直接将我紧紧抱住,拉都拉不开,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呜奴奴奴奴……
「不好意思啊,放学了还找你出来,虽然明天再说也行。」
「那种事没关系!感冒还好吗?」
「完全没事了,现在闲得发慌。」
「要是雪兔有什么万一,我……」
砚川哭哭啼啼的──这实在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此刻,我猛然惊觉。
「难道,你有来我家?」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跟悠璃吵架了?」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都是我不对──」
原来悠璃赶走的人是砚川啊。
「不好意思啊,悠璃她就是个武斗派,肚子一饿就变得毛毛躁躁的。」
「呵,讲这种话,要是她生气我可不管喔。」
我实在不习惯看她哭泣,弄得我头隐隐作痛,我印象中的砚川总是在生气,时时刻刻露出不满的表情。
「砚川,把这丑熊拿回去吧。」
「──!谢、谢谢,是雪兔帮我找回来的?」
「谁叫回家社闲闲没事做,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谢、谢谢……不过,拜托你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我把丑丑的熊吊饰,简称丑熊交给她,还以为她会为我独到的命名品味鼓掌喝采,竟然完全无视了,真是过分。
「我倒是没想到,这东西原来有这么珍贵。」
「哪有可能啊……它代表的是情谊──」
我完全不懂她话中之意,也没打算问,反正把她珍惜的东西找回来了,我别无所求。
接下来一段时间,砚川靠着我哭个不停,T恤上满是她的泪水。
「肚子好饿。」
「那、那你来我家吧!我准备点吃的。」
「这么晚了,我随便吃碗拉面就回去了。」
都这时间了,就算送砚川回家,那个人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我今天休息了一整天,但砚川上学肯定累了,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况且她脚还在痛。
这么说来,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独处了?总觉得静不下心,而且最近的砚川跟我所知的她完全是两个人,她少了当时的毛躁,变得沉稳不少。
「对不起,还让你送我回来。」
「脚没事吧?」
「嗯,没事……总觉得,有点怀念呢,以前我们也经常玩到晚上,最后回家还被骂。不过……我还不想回家。」
砚川站在自家玄关前,表现得依依不舍。
「干么,你又有什么烦恼吗?没事啦,那点脚味没人会在意。」
我试着安慰她,但她的脸却瞬间涨红。
「什么!?你怎么还提这件事!」
「你不是为了味道而烦恼吗?」
「就说不是了!好──我生气了,既然你这么坚持就闻啊!」
砚川哼了一声,将运动绷带解开,把脚对着我。这时的她,有点像是我所认识的砚川。
「竟然叫人闻你的味道,这样的嗜好我实在难以恭维。」
「这才不是什么嗜好好吗!」
我拿她没辙,只好靠近嗅了一下,没错,我就是个变态,这评价我就欣然接受吧。原来如此,这就是大地之母的芬芳吗……我猛然回神,等等喔,这……
「我们到底在干么……?」
「呜……还不是你害的!如、如何,不会臭对不对?」
「先不论这个,前阵子,有个占卜师从我面前走过,突然就哭了起来,还请我喝咖啡,那是怎么回事?」
「不要岔开话题!虽然我也很在意你说的事,但是先维护我的名誉!」
「对对,这样才像砚川嘛。」
「咦……?」
「我还以为你上高中后变了个人呢。」
砚川忽然呆站在原地,她似乎慢慢理解我所说的意思,接着又低下头,我还以为她又要骂我一顿,但似乎没这回事。
「……嗳,雪兔,我变了吗?」
「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真正恨的是我自己。我真的很过分,无法直率表达自己,这样子,根本只是傲慢,成天向别人撒娇,最后还让对方受伤。」
砚川以自嘲的口吻说出这段话,流露出心中懊悔。
「我想改变自己,打从那天起,我就不断后悔。不把话说清楚,就只希望对方理解,这种行为太卑鄙了,若是不亲自传达、亲口说出来,根本没有意义。」
面对砚川的懊恼,我找不到任何话来回覆,只好沉默不语。
「谢谢你──帮我找回这个,我好高兴。」
「你刚才已经谢过了。」
「雪兔,你为什么要帮我找回来?你不是一直避着我吗?」
「我昨天也说了,我们又没吵架,我只是见你困扰,就顺手帮忙罢了。」
不论她怎么讨厌我,都无法抹灭她曾经救了我的事实,我不过是为了偿还这笔过大的人情,没有其他用意。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跟那个没关系。不过你若是伤脑筋,需要帮助的话,不说出来我也不会明白,毕竟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那就待在我身边……永远待在我身边啊!」
「那已经不是我的职责了──」
砚川伸手抚摸我的脸,她缓缓地,吐露出难言之语。
「我跟学长已经没有在交往,我们一下子就分手了。」
「蛤?慢着,你等等。一下子是多久?」
「我们只交往了两周。」
「不、你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这样我不就向大家传递了假新闻……这违反了我个人原则……还违反了个人资料保护法……」
唉唉唉唉真的假的!?我怎么第一次听说!我完全没发现,事实上,我的确完全没在关注砚川的事了。
若是有个洞我真想钻进去。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告诉你!不过,我受够无法跟雪兔说话了,我们和好吧?就像当年那样,变回要好的青梅竹马!」
「不可能,我做不到。」
「为、为什么?已经太迟?来不及了?还是你喜欢神代?」
「──不对,只是,我已经无法回想起当年喜欢你的心情了。」
多么甜蜜的诱惑,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回到从前。无论何时,往事总是苦涩的。我没有任何想要回到的过去。
「我也一直喜欢着雪兔啊?从小时候就一直喜欢你!雪兔对我告白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我本来想马上回覆你的!可是──」
砚川喜欢我?咦、幻听?突如其来的告白,在我听起来却像是事不关己。这是怎样,她倾尽全力说出的话语,令我内心一阵骚乱,你刚才不是还说想变得直率吗?
为何撒这种谎?为什么要伪装自己?
我的头痛加剧,好像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
哪可能有这么美的事,我将思绪倏地拉了回来。
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是在过去抉择的延长线上。
「我没想到你会撒这种谎。」
「──你说……什么……」
大家都说生病时会变得脆弱,或许就是指砚川现在的精神状态。当疲劳达到颠峰时,便会变得忧郁,甚至表现出平时所不会展露的胆怯,我感冒时话也变得很少,就连姊姊也说:「你生病时反而比较正常。」
我反覆咀嚼砚川的话,事到如今她为何要扯这种谎,叫人难以理解。所谓的儿时玩伴是一种相当稀有的关系,从旁人眼光来看,这层关系既特别又坚不可摧,所以才显得更麻烦。先不论同性儿时玩伴,若换做是异性,其关系和距离感,都会形成与他人交往时的障碍。正因为如此,当年她才会把我们关系切割干净。
「变回以前那样也只会重蹈覆辙。你将来喜欢上别人时,我一定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这不光是针对砚川,对任何人来说都一样,而我早已习惯了。
「还有,你说你一直喜欢着我?说这种谎有什么好处?你不是因为喜欢学长才跟他交往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喜欢他,却依然和他交往了?」
「──这!?可是,我没有说谎!这真的不是谎言──!」
砚川肯定在说谎,要是砚川真的从前就喜欢上我,为何要跟学长交往?为何当时不说清楚?那分明就是当时的我唯一的期望,是我梦寐以求的未来。
可是,最后那个未来如沙粒在我手中散落,一如往常,我没能掌握任何东西。砚川喜欢学长,喜欢到刚开始交往就做了那种事,如今她却说从前就喜欢我,这怎么听都只像谎言。就算她说的从前,指跟学长分手之后,那时我们也毫无交集了,根本不值得取信。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两情相悦?绝对不可能。
我当时确实是失恋了,是被她甩掉的。
我到现在,依然能回想起砚川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骗子。」
她用憎恨的眼神怒视我,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便消失在我面前。
「不论你要怎么讨厌我都无所谓,可是,我没有对你说过任何谎,只有这点希望你能相信我。再见,我要回去了,你快点跟灯织和好吧。」
我只能呆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纵使想追上去,双脚却不听使唤,好像我上半身稍微前倾,整个人就会向前倒下。
我好像终于窥见了他的真心,雪兔说得非常正确,我为自己的罪孽深重感到无尽悲伤,却又无可奈何。
在学校听到巳芳同学的假设时,心脏好像被紧揪着。
雪兔因感冒没来学校,说不定还身受重伤,我好害怕,我怕他就此消失在我面前,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我。我想像了最糟糕的结果,想否定却做不到,内心就如同结冻一般。
我低头望向手中,那是我最珍惜的情谊。但我无法触及他的心,无法打动他分毫。
夏日祭典那天,我把他的手挥开。
当时的我开心过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雪兔也许感受到被我拒绝了,而我却没有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事到如今才察觉真相,甚至花了大把时间才终于理解。
他说得没错,主动牵手、告白的,一直都是他。那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就像只等待喂食的幼鸟,从他那边收到了许多事物,不过我有给予他任何东西,或是告知自己的心意吗?
他说得对,说谎的人是我。我撒的谎,让我们俩不断受苦,要澄清这个谎言分明就很简单。
然而,我之所以会说谎,是害怕表达真心。
我的内心丑陋,只顾保身、测试他人,自己则躲在安全的地方伤害别人。如果我能够诚实面对自己,或是别这么急躁,或许就不会事至如此。
当时的我非常焦虑,雪兔很受女生欢迎,他自己没有注意到,成熟达观的他,对身边的小孩来说就像是个大人。
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温柔,这样的人不可能没女人缘,偶尔会做出的奇怪言行,反而让大家对他目不转睛。我知道,有其他童年玩伴喜欢上他的反差魅力,而她们之所以没向雪兔表白,是因为有我在,因此,我才会做出那种行为。
我差劲透顶、内心丑陋、嫉妒缠身且污秽不堪。
当我和学长交往的谣言一传开,马上就有其他女生接近雪兔,其中一人就是神代汐里。
但那时,雪兔将一切都投注在社团上。他全心全意练习,没空顾及他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篮球上。
而我,却被自己撒的谎所束缚,无法动弹,甚至难以出声,名为现实的棘刺,将我紧紧缠住。恶意在心中不断增幅,导致了无可挽回的结果。
最后我口中说出的,并非一切的真相,而是痛骂雪兔是「骗子」。
『我啊,永远都会站在小雪这边!』
『那我,只要小灯有困难就会去帮你。』
我们儿时定下的约定,不是「将来要结婚」那般浪漫的事。即便如此,这段宝贵的回忆,依然深埋在我心中。或许他根本不记得了,但当时的我却无法谅解,你不是说好要帮助我吗?可是在你身边的,却不是饱受折磨的我,而是其他女生。我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无比难过。
我紧握手中的吊饰。其实我都知道,他没有说谎,就如同今天,他又帮助了我。
说谎又没寻求帮助的,都是背叛他的我。
当时也是,只要老实向他求助,他肯定会立刻帮我解决,因为雪兔就是个如此坚强的人。
我想改变,我必须要改变自己,只要诚实面对,就不会演变成这么恐怖的结果。我只能默默承受家人的轻蔑、厌恶、怒骂,仰慕雪兔的妹妹,至今都还不肯原谅我。
我是那么地喜欢他,却没有将这份心意,化作语言传达给他。当我终于能说出口时,一切都太迟了,他已对我失去好感。
如今玻璃鞋彻底粉碎,出手相助的魔法师,把我送往城堡的南瓜马车,都已不复存在。
可是,仍隐隐作痛的脚上,还留有他从未抛弃我的温柔。
这次轮到我主动追求他了,我要让他再次喜欢上我。
我不想再只顾着等待,不想再当个成天作梦的公主。
我绝对不要放弃!
我无法放弃,更不想放弃。
将自己丑陋的真心开诚布公,肯定会被他讨厌,我才迟迟不敢说出口。
我没有勇气、没有觉悟,最后,被断罪为骗子。即使如此我还是得说出口,必须主动踏出这一步。
现在我终于清醒了,那怕已经太迟,我依然要──
要从头来过,就必须得先从被雪兔讨厌开始,我要承认自己内心的丑恶,若是不承认便无法回到过去。
不对,不是要回去,这次我必须向前迈进!
「对不起……」
这是我最后一次道歉了。
我要被他讨厌,然后从零开始。
这一次,才是我砚川灯凪真正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