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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换句话说,在顶楼的人就是津田学妹。同时,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事发后从顶楼逃走我总觉得和泉学妹说不定也在现场仰望满天星斗,才会忍不住这么问。



“那当然。高及腹部的栏杆围住顶楼四面,栏杆之外等于是绝壁,天台上顶多只有水塔,而且两个男人仔细检查过了,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此时,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自从见过和泉学妹,我刻意把它放在口袋里,没办法扔掉。



“老师,您认得这笔迹吗?”



“这是什么?”



老师一脸狐疑地接过那张纸。我说:“这个,是津田学妹的笔迹吗?”



07



我说出了事情原委,老师盯着那张影印纸看了半晌,不久便说:“是不是津田的笔迹我不清楚。这个,可以先让我保管吗?”



“请便。”



“我到学校查查看。不管怎样……,这是一桩怪事。”



然而,老师脸上浮现的不是困惑,而是沉痛的表情。我彷佛能理解老师在想什么。我试着说:“会是和泉学妹吗?”



我是指把这张影印纸送来我家的人。老师惊愕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地说:“我是这么猜。”



“我也这么觉得……。她完全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我跟她们不同学年,也不算特别亲近。可是,我算是认识津田学妹,和泉或许想跟我诉说亡友的事,所以刻意制造机会吧。那一次也是,她坐在我家前面的停车场,事后想想,总觉得她在等我。”



“我听到的当下,也觉得和泉在发出讯息,或许是‘我正在痛苦挣扎’的讯息吧。这个‘无形之手’被人用红笔圈出来,好像有那种意味,也就是‘命运’之类的暗示。总之,她现在很爱钻牛角尖,想必无法率直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对于我们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有牵连的老师和同学,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因此才会对局外人,或者说立场不同的人发出求救信号吧。”



“由此可见,她受的伤有多深。”



老师叹息着回答。



“是啊!”



这也不过是一种解释。事实究竟如何,好像在雾中追捕白蝶般捉摸不定。



隔着走道的对面那一桌,有个小孩哇地放声大哭。我一边瞥向那张纸一边说:“那本课本,已经烧掉了吧?”



“如果真是津田的,应该烧掉了。她父母委托班导饭岛老师选书,我再去问问他。”



“可是……这样应该没办法影印吧。”



老师不当一回事地说:“所以才会怀疑是和泉。因为她们俩很要好,想必会留下考试前的影印资料。”



我小心翼翼地思索用字,接着说:“可是,如果是笔记,一人请假没来上课,另一人帮忙影印我还能理解。但是,那本教科书她自己也有,还需要特地影印吗?”



老师猛眨眼。



下方的空白处有几行与课本内容有关的眉批,但那也只是注记《国富论》之类的书现在由哪家出版社出版,其他都是涂鸦,照理说不值得特别影印。



老师缓缓地说:“说的也是。那么,这玩意儿究竟从哪冒出来?”



08



据说台风正在接近。夜半听到雨声,但我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只是,风仍在高空中频频发出诡异的呼啸声。



“把传阅板送过去。”我正在换衣服,母亲大人如此吩咐。



“现在?”



“这是早饭前的举手之劳吧。”



母亲大人平常很少说这种话,说不定这也是气压变化造成的。如果翻到岩波出版的国语辞典“双关语”这一栏,例句便是“拙劣的双关语不如闭上嘴”,不过母亲大人当然不可能知道。



“总之,趁还没下雨赶快去。”



她彷佛看穿我的想法,匆匆把传阅板塞到我这个苦命女儿的手上,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门。只不过去隔壁一趟,犯不着说什么趁还没下雨吧。



一走出去,天色阴沉得宛如置身在灰色巨蛋球场内。



我摁门铃,把传阅板交给那位手臂和脖颈都很细瘦的邻居太太,顺便就最近的天气客套地聊了两句。据她说台风明天就会登陆。我没听气象预报,但有时候就是会在意外的状况下获得情报。她小孩念幼儿园,据说明天学校停课。



我回到饱吸雨水、黑漆漆的柏油路上。



我听见如同浪涛的声音,不禁抬头朝树梢望去,群树正在起伏摇晃。蓦地,我觉得视线有点模糊,那是因为看似整片薄墨色的天空,在意外近的距离,飘过了一抹暗铅色的微云。



我把目光锁定那片云,可清楚看到它在飘动。



孩提时代彷佛也曾仰望过这样的天空。



莫名地,我想在这附近走走。



空气中略有寒意,我套上刚买的运动短外套。极浅的柠檬黄隐约泛出一抹绿,口袋很大所以很方便。总之,我双手插进口袋,迈步走出。



在第四个转角跨过水洼向右转。



几户之外就是津田学妹家。这附近虽然有些房舍已经改建,津田学妹家依旧和我们童年的印象一样,是四周围绕着冬青树的平房。



关于津田家的内情,详细情况我自然无从得知。不过,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曾略有耳闻。据说早在几年前,她父亲就到国外工作。在独生女的丧礼上,那个人也穿着黑衣坐着,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抽空回国的,想必是专程赶回来的吧。



现在——



09



正如此暗想之际,我经过津田学妹家前面,与院子里的津田妈妈四目对个正着。



“早!”



我反射性地鞠躬道了声早安,她妈妈也以微笑回礼。



现在,她爸爸已经回去工作了,只剩下她妈妈一个人在家。大概是怕台风来袭,她正在院子里替花草绑上支撑的木架,冬青树篱的高度正好到我的肩头,所以我看得很清楚。



津田母女的脸型很像,都是长脸,不过津田妈妈的眼睛与嘴唇稍大,有一种沉稳的华丽——或许这么形容很奇怪,总之她的长相令人颇有好感。



我正想默默走过,津田妈妈却说了声“等一下”,便走了过来。



“是。”



隔着树篱,津田妈妈一脸愁容。



“关于和泉同学,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我心头一惊,含糊地回答:“呃,好像没有……”



“是吗?”



小学六年级时,我曾经担任上学路队的队长,还从津田妈妈手中接过津田学妹的请假单。算一算也快十年了。



“上次……,我偶然瞄到一眼。”津田妈妈说到一半,有点含糊其辞。



“她没什么精神吧。”



为了填补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如此说道,这才觉得自己很蠢。津田妈妈凝视树篱,断断续续地说:“她常来我家玩,跟我们母女俩一起打扑克牌或百人一首【注:原指曰本鎌仓时代藤原定家的私撰和歌集。藤原定家挑选了直至新古今和歌集时期一百位歌人的各一首作品,汇编成集。这本诗集如今名为《小仓百人一首》,后来集合一百位歌人作品的私撰集,亦称为“百人一首”。现今指的是以一百首和歌为题材的花牌游戏。】。她也在我家住过好几次。这样的孩子居然变成那个样子。”



“噢……”



我也望着树篱,站在见惯了冬青树叶片的背阳处仔细一看,灰色树干如蛇般婉蜒,有些部位异常粗壮。如果不仔细打量,或许永远不会发现。



而树篱底下,同样是见惯的黑桃形叶片,以及犹如仙女棒燃放的火光凝聚而成的茎干。



到处绽放的四瓣花,在樱红色中央饰以黄色珠玉。那是秋海棠。



那可爱的小花,替沉郁的风景增添了鲜明的色彩。



“今后会很寂寞,所以我拜托她,如果可以的话,请继续来我家。”



“她大概会不好意思吧。”



“对,之后只来过一次。”



“一次……”



那个现在看起来有点像傀儡的和泉学妹,居然会有“意愿”造访这个家——虽说只有一次,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对,她说,想要一些真理子的纪念品。”



“这样吗?”



“真理子的房间一直保持原状,我带她去看,她就站在那里发呆,只是这么想念真理子,你说是吧——能记住这孩子我就很感谢了。可是,如果因为这样,连学校也不去,我想真理子一定也不会开心。”



和泉学妹的情况果然传开了。津田妈妈大概也有耳闻吧。



我点点头,然后就这么低下头。一阵强风吹过,头顶上的电线咻咻低鸣,膝前的秋海棠花起伏摇曳。



10



下午,我准时上课,放学后乖乖回家。



至于天气,依旧时阴时雨,没个定数。家里也提早在晚餐前关上遮雨窗,感觉有点奇妙。区公所不断地重复播报地方气象台的暴风雨警报。



餐桌收拾完毕后,姊姊也难得早归,全家人打算泡杯专家亲授的皇家奶茶,我们把阿萨姆茶罐和大吉岭茶罐像双胞胎般并排在桌上。此时,隔壁房间的电话响了。



姊姊说了几句话后,放下话筒,探头到厨房喊我。她把双手圈在嘴边当成扩音器,音量反而刻意压低,



“是男人打来的哟——”



父母的眼神一变,宛如听到晴天霹雳的消息。我想不出是哪个男人,或许是推销员吧,于是有点心慌地接起电话。



“抱歉,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原来是朝井老师。



“是。”



“那个,果然是津田的笔迹。”



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回话,只觉得雨声好像变大了。老师继续说:“饭岛老师——就是我之前说的班导,我跟他说明这件事,他把学生资料卡和升学志愿问卷拿给我参考。因为那些是学生自己填写的,结果一核对,笔迹一模一样。如果是别人模仿的,复印件下方的注记写得很小,还夹杂着艰深的汉字,如果不是她自己写的,不可能看起来那么自然。为了谨愼起见,我也让结城看过。”就是那位据说很能干的学生会长。“结果,她还记得那个淘气涂鸦的‘斯密夫人’。”



“是右上角那个吧?”



那是“亚当斯密”的变形版。根据英国古典派经济学大师的特征,改造成“夫人”的模样。



“对,她说那种漫画笔法,毫无疑问是津田的杰作。”



别人不可能“创作”到那种地步。



“若是这样,那就不会错了。”



“对。”



“那么,课本的事呢?”



“那个我也确认过了,正如和泉所言。”



“烧掉的三本书当中,确定有《政治经济》吗?”



“是的。饭岛老师受托到津田房间,把挑出来的课本交给她妈妈。听说和泉好像亲眼看着津田妈妈把书放进棺木。”



我蓦地想到。



“那本课本,该不会是和泉学妹在事发后送去津田家的吧,连同津田留在学校寄物柜的其他东西。”



若是这样,可以先偷偷影印一份起来。



“这我也想过。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津田留在学校里的东西,统统由饭岛老师送到她家,而且听说是装在纸袋里,直接放在房间角落。包括《政治经济》在内,饭岛老师选的课本都是从津田的书架上拿的。”



“这么说来,应该是在事件发生前的某个不确定时间,某人拿去影印了。”



这样的话,应该不是基于特殊用意才把“无形之手”印下来。因为事前不可能知道会发生意外。



如果事前就知道——做这种假设,实在太可怕了。



“仔细想想,还有其他疑点。当我宣布津田过世时,好几个学生都哭了,然而和泉没哭,她的眼神飘忽,好像看着远方。当时,我以为她处于失神状态,但是后来仔细回想,丧礼上她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当然,不见得要哭才算伤心,不哭也不表示交情浅薄。我倒认为她是难过得哭不出来。只是,以她们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种表达悲伤的方式,应该相当罕见吧。更何况,和泉比起津田,算是相当软弱的孩子。”



老师说到这里,暂时陷入沉默。似乎在迟疑,不确定该不该说出下一句话。



“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上次,跟你见过面之后我才开始留意的,应该没什么特别意义。我不是说那天骂了她们俩吗?”



“您是指?”



“你忘啦,就是那天晚上的空档,她们俩在打打闹闹……”



“啊,我想起来了。”



“当时,她们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她们在决斗。”



“决斗?”



“对,就是在模仿古装剧。”



“用扫把之类的道具吗?”



“不,说到那个,也不知从哪弄来的……”



老师顿了一下:“……是铁管。”



我不由得小声地叫了出来。就高中女生而言,拿这种东西也未免太不搭调了。



“她们拿着那东西,一边嚷着‘放马过来’、‘拼了’,一边兜圈子,就在餐厅的水龙头前面。她们差遣学妹去忙,自己则在玩那种游戏。每次铁管相碰,就会发生铿锵声。”



我觉得这个拟声词很难听。但是,当时两人分别手持金属棒,确实会发出刺耳的噪音。



“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当然危险,所以我才骂人。她们当下一起说‘对不起’,还乖乖低头认错。我当时还要去巡逻别的单位,所以只说了声‘马上放回原位’就离开了。我以为那只是学生调皮,转身就忘了。可是一旦回想起来,总觉得好像在梦里看过,好奇怪。”



当时,想必秋夜早已降临。同时,因天色而自动感应的照明灯,也在餐厅前的细长灯柱四周徐徐展开如长裙般的光晕。



两个穿运动服的高中女生——津田学妹与和泉学妹,在那白花花的舞台上,为何会演出宛如“哈姆雷特”最后一幕的决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