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谁都好(2 / 2)
然后广播就被结束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认为有必要向大家转达这件事,因为一个一个说比较困难所以就用这样面向全体的广播代替了。感谢大家的收听。”
虽然回到了广播之前沉默的状态,但我们一时间仅仅只是无言地看着对方的脸。
打破寂静的是从隔壁班级以惊人的气势靠近过来的脚步声。门被大到让门框吱吱作响的力量打开,语木同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夕日同学!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是啊。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点应该是没错的。”
“怎么办~。去哪里比较好呢?广播室吗?感觉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中,中午说的那件事,现在去做吗……?很着急吗……?”
“首先,如果要去的话就去筐体在的那个房间吧。虽然是大概的事情,不好意思名鹰同学,因为状况有变,中午说的话你现在忘了应该也没问题。”
省略了说明,我就这样直接离开了教室。
目的地是三楼。那个本来是个空教室,而现在放置了“特别授课”用到的筐体的地方。那里已经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让开,诚。”
“不,让开什么啊。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已经没有必要进行这次特别课程了。”
在教室前相互瞪着对方的是伊佐仓同学和幕贝同学。穗管同学正紧紧贴在伊佐仓同学的身旁,缩成了一团。
“那个,你这么生气的话我也不能跟上去了啊……”
伊佐仓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穗管同学。
“但是,仄你想知道对吧。”
“这,如果能知道的话是想知道。但是为什么气氛这么糟啊啊。”
“诚你在耍滑头啊。”
“不是耍滑头!如果有知道某人的罪行的可能性的话只有停下来这种事——”
“——啊啊,果然变成这样了啊。”
发出脚步声,然后出现在走廊下面的是瓮屋同学和和渚同学。
正是刚才进行广播的两人的登场,让我们面面相觑。这种时候最先开口的语木同学的存在真是让人十分感激。
“小未优,刚才你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唉,是的。和我们说的一样。我们获得了情报。”
瓮屋同学从制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两张小小的卡片。是在授课的说明那时候看过的,像是塑料制的东西。
“但是,这上面写的东西并不是我们的情报。”
对瓮屋同学的话,幕贝同学以非常快的速度产生了反应。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罪行!”
面对幕贝同学的话语,瓮屋同学的反应和我想象中的所有可能都不一样。
她一脸困惑地皱着眉头,然后以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般的慎重回答道。
“这样啊……。我觉得不说出来,或许更好。”
“这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吗~?是写了杀人罪之类的吗~?”
“并不是这样的。但是这张卡片上写的东西,一定是有重要意义的,我认为这不是不了解其意义就能直接说出来的东西。”
非常抽象,但同时意味深长的话语。
我将视线移过去后,瓮屋同学身边的和渚同学也耸了耸肩。
“我也是同样的意见。如果现在听了也没法理解的话,你们就当作这是和你们没关系的事吧。”
将兜帽向下压了压,和渚同学摇了摇头。
“虽然另一张上面意外地写着普通的罪行,但是我们也不打算把内容说出来。虽然是偶然,但作为看到了别人的罪行的人,我认为这是最低限度的礼仪。”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和渚同学的态度仿佛如此诉说着。实际上,作为无意中让事态变成这样的人,他也没有什么能说的话了吧。
“那么果然不能让人通过这里啊!毕竟不知道谁会看到谁的罪行啊!”
“别开玩笑了!你们哪来的这种权力!”
穗管同学发出了大叫。
被幕贝同学瞪着的穗管同学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是她还是将压力承受了下来。
“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去做的话,从这里出去的那天不就更远了吗!”
“我还真不知道你对课题这么热心啊,穗管。”
“这不是当然的吗!要在这种懒散的岛上待到什么时候啊!如果因为情报被替换了而感到困惑的话,把全员都叫过来把所有卡片都取出来不就好了吗!”
因为幕贝同学和伊佐仓同学已经失败了,所有“全员”一起看已经不可能了。
但是暂且不管穗管同学还不知道的这个前提,他的提案是有一定道理的。全员观看所有的情报,不能否认这会导致自己的情报必然会被别人看到。
幕贝同学和穗管同学还瞪视着对方。
观看将来的罪行的方法,对离开这个岛的积极性。就这样不同立场之间的差异逐渐浮现出来,这会就这样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尖锐。
我的视线飘忽着,我思考着该怎么做,
“好了,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不知什么时候,穿着男子制服的白夜同学出现在了我身边。
“呜哇!?”
“看着别人的脸发出“呜哇”的叫声不觉得过分吗,汤治夕日。”
虽然白夜同学这么说,但无论我多专注于对话,一般来讲我应该会注意到白夜同学的接近才对。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白夜同学的存在这一点,从一下变得充满困惑的现场氛围里传达了出来。
白夜同学趁机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一口断言道。
“双方说的话虽然都有道理,但是现在不能再争吵了哦。我已经能看到接下来这个争吵会如何发展了。无非就是幕贝诚宣言自己不会让开,穗管仄等人会想尽办法找到空隙进去对吧。”
实际上,双方都有会变成这样的预想吧。现场变得充满尴尬的沉默。
“这样不好。虽然行使武力在这个岛上是被认可的,但怎么说呢,这样不是没什么意义吗。如果打起来了会很痛,要是变成了守夜的人之类的话对健康也不好。”
“那么花房同学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这么办吧。让我把这个教室封锁了。让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不会让任何人做任何事。”
正准备抗议的幕贝同学,被白夜同学用动作制止了。
“但是我并不是站在特定的一方哦。你们就接着讨论,这样吧,如果获得了超过全部人员一半的同意的话我就让开。然后大家就能获得情报,一起分享了。”
“如果到那时为止都不让任何人进去的话,这对不想看情报这一派不是稍微更有利吗?”
“关于这一点就请你当作是保持平衡的一环吧。虽然情报可能还能通过别的“特别授课”获得,但如果知道了就没法再忘记了。”
“话说,等一下。”
伊佐仓同学静静地将头偏了过来。
“你说的话,前提很怪。能做到吗?”
寡言少语的她的话在我脑中被反复咀嚼着。
确实,白夜同学说的话是以他能够“监视这个教室所有的出入口并限制人们的通行”为前提的。这么想来这是非常奇怪的发言啊。
但是直到伊佐仓同学将这点指出来之前没有任何人对此发出质疑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能做到哦,如果是我就做得到。”
脸长得好看真的是有好处。
面对如此断言的白夜同学,没有人能再次发出追问。
我洗完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走出了房间。
铁窗岛就算在晚上也很闷热。虽然让刚洗过澡暖起来的身体被夜风吹冷有些不合适,但还是不免有希望在夜晚吹风的想法。
我没有决定目的地,仅仅只是岛上走着,但是在那之前,我的脚步停在了宿舍的玄关大厅。
那是因为在只有常夜灯和自动售货机的照明的那个地方,语木同学正坐在长凳上。
“啊~,在夜晚外出走动。真是坏孩子啊,夕日同学!”
同时注意到了我的语木同学用很欢快的声音向我搭话。
看起来她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她的头发被解开,就直接垂了下来。她的手中拿着沾满汗水的汽水罐。
我一边将自己的脚步从出入口转向自动售货机,一边向语木同学露出微笑。
“语木同学才是。这种时间在这里干什么啊。”
“什么都没干~”
“在这种地方不会很闲吗?”
“但是,你看~。也碰到夕日同学了。结果ok~,对吧。”
如果我没来的话她打算怎么办啊。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捡起了咚的一声落下的茶。冰冷的铝罐给人一种黏在手掌上的触感。
我在语木同学的旁边坐下,拉开了拉环。
“夕日同学,那是茶吗~?像个老爷爷啊~。”
明明我是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坐下的,语木同学马上就紧紧地靠了过来。透过单薄的睡衣,能感受到比平时更高的她的体温。
“……。就因为买了茶就像老爷爷,你这想法也太发散了。”
“但是一般会专门买这个吗~?”
“还有,语木同学完全没有防备啊。”
不知怎么我的语气变得像是在责备语木同学,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不经意间将视线移开的动作,语木同学歪了歪头。
“诶~。但是我们在交往哟。”
“就算在交往,这样紧贴在一起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语木同学可能不会这么觉得就是了。”
“没有这种事~”
一边这么说着语木同学进一步向我这里靠了过来。
能听到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对吧,我也是,心跳得这么厉害~”
“……。这样的话要不我们分开一点?”
“为什么~?心跳不已,很开心哦。”
我的视线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我就后悔了。这是因为我的视线和脸上带着并不仅仅因为刚洗完澡而产生的潮红的语木同学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咚咚咚,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两人份的鼓动在皮肤的表面交融着。
“夕日同学你,不想和我,一起心跳不已吗。”
被这么问到的话,我也没有有力的否定理由。
不对,我是不是过于被牵着鼻子走了?
我没法好好地将思考统一。仅仅只能确认和我接触的身体的温度。我随意地持续动着嘴,
“……!?”
我被口袋里传来的振动吓了一跳。
我的终端很少振动。说起来,这还是我的终端第一次被呼叫,知道我的联络方式的人应该很少。
“…………”
“夕日同学~?”
“抱歉,语木同学。有电话打过来了,我先走了。”
“是吗~?晚安~”
“晚安。”
这么说着我立刻站了起来,离开了宿舍。
夜晚的空气沉重得给人一种粘稠的感觉,月光淡淡透过空气。
在月光下我正在走着。终端还在继续振动着,终端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我认真地看了三遍。
“……那个。”
如果再不接的话,明明我这么想着但手指却变得僵硬没法动。
终于我用尽力气,按下了通话按钮。
『……』
接通之后首先是一阵沉默。
并不是有意造成的沉默,而且好像只能如此的窘迫的沉默。我无可奈何地再次走了起来,挤出了第一句话。
“晚上好。”
仅仅说出这一句话就让我全身感到沉甸甸的疲惫感。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回复。
『……晚上好。好久不见,夕日。』
“确实啊。好久不见,姑妈。”
双亲死亡,还未成年的我需要一个正式的监护人。
那就是现在正在和我打电话的,姑妈。
『我一直都想着应该给你打个电话……岛上的生活怎么样?』
能感受到姑妈战战兢兢的担心的声音。虽然她的声音里面含有她的温柔,但反过来说,在我们的对话之中——或者说连对话都称不上的这个小小寒暄之中,这种温柔都是必须的。
“没问题。虽然同学比较少,但这里是个意外舒适的岛。”
『是这样吗。有好好吃饭吗?』
“有的。请不用担心。”
『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再次陷入沉默。
归根到底,这就是我和姑妈的关系的全部。并不是讨厌对方,也有想过构建更好的关系,但实际上我们之间会说的话就只有这些。
姐姐杀死了父母,夺走了我的眼珠,我的情感在那时就变得支离破碎了。对这样的小孩姑妈夫妇很难衡量距离感,表姐妹也因为考试在即而紧张。
就这样细微的分歧不断累加,没有等到修正关系的机会就这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是啊,夕日你一直都很坚强啊。』
“没有什么会让姑妈你担心的事情啦。不用担心。”
就这样相互说着一些违心的话,不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明明实际的通话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但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因为气温之外的原因变得大汗淋漓。
“哈……。说起来,这里是哪?”
我因为想要将注意力从电话上移开而随便地走着,结果好像来到了平时不会来的地方。因为还看得见校舍所以不至于迷路,但已经快要进入森林了。
正当我想要立马赶回宿舍的时候,有声音叫住了我。
“汤治,这个时间你在干什么?”
我慌张地回过头去,陆奥老师正好从树林深处现身。她身上穿着的运动服被汗完全沁透了,仿佛只要拧一下就会滴下汗水来。
“啊,老师。我正在散步。”
“这样啊。熬夜这种行为可让人没法称赞啊。”
简直就像是普通的老师会说的话,我正因此苦笑的时候有个什么东西向我投了过了。
那个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像山峰的轨迹缓缓飞过来,但我没有接住。我在陆奥老师的白眼之下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瓶饮料。
“你的脸色很糟糕哦。先喝点水吧。”
越来越像普通的老师了。
我充满感激地喝了饮料,在擦嘴的时候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
和姑妈的通话,对我来说是那么大的负担吗。
这一定是非常错误的事情。现在她们明明是我的家人,但仅仅是和家人通电话脸色居然就会变得糟糕到会让旁人担心的程度。
我的嘴之所以会这样不自觉地动起来,可能是因为现在我的身体状况吧。
“老师,你认为我们真的有变成无罪的可能性吗?”
说完之后,苦涩的后悔就在我的舌头之中渗透。
陆奥老师好像感到很意外一般挑了挑眉,然后用手掌将汗水擦去。老师的口中平静地说出了郑重到让人意外的回复。
“反过来问你汤治,你认为『明日的罪人』的定义里问什么会有『必须』这个词语?”
我想起了在来到这个岛那一天的夜晚里的对话。
“通过现实规定函数的计算来展望我们的可能性。然后通过展望到的所有的可能性,得知我们会成为犯罪者。”
“再想想那个定义。你认为会有那种事情吗?”
“你是在指什么呢?”
“比如说现在,我把你的手脚折断的话会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令人不安的发言让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直率地说出了感想。
“会很痛。”
“是啊。认真想想。我把你的手脚拧断。你接下来的一生都在床上躺着度过。这种情形下,你还会有犯下罪行的可能吗?”
“唉……这?”
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有问题。
我会在未来将某人杀死。怎么杀,为什么要杀虽然还不知道,但在失去四肢的状态下要杀死某人可以说是困难到不可能的事情吧。
“是不是,不存在陆奥老师将我的手脚扭断的未来呢……不对,这也有问题。毕竟,任何人遭遇事故的可能性都不是零。”
遭遇车祸,或者身患疾病。在未来的画卷变得越来越广阔的前提之下,我们被卷入这样的偶然事件未来必定存在。
在床上无法行动而绝对会犯下罪行的人不存在——嘛,至少很少。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于『明日的罪人』的定义,被卷入这类事件,事故的可能性被刻意地无视了。”
“被无视了,吗?”
“如果用更正确的说法就是为了节省计算资源。原本之所以计算每个国民的未来,就是基于为了让每个人都能选择更好的人生这一理念。”
正是这个理念使得我们这样的存在被暴露了出来,也算是一种讽刺。
“比如说被卷进事故或者事件里面。规模比较大的就是由于天灾之类的事情让社会的持续都变得困难。这种会让每个人的人生的前提都剧烈变化的未来,虽然在计算上是可能的,实际上也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在实际计算的时候会被判断为有效性较低而被省略掉。”
客观来看确实如此,我这么想着。
计算全国人民的计算是一个庞大的事业。发生概率非常低的事件,以及提前计算了意义也不大的未来,直接忽略了或许效率会更高。
“你们的未来是在『不会有重大的伤残或者事故基本是被健康地养育着长大』这一范围内的结果。”
“……如果把我们全员的手脚都折断,从结果上来说不就是happy end吗?”
“不仅仅是你们,把未来会犯下罪行的所有人的手脚都折断是没道理的吧。在这个岛上我们追求的是更好的解决方法。”
话说回来,陆奥老师这么说着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是明白这点的啊,汤治。”
“哈?……唉,啊。”
我思索着陆奥老师这句话的涵义,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难道说,老师你的授课很斯巴达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我们每天的体育课上都会被要求跑到快要吐出来。
虽然之前以为这单纯只是老师的兴趣,但是将刚才的对话考虑进去的话就能稍微看到一些别的角度了。
“把你们的手脚折断这种事是不行的。但是,如果是在这个岛上的话,是能够给予你们和被折断手脚总量相当的苦难的。”
陆奥老师授课的异常的严厉程度,在本土的话是理应会被惩戒免职的。
反过来说那是在本土的生活——也就是大体上被健康地养育这一范围里不存在的经验吧。
“如果持续会让人吐出来的强度的跑步的话,我们能变得正常吗……?”
“当然。我就是你们人生中的事故啊。我会花一年时间将你们的手脚都磨碎哦。”
那是甚至让人感到清爽的充满暴力,蛮不讲理,充满确信,并且怀有善意的断言。
我不禁微微一笑。
想想确实是这样。这个岛是因为多个目的而建的。包括想要杀死我们的人们,以及想要让我们更生的人们。那么陆奥老师和赖子老师是处在相反的立场上的吧。
“非常感谢你,陆奥老师。托您的福感觉明天也能继续努力了。”
“好,那明天给你训练加量。”
“啊,不好意思。我收回刚才的发言。请不要这样,我会死掉的。”
虽然陆奥老师文雅地笑了起来,但是他到底听没听到我对自己发言的修正值得怀疑。
“话说,汤治,帮我一下。”
第二天的午休,穗管同学突然这么说道。
“那个,帮什么?”
“说起来,你在干什么啊。”
“喂饲料。”
我和语木同学一起在校园的树荫下吃饭的时候,语木同学用身体摆出一个大字的姿势躺了下来。我正在向她的嘴里麻利地喂三明治。
“非常快乐~”
“这么快乐了一回之后就变成这样子了啊。”
“简直就像是断掉的吉他弦啊。”
穗管同学一边这样自言自语道,一边摇了摇头。
“总而言之,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吧。我想要知道关于未来的罪的情报。”
“啊,那个收集过半数意见的事情啊。”
“对。你原本就是对解决『特别授课』这类事情很积极的人对吧。所以如果你能先到我们这边的话我会很高兴。”
我停下了正在向语木同学嘴里运送三明治的手,将视线移向了语木同学。
“语木同学,这些也吃得下吗?”
“没问题哟~。我还能吃很多~”
我的恋人好像是不介意吃得多的类型。一边将面包塞给正在啪唧啪唧嚼着食物的语木同学,我再次看向了穗管同学。
“在答复你的问题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啊。”
“『就像是断掉的吉他弦』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啊?”
“……这和我们的对话有关系吗?”
“虽然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穗管同学,你偶尔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所以我有点在意。”
之前她也对我用过什么奇妙的比喻,让我稍微有点郁闷。
穗管同学像是感到焦躁似的拨弄着自己的指甲,视线也变得飘忽不定。
“那个……唉,那是……断掉的吉他弦指的是,经常被触摸的东西的比喻。因为经常被黏糊糊的手触摸而生锈得脆弱到快要断掉的程度的意思。”
面对穗管同学的态度和语气,我报以苦笑。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莫非你是现编的?”
“暴露了?是啊。是这样哟。我的发言里没有什么含义。我说的比喻全都没有意义,说出来的意义都是后面加上的。”
接下来轮到你了,她仿佛这么说道一般扬起了下巴。
毕竟确实得到了我的问题的答案,没有办法,我张开了嘴。
“是啊。我的答案是『暂且保留』。”
“哈?”
“虽然对我个人来说两边都行,但是我明确给你一个答复……至少是在我表明赞成的时候就会得到过半数支持的那一瞬间吧。”
要说的话确实是意料之中的反应,穗管同学的脸变得僵硬起来。
“不,这,这让我很困扰啊。为什么要说这种麻烦的事情啊。”
特地最先来找我对话,并且不愿意我在最后才表示赞同,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把我变成同伴的话应该也会有别的人来帮忙,你不觉得这种计算很狡猾吗。”
“呣,咕。”
“啊~,夕日同学很受欢迎嘛。”
语木同学笑着说道。
“有,有什么问题吗?我们是为了克服自己的罪行才到这里来的,想办法获得情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如果这真的是理所当然的话,那我不用参与进来你们就能获得超过半数的人的支持不是吗。所以我的回复还是保留到最后。”
“你这家伙,故意唱反调是吧……!”
脸变得有些潮红的穗管同学,狠狠地瞪了这边一眼。
“那,语木!你打算怎么办!这次站在哪一边啊!”
“是啊~。虽然我和夕日同学在一起就很满足了。”
语木同学的眼睛转了一圈。
“想要知道罪的情报啊~。嗯,我是想要知道的那一边吧~”
想想平时的语木同学的态度的话,这是个让人感觉稍微有点不像她的回复。
我正想问其中理由,但我的话被遮盖了过去。
“————干什么!”
这个恳切的声音,是从校舍的方向传过来的。
我们停下了正打算说的话,将视线转向了那边。声音好像是从打开的二楼的窗户传来的,我还看见了好像正在教室和人争吵的声音的主人。
“友根同学?”
作为她的特征的黑色长发在风中摇曳着。
“要不把这次的『特别授课』中止,要不请把机器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但是,这按照规则来说是做不到的。”
做出回答的是赖子老师的沉着的声音。
“虽然这个岛是无法地带,但我们是被运营雇佣的人。必须遵守的规则,对我们也是存在的。”
“我不是在说那种事情!老师的话能明白的对吧!?”
“我想到灯花同学的遭遇也感到难受。但是这已经是决定事项了。”
虽然离得太远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友根同学一定正紧紧咬着嘴唇。
“……够了。”
放下这句话,友根同学转过身去。大概是离开教室了吧。
“友根是那样的人还真是意外啊。”
“是啊~。真是好大的声音啊。”
“吵架吵到那个样子,应该是有不小的事情吧。”
我一边听着两人这么交谈着,一边接着看向校舍的方向。
所以,只有我看见了。
赖子老师出现在友根同学离开的教室的窗户里。她在关上窗户的同时若无其事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
她看到我们之后,笑出了来。
像是对我们在这里这件事感到很高兴一样的,非常明媚的笑脸。
“……。三明治,能交给语木同学真是太好了。”
各种想象在脑海中打转。
因为过于想要读懂赖子老师的意图,让我恶心得难以忍受。
那天晚上,友根同学没有出现在食堂里。
“……诶?”
虽然我觉得过分依赖好意是不好的,来到这个岛已经差不多三周了。因为一直和友根同学一起所以她不在这点让我感到困惑。
在空旷黑暗的食堂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照明。
“诶~,是夕日同学啊~”
敞开的冰箱照亮的是,语木同学。
她在看见我并露出笑容之后,就将手中拿着的什么东西一口咬住。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之后,发现那是剥了皮的生葱。
“欢迎。夕日同学也是为了吃饭过来的吗。”
“虽然是这样……那是?”
“晚饭~。我肚子饿了,小灯花也不在,所以就这么随便处理了一下~”
“……你不觉得辣吗?”
“辣啊。很辣哟~”
一边这么说着语木同学在我眼前将生葱全部吃掉了。
然后,我的视线停留在语木同学的食指上缠绕的绷带上。
“……”
如果之后也还想和语木同学在一起的话,就有必须要确认的事情。
“语木同学,能稍微过来一下吗?”
“什~么~?”
我抓住了毫无警备就靠过来的语木同学的肩膀。
然后就这样发力,将她推倒在桌子上。虽然她感受得到从我的纤细手腕里传过去的力量,但是语木同学毫无抵抗地就这么背对天花板躺下了。
“嗯~,什么~?”
在我将手移动到她的颈部之后,语木同学像是觉得很痒而笑了出来。
虽然没有预告就直接用手去触摸颈部这种事对我来说是超过限度的肢体接触,但是语木同学的脸上没有不快感。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嗯。”
“语木同学的罪行是什么呢?”
“说是杀人罪~”
面对这非常干脆地给出的回答,我在两个方面感到吃惊。一是对语木同学和我是相同的罪行感到吃惊,二是对她即使面对触及她敏感部分的质问也能毫无烦恼地给出回复感到吃惊。
我正打算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暂且放下。
首先还是接着完成最初的目的吧。
“……。家庭成员有哪些呢?”
“爸爸,妈妈,妹妹。”
“终端的密码呢。”
“014101。好吃的年糕,用这个谐音记住哦。”
“年糕这部分说是谐音是不是有点勉强了?那,三维。”
“那个啊~,从上面开始是……”
“……对不起,骗你的。不用说也行哦。已经确认了足够的东西了。”
就算是面对被问到的话理应感到困惑,过于深入的质问,她的表情也没有改变。对她提问的话应该什么都会回答,并且她还会保持着笑容吧。
“语木同学,你。”
如果化为言语就显得愚蠢的话,我认真地说了出来。
“不会觉得讨厌吗?”
面对我的话语,语木同学果然嘿嘿一笑。
“不会这么觉得啊~。没问题的哦,夕日同学。毕竟我很开心啊。”
“很开心是指对什么感到开心?”
“全部。全部哦~”
语木同学将自己的手叠放在了我的手之上。
然后就这样她向自己的手里灌入力量。语木同学的手指开始深深压在我的手上,这导致我的手开始压迫住了语木同学的颈部。她自己的力量,让她的颈部被重重压住。
“别这样了。很痛的吧。”
“很痛哦~。但是啊,我从疼痛里也能感到快乐。从难受的事情里也能感到快乐。当然面对快乐的事情也会快乐,面对开心的事情也会快乐哦~”
澄澈无比的双眼,证明着语木同学的这番话是发自真心。
在我们对话的这段时间语木同学的手仍在继续发力,我慌张地将自己的手拔了出来。语木同学的手指因为惯性重重压在了她自己的颈部,这让她被呛了一下。
“任何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让我感到开心。虽然八彦同学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有点奇怪并为此感到烦恼,但我是从头到尾都很奇怪哦~”
大概,她真的是非常异常。
虽然将异常程度放在天枰上衡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在脱离一般人的程度这个角度上来说,语木同学甚至可能超过了和渚同学。
在这么想着的同时,我露出了微笑。
我尽力不表现出自己正在思考着这样的事,尽量保持温和温暖的态度。
“但是笑容还是能给人带来勇气的啊。我也是,在这个岛上和语木同学一起笑,这件事一直都能给我力量。”
听了我说的话,语木同学的笑容变得更深了。虽然那和痛苦时的笑容或者难受时的笑容都没有区别,但即使如此我的话语可能还是让语木同学感到开心。
语木同学用感到苦闷一般的姿势将身子抱成一团,然后用反作用力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对了。我作业还没做完呢。我回去喽~”
“啊啊,嗯。拜拜。”
大概,对语木同学来说,普通的对话,与和自己的异常性有关的告白,有着同等的价值吧。也就是说,从中能感到几乎同等的快乐。
所以才能像这样干脆地起身离开。
“我也得找点能吃的东西当晚饭了——”
语木同学为什么会是『明日的罪人』,我已经很清楚了。
法律就是人的价值观。刑罚会给人惩罚,那是因为对人来说惩罚是让人讨厌的东西。
但是,对语木同学来说一切都是快乐的。
就算是折断自己的手指也会感到开心的她,并不会认为罚金或者收监这些事情会让她不快乐。对能够发自内心享受这一切的她来说,惩罚并不具备其理应发挥的功能。
实际上,在体育课之类的场合也能看出她的这种倾向。仅仅是一个少女的语木同学偶尔展现出的高过头的身体能力,那一定是通过她的精神特性将疲惫与痛苦转换成了快乐的产物。
沿着这个思路,她就算杀了人,也一定能笑出来吧——
“——嗯?有点奇怪啊。”
『明日的罪人』的定义是『将来一定会犯下罪行的人』。
语木同学能从一切事情中获得快乐。但是那只是代表她会无区别地对待各种各样的事情,并不能说明她有犯罪的意向。
假如说语木同学会随机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获得快乐,那也不能得出她在将来必定会犯罪的结论。语木同学并不是只能在犯罪中获得快乐的人,就算在普通的事情中也能获得快乐。只是对她来说这之间没有区别而已。
就像是连续一百次抛硬币抛出正面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一样,语木同学完全不犯罪的未来应该必定是存在的。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什么。
让语木同学必定会犯罪的要素,是什么。
“……嘛,嗯。”
我感到了一阵恶心,于是暂时停止了思考。
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作为『明日的罪人』的大家会在这个岛上腐朽。无论语木同学还抱有什么东西,一年之后也会消失无踪吧。
只要像到目前为止那样,适当地附和,适当地共感就好了吧。
“那么,我也挑战一下生吃蔬菜吧。”
我举起了手上拿着的面包。
“早上好,白夜同学。这个,要吗?”
“早上好,汤治夕日。非常感谢。”
站在放有筐体的教室之前的白夜同学,伸出手接过了面包。
白夜同学还是穿着昨天那一身男子制服,明明大概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但完全不显疲态。和平时一样的自然状态,这反而显得非常不自然。
“这是我随便做的三明治,不要期待它的味道。”
“不不不,光是被你关心这件事我就很高兴了。让我尝尝味道吧。”
仅仅只是夹了黄瓜和蛋黄酱的简朴食物,被白夜同学开心地塞进自己嘴里。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站在了白夜同学旁边。
“说起来,从昨天开始有人想要强行进去吗?”
“有点意外,汤治夕日。你对这种事情有兴趣吗?”
“单纯只是聊天啊。超过聊天范畴的事情不用回答也没问题。”
“我能说的就是,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移动过筐体。只有这些哟。”
“这样啊。辛苦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就说哦。”
面对我单纯只是作为场面话说出的话,白夜同学露出了微笑。
“虽然有希望你来帮忙的事情,但是,并不是希望你现在,在这里做的事情。”
“这是指什么——”
尖锐的悲鸣突然响彻清晨的空气。
这大概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没有听到过的,喉咙甚至快要裂开的悲鸣。
“什,什么!?”
“我不能离开这里。汤治夕日,你能去看看吗?”
“……你知道什么吗?”
“我没有什么能说的哦。”
白夜同学用手指着向下的阶梯,我叹息着跑了出去。
很快我就知道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在跑到一楼之后没多久,坐在地上无法站起的穗管同学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
穗管同学的眼睛盯着教室里面。
“啊,啊……”
穗管同学的声音断断续续。
没有必要问发生了什么,她在看什么。因为那个答案就躺在那里。
也就是,被打开门的教室之中。
那里躺着的,背上被插了一把刀的赖子老师。
无论怎么看,那里的赖子老师都已经死了。
独白
肚子饿了。
我意识到了。
我是意识到了,而且我现在还有这种感觉,接下来肯定也会保持这种状态吧。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吧。
大概饥饿并不是把胃填满就能解决的。
虽然食物可以合成了,但我是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天然的食物的。而想要饱腹并不只是身体层面满足了就可以,精神上也需要满足。无法满足心灵的话,饥饿是不会消失的。
所以我一直都在饥饿中。
不管吃什么都无法解除。
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活着也没有一点办法。
带着一点要毁灭的预感,我普通地活着,普通地饿着,普通地死去。
但是,我看到过答案。
也曾经被赐予过答案。
所以「明日的犯人」被宣告了罪行。告诉我你将来一定会犯下罪行。只需要告知罪状,就自然能看得到未来。也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将被怎样影响。
而自己的罪行就在那里。
罪行的名字很简单,但它却深中肯綮,指出了我是什么样的生物。告诉了我要怎样填饱我的饥饿,如何让我从这份痛苦中被解放出来。它无比明确地告诉了我。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尽管如此,
我还是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