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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界(2 / 2)




「真像是陛下的作风,实在是太会为人着想了。」



当初晚霞入宫时,高峻也曾改造泊鹤宫的庭院,派人种了栀子花。不过高峻在这方面倒也并不完全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事实上高峻会送菊花给黄英,乃是出于寿雪的提醒。现下回想起来,当初自己似乎说了一句「竟然没送黄英(※菊花的别称)」还是「怎么不送黄英」之类的话,这才点醒了高峻。



其实高峻算是一个温柔、周到的男人,只是太不懂女人心。不懂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如果是感兴趣的事物,必定会想要深入瞭解。这整座后宫就像是高峻一个人所独有的花园,然而高峻本人却缺少了一股男人的气味。跟高峻相处时,寿雪完全闻不到记忆中那模糊却强烈的气味。那股孩提时代在青楼之中所闻到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渗入了柱子、墙壁与床板之中,既像是某种油脂,又像是由脂粉与汗水混杂而成的独特气味。虽然高峻完全没有散发出那样的气味,但他却懂得与妃嫔们书信往来,适时造访各宫,如果有妃嫔生病还会前往探望,对后宫可说是照顾有加。乍看之下这似乎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但其根源或许相同,都是来自于对母亲的怜悯与忏悔。



母亲之死,让高峻的心中充满了哀悼与悔恨之意。寿雪推测这样的心情,正造就了其对女人的怜悯之心。另一方面,高峻从小亲眼目睹母亲在后宫承受的种种痛苦,她认为那样的经验或许也让高峻对后宫抱持着一种厌恶之情。但这些都只是自己的推测罢了,高峻的实际想法是如此令人难以捉摸。



既然已经有妃子怀孕了,后宫的事情应该是不需要担心才对,寿雪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操无谓的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寿雪一边吃着甜腻的蜜枣,一边环视三名妃子。黄英与晚霞的身上都穿着襦裙,因此身材看不出明显变化,但腹部确实已稍微鼓起,脸部轮廓及手臂也都比以前丰润得多。蓦然间,寿雪感觉这两个女人好陌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寿雪才切身感受到她们都是高峻的妃子。



──只有自己不同。



自己绝对不可能像这些女人一样,变成真正的皇帝妃子。



蓦然间,寿雪回想起当初九九曾经询问过自己,对于这些妃嫔的怀孕有何感想。但直到如今,寿雪才真正深刻体会到自己绝对不可能变得像她们一样。



寿雪闭上了双眸,试着在心中想像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妃子,正与眼前的这些妃子们坐在一起喝茶。一阵阵干冷的风,在寿雪的心中穿梭而过。







这一晚,高峻造访了夜明宫。



「听说你跟花娘她们见了一面?」



高峻一边说,一边将一只锦袋搁在小几上。那似乎是他带来的伴手礼。



「然也,吾不应赴约?」



寿雪打开了锦袋的袋口。里头装着一些杏干。「花娘言已获汝恩准。」



「你当然可以赴约,这件事朕已交给花娘全权负责。」



寿雪拿出一颗橙色的果实,撕下一块放进嘴里。虽然是果干,还是相当柔软,甜香之中带着适度的酸味。



「……花娘要是知道朕鼓励你去阿开……」



寿雪见高峻一脸惆怅之色,不禁停下了撕杏干的动作,凝视着这个男人。



「她一定会把朕臭骂一顿吧。」



「花娘岂不知其理?」



高峻朝寿雪瞥了一眼,接着说道:「上次你不也大发雷霆?」



寿雪将头转向一边。



「心自知理,胸自恼怒,两不相关。」



接着寿雪垂下了头,说道:



「吾亦知此事无可奈何……吾愿赴阿开。」



高峻听了这句话,身体却是端坐不动。由于寿雪将头转向一边,看不见他此刻脸上是何种神情。



「即便欲往,亦是事成之后。」



不仅要破除结界,还得找到乌的半身,将乌解放。未来可是困难重重。



──但如果真的做到了呢……?



就在胸中闪过这股念头的瞬间,寿雪感觉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



但寿雪马上摇了摇头,在心中告诉自己「不可能」。



高峻见了寿雪的举动,问道:「怎么了?」



「无事。」



寿雪嘴上虽这么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如果真的做到了……



解放乌,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唯一获救之道。然而自己的心中却一直存在着迷惘。



一旦出了宫城,就再也见不到花娘她们了。夜明宫那些人原本都是后宫里的宫人、宦官,能不能带走还很难说。跟千里他们当然也无法再见面。还有高峻也是……



离开这里,就等于是舍弃这里的所有一切。



──如果真的做到了,自己反而会失去一切。



寿雪一想到这点,便感觉到有一股冷流自胸中深处向外扩散。



「……寿雪。」



寿雪听见了衣角摩擦声,原来是高峻站了起来。



「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高峻话一说完,已走向门口。



「且……且慢……」寿雪慌忙起身。高峻经常会像这样毫无前兆地采取行动,总是让寿雪穷于应付。



现下外头已颇有凉意。这阵子阳光普照的白天还算温暖,但是到了入夜之后,就必须在衣服夹层里塞入丝绵,或是披上外衣,才能抵御风寒。高峻远离了殿舍,走向池畔。一到水边,寒意更增,但高峻依然挺直了腰杆,丝毫没有表现出畏冷之意。弦月的倒影落在池面上,随着涟漪轻轻摆荡。高峻凝视着月影,说道:



「传说中月光落在海上,化成了双神……」



高峻接着仰望头上的明月。「月亮确实是半光半影……」



寿雪也跟着仰望月色。此时的月亮有一半闪耀着清澈纯洁的熠熠白光,另外一半却有如沉入了漆黑的深渊之中。



与周围的深蓝色夜空相比,月体的阴暗处更加深邃无光。



──一神为阴二神荧……



「朕跟你,就像这月亮。」



高峻喃喃说道。寿雪转过头来,望向高峻的侧脸。



「并非其中一边是阴影,另一边是光明,而是两者都包含了阴影,也包含了光明。在朕的心里,你就像是朕的半身。」



「半身……」



「并非因为朕是夏王,而你是冬王……不,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不知道为什么,朕觉得我们两人有着切割不开的关系。」



高峻转头面对寿雪,宁静的表情沐浴在月光之中。



「朕有时觉得看着你,就像看着一面镜子。只要你开心,朕就开心,你受苦,朕也不得平静。因此朕虽然想要拯救你,但一想到必须将你送至远方,朕就感觉有如半身遭到切割一般痛苦。」



高峻的口吻虽然平淡一如往昔,一字一句却宛如轻声耳语。在那静谧的氛围之中,他的双眸的深处却不断闪烁着激烈的火花。宛如洗涤着黑夜的月光,照耀出了高峻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我,呈现在寿雪的面前。



寿雪可以强烈感觉到,自己的双眸其实也闪烁着相同的火光。



「吾亦……有此感。」



彷佛遭到循循诱导一般,寿雪也吐露了心声。虽然很希望能够得救,但是一想到自己将会失去的东西,她便感到既恐惧又难过。



──得救正意味着与高峻诀别。



胸口的深处是如此冰冷,彷佛雪花正无声无息地堆积着。



蓦然间,寿雪感觉到有片温暖的物体贴上了自己的脸颊,不觉吃了一惊。原来是高峻伸出了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高峻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边缘移动,宛如在确认着脸庞的轮廓。寿雪不禁有种错觉,彷佛那手指轻抚的不是脸颊,而是自己的心。



──啊啊……



那手指彷佛正在搅动、掬起寿雪胸中深处的沉淀之物。



高峻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知不觉之中,寿雪竟轻轻举起手掌,贴在高峻的手掌之上。她感觉高峻的手指是如此温暖,而自己的手指却是如此冰冷。



高峻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将手掌从寿雪的脸颊移开,并改以双手温柔地包裹住她的手指。一丝丝暖流不断自冰冷的指尖流入寿雪的体内。



高峻就这么默默低着头,俯视着寿雪。好一会儿之后,他放开了手,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转身朝着来时之路往回走。



寿雪并没有追上前去,只是愣愣地看着高峻的背影。



一直等候在殿舍前方的卫青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快步朝高峻走来,期间似乎朝寿雪瞥了一眼,然而高峻并没有回头。



卫青点亮了烛台,持举在高峻前方引路,那不断摇曳的微弱火光,与被月光所照耀的背影逐渐远去。蓦然间,高峻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但因为距离相隔的过于摇远,寿雪已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一天清晨,就连被关在殿舍房间里的隐娘,也感受到了门外的嘈杂氛围。不断有宦官在殿舍外来来去去,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显得相当急促,就连说话速度也快得异常,隐娘只听懂了一句「不是那个,是蓝色的锦布」。她将脸贴在槅扇窗上,观察着房间外的状况。只见房门上了闩,门前站着两名看守的宦官。女孩转动圆滚滚的眼珠,朝两名宦官的方向望去。



「喂,外头是怎么了,为什么大家看起来好像很忙的样子?」隐娘询问距离自己比较近的年幼宦官。



年幼宦官转头仰望站在旁边较为年长的那一位宦官,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年长者点了点头,年幼宦官于是朝隐娘说道:



「今天外头要进行一场仪式。」



隐娘听不懂太难的词汇,所以年幼宦官说得特别慢,而且使用了特别浅显易懂的句子。到目前为止,她已经与这名年幼宦官交谈过数次。隐娘并非罪犯,却被关在内廷的殿舍房间里,这微妙的身分让年幼宦官不知道该对她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



「仪式?」隐娘重复了这个字眼。



「呃……就是祭祀……向神明拜拜……其实我也不太懂。」



「神明……」



「这次要拜的是门神。除此之外,还有道神、竈神等等,不同的日子要拜不同的神明。过去宫廷过于轻忽拜拜,听说以后要开始重视了……你知道轻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怠慢……呃,没有好好做。」



隐娘点了点头,年幼宦官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的故乡应该也有神明吧?你是哈弹族人吗?你看起来跟衣斯哈有点像呢。」



──衣斯哈……



隐娘一听到这名字,登时瞪大了双眼,双唇微启。



「衣斯哈是在后宫当差的宦官……如果你们的故乡相同,或许你会认识他。」



年幼宦官接下来说的话,已传不进隐娘的耳里。







这是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宦官们将大量的砂土运到门前,砌起一座祭坛,随后在祭坛上放置一座白木台,台上摆着许多容器,容器内各自放着紫萍、藻等祭神用的水草类植物,另有堆积如山的泽兰之类香草。祭坛的周围插着锦幡,幡布在风中上下翻舞。



「旮旯门」的意思,是「位于角落的门」。这道门就像是宫城的后门,虽然有着铺石、丹柱及瓦盖,看起来相当气派,但因为位在照不到阳光的阴暗处,大多数的人都不喜欢走这道门。押解囚犯或搬运宦官遗体,都是从这道门进出宫城。



寿雪登上祭坛,在台前跪了下来。宫城九门的门口处都已筑起了相同的祭坛。由于名义上这是一场祭祀门神的仪式,因此必须要有祭祀用的祭坛。除了寿雪、封一行、白雷之外,负责主导仪式的冬官府人员也各自登坛。



纾祸门是宫城的正门,因此祭坛的规模特别巨大,站在坛上的是千里。周围除了锦幡之外,还插着铜幡。坛下聚集了大量的乐师。纾祸门的正前方是朝集殿,高峻就坐在朝集殿的楼门上,假意观看千里举行仪式。



原本祭神仪式应该是由君王主导,高峻本人应该亲上祭坛。但是千里告诉高峻,在古代夏王、冬王并立的时期,所有的祭神活动都是由身为祭祀王的冬王所负责。夏王是世俗王,基本上并不参与祭神活动。因为这样的观念,即使到了栾朝,皇帝也不参与祭祀。



进入本朝之后,相当于高峻祖父的炎帝排斥一切祭祀活动,因此朝廷基本上很少举行类似仪式。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祭祀现场聚集了大量想要看热闹的官吏。虽然大多数的官吏都聚集在正门附近,但也有人发现寿雪在旮旯门,因此聚集在旮旯门一带。这些官吏从不曾进入后宫,因此并不知道寿雪就是乌妃,他们只以为寿雪是祭祀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巫觋。温萤及淡海则守在祭坛的旁边,观察着周围动静,不让任何人靠近寿雪。



风中传来了鼓声及钟声,这意味着正门的仪式已经开始了。寿雪等人听见声音,也各自开始进行仪式。



寿雪、封一行与白雷所使用的术法各自不同。寿雪使用的是乌妃之术,身为巫术师的封一行使用的是以杖刀及朱墨所绘成的护符,而白雷除了巫术师的术法之外,还加入了漂海民的咒术。三人都必须要切断结界的接点,只要有一处不成功,破界行动就会以失败收场。



深蓝色的锦幡不断随风摆荡、翻飞。寿雪凝视着旮旯门的下方。在那石板之下,有着香蔷的结界。她缓缓伸手,取下了发髻上的牡丹花。



自己的心灵此刻异常平静,已不再有一丝迷惘。



──在朕的心里,你就像是朕的半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寿雪的内心变得风平浪静。



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自己是高峻的半身,高峻也是自己的半身。



这句话沉甸甸地落在寿雪的内心深处。自己与高峻乃是一分为二,就像是弦月的光亮面与阴暗面,也像是空中的明月与池面的倒影。



──一想到必须将你送至远方,朕就感觉有如半身遭到切割一般痛苦。



就在那个瞬间,寿雪彷佛感觉到高峻的情感流入了自己的体内。她感受到了相同的心灵煎熬。两人的情感互相交杂,逐渐合而为一,不再有彼此之分。当高峻触摸着自己的脸颊,亦彷佛在触摸着自己的心。



这样就够了。寿雪明白自己已拥有了坚强的后盾。



──不论身在何方,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半身。



正因如此,她已能提起勇气前往任何地方。



寿雪朝着牡丹花轻吹一口气。花瓣宛如融解一般化了开来,失去原本的形状,变成了淡红色的轻烟。那轻烟在空中缭绕,缓缓朝旮旯门的方向飘去。骤然间,寿雪感觉到门的下方似乎有某种诡异的气息……宛如一条蠕动中的蛇。



石板地面的缝隙不断渗出黑色的雾气,那些雾气在石板上不住盘绕,逐渐凝聚成形。但是除了寿雪之外,其他人似乎看不见那雾气,因此没有人发出尖叫。她凝神细看了那黑色雾气一会儿,又将两朵牡丹花化为轻烟。接着手掌一翻,淡红色的轻烟也开始凝聚成形。



黑色的雾气凝聚成了一条三头大蛇,蛇身有如滚沸的泥浆,呈现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阴郁之色,却又释放出异样的耀眼光芒。那三头大蛇盘踞在拱门下方,高高抬起了头,朝着寿雪张开了口。那三头大蛇的口中一片漆黑,一眼竟望不到尽头,彷佛连声音也会被吸进去。



而由牡丹花瓣化成淡红色的轻烟则凝聚为一头大鹫,大鹫振翅飞上天际,在大蛇的周围盘旋了一会儿,忽然快速俯冲而下,以锐爪撕裂了蛇身。大蛇在地上痛苦挣扎,三颗头纠缠在一起。此时猛然一阵狂风袭来,夹带着类似哀号的可怕声响。原本设置在祭坛上的木台遭狂风推至半空中,寿雪赶紧伏低了身子。围观的群众皆因这突如其来的强风而连连惊呼。



「娘娘……」



温萤与淡海急忙想要奔到坛上保护寿雪,寿雪大喊一声「勿来」,抬起了头。



大鹫不断绕着大蛇的头部飞行,气急败坏的大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将大鹫一口吞下。此时寿雪从怀里取出了一根羽毛。那羽毛为黑褐色,上头布满了白色斑点,是寿雪昨晚在夜明宫旁边的森林里,向星乌借来的羽毛。星乌是乌的「使部」,其羽毛可化为利剑。



寿雪一翻手掌,大鹫忽然散了开来,变回一缕细细长长的轻烟,将大蛇团团围绕。轻烟接着又幻化成了绳索,将蛇身紧紧缚住。大蛇愤怒地不断甩动头部,三颗头的甩动方向各自不同,时而向右,时而向左,每甩动一次,就会引发一阵狂风。



寿雪持着羽毛用力一挥,那羽毛幻化成了一把褐色的双刃剑。大蛇被绳索紧紧捆绑住了,头部向前伸出。寿雪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迅速挥出手中长剑,当即斩断一颗蛇头。突然间,一阵强烈的冲击自下方传来,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晃动,整座门体建筑也跟着不断震荡。剩下两颗头的大蛇像发了狂一样甩动身体,引发一阵阵的旋风,刮倒了旌幡。蛇身不住翻滚、弹跳,寿雪退了一步,再度挥出长剑,登时破空之声大响。这一剑打横挥出,并不是要斩断蛇身,而是要斩断术法。一时狂风大起,呼啸的风声有如大蛇的呻吟声。泛着鳞光的蛇身不断痛苦挣扎,那丑陋的模样正象征着香蔷的术法有多么险恶。



──好可怕的咒术……



那彷佛带着腥腐恶臭的咒术,令寿雪不寒而栗。她屏住了呼吸,再度一剑挥落,斩断最后一颗蛇头。一阵狂风迎面袭来,令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霎时间天摇地动,以砂土堆砌成的祭坛由外向内开始坍塌。寿雪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四周轰隆声大响。



轰隆声很快就止歇了,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围观的群众都吓傻了,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城门竟然崩塌了,铺着瓦片的屋顶摔落地面,涂着丹漆的柱子也皆连根折断,就连土墙也倾颓得不成模样。奇妙的是柱子及门板皆裂成了碎块,有如严重腐朽一般,像是长久以来沉默地承受某种未知的侵蚀,而今终于不堪重负地碎裂。



寿雪起身走下祭坛,站在崩塌的城门前,小心翼翼观察着四下的动静。原本在地下蠕动的大蛇气息已消失了。



接着她转头远眺四周的远方。当然从此刻所站的位置,看不见其他城门,但她感觉得出来,整座宫城的氛围已经与刚刚不同。



──结界已破!



寿雪紧紧握住了剑柄。虽然还没有加以证实,但几乎可以肯定,结界已经破了。



──可以出去了!



就在心中萌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忽然有一股兴奋感自寿雪的胸中扩散至全身。那兴奋感的强烈程度,连自己也感到惊讶。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直避免思考这件事。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一直在避免想像成功时的喜悦心情。



「啊啊……」



寿雪忍不住发出了感叹声。终于能够出去了。真的能够出去了。她一步步走向城门。不,应该说是原本城门所在的位置。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就在寿雪想要跨越城门的断垣残壁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声响,令她错愕得停下了脚步。那声响正不断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逼近。



──那是什么声音……?



寿雪这才惊觉,原来自己错估了。不只是自己,其他的所有人也都错估了。



错估了香蔷的执着。







当远方传来轰隆声响,同时脚下隐隐震动时,高峻便忍不住站了起来。围观的群众也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大地一阵晃动,但正门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那可怕的轰隆声响,似乎是来自寿雪所在的旮旯门。高峻转头遥望西方,在蔚蓝的天空下,隐约可看见远方扬起了一股淡淡的尘烟。他望向千里,后者停下了进行仪式的动作,同样仰望着高峻。虽然千里的脸上带着三分惊愕,但他用力点了点头。



──结界已破!



高峻立刻朝身旁的禁军护卫说道:「即刻传令各门卫士回报状况。」不一会儿,便有卫士回报「旮旯门」崩塌了。高峻听了回报后心想,远方的尘烟多半就是城门崩塌所造成。根据众卫士回报的消息,诸门之中似乎只有旮旯门崩塌。



旮旯门是香蔷结界的关键之门。高峻原本还担心破除结界的同时,九座城门都会崩塌,如今只崩了旮旯门,反而让高峻放下了心中大石。



这个时候的高峻,还能维持着沉着冷静。但是当看见卫士一个又一个从西边的方向仓皇奔跑到正门前,而且每一名卫士的脸上皆惨无血色时,高峻皱起了眉头,已察觉事情不妙。



──如果只是城门崩塌,卫士绝对不会吓成这个样子。



没等高峻开口询问,身旁的人已经大声斥喝:



「不过是崩了一座城门,你们堂堂宫城卫士,这副德性成何体统……」



卫士们却拼命摇头,每一个都在瑟瑟发抖。



「骷……骷……」



卫士想要回报状况,却因为牙齿打颤,没有办法好好说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快说清楚!」长官骂道。没想到卫士们却一个个开始啜泣。宫城卫士不同于北衙禁军之类的皇帝亲兵,他们并非身经百战的战士,而是一群受兵役征调而负责戍守宫城的农民。虽然他们的身体都锻炼得强健精壮,但内心毕竟缺少武人的胆识。



高峻走下楼门台阶,将手搭在一名正在发抖的卫士的肩上,问道:



「莫非出现了幽鬼?」



高峻的沉着声音,与惊恐的卫士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何况在一般的情况下,皇帝绝对不会站在和卫士相同的高度,搭着卫士的肩膀说话。那卫士吓得合不拢嘴,因为这么一吓,他的身体竟不再颤抖。



那卫士回过了神来,慌忙跪倒在地。



「好……好像……不是幽鬼……」



那卫士战战兢兢地说道。



高峻点了点头,说道:



「出现的不是幽鬼,而是其他东西?」



「是……是的……」



卫士或许是想起了刚刚看见的景象,脸色再度发青。



「那是……骷髅……」



「什么?」



「骷髅……一大群骷髅……从禁苑的方向走了过来……」



高峻一听,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一大群骷髅?



「那些骷髅都穿着黑衣……一群穿着黑衣的骷髅走了过来……!」



──穿着黑衣的骷髅?



周围的人听见卫士所说的话,陆续有人发出尖叫声。原本群众就因旮旯门崩塌而乱成了一团,如今又听到这惊人的消息,登时引起了一阵恐慌。



「那是禁术。」



头顶上忽然传来了说话声。那颇为熟悉的声音,让高峻抬头仰望蓝天。



一只星乌自天上翩翩飞落,停在高峻的肩头,爪子抓住了他的肩膀。或许是因为没有站稳的关系,那星乌又拍了几下翅膀,调整脚爪停放的位置。



「你是……」



乌的使部。不对,刚刚那说话声……



「枭?」



枭是乌的兄长,原本跟高峻能够透过大海螺交谈,但近来一直维持着沉默。



「没错。」枭的声音说道。



「你为什么……」



「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些了。夏王,快前往西北之门!」



说完这句话,星乌忽然又从高峻的肩头振翅飞起。



「历代乌妃因香蔷禁术而复活了!乌妃有性命危险!动作快!」







──那些是什么东西?



自禁苑的森林逐渐逼近的那群物体,令寿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简直像是……一大片黑色的浪潮。



旮旯门就位在禁苑的旁边。禁苑中有北衙禁军的营区,有栾朝宗庙,还有乌妃冢。



──乌妃冢!



那一大片黑色浪潮的速度并不快,而是以摇摇摆摆的诡异动作逐步靠近。当围观的群众渐渐看清了那些物体的外貌时,惊叫声开始此起彼落。就连寿雪自己,一时间竟也吓得目瞪口呆。



「娘娘……那是……」



温萤与淡海皆神色紧张地奔到了寿雪的身边。



视线的彼端,是一大群身穿黑衣的人形之物……一群身穿破烂黑衣的骷髅!



每一具骷髅身上的黑衣,都让寿雪感到相当熟悉。那正是乌妃之衣,乌妃平日经常穿着的黑衣。



「……乌妃!」



自寿雪的双唇流泻而出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



没错,那是一大群乌妃。一大群化成了骸骨的乌妃。



群众见了那不断逼近的骷髅,全都陷入了恐慌状态,有的尖声大叫,有的四处逃窜。唯独寿雪愣愣地站着不动。



过去的种种疑问,在寿雪的心头一一浮现。为什么要挑选这西方边角的小门作为结界的关键之门?为什么没有办法对乌妃招魂?



但是最让寿雪在意的一点,是这些骷髅既然是历代的乌妃,代表那里头……



那些舞动着破损袖子步步逼近的骷髅,逐渐出现了变化。它们每踏出一步,骸骨的表层便长出一点皮肉。起初,只不过是枯骨的上头覆盖了一层又薄又干的树皮,但是过了一会儿,那皮肉竟逐渐隆起,水分充盈其中,且渐渐显出血色。原本只是两个孔洞的眼窝,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眼睑,突出成眼球的圆弧形。当那眼睑一睁开,里头确实出现了湿滑的瞳孔,乌妃们茂密的黑发重新结成了发髻,髻上插着两朵鲜活的牡丹花。



在摇摇摆摆前进的途中,骷髅们各自恢复了生前的模样,但它们的双眸却仍然空洞无神,丝毫不带生气。



「娘娘,请退后。」



温萤闪身到寿雪的前方,从怀里抽出了匕首。淡海拾起卫士们逃走时抛在地上的一副弓箭,搭弓上弦。那一大群死尸显然是冲着寿雪而来。



「汝二人当退,非吾也。此敌……汝二人莫可奈何。」



寿雪伸手制止两人,同时踏步向前,握紧了手中的星乌剑。



──如果有白雷或封一行在旁边帮忙,或许还有胜算……



封一行或许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至于白雷,大概早已逃之夭夭了吧。毕竟他已协助打破了结界,没有义务再出手相助。而封一行年事已高,脚程不快,肯定来不及驰援。



──那些死尸……都是为了杀自己而来?



这也是香蔷的邪术吗?当结界遭破解时,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乌妃逃亡……?



寿雪紧紧咬住了嘴唇。



──竟然如此亵渎死者……



乌妃们距离寿雪越来越近,容貌已依稀可辨。寿雪从来没见过其中的任何一人,但见绝大部分的乌妃都相当年轻,可见得她们都是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



乌妃们行进的速度突然变快了。她们甩动着衣摆,朝着寿雪狂奔而来。每一名乌妃的脸上都不见丝毫表情。



寿雪迅速伏下身子,手中长剑横扫,朝着乌妃们的腿部挥出。数人的脚遭斩断,摔跌在地上。即便如此,她们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双眸空洞而麻木。



乌妃们前仆后继地朝寿雪袭来。前面的一但乌妃倒下,后头马上就有更多的乌妃补上。后面的乌妃践踏着前面的乌妃,伸出手臂朝寿雪抓来。她咬紧了牙关,将那些手臂一一斩落。但终究还是被逼得退了好几步,呼吸越来越粗重。到底还有多少的死尸?黑色的浪潮彷佛永无止境。



寿雪一边斩杀着每一具袭来的死尸,一边确认每一具死尸的容貌。心中不断祈祷着,千万别看见那张脸。



──那个在漫长的岁月里,以乌妃的身分受尽折磨,最后终于获得了解脱的人……



「香蔷……香蔷何在!速速现身!」



寿雪心想,既然香蔷以术法控制了乌妃们的遗体,她自己应该也在这群乌妃之中。如果能够将她打倒,或许就能破解她的术法。



但是寿雪所得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回应……



「香蔷不在此地。」



那声音,让寿雪骤然停下了挥剑的动作……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不,这不是真的!



「香蔷之尸已醢,无可复生,此地仅余香蔷偏执所成的邪念禁术。」



那一大群身穿黑衣者之中的某人,缓缓走到寿雪的面前。那正是她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出现的人物。那苍苍白发、布满皱纹的削瘦脸孔,及有如枯柴一般的手臂。在一众年轻的乌妃之中,那龙钟老态显得格外醒目。



「丽娘……」



寿雪的声音微微颤抖。



丽娘的双眸似乎凝视着远方。寿雪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



唯独丽娘,是寿雪无论如何都不想斩杀之人。她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做出那种事。



「汝亦知『封嘴』之术,困魂魄于壶中,以为己用……香蔷乃施此术于乌妃冢。」



丽娘不仅口气严肃,而且遣辞用句与生前并无二致。



「吾昔尝招乌妃幽鬼,不成,方悟此事……若吾一死,亦必遭此术所困。」



丽娘的双眸笔直凝视着寿雪。



「寿雪……吾早知香蔷结界若得为人所破,必汝所为。」



那双眸正如同丽娘生前一样严厉而温柔。寿雪不自觉放下了紧握长剑的手,长剑跌落在地上的瞬间,无声无息变回了羽毛。



丽娘伸出的手掌,此刻正轻抚着寿雪的脸颊。那又薄又干,布满了皱纹的手掌,正是当年不知在寿雪的头上及脸颊上轻抚过多少次的那只手掌。



「汝莫惊惧……吾生前既悟此术,已施反咒之法。不过须臾,此禁术便当自破。」



丽娘这句话才刚说完,背后乌妃们的动作果然开始变得缓慢。一名乌妃伸出了手,却并非伸向寿雪,而是抓住了丽娘的肩膀。锐利的指甲插入了丽娘那枯瘦的肩头。另一名乌妃也忽然张口,咬住了她的颈子。



「丽……」



寿雪奔上前去,想要为丽娘击退那些乌妃。丽娘却将寿雪一把推开,她一个站不稳,仰天摔倒在地上。



「无妨。香蔷已无能为力,乃杀吾泄愤。今日事成,吾可安息矣……」



一名乌妃将丽娘的手腕扯了下来。接着是一阵颈骨断裂声,丽娘的头部逐渐倾斜。



「寿雪……」



丽娘的头颅跌落地面。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原本将丽娘团团包围的乌妃们一个个土崩瓦解,变回了骸骨。



后方那黑压压一大片的乌妃也是一样,全都化成了白骨,发出清脆声响,一具具朝着地面垮落。不过一眨眼功夫,眼前只剩下堆积如山的白骨及黑衣。



寿雪凝视着眼前地面上的白骨。那曾经是丽娘的头盖骨、躯干及四肢骨骼,以及黑衣……她以颤抖的双手,将那些骸骨堆在一起。感觉几乎快要窒息……就像是突然忘了怎么呼吸。



丽娘的手掌轻轻抚摸自己脸颊的触感,深刻地烙印在自己的心头。那有点冰凉,又干又皱的手掌。在每个难以入眠的夜里,温柔地为自己搓揉掌心的那只手掌。



「……香蔷……汝竟敢……」



寿雪整个人趴倒在丽娘的骸骨之上。胸口彷佛受到烈火灼烧一般疼痛。



──丽娘一直活在孤独之中……



独自忍受着寂寞与痛苦,直到成为佝偻老者。



──这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丽娘生前必须受香蔷咒术所苦,死后还得受香蔷束缚,灵魂与遗骸遭到蹂躏?



为什么丽娘得遭受这样的对待?



寿雪的咽喉发出了哽咽。那哽咽迅速转变为恸哭,恸哭又转变为嘶吼。寿雪不停地呐喊,但不管再怎么嚎啕大哭,不管再怎么吼叫,胸中那宛如炙烧般的痛楚却丝毫无法减轻。







「这是怎么回事……」



当高峻抵达旮旯门时,眼中看见的是不计其数的白骨。



寿雪受到白骨包围,正伏在地上痛哭失声。温萤与淡海皆站在一旁,似乎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察觉高峻走来,各自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沉痛的表情。



围观的群众全都吓得神色木然,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白骨。就连跟随在高峻身边的卫青及一众护卫,看见这幅景象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峻正要走向寿雪,却蓦然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际。星乌正在高空中盘旋。天空受到云层覆盖,看起来灰蒙蒙一片。那云层的位置,恰好就在寿雪的正上方。云层的中央形成了一股涡流,而且迅速扩张,变得越来越厚。颜色越来越阴暗而浓密,看起来越来越沉重,彷佛随时会垂落至地面。寿雪持续发出悲恸的呐喊声。头顶上方的云层彷佛在回应着寿雪一般,开始传出细微的雷鸣声。阴湿的云层内侧渐渐闪烁着雷光。雷鸣声越来越近,云层迅速扩散。



──这个季节怎么会打雷……?



蓦然间,高空一道闪光炸裂,雷鸣声大作。下一瞬间,背后的方向传来了巨大轰隆声响。那声音之大,令人全身为之震慑。



高峻一转头,竟看见内廷的方向出现了一道硕大无朋的水柱。但是那个方向根本没有池塘。水柱的劲道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越喷越高,直达天际。



──那个方向是……鳌枝殿?



以鳌神背甲为饰,据说受到鳌神庇佑的殿舍。高峻登时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何处传来鸟类的振翅声。是星乌吗?



「娘娘!」



身旁忽响起温萤充满关怀的声音,让高峻将头转了回来。此时寿雪已站了起来,脚边多了一只鸟,看起来像是一只金色的鸡,正是原本应该待在夜明宫里的星星。



寿雪不知何时解开了发髻,长发垂了下来,几乎盖住整张脸,看不见表情。



只见寿雪从星星的翅膀上拔下了一根羽毛,那羽毛登时幻化为金色的箭矢。寿雪手持箭矢,摆出搭弓射箭的动作,手上接着便出现了一把弓。高峻从不曾见过她做出这样的举动。那是一把相当大的弓,弓身像涂了漆一般又黑又亮。以寿雪的娇小身躯,实在不像是能够拉得动那把弓。然而寿雪竟轻而易举地拉满了弦,随即朝着空中水柱的方向,射出了箭矢。那箭矢划出一道弧线,朝着水柱疾射而去,伴随着刺耳的破风之声,不一会儿已化为一个小点,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下一瞬间,水柱忽然炸了开来,发出宛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及低沉的嘶吼声,在整个空间中回荡。



当高峻再凝神细看时,水柱已经消失无踪。「啵」的一声轻响,忽然有一颗硕大的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原本以为那是水柱炸裂时喷发出的水滴,但顷刻之后,高峻已明白并非如此。



雷鸣声在天上此起彼落,阴郁的云层迅速覆盖整片天空,宛如为天空拉起了一道帘帐。四下变得极为昏暗,给人一种已经入夜的错觉。陆续有水滴自天空飘落,濡湿了地面。刚开始只是寥寥数滴,但不过一眨眼功夫,竟然转变为倾盆大雨。



一阵阵蓝白色的电光将周围照得忽明忽暗,雷鸣声持续响个不停。宛如瀑布一般的滂沱大雨打在满地的白骨上,登时变得泥泞不堪。



雨势实在过于惊人,以致雨滴砸在身上隐隐作痛,使高峻几乎睁不开双眼。彷佛全身都浸泡在水中一般,就连呼吸也颇为困难。此刻所有的光线都遭云层遮蔽,眼前的视野晦暗不清,天上不时有雷光流窜。



「寿雪……」



高峻的呼唤声几乎完全遭大雷雨的声音掩盖。滂沱大雨加上光线不足,令他一时找不到寿雪的身影。寿雪在哪里?她没事吗?



虽然雨势一时之间大到极有可能在宫城引发水灾,但过了一会儿,雨势便开始逐渐减弱,由原先的倾盆大雨转变为丝丝细雨。原本覆盖整片天空的厚重乌云,也出现了缝隙,透出微弱的阳光。



四周终于稍微恢复了明亮。然而眼前的景象,竟让高峻惊讶得忘了呼吸。



寿雪依然站在原本的位置,一步也不曾移动。



她那头长长的秀发,竟闪烁着银色的光辉。难道是刚才雨势实在太大,洗去了她头发上的染剂?抑或是因为其他理由?那如梦似幻的银发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起来格外醒目。



星乌自空中翩翩飞落,停在高峻的肩头。



寿雪缓缓转过头来,望向高峻。不,或许该说是望向星乌更加贴切。那视线令高峻心中一凛。



──那是谁?



虽然有着寿雪的容貌,但绝对不是寿雪。高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眼前这个人明明是寿雪没错,但就是与寿雪有所不同。



寿雪张开了双唇。



「枭?」



那分明是寿雪的声音,口气却与过去大相迳庭。



高峻肩上的星乌以宛如遭到挤压般的低沉声音说道:「……乌。」







就在这一瞬间,高峻领悟到自己想要拯救寿雪的一番苦心,都已化为梦幻泡影。



(完)



1 大红色。



2 暗红色。



3 橘黄色。



4 鲜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