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也一边开口说：“不过……”一边还是自车窗探出身子开枪。川田说不定打算再次逃进山区。那么，在那之前就不能让桐山有机会开枪。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打倒他……



开枪射击。



终于，白朗宁手枪的滑套卡在后面。子弹打完了。



山地已经近在眼前。那是一幅似曾相识的风景。在一个不搭调的地方，有一户用水泥砖墙围住的农家。再加上田地，还有田地里有一台拖拉机。



秋也想起来了。这是秋也等人和桐山第一次交战的地方。只不过，这次是由反方向的角度看过来。



“川田，没子弹了！要逃进山里吗？”



川田的侧脸仿佛浮现一丝笑意。“子弹吗？我有。”川田说道。秋也弄不清怎么回事，蹙了蹙眉头。



卡车驶离直通到农家的作业道，冲上田地间窄小的田埂道，经过拖拉机的旁边。再过去道路变得更窄，车辆无法通行。



川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接将车子冲进去。桐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大约二十公尺左右——追了上来。在驾驶座上，又开枪攻击过来。



卡车冲进田地里，停了下来。秋也坐着的助手席侧，如今朝向桐山的那一边。川田把车门踢开，叫道：“下车，走这里！”接着便朝车外冲了出去。



秋也催促典子压低身体由后面跟上。回头瞄了一眼。桐山的车子已经接近了……



轰！一声枪响就近在身边。



桐山的轻型客货两用车左前方的轮胎飞掉，车子就近在秋也等人面前十公尺左右。



轻型客货两用车慢慢地失去平衡，像是挑战大浪的冲浪板一样，沿着左侧变高的田埂撞上去，车头高举到空中。下一瞬间，车顶朝下，在田地上翻转过来。



车子还没有完全停下动作之前，一道黑色的影子由驾驶座闪出。一个翻滚单膝着地起身，秋也看见那原来是桐山。他的手边随着砰、砰的声响，喷出火花。同时间，又一次，传来轰的声响。



秋也人还在卡车里，回头向后看，透过助手席侧的窗框看见了！桐山和雄身体成一个弓字，整个人向后方飞去。



咚！桐山背部着地摔在田地里，一动也不动。



秋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元渊恭一的死状。那个像是香肠工厂的产业废弃物回收笼一样的腹部。现在因为有些距离，看不清楚桐山的腹部变成什么样子。不过，被整片霰弹打在身上，不可能有机会存活下来。



秋也好不容易才走下卡车，看到了，果然如此。川田手里拿着那把霰弹枪——秋也自桐山手里逃走时，丢到田地里的霰弹枪——慢慢地自卡车货台后面站起身来。



“子弹吗？我有。”川田捡起秋也之前丢下的霰弹枪，又在一瞬间装填身上带着的霰弹枪弹（以时间上来说，应该只装填了刚才击发的那两发子弹而已），开枪射击。而且，精准地击倒了桐山。



“一开始的时候……”川田缓缓说道：“这家伙失去了趁我们不备时尽快攻击的机会，就注定了他的失败。怎么说我们这里也有三个人。”



接着，呼的吐了一口气。将霰弹枪喀啦一声放在卡车货台上的冰箱旁边，由口袋里拿出WILD SEVEN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火。



“你在流血，川田同学。”



典子指着川田的左肩说道。



“嗯嗯。”川田看了看伤口，接着笑了。“这伤没什么大不了。”吐出一口烟雾。



砰的一声，川田的身体倾斜。WILD SEVEN自嘴角掉落，烟雾缓缓飘扬在空中。一脸杂须的表情扭曲着。那对眼睛，茫然地看着秋也脚边某处。



接着秋也看见了，在川田的另一边，地势低上一截的田地上，桐山和雄挺起上半身，右手拿着手枪。他还活着！他的腹部明明被那一发霰弹枪打中，整个人向后飞去了不是吗！



川田的身体慢慢沉下。桐山快速地将枪口指向秋也。秋也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川田一样，完全暴露在卡车的掩蔽之外。而且，手边没有枪。不，应该说是没有弹药。也来不及重新装填放在货台上的霰弹枪。怎么样也来不及。



十公尺之外，桐山手枪的窄小枪口，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隧道。那个不管什么东西都会被吸进去的黑洞一样。



砰的一声，秋也瞬间闭上眼睛。胸口附近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打进去的感觉。秋也心想：啊啊，我死了。



眼睛睁开。并没有死。



在夕阳余晖的橘色斜光之中，桐山和雄的鼻子旁边，刻上一个红色的点。手枪自手里掉落。身体旋即再次向后倾斜，倒地。



秋也慢慢地把头转向左边。典子两手握着史密斯威森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伫立在原地。



啊啊。原来如此。在川田装填霰弹枪的时候，典子也将剩下来的点三八子弹装填入秋也丢下的点三八口径手枪里。



典子握着手枪的手，喀嚓喀嚓颤抖着。



“唔！”



川田发出声音。不等秋也过去帮他，自己站起身来。



秋也急忙问道：“你不要紧吧？”



川田没有回答，拿起霰弹枪，自口袋里拿出子弹装填进去，朝桐山走去。到刚好两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住，朝桐山的脑袋扣下扳机。桐山的头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



川田转过身，回到秋也两人所在的地方。



“不要紧吧？”秋也又问了一次。



“没什么大不了的。”



川田走到典子身边，轻轻握着典子还持着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手枪的手，让她把枪放下。



静静地说道：“那家伙死了。是我杀的，和典子同学没关系。”



接着，回头看向桐山。



“防弹背心。”川田说道。



秋也于是终于了解了。桐山和雄身上穿着防弹背心。



“川田同学。”典子以带点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不要紧吗？”



川田笑着点头。



“不要紧。谢谢你，典子同学。”



接着，重新拿出香烟盒。好像发现里面空了，看看四周围，捡起刚才由自己口中掉落的香烟，上头的火还没有熄灭，缓缓地叼在嘴里。



秋也转动脖子，环顾夕阳余晖渲染的岛上风景。结束了，至少关于那场幸福游戏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而今，这座岛上，包含眼前的桐山，一共有三十九位同班同学横尸于此。



秋也又感到一阵类似晕眩的感觉袭来。或许也可以说思考因空虚感而麻痹。到底这感觉是什么呢？



一张接着一张的脸孔浮现脑海。喊着“我要杀了你”的国信庆时的脸孔。秋也出发时，三村信史露出微微笑意的脸孔。眼睛布满血丝，挥舞着柴刀的大木立道的脸孔。“我有一件非得和琴弹见上一面不可的事”消失在诊所外黑暗中的杉村弘树的脸孔。开枪射杀南佳织，在秋也眼前逃走的清水比吕乃的脸孔。“万一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的内海幸枝那张泪眼盈眶的脸孔。“不行、不行！因为我的关系，大家都死了”然后挣脱秋也手的榊佑子的脸孔。还有，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追杀秋也等人的桐山和雄那冰冷的眼神。



我们失去了所有人。就连“存在”本身也失去了，大概，还有其他许多事物也都跟着失去了。



然而，事情并非到此为止。



“川田。”



听见秋也对自己说话，川田将变短了的香烟拿在手上抬起头。



“总之，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川田笑道：“不用了。擦伤而已。你去看看典子同学的伤势吧。”



接着说：“我去把桐山的武器捡起来。”一边吸着已经变得更短的香烟，一边朝上下颠倒的轻型客货两用车，迈步走去。



[残存人数3人]



75



川田径自走在前头爬上山路。背在肩上的背包里面，放着自桐山的背包里找到的武器。他并没有特别让秋也和典子拿那些武器。反正现在也已经不需要了。



秋也由左侧扶着典子的身体，跟在川田后面。典子脸颊上的伤，姑且先用水清洗过后，用四片OK绊并排贴住。因为川田建议不要胡乱缝合比较好。手上的伤，也用水洗后再一次重新缠上大手帕。川田则是快速帮自己包扎了一下。



虽然山里头已经变得昏暗，但因为已经不需要在草丛里穿梭，一路上比较起来还算走得轻松。脚下枯叶堆积得很高，已经变成腐叶土；一整个下午都在下雨的关系，显得潮湿。



话说回来，自从川田丢下一句“我们上山”，快步向前走后，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距离。



“川田。”



秋也出声喊道，川田回过头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川田露出微笑。



“再一会儿就到。你们跟上来就是了。”



于是，秋也重新扶好典子，默默地跟在后面。



北野雪子和日下友美子遇害的那个展望台所在的山顶，还有山顶的南侧早就已经列入禁区。川田停下脚步的地方，差一点就要进入那个区域，大约是在山地中腹稍高处。这么说来，距离这里稍微向下走一点，就是当初看见清水比吕乃射杀南佳织的地方。



“这里就可以了吧。”川田说道。



斜坡上有一处高低落差地形，所以林木延伸到南侧就停了下来。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城岩中学三年B班的学生们展开激斗的这座岛，如今沉浸在日没后的蓝色天空，在眼底下一览无余。只是，最后的敌人，坂持那帮人所在的分校，被起伏的地形遮住，看不见。



秋也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你带我们到这里做什么？要怎么样才能逃得出去？”



川田看也不看秋也的脸笑着。



然后，说道：“先别管那么多。你看那里。”



秋也和典子一起转头看向川田所指的方向。



那是南方山地的另一头。虽然周遭逐渐沉入昏暗的薄暮，仍可以看见海洋、几座岛，还有远方有一个更大的陆地的影子横在水平线上。



陆地上到处看得见亮光如烟雾般弥漫。如果更近一点看，应该可以分辨得出哪个是霓虹灯，哪个是湾岸道路的路灯吧。



如今，秋也已经明白这座岛是位在高松市近海的冲木岛。其他还有名为女木岛、男木岛的岛屿，三座岛呈南北排列，冲木岛是离陆地最远，也就是最北边的岛。这么说来，南方山地的另一头看到的小岛是男木岛，再过去就是女木岛，而那片陆地是四国，香川县。



川田说道：“虽然对我来说还不是那么熟悉，不过那里是你们生长的地方。城岩町是在——对了，在那个方向吧。这是最后一眼。看清楚一点。”



这是在说秋也等人逃到国外后，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地方的意思吗？可是这样未免——



秋也将目光拉回川田身上。



“你该不会就为了这个原因，带我们到这里来吧？”



川田哼笑了一声，说道：“哎，你别着急。”



然后，对典子说：“枪借我看。我得检查一下。”



典子将还握在手上的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手枪交给川田。川田接了过来，打开弹筒，确认弹药数量。记得没错的话，典子她在对桐山开了一枪之后，应该又重新装填过子弹。



川田并没有把手枪交还给典子，就这么用右手拿着，叹了一口气后，开口说了。



“你们两个记得吗？我好几次说过，我只不过是单纯需要伙伴而已，到后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杀了你们两个也不知道。”



秋也挑起眉毛。川田确实说过这话，可是……？



“你是说过。”秋也答道：“不过……？”



“所以。”



川田说道。



“是你们输了。”



川田将手上的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手枪，迅速瞄向秋也两人。



[残存人数3人]



76



秋也感觉到一个奇妙的表情出现在自己脸上。像是在笑、也像是感到诧异等两种表情同时浮现的感觉。身旁的典子大概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也说道：“到这个节骨眼还在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



川田说道，喀嚓一声立起击锤。于是秋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右手臂里，感觉到典子的身体紧张起来。



川田又说道：“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可以再多看看这个风景。我说过了，这是你们看的最后一眼。”



川田满脸胡渣的嘴角，浮现一个浅笑。这是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看过的冷酷无情的笑容。



不知道哪里传来乌鸦的叫声。是否在陷入夜晚晦暗的天空中飞舞着呢？



秋也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不知是否感情上无法完全应对眼前的状况，对他来说，声音变得像要哭出来似的。



“你说什么？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川田稍微耸了耸肩，回答道：“我要杀了你们，优胜者就是我了。这么一来我就是二连霸。”



秋也的嘴角颤抖着。骗人的吧？这一定是骗人的！



好不容易挤出话来：“别开……玩笑。难道、难道先前你所做所为都是在演戏吗？你、你不是很照顾我们吗？甚至好几次都还救过我们？”



川田冷静地回答：“其实是你们帮了我才对。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早就被桐山打倒了吧。”



“你……那么，关于庆子的话也都是骗人的吗？”秋也语尾颤抖着，为了要克制那个颤抖，声调显得有些用力。



“都是假的。”川田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去年参加过兵库县的计画是真的，大贯庆子这个女孩子也实际存在。可是我和那个大贯什么关系都没有。照片里的女孩是我的女朋友。不过名字叫岛崎京香，根本是另一个人。现在人也在神户。虽然脑袋不太灵光——哎，瞧她无论如何都要我随身带着那张照片就知道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在床上可是一流的。”



秋也吞了口口水。吹抚在肌肤上，接近初夏的微风，不知为什么感觉起来如此寒冷。接着语气有些动摇地继续说道：



“可是，那个鸟笛……”



川田也同样干脆地回答道：“那是刚好在杂货店里找到的。想说或许派得上用场。如今看来，也的确派上用场了。”



夜色渐渐地低垂。



川田继续说道。“明白了吧？打从相信我的那一瞬间起，就注定你们的失败。”



虽然川田都已经这么说，但秋也还是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好不容易，秋也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那是……也就是说……



在秋也开口之前，典子说话了。



“川田同学，你是在试探我们是不是真的相信你吗？因为庆子她不相信你，所以你还是很在意，对吗？”



川田耸耸肩。“哎呀呀，没想到你们直到最后还相信我编出来的故事。”



这是最后的话语了。川田章吾以轻快的动作再一次拿起手枪瞄准，徐徐地扣下扳机。



两发枪响之后，过了一阵子，夜幕完全笼罩大地。



[残存人数1人/游戏结束。



以上由城岩中学三年B班计画实施本部参加者监视器确认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