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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利希特露出了看起来很幸福的苦笑。



“没什么,就觉得尼娜果然是尼娜啊。想到你会好好站上竞技场我就很开心,虽然还是很不安,但我对能为你感到开心的自己也感到开心……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利希特先生……”



二人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其他团员们都红着脸把手伸进盔甲里面挠痒痒,没过多久审判部就来通知说休息时间结束了。



前往竞技场的骑士是副团长维尔纳、罗尔夫、利希特和尼娜还有四名中年组。



团长泽梅尔点着头目送他们,其他的团员对他们行站立礼。开始整理木杯的奥德发现喝剩下的黑葡萄果汁不自然地摇晃起来。



“……?”



诧异地环顾四周的大个子男人脚边有几只不知从哪来的甲虫,像是为了逃离什么似的迅速爬走了。



◇◇◇



排列在黄褐色大地尽头的是深蓝色的军服。确认其中有罗尔夫和尼娜的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长眯起了被厚眼皮盖住的细眼睛。



因为无法完全左右竞技会的进程和胜败,所以上面指定了几个需要优先解决的骑士。



利里耶国里需要毁掉的是〈独眼狼〉和〈少年骑士〉,因为他们会妨碍雷米吉乌斯的计划。〈老师〉也很讨厌利里耶国,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人偶〉的存在意义就是按指令行事。



“〈独眼狼〉就交给我。〈少年骑士〉就交给梅尔蒂斯,你更了解那家伙的动作,把她的双眼都毁掉。让她无法再作为骑士战斗。”



梅尔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着在大竞技场南侧整队的骑士团。骑士团团长用没有温度的视线看向她,再次开口了。



“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毁掉〈少年骑士〉的双眼。”



过了一会,梅尔才应声行了站立礼。



身为莫尔斯之子的少女从未拒绝过任务,一次也没有过。给予她的名字支配着她的一切,那就像是因为失意选择自尽的先王特奥多尼乌斯的诅咒,像最后的皇帝的血脉所继承的罪孽。



中央的审判部宣布了后半场的开始。



两国剩下的骑士差不多都是上半场的一半,已经不足以充分展开队列。



大家直接聚在一起冲向大竞技场的中央,好似积雨云般升腾的烟尘中迸发着金属碰撞声。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长正在和利里耶国的〈独眼狼〉对峙,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他的手里没有鸢形盾。



团长从潜入第一轮竞技的〈工具〉那听说罗尔夫受了要一个月才能痊愈的伤,根据事后的调查和罗尔夫的为人,团长估计他会负伤出场,但没想到他会不带盾。



他们的刀身相抵,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对方。



像石像一般感受不到内心的脸上浮现了些微诧异的神情,罗尔夫立刻趁机往膝盖里使劲,一口气把团长压倒了。



“!”



转瞬他又压低了身体,和左侧面冲来的另一个骑士交锋。



如果要弹开原本应该用盾抵挡的攻击,那就只能通过事先察觉对方的动作来行动。罗尔夫用与狼这个外号十分相符的敏捷性向后跳去,刚一蹬地就挥起大剑击碎了左手边骑士的命石。红色的碎片还没来得及落地,他就又半回转着大剑弹开了从侧面瞄准自己脸部的团长的鸢形盾。



“你们这群背叛了骑士之心的连猛禽都不如的家伙们有什么好吃惊的?左眼睁不开的话用右眼就行,拿不了盾的话用大剑来防守就足够。仅此而已。”



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长有点尴尬。



纯白的军服剧烈地飘舞着,好似逐渐膨胀的杀意。



两国第一的骑士的附近是副团长维尔纳正带着四名中年组和巴尔托拉姆国的六名骑士对峙。



就算这不是左右国家利益的竞技会,但只要是佩戴国章的国家骑士团都还是想尽可能的取得胜利。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进入四分之一决赛的利里耶国已经获得了很值得骄傲的成绩,但因为〈那些家伙〉任性的计划,火之岛杯早已不再是什么骑士的祭典。



想到这,维尔纳不禁抱怨了起来。



“什么啊?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竞技会上获胜有意义吗?”



不过正因如此,反而更想获胜。既然对方要展示战斗竞技会的矛盾,那身为活在这项制度下的骑士,就会想要贯彻破坏他们这种阴险手段的觉悟。



尽管双方在数量上的差距并不大,但要避开以伤害为目的的攻击并为胜利夺取命石并不容易。即便如此,维尔纳还是呐喊着鼓励伙伴,拼命挥舞大剑,胡茬上都滴下了汗水。



怒吼和金属声彼此交错,好似云海的烟尘包围了整个竞技场。在距离中央的混战稍远的地方,一位小小的骑士站在了尼娜面前。



“梅尔小姐……”



尼娜咽了口唾沫。



终于迎来的这个瞬间让尼娜军服下的双腿不禁打颤。



处在同一个视平线上的是玻璃珠一样天蓝色的眼睛和清澈的海蓝色眼睛。



虽说之前都是身为间谍的任务,但毕竟是曾经作为盾和弓一起战斗过的同伴在对峙着,尼娜不禁好奇梅尔对此会作何感想。梅尔面无表情地把把剑举到下段,像是即将袭击猎物的野兽一样压低了身体,利希特用稍微有些僵硬的声音说:



“要上了,尼娜。”



“……好!”



刚回答完,利希特就吃惊地将鸢形盾插在了地上,在千钧一发之际弹开了梅尔怒吼着朝他的脚腕打去的攻击。



虽然在南方地区远征时熟知了梅尔的身体能力,但实际和她对战后尼娜才发现灵活的梅尔远远凌驾于自己的想象之上。



梅尔故意利用小个头这一不利因素,以几乎快要贴到地面的姿势瞄准了利希特的手足。纯白的军服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闪到了利希特背后,等利希特回头时,梅尔已经跳上了天空,卷着风劈下来的大剑撕裂了浓密的烟尘。



一直在后方寻找射箭机会的尼娜发现当过〈盾〉的梅尔非常清楚利希特的任务和行动。



〈弓〉被袭击的话〈盾〉会如何行动?在行动的瞬间会给人可乘之机的是哪个部位?保护骑士身体的硬化银制盔甲为了让骑士能够活动还是留有几处缝隙,那就是能让对方受伤的要害。



“!”



梅尔假装自己被利希特的大剑压制突然压低了身体,立刻蹬地朝着尼娜奔去。利希特条件反射地迈出步子后梅尔就瞬间停下动作转过身,用大剑击打了护腿裙因惯性扬起后露出的大腿。



“利希特先生!”



虽然有连环甲保护,但并没有充分防住攻击带来的冲击。



利希特跪在了地上,梅尔赶紧从背后将他踢倒在地,然后跳到他背上瞄准头盔挥下了大剑。看上去是要击碎命石,但估计是准备直接攻击头部。



“……!”



尼娜立刻放出了箭。梅尔后仰避开了差点射中自己惯用手的一箭,立刻转身离开了利希特。



天蓝色的双眼慢慢地看向尼娜。



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空荡荡的玻璃珠注视着尼娜,大剑发出了声响。看到梅尔对着目标狂奔的利希特好不容易才单手撑地站了起来,然后立刻把大剑伸了出去。利希特趁梅尔被绊倒的瞬间跑向尼娜,气喘吁吁地摆好了姿势。



梅尔毫不留情的攻击,让利希特的双腿直打颤。他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说:



“这怎么回事?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峻。她不仅很强,感觉还非常清楚〈盾〉的行动。”



“是,是的。”



“……但是,一想到她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我就能稍微改变看法了呢。因为如果讨厌〈弓〉的话,她是不可能这么清楚〈盾〉的行动的。”



“诶?”



“算是和她处在同一立场上的积极地猜测?……嗯,但我还是能努力调动自己仅有的一点耐心的,也能好好地将为了获胜的命石放在优先于尼娜的立场上。”



利希特轻轻笑了笑。突然,审判部吹响了号角。



二人猛地看过去,发现在烟尘的那一头是捂着肚子的维尔纳。



在他的脚边有一个没了头盔的骑士正倒在地上。应该是破石的瞬间被对方打到了肚子,跪下来的时候就被其他巴尔托拉姆国的团员击碎了命石。号角再次响起,由于失去了指挥,情况瞬间恶化了。



两个中年组因为呆立在原地被击碎了命石。发现情况不对的另外两个中年组赶紧跑向正在右手边和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长对峙的罗尔夫。



在中央的五名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分成了两队,其中三个去追中年组了,剩下的两个跑去左手边帮助和利希特他们对峙的梅尔。



现在的所剩骑士是巴尔托拉姆国的七名对利里耶国的五名。



应该是知道盾与弓只有在一起时才能发挥作用,赶来帮助梅尔的两个骑士打算和她一起将利希特和尼娜分开。他们应该还共享过了调查获得的情报,当利希特用盾和剑接住了两个骑士的攻击时,梅尔就借同伴的后背跳起来从空中将大剑朝尼娜劈去。



“……!”



向后跳的尼娜虽然躲过了攻击,但梅尔那已经用那一击达到了分开利希特和尼娜的目的。



二人被分开了十几步远,利希特想要赶紧冲向尼娜,却被另外两个骑士分别从前后夹击了。尽管利希特想强行挥开他们,但那样很可能被击碎命石。虽然面露焦躁但仍努力面对眼前对手的利希特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在失去了盾的弓面前,梅尔冷静地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尼娜深呼一口气。用左手拿好短弓后就用右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拔出了箭矢。



不知何时能与利希特汇合,也不清楚罗尔夫他们现在的状态。但总之,尼娜现在要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身体能力不可能比得过她。但她说过自己不擅长瞄准命石……如果她几乎没有什么击碎命石的经验,那在破石方面是我更占上风。为了向〈那些家伙〉给出身为骑士团的回答,为了挽回泄露了利里耶国情报的失态,我无论如何都要先击碎梅尔小姐的命石。……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梅尔小姐伤到我。



因为她——一定。



尼娜抿紧嘴唇,瞄准了如猛兽般蹬地的梅尔的大剑。



原本是想打掉她的武器,但被她轻易地用盾弹开了。尼娜立刻再次朝着梅尔的脚放了一箭,但她想要拉开距离的想法又被梅尔看穿了。梅尔跳起来后从空中朝着尼娜的脸横扫大剑。



“!”



风声响起。尼娜好不容易蹲下,头盔的装饰布被劈成了两半。



尼娜因惯性摔了一跤,直接仰躺着架好了弓。但当她准备放箭的瞬间胸口就被踩住了,因为无法呼吸,她松开了手里的箭,用拳头拍打梅尔的长靴。



尼娜拼命想从她脚下爬出去,但刚一侧过身梅尔就用大剑把她的军服插进了地里,结果尼娜的整个脸都砸到了地上,鼻子传来的疼痛让尼娜的眼里渗出了泪水。



全身都嘎吱作响十分痛苦,但还没完,这种程度的疼痛没什么好怕的,就算被打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尼娜不是什么勇者,只是个渺小的存在,之前被加尔姆国的加韦恩王子殴打时她就像个专给人试刀用的稻草人一般。



还没发现自己内心的愿望就以猛禽的姿态消失于谷底的红发骑士是说不定只要有一点不同就能改变的现实。尼娜已经不想再经历那样的事了,不想握着梅尔的军服后悔。



所以无论如何都绝对要——



“!”



尼娜感到背后传来了剑风,她赶紧朝旁边滚去然后立刻站了起来,重新面向把大剑从地里拔出来的梅尔。



了解彼此的二人的攻防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汗水飞溅、气喘吁吁。每次躲避、下蹲、逃跑、跳跃,军服上就新添一层泥土,好似两个野兽之子在斗争一般。肚子和侧脸都被盾击打的尼娜吐了好几次混着血的唾沫。



远处传来了宣告破石的号角声。



估计是罗尔夫或是利希特退场了,但尼娜没有余裕回头。



一个,又一个。尼娜听着不断传来的号角声和欢呼声拼命与眼前的梅尔对峙,绞尽一切智慧和体力与她对抗,弓弦也响起了好几次。尼娜背后的箭筒里终于只剩下两支箭了。



——还有两支。



气喘吁吁的尼娜在努力思考。如果手里的箭用完了那就只能去找落在地上的,但如果只是继续射出和刚才一样的箭也只会被盾或是大剑弹开。



几乎射了三十多支箭,却没有一支碰到梅尔的盔甲,看样子她真的是非常精通各种武器。箭的轨道、飞行距离、速度她都无比清楚。可能是为了完美地完成任务,梅尔对其他地区才有的罕见武器也很熟悉,就连东方地区以前使用的大弓都知道——想到这里,尼娜不禁疑惑。



梅尔向尼娜说明过的武器;东方地区的大弓;不是直接攻击而是所有骑士一齐向上空放箭以诱导对手,诱导——



“!”



尼娜把两支箭一起从箭筒里抽了出来。



她先瞄准命石放出了第一支。



然后瞄准了没有任何人的地方——预测着梅尔会如何躲开第一支箭。



梅尔凭借反射神经朝旁边跳去,躲开了准备射向自己命石的一箭。但同时她又感到有风声在接近自己的头盔而瞪大了双眼。



“!?”



她小小的身体还在半空中,不可能以着地的姿势躲开这一箭。



红色的命石和箭尖逐渐逼近。就在尼娜确信射中了的瞬间。



“——!”



梅尔在箭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额头时用大剑将其弹开了。



银色的光芒一闪。变成两半的箭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落在了地上。



在尼娜刚发现箭被弹开的时候她视线内的一切就都倒转了,短弓也从手里飞了出去,背后是大地的触感。以蓝天为背景的梅尔正架好了剑,骑在仰躺着的尼娜身上。



“啊——……”



瞬间停下的剑尖瞄准了尼娜的眼睛。



反射性想要逃跑的尼娜挣扎着手臂,忽然碰到了刚才被梅尔劈断的箭的上半部分,她立刻将其抓在了手里。



天蓝色的双眼和海蓝色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彼此。



如果梅尔打算夺取尼娜的眼睛,那现在这一切就将是尼娜看到的最后光景。想着想着,尼娜回忆起自己和梅尔初次相遇的那一天。开心的事、悲伤的事——一切与她有关的风景。



握住箭的纤细手指里加大了力量。



可能是尼娜想错了,但她还是相信梅尔。相信那个一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自己的,小小的〈盾〉——



梅尔举起的大剑反射着夏日的阳光。剑风撕裂了空气,眼看那尖锐的大剑前端越来越大。



但尼娜没有移开视线。



她看着随剑尖逼近的梅尔的头部,注视着头盔上闪耀的命石,使劲浑身的力量将手里的箭刺了过去。



“!”



回荡着清脆的声音。



红色的结晶在空中飞舞。



那像是迸发的思绪,又像是从枷锁中释放出来的感情。那红色确实倒映在了海蓝色的——倒映在了尼娜的双眼里。尼娜剧烈起伏肩膀呼出了一口气。



号角声响起一次后又连着响了两次。



温热的水滴落在了被烟尘弄脏的尼娜的脸上。



用大剑粉碎了尼娜的命石的梅尔睁大了她那双玻璃珠似的双眼。她的头盔因为尼娜刚才使劲刺出的箭飞出去了。



感觉到脸颊上是她的泪水,尼娜颤抖着声音说:



“……我,相,相信,最后肯定会变成这样。”



尼娜想起刚来到特拉拉山丘时梅尔的模样。她之所以让尼娜离开;之所以说出自己的秘密和计划;之所以为尼娜的获胜而愤怒;之所以破坏尼娜的武器,这一切的一切都一定是——



“你是打算……〈保护〉我吧。因为留在这里的话我就会受伤,你就会伤害我。梅尔小姐,对吧……?”



尼娜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向仍坐在自己肚子上的梅尔伸出了双臂。



她抱着梅尔的脑袋,感到胸口传来了液体的温热。就算不看也能想象的出来,她究竟挠了多少次那发炎的后脑勺。被挠掉的皮肤凹凸不平,甚至还有秃掉的地方。



尼娜皱起脸。梅尔说过自己每次想到任务就会去挠后脑勺,虽然没有表情的脸和冷淡的语气无法传达她的内心,但身体却在发出悲鸣。



“梅尔小姐其实不愿意伤害别人。就算从小受到了那种教育,但你的想法……你自身是不愿意的。所以你很痛苦,但命令是绝对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你选择了伤害自己……一直都很痛吧,那壶药肯定派不上用场的。对不起,我,完全没注意到——”



努力发出声音的尼娜眼里涌出了泪花,颤抖的手指像是安慰梅尔一样抚摸着她满是伤痕的脑袋。



梅尔手里的大剑掉在了地上。



她用双手触摸自己脸颊上的泪水,低下头确认那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她不可思议地问:



“……这是什么?”



“诶?”



“眼睛里有水出来了,温热的水。”



“是眼泪。那个,哭的话就会出来。”



“我知道〈哭〉,那是〈悲伤〉的时候会有的行为。那我和尼娜,很悲伤吗?”



尼娜温柔地摇摇头。



“开心的时候,也会流眼泪。我们一定是因为太开心了才哭的。……因为我们作为骑士拼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见他们二人响过号角声后也迟迟没有离开竞技场,附近的审判部让他们快点出去。尼娜抹了一把濡湿的脸颊,然后用袖口给梅尔擦去泪水,捡起掉落的短弓后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吧。”尼娜朝梅尔伸出手。



梅尔自然地把手搭上了那只小小的手,然后注视了彼此的手许久后说:



“……尼娜,喊我。”



“诶?”



“喊〈我〉的名字。”



“那个……梅尔小姐?”



——诅咒解开了。



玻璃珠似的双眼里焕发了光彩。



暧昧的焦点历历可辨,好像照射地平线的阳光给薄暮的天空染上了美丽的天蓝色。这变化让尼娜看入了迷。



梅尔薄薄的嘴唇勾起柔和的弧线。



这是尼娜第一次看到她的笑脸



尼娜惊得忘记了呼吸,看到梅尔的双腿因为没了力气差点跪下时才慌慌张张地想撑住她,结果受不住的尼娜也和她一起倒了下去。忽然,传来了竞技结束的铜锣声。



在大竞技场上散开的骑士们都停止了动作,云海般的烟尘也渐渐散去。



中央附近有四个人。



和雕像般外表强硬的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长交锋的是凌乱着原本扎好的黑发,肩膀一起一伏气喘吁吁的罗尔夫。他的后面是两个军服快被砍烂的中年组,脚边掉落着三个巴尔托拉姆国骑士的命石。



中年组的前方还有三个因铜锣声停下的骑士。



其中两个是巴尔托拉姆国的骑士。利希特和他们对峙到了最后一刻,他头盔上代表胜利的命石还在完好无损地散发着光辉。看到正在呼喊晕过去的梅尔的尼娜后,利希特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剩下的骑士是四对三。耷拉着眉毛眯着新绿色双眼的利希特听到了审判部宣布利里耶国胜利的声音。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殿下?”



听到自己的内心所想在耳畔响起,雷米吉乌斯猛地回过头。圆柱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



俯视大竞技场的主馆看台。



以利里耶国的胜利结束的第二组竞技让看台上的贵人们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竟然用折断的箭击碎了对手的命石。”“他们俩明明都还只是孩子。”“不,要说勇敢的话还是〈独眼狼〉吧,他没拿盾只带了大剑。”——雷米吉乌斯对此起彼伏的称赞很是不愉快,刚要站起身离去就听到背后有人向自己搭话。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诡异,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气息。黑发男的身后是穿着四女神军服的国家联盟的职员——负责潜入地下遗址的伙伴。



他们的剑带上挂着闪耀白银光芒的大剑。乍一看和钢没什么区别,但只要交锋就会随着错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材质。那是为了让竞技进行得更加顺利才带来的硬化银制私造剑。



“不知是走运还是故意整我们。但看了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的竞技后,我感觉他们好像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违背命令的小梅尔完全坏掉了,而且金特海特国的快马也已经快到防壁了。”



“金特海特国的快马……难道是南方地区的那个?”



“受了那种伤竟然还能动,看来那位细眼睛的副团长只是外表平凡而已,不愧是常胜国的二把手。利里耶国的前副团长也是,一直纠缠不休地调查史迹部的遗址修复记录。虽然比计划的要早,但在下一场竞技中开始的话会比较保险吧。”



雷米吉乌斯皱起眉抿紧嘴唇。



直到昨天都还和计划一样。雷米吉乌斯向审判部部长即克洛茨国的理事透露了主力骑士受袭的国家的情报,然后他就将那些国家全部放在了对战表的右侧,其中还有沙漏一轮都没结束就全员退场的自国骑士团。他是为了让自国能尽量留到最后,让自己在议长选上处于优势地位。



所以,对战表的左边就是潜入了〈道具〉的强国。



他们本打算先用〈道具〉击溃在计划当天会碍手碍脚的有能骑士,然后让克洛茨国赢过那些弱小的国家,最后在克洛茨国与巴尔托拉姆国进行决赛的时候执行计划。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让战斗竞技会的污点克洛茨国骑士团作为最初的〈活祭〉牺牲,但是——



雷米吉乌斯不耐烦地咂舌。



“没办法了,巴尔托拉姆国输了,可恶。竟然输给了那种程度的骑士团,还真是群没用的〈人偶〉。”



“殿下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但竞技会只算是前菜。愉快的正餐才刚要开始,而且您还有个珍藏的〈优秀的人偶〉,对吧?”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雷米吉乌斯瞪着他,黑发男只是暧昧地歪着脑袋。他那双漆黑的双眼和地下世界里的生物如出一辙,没有半点光彩。雷米吉乌斯感觉胸口一阵躁动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无论是改变计划还是受那个男人指示都让雷米吉乌斯非常不爽。但想象了一下带着爱妾傻乎乎地鼓掌的利里耶国国王和那些称赞利里耶国英勇获胜的贵人们待会会因恐惧而悲鸣的模样后,他就觉得畅快了不少。黑发男人很会制定计划,全程都在建言献策,一直寻求最佳手段。面对这个周全到让人心生恐惧的男人的建议,雷米吉乌斯无法摇头。



一次也没有过——



黑发男让扮成国家联盟职员的伙伴回到各自的岗位。指挥他们给在祖国准备叛变的矿山大臣卢克鲁斯派出快马并联系在特拉拉山丘近郊潜伏的骑马兵后男人也离开了。



走下楼梯的男人忽然回过头。



他看着重新坐回座位的雷米吉乌斯的背影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然后举起了一只手。



“拜拜~”



——大地的轰鸣包围了竞技场的主馆,那是在沙漏转过第二轮的时候。



◇◇◇



“——太好了,尼娜,你醒了……!”



飞进耳畔的是恋人的声音。



微微睁开眼的尼娜缓缓地眨了眨眼。放下心后耷拉着肩膀的利希特的叹息拂过尼娜的脸颊。



“有哪里痛吗?难受吗?”尼娜对他连珠炮似的提问慢慢摇了摇头。



跪在地上的利希特抱住仰躺着的尼娜。这有既视感的画面让尼娜以为自己是被破石后晕了过去。



——不对,好奇怪。因为被梅尔小姐击碎命石后,我是和抬着梅尔小姐的医务人员一起离开竞技场的。



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是利希特乱七八糟的金发和他灰扑扑的脸颊。



“你真的没受伤吧?”他正在仔细地检查尼娜的全身。



利希特的背后是白色的烟和天花板,并不是在竞技场看到的蓝天也没有包围竞技场的观众席。



——这难道……是梦……?



尼娜慢慢地抬起耳鸣的脑袋,一边环视充满白烟的奇妙世界一边回忆暧昧的记忆。



赢过巴尔托拉姆国之后,尼娜和负伤的团员们一起前往了医务塔。罗尔夫和利希特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尼娜就到楼上的房间去看望了梅尔,她一进门就发现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也早就来了。



“你们俩都很努力了呢。”“干得漂亮。”尼娜被他们抱着揉来揉去。



红发提议作为曾经一起组过队的伙伴,要和梅尔好好谈一谈。



但昏过去的梅尔迟迟未醒,他们就决定先回宿舍换身衣服离开了房间。没过一会,利希特和罗尔夫跑了上来,然后发出轰鸣的大地让建筑物都——想到这,尼娜恍然大悟地抬起眉毛。



她着急地确认周围,抓住了利希特的手臂。



“那个,兄,兄长呢?有很大的声音,楼梯也在摇晃,扶手也倒在脚边……”



“罗尔夫没事,现在只是去附近查看情况了。所以你先冷静……但说实话我也还是一头雾水……”



利希特皱着眉环视四周,让尼娜注意脚下帮她站了起来。



触碰到地板的长靴下传来踩碎了玻璃的声音。利希特捡起尼娜昏过去时掉落的短弓,挂在了尼娜身后的箭筒上。根据他的说明,他和罗尔夫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听到了可疑的剑戟声,然后就准备赶紧去楼上通知尼娜。结果途中突然传来轰鸣,建筑物全部震动起来,等回过神后就发现白烟包围了一切。



“……但罗尔夫说考虑到中央火山带的地理情况,刚才的轰鸣和剧烈的摇晃应该是因为地下的炎热出了什么问题。”



“地下的炎热?”



“嗯。我也只了解从教会学来的那些,火之岛这个名字不就是来自吞吐炎热的火山吗?特拉拉山丘的大地上都是曾经古纳雷克山发生大喷发时的火山灰,当时喷发的时候地面剧烈摇晃,房屋也都毁了,就像地下的炎龙突然发狂了一样。刚才主馆就激烈地摇晃了,墙壁也确实倒了,玻璃窗也都破了……”



尼娜思考着。



关于特拉拉山丘地下的炎热,尼娜在城邑里见到梅尔时听她说起过。在中央火山带地底有着好似古代帝国的祖先制服的炎龙般炎热的能量,虽然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但地下水路因地热膨胀后偶尔会发生蒸汽喷发。



但让建筑物倒塌的大规模喷发自古代帝国末期以来就再未发生过。国家联盟成立后过了三百年,在这三百年都没发生过的事,会像今天这样突然发生吗?不过这也只是并非学者的尼娜的推测。



——不对,那个时候——



尼娜忽然想起在城邑围在井边聊天的女性们。他们当时说井水的水温很不稳定,遗址里的甲虫也很活跃,可能是地底的炎热进入了活动期——



尼娜低头看着自己。深蓝的军服上沾满了灰尘一样的粉末,脚边的墙壁碎片里混着黑色的沙砾,雾霭般的白烟还有股臭鸡蛋似的奇怪味道。



——难道真的是——



尼娜干渴的喉咙正要出声时,她看到白烟里面出现了罗尔夫的身影。看到醒来后的尼娜,罗尔夫松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眼她的身后说:



“周围的墙壁和地板都垮了,搬送用的楼梯也都用不了了,通往大厅的楼梯也就只剩上半截。然后,现在也还听得到刚才治疗时听到的剑戟声。关于刚才的轰鸣和震动,聚集在房间里的负伤的人都在想是不是因为地热异常——”



感觉到脚边有轻微摇晃的三人赶紧带着紧张的神色贴在一起。



天花板上掉下了像沙一样的碎片,倒在地上的花盆也滚动起来。这里是医务塔的三楼,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之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普通。他们决定立刻离开主馆,赶紧去和应该在宿舍的团长泽梅尔汇合。尼娜想到还在楼上的梅尔和红发他们,但看着被瓦砾掩埋的楼梯只能抿紧嘴唇跟着已经迈开步子的利希特。



尼娜捂着自己的嘴以免吸进混着粉尘的白烟慎重地朝走廊走去。进入通往大厅的螺旋楼梯后就能听到混杂着剑戟声的怒吼“你们这些家伙是什么人?”“为什么穿着这个军服?”“这个大剑到底是从哪——”



尼娜戒备着下到一楼,看到浮现在白色世界里的正门附近有几个穿四女神军服的国家联盟职员,放下心来的尼娜正准备朝他们跑过去时利希特慌张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表情险峻的罗尔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们三个就一起躲在了附近的圆柱后面。



从圆柱后面仔细观察后尼娜才看到那两个职员手里拿着大剑,他们正在和另外两个穿着格子花纹的军服的人战斗。



“——诶?”



尼娜吃惊地瞪大眼。国家联盟的职员和骑士为什么在交战?利希特观察了一会后凑近罗尔夫的耳边问: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罗尔夫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知道。可能是对竞技结果不满的骑士团引发的骚乱,也可能是和议长选有关的国家联盟的内讧,甚至可能是有某个国家趁着贵人都聚集在了火之岛发起了战争。一切都有可能。”



“答案太多了吧。”



“就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所以轻易接触他们会很危险。我们这边有三个人,根据正门附近传来的剑戟声,对方估计有几十个人。所以要从主馆去往外面的话,我们只能先从通道去竞技场……”



把脸转向右边的罗尔夫突然停住了。



利希特也跟着看过去后惊得倒吸了口凉气,尼娜也张大了嘴。



被瓦砾掩埋了的通往看台的楼梯对面是尼娜和伊萨克一起看过的画着三百年前的火之岛的墙壁——可不知为何,现在看到的却是蓝天和被木栅栏包围的大竞技场。



“——……”



混着沙砾的风吹动黑发和金发。



自然的流动让他们意识到时间并未静止,他们一起呆呆地往前走去。避开倒下的几个圆柱,穿过像是被巨人挖开的大洞向外走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过于异样的景象。



观众席的西侧到北侧全都垮得差不多了,大竞技场上散乱着比人高出许多的石材和各国的国旗,地上随处可见的人影应该都是来观战的骑士团团员。尼娜转向身后,发现被好似雾霭的白烟包裹着的主馆里的管理塔已经毁掉了一半,看台的屋顶庭园的地面也都坍塌了不少,而立在上面的最后的皇帝的雕像也不见了。



在主馆前有堆成小山似的建筑物残骸,里面是带着自信笑容的铜像头部和命石的原石被断掉的植物裹着躺在地上。



这是噩梦吗——或是世界的终焉。



尼娜呆呆地摇了摇头。



刚才看台上还坐满了观战的王侯贵族,观众席上的骑士们都在欢呼呐喊,尼娜也手握武器在竞技场上奔跑。突然改变的世界让尼娜手足无措,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停环视周围的尼娜最后将视线停在了看台的最上层。起支撑作用的圆柱已经断掉,有一部分就快要从五楼掉下来,在其旁边有好几个身着华丽服装的人。应该是地板崩坏时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王侯贵族,而在他们中间有个戴着王冠的人——戴着有白百合纹章的王冠的男性。



“奥斯特卡尔国王陛下……?”



茫然地嘀咕了一句后,尼娜仔细凝神观察那边,发现坏掉的看台上到处都是穿着华丽衣装的人影。而在中部那几层的则和刚才在主馆看到的一样,是几个好像国家联盟职员的人正在和保护贵人的侍从交锋。



“——!”



罗尔夫猛地回头。



逼近的是无数长靴的声音,有几百名身着四女神军服的人从他们三人刚才穿过的大洞那进入了大竞技场。注意到他们三人后,有二十几个人离开了集团,拿着大剑朝他们冲了过来。



他们看起来毫无疑问就是国家联盟的人,但外露的杀气还是让罗尔夫将手伸向了剑带。



“怎么回事?为什么冲我们来?”罗尔夫大吼,但入侵者没有回答,直接砍了过来。



不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总之不得不迎击他们。罗尔夫拔出大剑,利希特看到后也跟着拔出了大剑。尼娜站在二人身后,摆好了短弓抽出了箭矢。



“!”



金属声传来后尼娜看到了晃眼的白刃。



双方数量悬殊,周围也全是瓦砾,根本没有退路。在这有许多对手同时冲上来,只能一口气分出胜负的状态下,罗尔夫和利希特已经挥舞着大剑飘动着军服与他们战斗了起来。无论对方是谁,他们个人的实力也不可能比得过国家骑士团团员。



胸部被打到的人倒在了地上;肚子受了一击的人飞了出去;腿被扫到的人摔在了地上——但是。



“!”



本在和对方对抗的罗尔夫的大剑发出了高音后折断了。



反光的剑尖转了几圈后落在了尼娜附近。



罗尔夫手里的大剑从中间断掉了。



这有既视感的光景让尼娜开始寻找回忆。她以前也见过这个画面,那是在千谷山的城塞和港口小镇的商船甲板上。硬度不同的金属互相碰撞后的结果是——



“硬化银的剑……”



尼娜下意识地说出口,同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硬化银制武器被禁止制造、使用或是持有,但唯独国家联盟是例外。尼娜听说制裁用的硬化银武器都保管在特拉拉山丘上,那为何现在却在自己面前。



眼前的这些人真的是国家联盟的职员吗?分辨是否为国家联盟职员只能看他们穿的军服,但如果入侵者收集到了草绿色的军服——如果拥有硬化银私造剑的〈那些家伙〉穿上这军服的话,其他人就无法分辨——



“难道……是,是那些家伙……?”



尼娜的话让罗尔夫和利希特对视了一眼。沉默着交换了视线的二人应该是理解了彼此的想法,利希特踹了一脚对手的肚子后立刻趁机朝其手臂挥下了大剑。



沉重的击打声传来,那人悲鸣着松开了武器,罗尔夫赶紧冲过去捡起那人的大剑和其他人交锋。



这次是罗尔夫将对方的大剑打落在地,利希特立刻捡了起来。



虽然对来袭的人的真实身份和大剑的材质都只是推测,但不管怎么说,这下双方在武器上就没有优劣了。就在尼娜这么想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女性的悲鸣。



她猛地回头看到有几个挥着大剑的草绿色军服正在逼近躺在看台五楼边上的利里耶国国王他们。



“!”



尼娜瞬间拉紧了短弓。



她瞄准武器放出了箭,弓响弦鸣后其中一个人的身体弹了一下。被射中的大剑从那人手里掉在地面后又随着地面的崩塌声一起掉在了一楼。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夺去了武器的人发现了在大竞技场架着弓的尼娜,吃惊地逃向了看台最里面。



尼娜刚放下心来就看到看台上又出现了几十个穿着草绿色军服的人,在中间几层还倒着几个受袭的贵人。



——再这样下去国王陛下他们会有危险。用弓的话从这里也可以攻击,但对方人数太多我实在是应付不来。而且箭筒里只有竞技结束后捡来的箭,现在能用的估计就三十支。



总之,现在要尽快赶去国王他们身边。主馆大厅的正门附近正在战斗,通往看台的楼梯也被瓦砾掩埋了。眼前的建筑物的残骸也堆了四层楼高,行走起来十分不便,但对于身体轻盈且习惯行走于高处的人应该没问题。



尼娜肯定是不行,左手受了伤的罗尔夫也很困难。



那剩下的——



尼娜看了眼在自己背后挥舞着大剑的利希特。



她犹豫地皱起眉。尼娜知道利希特厌恶他父亲以及其他王侯贵族,他的母亲被轻率地对待后过得非常辛苦,他自己被领回〈银花之城〉后也受尽了不公的待遇。看到利希特在特拉拉山丘上对贵人们的态度和他与父亲争吵后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坐在地的模样后,尼娜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能否轻易地拜托他。



——但是,如果他们就这么丢了性命——



王家是国之支柱也是社会制度的基盘。像失去了支柱就会倒塌的房屋一样,王家的每个人的性命也有着与众不同的重量。而且国王之前说自己和西方地区的其他国家之所以被安排在了看台五楼的最前列是出于审判部部长的优待,那如果现在倒在那边的是利里耶国近邻诸国的王族们,如果他们就这么死在那了,之后定会政局大变并导致整个西方地区都动荡不安——说不定各国的混乱还会生出战乱的火种。



——国章的背后有人民,国家联盟的根基下有无数面国旗。想到这些,大部分不讲理的事就都能忍下去了。



伊萨克站在三百年前的火之岛的壁画前说的这句话浮现在了尼娜的脑海里。他还讲了亡国国民的末路,告诉尼娜就算王家和现在的制度有些肮脏,但对于目前的安稳来说也是必要的。还说虽然能理解身为庶子的利希特的境遇,但如果他只能把国王看作国王的话,那身为骑士的他就无法保护应该保护的事物。



——如果成为了骑士,就能获得食物和金钱,也不用再面对蛮不讲理的或让人不甘心的事了,而且还能保护重要的人。



利希特说在贫民窟长大的自己为了活下去,为了母亲和伙伴们想要成为骑士,看到生活在和自己年幼时一样的昏暗小路的被父母抛弃没有居身之所的孩子们时,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因为他以前也是借了别人的微薄施舍才得以存活。



但如果发生战争,又会出现数不尽的悲剧。失去了国家这一庇护后,又会有许多苦于饥饿和暴力的孩子,或是像梅尔一样被恶毒之人轻易地利用。消逝的国名下有人民,现在仍在飘扬着的国旗下也一样有人民在生活。



那么,躺在那里的国王陛下他们的身后——



尼娜抿紧嘴唇的时候发现身后的剑戟声消失了。



有的被夺去了武器有的四肢被击打,还有的是腹部或胸部吃了沉重的攻击。总之倒下的二十多个入侵者都是暂时无法再战斗的状态。



尼娜看到穿着草绿色军服的人像是寻找猎物似的从看台下面往楼上移动。虽然没有顺利传达自己内心所想的自信,但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尼娜下定决定后说:



“……利希特先生,来观战的国王陛下在那边避难。他周围的,估计是西方地区各国的王族。”



利希特擦着额头上的汗,吃惊地回过头。



尼娜指着看台向他解释。



“穿着草绿色军服的人刚才准备袭击国王陛下,待会估计还会再次袭击,所以需要立刻过去救他们。但眼前堆成了山的瓦砾挡住了去路,能过去的人就只有利希特先生。”



利希特有些茫然。



他看向看台,确认了五楼的人影后眯起了眼。他注视着断掉的圆柱和堆积的石材,又看了眼正在戒备周围的罗尔夫的左手腕后重新面向尼娜。



“我明白状况了……虽然明白了,但怎么说呢,总之就是要我去保护那边的贵人们……对吧?”



“嗯。是,是的。”



“什么是的……我对那些坐在看台上隔岸观火的家伙们可是恨得只想见死不救,根本没有去保护他们的义务。父亲国王自不必说,西方地区的其他王族不也都轻视骑士,还任性地对竞技场的布置提意见……啊,啊啊我又用这种令人讨厌的语气说话了,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虽然还不至于觉得他们是自作自受,但看到他们被丢在那的模样我也没什么感觉……尽管很难开口,但我并没有想救他们或是必须救他们的想法。”



“这……那个,我,我觉得你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我也不觉得利希特先生会带头去救国王陛下他们。虽然我并不完全了解作为〈兰特弗里德〉的利希特先生经历过何种辛苦……但是,即便如此,保护王家也一定意味着保护了其身后的许多人。”



“身后的许多人?”



面对利希特的反问,尼娜把短弓抱在胸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前的轰鸣也是主馆的倒塌也是,我不知道现在的特拉拉山丘发生了什么。但,但眼前的事实是国王陛下他们有危险,如果他们真的就那么倒下了,各自的国家会陷入混乱,整个西方地区可能都会摇摇欲坠。假如演变成了战争,那失去的就会是王都佩尔雷的城邑和各地方的小镇以及普通人民们平稳的日常。”



利希特盯着尼娜。



“我,我们的每一天都存在于王家和制度的框架之内。就像包围着这个竞技场的四女神的手臂上挂着的国旗在遮挡风雨一样,被夺去庇护的众多人民都将被迫远离这理所当然的恩惠。利希特先生想在街上伸出援手的悲伤的孩子也一定会变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要救的并不是〈国王陛下〉。所,所以说,那个……”



尼娜倾尽自己的内心所想,利希特忽然扭开了脸。



他像是在忍耐堵在胸口的痛苦般抿紧了嘴唇,为了遮住自己的表情刻意地去撩头发。



“等等,等一下。”利希特的声音里满是混乱和动摇。



“尼娜的主张……应该是没错的。因为和既没出息又无能的我不同,尼娜总是散发着正确的光芒。……但是正确的事和能做到的事并不一样,我果然就只是〈我〉,有无可救药的部分也有无法改变的地方。”



“引,引导了无法改变的我的人,不就是利希特先生吗?”



尼娜不禁加强了语气。



“是利希特先生给了曾经只是废物稻草人的我改变的可能性,我现在不仅能正视过去,还能多少留意自己的周围了。利希特先生也一样有所转变,你知道梅尔小姐会伤害我,但还是选择相信我没有插手。你并没有把我看作只需要保护的对象,而是把我看作对等的团员。”



“尼娜……”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让利希特先生和你母亲痛苦的国王陛下,那些比起在竞技场上战斗的骑士更在乎自己是否舒适的态度我也不,不喜欢。但是我们像这样生活的每一天……以及未来会住进去的〈小小的家〉都是建立在接受这一切的基础之上的。作为祈愿着和平而挥舞大剑的活在现世的骑士,为了保护应该保护的事物,现在要去拯救那些——”



看台那传来了悲鸣。



尼娜猛地把手伸向背后的箭筒。



有两个穿军服的人正举着大剑朝五楼的国王他们接近。尼娜瞬间拉紧弓弦,可瞄准了其中一个人武器的箭矢被附近的圆柱挡住了。尼娜焦急地皱起脸,但还是咬紧牙关又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弦上。



撕裂白烟的箭完美地射中了大剑,尼娜紧接着又射出了一箭成功命中了两个人的武器。弓弦的声音刚过,被弹开的大剑掉在地上后又发出了金属的碰撞声。发现射手的两个人转过穿着草绿色军服的背影消失在了看台深处。



尼娜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后看向利希特。



她的眼神里带着疑问,没有乞求也没有强制。这毫无阴霾的双眼,像是能够将与之对视的人的内心完全倒映出来的深海——也让利希特回想起那令人怀念的西雷西亚国的大海。



利希特看向瓦砾后面的看台。



混着沙尘的风吹动着他的金发。有个白色的轨迹以美丽广阔的蓝天为背景,细细流淌而去,和好似被战火燃烧过而变得破烂不堪的主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凝神一看,那是一只正在拼命呼扇小小翅膀的白鸽。它被卷进了大地的异变,被剑戟声追赶。不知它现在是要逃跑还是要归巢,抑或是打算就此启程前往远方。缠绕着白鸽的白烟像是压住了它翅膀的重物,白鸽使劲挥开后向着西方的天空飞走了。



“………………”



最后,利希特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沉默着按住了自己挂在剑带上的大剑,低着头向前走去。尼娜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踏上了散乱的沙砾和石块,缓慢却笔直地朝着堆成岩山般的建筑物残骸走去。



等那高大的背影把手搭上了石块翻过去后,尼娜才眨了眨因紧张而湿润的眼睛。在旁边跑着手臂看二人谈话的罗尔夫,正瞪着越过好似峡谷般裂缝的利希特。



“真是个麻烦的男人,不说到这个地步就走不动道吗?”



又有群穿着草绿色军服的人从主馆的大洞穿了出来。



看着瞬间绷紧表情的妹妹,罗尔夫冷静地说:



“那是个为了自己不像样的企图就跳过露台的动作轻盈的男人,估计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到达国王陛下他们那。尼娜,在那家伙到看台之前,就靠你的弓保护看台。我来保护你,可以吧?”



“好。”罗尔夫转身背对着点了点头的尼娜。



发现他们二人而冲过来的脚步声大概有十几个人。罗尔夫弯下腰,摆好了迎击的姿势。他看到对方右手里握的大剑——估计是硬化银的私造剑发出了耀眼的光。



罗尔夫看向瓦砾下方的最后的皇帝的头部,那带着自信笑容的脸上有几道裂痕,眼角的开裂让人感觉雕像在痛哭。



皇帝和奥尔沙如果只是战斗到最后的平凡的存在,那比起从天界以圣者的表情俯视众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这副模样才更适合他。面对这位崇高的主君,自称其家臣子孙的人在手握能砍断硬化银盔甲的禁忌武器时,应该献上怎样的战斗?



“!”



尼娜正在用短弓瞄准新入侵五楼的人,罗尔夫一边护着她一边和袭过来的人群交战。



他仅用右手的大剑挥开了同时朝自己砍来的两把大剑,然后咬紧牙关再次举起手臂,一口气将对方击倒在地。他跳向夏日的天空,从上段击打刚才跑过自己身侧正准备去袭击尼娜的人的后背。



那人倒下后,罗尔夫就立刻折断了他的惯用手。猛地回过头,罗尔夫发现侧面也是斜面也是,四面八方都有剑风袭来,但他凭借自己狼一般的反射神经全都躲过了。他挥开对方的手臂横扫对方的双腿,尽管他被困在原地无法突围,但他绝不会瞄准对方的脖子或是心脏。



好似野兽尾巴的长长黑发,与骑士的骄傲一起随风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