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六章(2 / 2)




我们从高地往河边走去。



路边有无患子。我们一边说着“果实上附有薄膜的黑色部位可以使用耶”,一边往前走。尽管还认得出无患子,然而草木的种类太多,名称和实物几乎兜不上。有一种草有抢眼的红色茎干,我说:“不知道那是什么?”当下,江美若无其事地回答:“洋种山牛蒡。”简直像变魔术。路过之后,我蓦然想到那纤细的草茎,很像津田家树篱下的秋海棠。



我们走出农地,只见一家大小正在田里忙碌着。田地画分了无数区块,四处竖立着“某农场”的牌子,好像是提供给都巿人的出租农场。大概是收成之后正要替新作物播种,做父亲的汗流浃背地挥舞锄头,看似小学低年级的小男生,穿着和父亲一样的黑色橡胶靴,在对面拿着铲子翻土。



“你知道吗?关于刚才的话题……”



走到靠近河堤之处,一路陷入沉思的小正,豁出去似地开口道。



“嗯!”



“照种种状况分析,不是意外就是自杀。”



“是啊!”



“可是,既然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那么也有可能是某人把她推下去的。因为当时,坠落的不就是‘声音’吗?”



我纳闷不解。



“什么意思?”



小正不耐烦地说:“我是说,就算顶楼留有那女孩的东西,那女孩也不见得是在传出声响的那一刻坠楼。假设某人先把她推下去,然后自己再刻意现身,让老师从远处看到。由于老师只看到运动服,应该认不出来是谁吧。此人觉得‘老师应该注意到了’,便离开顶楼并锁门。如果是有计划的预谋,还可以事先复制钥匙。即便不是如此,只要从玄关利用远处的楼梯,说不定还有时间把钥匙放进坠楼女生的口袋里。布置好之后,接下来只要让‘声音’坠落不就行了吗?”



“声音?”



“对呀,很简单,只要有录音机就办得到吧。事先把录下尖叫声的录音机放在顶楼栏杆的外侧,用绳子绑紧,躲在三楼走廊的阴暗处等待机会。此人大概知道老师会走楼梯上去吧。于是等了一会儿,启动录音机再拉扯绳子,‘声音’不就掉下去了吗?就算录音机撞到墙壁、发出声响也不会有人起疑。之后,只要把吊在半空中的录音机拉上来再离开现场就好了,被害人早就躺在楼下……。就这样。”



“可是,顶楼的录音机怎么开?用遥控器?”



“也不用那么麻烦。学校不是到处都有插座吗?只要事先从附近的插座拉一条延长线,录音机本身也接上延长线,再把机器设定在播放状态就行了。到时候只要接上两条线不就OK了。”



原来如此。然而,小正愤怒地继续说:“不过……,我不认为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只是在进行各种推理时,这个念头就浮现了……,所以我很气自己。”



这结论也跳得太快了。



“为什么?”



“因为,会这样推论,你不觉得很不正经吗?好像在开玩笑似的,就像在丧礼上跳起中元节的民俗舞。”



“才不会呢!”江美说,“换言之,就像小正一开始说的‘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有各种可能性。这应该可以当作思考的出发点吧。”



“嗯。”



“比方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你推理出的那种情况,和泉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她当然不符合‘凶手’的设定形象。她太软弱了,做不出那种预谋犯行。不过,如果她是‘目击者’,事后的反应倒是很吻合。假设她是因为明白事态的恐惧及严重性而崩溃,那就可以理解了。”



江美点点头。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不过,若真是如此,这次不就轮到和泉有危险了?”



“你是说杀人灭口?”



“对啊,凶手这么大费周章,就是想布置成顶楼没有其他人,这是自杀。如果被目击,那就失去意义了。”



“反过来说,若真是这样,凶手应该已经采取行动了吧。那个和泉既然平安无事,也就表示一开始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插嘴道。



“也有可能是凶手没发觉呀。如果和泉是从远处目击的话……”



“啊,也对。”



我们左转,走进上河堤的路。嫩草萌芽时,这一带可能是整片绿色绒毯,如今草丛长得不高,有一半枯竭,呈现焦糖色及金黄色。



“如果和泉是知情不报,那恐怕不只是害怕吧。凶手的身分也可以缩小范围。”



江美缓缓地说道。那也正是我想的,这表示凶手不是同学就是老师。



“不过,我的假设听起来就很假。”小正耸耸肩。“准备工作很麻烦,录音机的音量也不可能那么大……,想想还是太荒谬啦。”



我们走上河堤,意外发现河堤下有几个人影。



“搞什么,原来是高尔夫球场。”



河的两岸都有占地不小的高尔夫球场。听到我失望的语气,江美莞尔一笑。



“难不成,你以为民子会在那里挥手?”



06



惊奇一桩接着一桩。



“哎呀——”



我在草丛中发现眼熟的黄色,不禁惊叫。走近一看,虽然长得低矮但分明是蒲公英。



“你们看,明明都秋天了。”



这么看来,蒲公英在春天开花的说法或许只是迷信。真可谓“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与其说不可思议,不如说这是明确的事实。我们会觉得某些事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用心观察吧。



说到花,在高中时期,友人告诉我波斯菊的花语是“少女的真心”(不知是真是假。这位当今少见的多愁善感友人,同时也把樱草的花语告诉我,据说是“青涩的爱与哀伤”。)



原来如此啊,我感叹道,因此有段时期特别注意波斯菊。我发现,波斯菊其实在严冬的一月也照常开花,早一点的从七月就开花了。



“真的耶!”



小正她们也凑了过来。我们在那边站了一会儿,眺望远处辽阔的风景。河川的上、下游都有桥,不过两者距离很远,渡船正要启航,我们就算用跑的也赶不上。反正不赶时间,索性悠哉闲晃。快下午一点了,想必对岸的柴又老街有很多商店,还不至于让我们饿得昏倒,需要当地人搭救吧。



“啊,你们看,那边在拍电视剧耶!”



对面的渡船口,有一群人拿着打光板和摄影机之类的器材正准备离开。每个人看起来都只有指尖大。



“哇,走在前头的是女主角耶,跟在后面的助理还替她撑伞。”



一名女性正躲着太阳往前走。或许是避免掉妆,也有可能怕流汗。那女人对撑伞的人视若无睹,沿着河川地的道路大步走去,频频与身旁的男子交谈。



“如果早点来,搞不好还可以看到他们拍戏。”



“如果早点来,人家就会叫我们走开,以免碍事。”



也许吧。总之,不管怎样,我再度意识到这里是拍戏的热门景点。之前在矢切,只不过零星与几群人擦身而过,这艘渡船却搭载了不少人,宛如葛饰北斋【注:一七六〇~一八四九,江户中期至后期的浮世绘画师。】描绘的富岳三十六景“自御厩川岸远眺两国桥夕阳”中的小舟。说不定,也有人只是想亲身“体验一下”,所以从柴又往返。小舟,已驶到闪着粼粼波光的河心。很遗憾,这艘船采用引擎发动,但渴望由船夫操桨毕竟是人之常情吧。



我们走下坡,边走边被“当心飞球”的警告牌吓得提心吊胆,沿着高尔夫球场之间的小径朝码头走去,那距离近得可以听见打球者的说话声。



走到河水近在眼前的地方,我们发现一张长椅,决定坐下来休息。附近还有卖纪念品的小店。小船刚离开,还有几个人留在原地,或许正在享受这番风情吧。一对情侣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互搂着腰相视而笑,我看他们也犯不着特地出门,在家里打情骂俏不就得了。



我们不打算排队,只是漫步走向码头,三人并肩坐在横卧的木头上。



望着随风摇曳的芦苇,江美眨巴着眼看着我,



“对于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人类的听力可以辨认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她在说津田学妹的事,所以很紧张。



“大概都判断得出来吧。不过,我的房间不是在二楼吗?晚上有时候听到隔壁邻居的电话响起,我还会怀疑是不是我家的电话。如果走到楼梯那边仔细听,就能确认了。”



江美想了一下,才说:“这种怀疑,尤其在等电话的时候特别强烈吧?”



“那当然。”



碰上小正会打电话来的日子,我老是觉得楼下的电话在响。



“就像表演腹语的人偶,看起来也像在说话,这大概是因为观众受到它嘴巴牵动的影响。所以,如果站在顶楼的门口全神贯注聆听,举例来说,即使从三楼坠落,搞不好也会以为是从顶楼坠落吧。”



对此,我不知如何反驳,只能不置可否地沉吟。小正说:“这个假设更简单,也更具现实性,所以更可怕。”



“是啊,若真是如此,已经不算是意外了。”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是因为顶楼的状况吧!”



“对呀,现场遗留了当天刚买的小玩偶和一只鞋,再加上门是上锁的。可是,如果真的从三楼坠落,那就表示是刻意伪装成自杀,并不是失足坠楼,而是被推下去的。”



原本绝不可能是他杀的状况,现在却一下子在他杀方面出现了两种答案。



07



“还有,”江美还没说完,“那本教科书的复印件。”



“嗯。”



“除了和泉没有其他的可能人选吗?”



“对呀,说到我家附近的相关者,也只有她。”



“若说相关者,应该还有别人吧。”



“别人?”



江美毫不迟疑地说:“津田的妈妈。”



我大吃一惊。



“可是,她干嘛那么做?”



“她在吶喊‘我女儿在无形之手的翻弄下被迫离开人世’。!会不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对我吶喊?”



“也许是想到你跟和泉的连接点吧。从国小到高中,你一直是她们俩的学姊吧。开学时她们还一起去跟你打过招呼。”



“换言之,你是说津田她妈妈基于某种意味在怀疑和泉学妹?”



“可以这么说。”



“可是,若是那样,她的作法也未免不按牌理出牌了吧。和泉的确不对劲,或许她觉得和泉‘隐瞒了什么’。可是,若是这样,她应该直接把复印件放进和泉家的信箱呀,那样就可以根据和泉的反应,逼她吐实。可是,送来我家只会像现在这样,令我百思不解罢了。”



况且(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在台风的前一天遇到津田妈妈,她那种沉稳的态度又该怎么解释?看她那样,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做出我们现在假设的行为。



江美意外地妥协了。



“说的也是。”



“你怎会有那种想法?”



“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津田发生不幸的这件事,最放不开的应该是她母亲。而且,不是说那课本早就烧掉了吗?所以……”



“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把书放进棺材中的,是她母亲吧。当然,她也可以事先藏起来。”



我一惊,越听越胡涂了。我像身陷深沼般求助:“那么,拿铁管决斗的事呢?那又怎么解释?”



两人面面相觑,一起摇头。



小船顾虑到水势,画出大弧从上游驶来,将船头猛地停靠在码头。



08



我霸占船边的右侧位置。木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也许是坐下来视点变低了,感觉河面好像变宽了。不知是因为光线的明暗或河底的深浅,水流不时变色,宛如条条丝带。从上方远观河景固然很美,近看实在算不上清流。不管怎样,任由吹抚河面的清风戏弄秀发,还是很舒服。



“那么多泡泡……”



小正她们在我的催促下也瞪着河面说“真的耶”。也许是水势激起了水花,只见河面上处处冒出小水泡,旋即随波消失。



那对打情骂俏的情侣也上了船,大叔、大婶及其他乘客纷纷坐下。



一只红蜻蜓倏地飞来,彷佛晃动空气般颤动着翅膀,在河面上二十公分处对着我。



“午安!”我一出声,蜻蜓好像心愿已了,立即乘风飞去。此时,引擎声提高,小船启航了。



我蓦地试问:“这是什么河来着?”



小正一副很受不了地说:“当然是江户川,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我顿时失声惊叫。该说是粗心大意吗?在这之前我压根儿没想过,听起来像骗人却是真的。如果小正说的没错,那不就是从我家骑脚踏车也到得了的那条河吗?



“那,只要沿着堤防一直走,就能走到我家附近了。”



“是吗?”



我抓着船缘,如同点头娃娃般频频点头。



“欸,我家在哪一边?我家在哪一边?”



“这种问题不该问神奈川县民吧。不过,就常识而言,这条河流经千叶县入海,所以你家应该在那一头吧。”



小正倏然伸出裹着佛青色衣袖的手臂,指着河川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