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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狮王争霸



这是在华之都——华洲中,让两度闻名天下的——



雷星、幻风武术院中的男学生们,



一同赌上了母校颜面、相互竞技的一种比试。



在绚烂华美、如诗如画的春之都中,与季节景致十分相称。



一虎与龙,还有肉包子



从大大敞开的窗户中,带有微微湿气与绿芽嫩香的晚风飘来,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室内。



咚咚、噗滋噗滋、咻噗咻噗、锵锵——



初夏的某个傍晚,令人食指大动的料理声与香气,正混合在厨房中一起舞动着。



切开鲜肉、剁碎青菜,拍打粉尘漫天的面条,这群看起来粗枝大叶——身材也颇壮硕——的阿姨们,正为了准备晚饭而豪迈地挥动手腕。



这里是雷星武术院的厨房,也是女人们的战场。



在武术院中好动又处于发育期的学生们,一共有五百八十三人。为了满足这群食客们的胃,食物的分量当然不能等闲视之,甚至可说是多到惊人。



所以,为了对付这一日三餐的辛苦差事,才会找来这群女中豪杰——也就是负责料理的欧巴桑军团。



今晚的菜单,是炸鹌鹑与照烧羊肝,还有花蛤加葱一起炒,虽然实际名称不详但却是十分可口的食物,另外就是固定的主食水饺。当然,也有饭后的蔬菜汤,与代替白饭的肉包子。蒸着包子的蒸笼,堆得跟阿姨们的身高一样高。带着些许甘甜及刺激人们食欲的热气,正不断从蒸笼里喷发出来。



在如此光景的厨房中,武术院的女学生们,也混杂在人生有一半时间与菜刀为伍的阿姨问,辛勤地协助料理工作。



雷星武术院的学费并不贵,而且只要在就学期间到厨房帮忙阿姨煮饭,还能减免部分学费。这问学校与专门针对上流阶级子弟招生的对手校不同,对市井小民广开门户,连收费制度也对贫苦人家的生计情况十分体谅。



「——哎,华纱呀。」



珊珊正蹲在炉灶前,脸颊与双眼赤红地拿着竹管生火。她边轻声咳嗽边抬头仰望她的同学。



「你们每天都得这么辛苦吗?」



「咦?一点也下辛苦呀?」



华纱露出讶异的表情回答。她单手轻轻挥着连成年男性都难以举起的巨大锅子,正锵锵锵地炒着大量花蛤。



尽管华纱芳龄才十五,却已是雷星武术院红科乙类中的第一把交椅。对她来说,在厨房挥动巨大锅子,就像日常的体力训练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况且华纱的老家本来就是在城郊工商区中小有名气的料理店,她会娴熟料理技巧也是理所当然的。每当她以老练的手艺让花蛤在空中翻身时,米酒与酱油,还有海鲜类特有的潮香便向四周飘散开来。



「算了,对你来说,当然一点也不辛苦罗……」



珊珊拭去脸上的煤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



「早知道我就不要代小润的班了,真受不了耶,我这辈子绝对没办法学会料理的。只要一从这里毕业,我就要找个有钱的金发帅哥嫁掉。」



「这样想不会太天真了点啊?」



「没办法,谁教我除了这身美貌外,没有其他长处了呢。」



「呃——如果是翠凤学姊那种等级的美女讲这种话或许没问题,但你这样子算美貌吗?」



「耶?华纱你想找我吵架呀?」



「没有呀。应该说你刚才的发言比较惹人非议吧。」



华纱又将一盘花蛤——那是几乎可盛下一只考乳猪的大盘子——给炒好,并如此回答道。



「——不然你去问问绿科的家伙吧,看看美貌这两个字适不适合形容你。我想大概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吧。」



「那些家伙都只是小鬼而已,根本不可能理解本姑娘的魅力嘛。」



珊珊把两、三根木柴塞进灶口中,像腰痛的老人般扶着腰站起身。



「……生火这么辛苦,用一个肉包子来换简直是太廉价了。」



「肉包子一个?小润是以这个条件才换你来这里代班?」



「是呀……不过,我今天晚上已经完全不想吃肉包子了。」



热气滚滚而出的蒸笼里,想必全都装满了肉包吧。就算是再怎么美味的肉包子,像这样在眼前堆积如山,也会让人觉得光闻味道就已经腻了吧。



珊珊频频揉着腰,并以不耐的表情仰望蒸笼,但就在这时——



「!」



——少女珊珊瞪大了双眼。



天色在不知不觉问暗了下来,在逐渐被阴影覆盖的厨房天花板上,有个黑色的身影正躲藏在其中。珊珊发现,原来那身影是一个少年,就像壁虎一样紧紧黏在她们的头顶上方。



「——」



珊珊与少年四目交会。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但少年却显现出略带羞涩的苦笑。



下一秒钟,珊珊才举起生火用的竹管大喊道:



「华纱!琥珀好像又想来偷东西了!」



「琥珀?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又来了!」



华纱听见珊珊的呼叫声后,咬牙切齿地抬头瞪着少年,右手仍紧紧握住她爱用的专属汤勺子。



「——阿姨们负责保护料理.红科丙类帮忙煮饭的部队,前进!」



华纱以汤杓子代替指挥刀发号施令,欧巴桑们纷纷将煮好的料理端走并避难去,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在厨房帮忙的红衣女孩子们。少女们稚气未脱的眉宇纠成一团,手中举着与身高等长的棍子,集结在华纱面前。



「就把这当作武术训练,狠狠朝对手打下去吧!不用理会他是不是学长,敢闯进来就得吃顿苦头,」



华纱指着琥珀对少女们煽动道,并一马当先举起没用过的中华炒锅。



「——琥珀,觉悟吧!」



「喝呀!」



听见华纱的第二声命令后,少女们一齐对准黏在天花板上的少年——琥珀——刺出长棍。



「哈哈哈,派出这些笨手笨脚的丙类女生,就以为挡得住本大爷琥珀吗?华纱同学你还是改不了有勇无谋的作风啊!」



琥珀搔搔贴着OK绷的鼻头,接着便对天花板一蹬,闪过了朝自己伸来的无数根棒头,跳到下方宽阔的桌面上。



华纱对准琥珀降落的位置,用力扔出中华炒锅。



「——嘿!」



琥珀抓起悬挂在腰间的※笔架叉,将对手扔来的锅子打飞。(译注:中国武术器械,流传于福建,因其形似笔架而名,可作短兵器或暗器使用。)



同时,琥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长着白毛的块状物体,朝正想以吹火竹管袭击自己的珊珊扔去,恰好命中她引以为傲的美貌脸孔。



「哎呀!」



珊珊发出连半点美貌都荡然无存的丢脸惨叫后,便手忙脚乱地打翻身边一堆东西,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珊珊呜噗!」



华纱反射性地想转身关切同学,结果琥珀又以她的脑袋为支点,奋力一跳,降落至炉灶土方。



「嘿呀!」



「保、保护……大、大家快去保护肉包!」



华纱痛得蹲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就算引发轻微脑震荡都不足为奇,但她依然不忘对学妹们下命令。



「是、是的!」



少女们再度对想袭击炉灶上蒸笼的琥珀伸出白木棒。



「好好好,辛苦你们了!——小朋友还是回家吧!」



少女们刺出的木棒在攻击结束后纷纷落下,琥珀以木棒尖端为踏台——他真是身轻如燕啊!——一口气越过了蒸笼塔的顶端。



「——上吧!银河!」



在经过蒸笼正上方时,琥珀顺手拿起了一组蒸笼,并将腿跨越在窗框上回身顾盼珊珊。



正确地说,他是对着还仰卧在地板的珊珊脸上某个小东西回头张望。



「叽!」



那只说是老鼠又稍嫌大、貌似鼬鼠的动物,顿时边闪烁一身白银色的皮毛朝琥珀的背上飞奔而来。



「站住……!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呀,珊珊!」



华纱摇头晃脑地将眼前的金星给赶跑,一边抓起中华炒锅一边重新站稳脚步,为了追赶琥珀,她也一跃飞出窗外。



「这家伙——」



她来到成排红漆柱整齐并列的回廊上,高高举起炒锅,但四周却不见仇敌的踪影。



「华纱!在屋顶上啦,上面!」



「!」



珊珊的提醒声慢了半拍才响起,于是华纱足蹬红柱与厨房墙壁,一下子冲到了回廊的屋顶上。



果然,约莫三十公尺的前方,琥珀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倾斜的屋瓦上狂奔。



「华纱,弹弓!」



这种距离已经很难追上了,珊珊大概是如此判断,便将弹弓扔给华纱。



华纱从小就经常以弹弓驱赶闯入老家厨房偷吃的野猫。以目前这种距离,再加上目标是比猫大得多的人体,就算对方正以高速移动,她也有把握一击命中。



「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现行犯逮住,可恶的琥珀……!」



华纱拿起夹在瓦片缝隙中、去年结实的橡子为弹药,闭上单眼拉开弹弓。琥珀正要从回廊移动到钟楼的屋顶,她看准时机,微微露出得意的一笑后便发出致命一击。



「——痛死了!」



琥珀正要踩上钟楼屋顶边缘的瞬间,破风而来的橡子刚好击中他的屁股。



「喔哇——」



他的平衡感失控,身体后仰到几乎要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即便如此,琥珀依然不愿放开左手上的蒸笼。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他意志坚强,还是说他死性不改。



「干得好呀我!」



华纱为自己暍采,但依然没忘记装填下一发橡子。



「——珊珊,等一下我就把他打下来,你们快过去守着,」



「OK!」



珊珊率领着学妹们,急忙奔向琥珀可能会坠落的地点。



「这发一定要让你身上肿一个大包!」



华纱豪气千云地发出胜利宣言后,第二发攻击也应声而出。



然而,原本应该直接命中琥珀后脑勺的橡子,却完全偏栘了方向,消失在向晚的夕照空「……琥珀,你又去厨房闯祸了吗?」



琥珀原本已经在屋顶边缘摇摇晃晃——突然,有人抓起了他在空中垂死挣扎、胡乱挥舞的右手,用力拉回屋顶上。那是一位束起及腰长发、发丝随风飞舞,俊俏得如少女般的美少年。



「本来以为在这边应该可以安安静静看书的,为什么你偏偏要逃到我这里呢?」



琥珀松了一口气后,马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大口咬下蒸笼中的肉包。



「龙童,你也要吃吗?」



「就算肚子已经饿了,不是很快就要吃晚饭了吗?」



长发美少年龙童将缀有绳子的书本插回腰带内,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东方国家流传来的扇子,并叹了一口气说:



「——我又不是你,正餐之问我是不习惯吃点心的。反正剩下的肉包你也会拿回宿舍卖给其他饿鬼对吧?钱分我一半就行了。」



龙童眯着眼睛淡淡一笑,便拿起琥珀咬了一口的肉包啃着,还俯视在钟楼底下聚集的珊珊等人。



「给我站住——!龙童,你又想袒护琥琯吗?」



「抱歉了,珊珊。」



龙童张开扇子掩住嘴角,对少女们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那艳丽的姿态简直可用回眸一笑百媚生来形容。



跟活泼过动的死小鬼琥珀相比,这位名为龙童的纤细少年,突然摆出这副款款动人的姿态,令珊珊见状不禁羞红了脸,而其他少女当然也是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如果是其他事我愿意跟你们站在同一边,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什、什么嘛!你是说,跟我这种美少女比起来,你宁愿帮那个全身臭汗的小鬼罗?」



「正是如此。」



龙童毫不迟疑地回答,并张开双手耸了耸肩。



二边是如花似玉少女们的爱意,一边是好友问的情谊,如果要将这两者放在天秤上比较的话,很遗憾,还是友情比较重要……算了,反正男人问的友情,我也不期望你这个女孩子能够理解。」



「不用跟她们废话了啦,龙童,我们闪人!」



「好吧。」



「——给、给我站住!」



华纱从回廊上急忙赶来,并将弹弓对准了琥珀与龙童,然而就在她要射出第三发橡子前两位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钟楼屋顶的另一边了。



「站……!」



华纱也用力一跃站上钟楼屋顶,琥珀等人跳过一栋栋楼房的身影立刻映入她眼中。



但两位少年又很快地巧妙栘往树木枝蚜问,没多久便离开了华纱的射程范围。他们越过武术院内用来区分宽阔校园的高大围墙,一下子便消失了踪影。



「可恶……!」



华纱忿忿地咬牙切齿。



琥珀等人越过的那道围墙后方,是就读红科的华纱所禁止进入的绿云阁——住有将近三百人的绿科男学生,是女性不可擅入的领域。



「华纱!」



珊珊把不知所措的学妹们留在地面,也跟着跳上屋顶。



「——难道被他们逃走了?」



「是呀!你自己看也知道吧!」



华纱气得用力扭转弹弓,用指尖搔着在头顶扎成两颗球的头发,对着已经渐渐染上藏青色的天空大骂道:



「——琥珀是大笨蛋,去死!你这家伙怎么还不死一死!」



愤怒无处发泄的华纱为了一吐怨气,用力往瓦片踩了下去,结果这一踩,却让厚实的屋顶瓦片化成碎屑。



「啊——呀!」



立足点崩溃的华纱一个站不稳,发出丢脸的惨叫声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而底下莫名其妙遭殃的学妹们随即成了她的垫子,也跟着发出高亢的惨叫。







担任绿云阁舍监的悟道老师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少女悲鸣,原本伸向茶碗的手也顿时定格。



「夜鸣鸟啼报春宵……为什么这叫声一点香艳的感觉都没有咧?刚才到底是谁在惨叫啊?」



「悟道老师。」



有人敲了敲舍监室的门,恰好打断了悟道的感叹。



「——我是郭翠凤,我替老师送『雷星六华仙』的候补名单来了。」



「是吗,进来吧。」



「那我就失礼了。」



刻有透明浮雕的红色房门被静静推开,就读红科甲类的翠凤走入舍监室。



红科的学生基本上都是身穿红色的练拳制服,但翠凤却是一袭雪白。她只在这套白色练拳服的纤细腰肢部分系了一条黑色的带子——不管是就色调或搭配的平衡度而言——她的轮廓都因此更显分明。



此外,在她的衣服背后,还有一只双翼大展、精致的翠绿色凤凰刺绣。



能以这身装扮在武术院里昂首阔步的,在近六百名学生当中也只有翠凤一人而已。这袭既非绿也非红的白色练拳服,专属统管所有学生的学生总监拥有,是颇具传统的一套服装。



翠凤走向悟道桌旁,伸手递出带来的卷轴。



「红科的梨香老师已经过目过了。她说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以这份名单为准,不过还是希望能听听老师的意见。」



「让我看看。」



悟道以冷茶润喉后,打开对方递来的卷轴。



「……话说回来,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几个不够谨慎的女学生在惨叫,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好像是绿科乙类有个叫琥珀的学生又闯入厨房偷东西了。我猜应该是红科的女生们想追他,却反而自讨苦吃吧信。」



「又是琥珀啊。」



时序正逢早春,红漆柱矗立的回廊被树木的绿荫所遮蔽,即便是如此鲜明的对比,在夕阳橘黄色的光芒映照下也让人看起来愈发柔和。



翠凤透过舍监室的窗子望向初春的夕暮,同时又说道:



「……那位叫琥珀的少年,真的不必处罚吗?」



「并不是因为他是琥珀才不处罚他……当年我在这里做学生的时候,早就定下了惯例:去厨房偷东西吃,只要不是以现行犯的身分逮捕就不能处罚。」



悟道抚摸着微微冒出胡渣的下颚,缓缓在椅子上重新坐正并苦笑道:



「这全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女学生让琥珀轻易逃走,那就是她们的功夫还不到家。琥珀也十分清楚这点,所以才不会趁只有煮饭阿姨在的时候闯进去;每次他进去偷东西,都是红科学生在厨房帮忙的时候。」



「既然老师有这种考量的话,那我就不便多加置喙。」



翠凤将手交叉在背后,转身背对悟道。



「……不过,我还听说那位少年,会把从厨房偷出来的食物转卖给其他学生。因为我不清楚老师有没有听过这项传闻,所以才会如此多话。」



「对于品行正直的『玉面公主』面言,毕竟无法容忍把偷来的东西在武术院里转卖这种事吧?」



玉面公主——也就是「美丽的公主」之意——这个封号对翠凤来说应该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不过,此刻翠凤的眉宇问却浮现出代表不悦的皱纹,她很清楚这个称号只不过是个肤浅的形容词罢了。



「……老师说得没错。自己偷东西吃也就算了,对于这种把赃物拿去转卖牟利的家伙,我的确是深恶痛绝。如果改天让我抓到这个现行犯,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改正他的劣根性。」



「哎呀哎呀……这番美丽的容貌竟然会吐出如此激烈的话语,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啊。」



「我的言论跟长相没有关系……这么说虽然有点没礼貌,但刚才那样应该算轻微的性骚扰吧,老师?」



「真抱歉啊。」



悟道耸耸肩以笑脸掩饰着。



「——关于琥珀这种牟利的行为,除了我以外,其他老师也一致采取默认的处置方式。」



「为什么呢?可以的话老师能告诉我理由吗?」



「那小子以那种方法赚钱,目的是为了支付学费啊——其实,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信。」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翠凤略微细长的双眸垂了下来。



「因为,这种个人隐私也不能大肆宣传啊。」



悟道将目光重新放回名单上,再度开口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他那种赚点小钱的手法,就请你宽宏大量看待吧。但相对地,如果哪天你亲眼看见琥珀偷东西,就甭客气直接追上去。那小子虽然因为文科太差而无法升级,但已经拥有可以跟甲类一起练习拳法的实力罗。」



「找明白了。」



「话说回来,这份名单的内容是你想出来的吗?」



「是的……哪里不妥当吗?」



「有个很大的问题,上面怎么没有你呢?」



「不,我——」



翠凤蹙起眉头,对悟道的话露出困扰的模样。



「我去年已经入选过了,今年我觉得应该让给学妹。」



「既然你去年参加过就应该晓得啊?这份名单是为了鼓舞参加『狮王争霸』的母校年轻人,可以说是女人与女人间的死斗啊。」



「这我明白。」



「所以怎么能为了客套而轻怱大意呢。或许这并非你所愿,但你的名号已经在对手那里广为流传了。妨可是我俨红科的致胜王牌啊。」



悟道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原本敞开的窗户关上。



当窗子阖上的一瞬问,窜入室内的风中也弥漫着晚餐的香味。



「——倘若你不出场,幻风武术院的家伙或许会以为我们瞧不起他们哩!如果不排出我方的最佳阵容,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很没礼貌吗?」



「……老师说的确实没错,我的想法太单纯了。」



翠凤恍然大悟似地低下头。



「绿科也会选出最佳阵容上场。至于红科的阵容,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女学生实力我也不大清楚,剩下的名单就请你去找梨香老师讨论吧。」



「我明白了。」



这时,告知晚餐已经就绪的钟声大作,悟道催促翠凤离开舍监室。



以舍监室为分隔岛,绿科与红科的宿舍各位于东西一角。这时,饥肠辘辘的众多学生们,发出了朝中央大食堂狂奔的如雷巨响。



走在灯火逐渐点亮的回廊上,悟道对跟在背后的翠凤说道:



「——我这么说,或许又会被你认为是性骚扰吧。」



「什么事?」



「其实,要激起青春期男生们的求胜心,比起美食或金钱,可爱的同龄少女加油声才是最有效的。也就是说,美色比食物有用多了。」



「这一点……我也并非不懂。」



「要说这是你的职责似乎有点过分,但你的性格确实过于死板。如果真的想站在顶点领导众人的话,就需要拥有包容鸡鸣狗盗之辈的雅量喔!」



「我会好好记住老师这番话的。」



在悟道眼里,翠凤的应对进退还是非常生硬。虽说她拥有无懈可击的美貌,再加上高超的武艺与聪慧的头脑,未来要逐渐迈向第一位女性宫廷护卫官——「护龙卿」的位置也绝非妄想:但如果硬要挑剔她缺点的话,这不知变通的顽固个性,想必会成为她的致命伤。



但悟道也只是略微提醒她几句后,便轻叹一声、紧闭嘴唇不再发言了。



这座武术院招收了许多学生。



有出自贫困之家的学生,也有来自富裕商贾的子弟。有些人真的是为了钻研武艺而来,有些人则是以兴趣为本位。当然,除了自愿投身于此的学生外,被强迫送来的人也不少。



出身与家世背景,以及经历、动机都各自不同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在这里一共有六百人。



既然有这么多学生,出现一两个特别顽固的也不足为奇了。



只要学生遵守最低限度的规范,就不需要对他们进行强制划一的管理,尽量以尊重每个人的自主性为前提。如此自由自在的校风,正是这座雷星武术院的最大特色。



二华都夜闇



统治这块大陆的「帝国」,其都城正是这座城市——「华洲」。



即便是讨厌念书的琥珀,对这点小常识也非常清楚。



但相对的,除此之外的事物他便浑然不知了。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就够了。



琥珀唯一知道的都市就是这座首都,唯一知道的国家,当然也只有这个「帝国」而已。他打从出生后就没离开过这座城市,更不可能理解还有其他国家这点了。



对这位少年来说,这座城市就等于全世界。以他现在的年龄,这样也没什么好不满的了。



况且华洲城也很宽阔,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新事物会令他惊奇连连。







华洲的春天洋溢着河水与嫩绿的香味。



建立于大河畔的这座古都,自古以来水运便十分兴盛。被高耸城壁包围起来的宽阔街道上,无数条大小运河纵横交织于其问。



种植在运河边的杨柳树,每逢春天就会被露水沾湿,散发出无可比拟的芳香。



窜入鼻腔的这股薰风,不知从何处送来了樱花的花办。



琥珀用指尖拧住这如梦似幻般飞舞的花办,又再度用嘴吹飞。照亮夜空周围的灯笼火光,让他那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



「真是风光明媚的春天啊。」



「没错。」



在琥珀身旁同行的龙童也简短地附和着。



龙童这双手交叉、目光低垂、气质优雅的前进姿态,完全看不出来他只比琥珀长一岁——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果然还是春天最棒,冬天真是既冷又寂寞啊。」



「是啊。」



「……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比较丰富一点的感想?」



「没有耶。」



「……算了。」



琥珀将视线从淡然的龙童身上栘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就读雷星武术院的学生们,基本上全都得住宿学校。



绿科——也就是男学生们||住在绿云阁。



红科——也就是女学生们——住在红风阁。



两边的宿舍都有严格的门禁规定。允许自由外出的时间,仅限平日下午的修行结束后,到晚饭时间为止的三个小时而已。



当然,在周末假日的前一天晚上,只要获得武术院的许可,就可以外宿。除非是远道而夹的学子,否则只要是老家在这附近的人,几乎都会选择回家与亲人团圆。



然而遗憾的是,琥珀在周末夜晚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幸好,好友龙童的母亲依然健在。所以,琥珀在好友的邀约下,也渐渐习惯前往龙童家一起度过周末。今天这两位少年,依旧早为了相同的目的、并肩步行在日落后的街道上。



从某处传来爆竹的声响后,琥珀再度开口道:



「——话说回来,『狮王争霸』又快要开始了?」



「是啊。」



「今年会派谁出场呢?」



「依照顺序,当然是甲类的家伙罗。」



「喂喂喂,他们毕竟也算学长,可以用『家伙』来称呼吗?」



「家伙就是家伙……况且,你用『毕竟也算』这几个字还不是很没礼貌。」



龙童直截了当地回答。



雷星武术院除了绿科、红科的男女分别外,各科还依实力区分为三个等级。



从上而下依序是甲类、乙类、丙类。



虽然级别不一定与年龄成正比,但甲类几乎都是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所组成的,实力最为坚强。琥珀与龙童就读的乙类屈居其下,属于中级。至于丙类则大多是年幼的初学者,实力最弱。不光只有雷星武术院这样,全国的武术院都有共通的制度。



「就是因为那些学长不争气,去年才会让幻风的家伙把『华』抢走啊。我只希望今年不要二连败就好了。」



「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



龙童淡淡地回道,琥珀听了便皱起粗黑的眉毛瞪着好友说道:



「——你这家伙,要酷虽然没关系,但至少要有一点爱校心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努力看看,不过我真的觉得谁输谁赢都没关系。」



龙童抚摸着装饰在右耳边的青玉耳环,冷冷一笑。



龙童白皙的美貌脸庞,就算以美少女来形容也没有问题,但就是因为他的五官太过端正,有时反而令人感到很冷淡。而且实际上,他真的是一个对许多事物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少年。



「——我会进雷星武术院也是有原因的。当年如果你被扔进了幻风武术院,我现在应该存那边就读吧。」



「可是我记得去年,幻风获胜的那些家伙为了庆祝而喝得烂醉,在附近大吵大闹,连你家的店也深受其扰吧?伯母不是还因此碎碎念了好久。」



「经你一说的确有这回事。」



「所以罗,难道你希望今年那些家伙再度获胜吗?」



「……唔嗯。」



龙童以扇为伞,遮挡不断落至头顶的花办,并以不知望向何方的朦胧眼神同意道:



「——既然你这么提醒我,我确实也不希望幻风的家伙获胜。相形之下,或许让我们学校获胜比较好。」



「或许让我们获胜比较好——你的爱校心还真是消极啊。」



「别这么说嘛,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龙童脸上露出淡雅的笑容,垂头看着身高比他梢矮的琥珀。



「——当天我会尽量帮学长加油的。不是为了什么爱校心,而是为了我家的母亲大人。」



「等等——就算你长得再美,混在『雷星六华仙』里面当啦啦队也太奇怪了吧。」



「比起华纱跟珊珊,我觉得自己的舞艺还更胜一筹呢。」



「够了够了。」



琥珀挥了挥手,抿起了嘴。



「——如果你在红科那些女生面前展露艳姿的话,我看她们都要丧失身为女性的自信,全部举白旗投降了吧?」



「如果她们真的会感动到那种程度的话,那也满奇怪的。」



龙童噗嗤一笑的侧脸,在灯笼的火光反射下显得愈发白净耀眼。



琥珀也觉得此时龙童的脸孔真是美丽动人。



虽说琥珀长得也不怎么丑,但真要形容的话,还是精悍二字比较适合他。况且一旦站到龙童身边,自己的气质又立刻沦为四处可见的平庸之辈。



所以,每当街上擦身而过的年轻女子,因为痴迷观赏龙童的容貌而差点要摔下运河时,琥珀内心都会油然而生一股自傲。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这位美丽少年,跟自己是最要好的朋友这点,比什么都令他感到骄傲。



龙童不知是否了解琥珀的思绪,他啪叽啪叽地挥舞扇子道:



「——明年如果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场的话,那也不错。」



「参加『雷星六华仙』?你姑且不论这个,我可不适合穿裙子啊?」



「别开玩笑了,我是指『狮王争霸』。」



「啊啊,那个啊……嗯,我也这么觉得。」



琥珀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仰望夜空,用力吸了一口春夜的空气。



「我,还有你——呃,虽说规定还需要一个人,不过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出场,那就太棒了。」



只要自己跟龙童搭档,就绝对不可能输——琥珀拥有如此的信心。虽说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未免有点狂妄,但只要有龙童在旁协助,琥珀确实认为大部分的难题都可以解决。



突然间——



「叽叽叽!」



一阵舌头灵活转动的动物叫声响起,原本趴伏在琥珀背上的银河,迅速登上了少年的头顶。



「怎么了,银河?」



「……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



银河长长的尾巴如同旗竿般竖起,并直直盯着某个方向不断抽动鼻尖旁的胡须。琥珀与龙童也在人群中站定脚步,顺着小动物的视线望去。



「——」



琥珀看着那条狭窄巷弄的深处,耳朵陡然震了一下。



「算了,琥珀。」



龙童紧紧皱起眉头,压低音量制止好友道:



「没有必要自找麻烦……我们早点回去吧。母亲大人正亲手准备料理要招待你呢。」



「你等我一下。」



琥珀轻轻推开想催促自己前进的龙童之手,朝巷子迈开脚步。



与春宵大道上的热闹正好相反,小巷子里被各种黑影所覆盖,简直就像散居四处的黑暗都朝此处集中一样。这附近又是高级的住宅区,所以气氛就显得更僻静了。



但,只要专心竖起耳朵倾听,就可以听见在巷子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引发骚动。



那是有人倒地并发出呻吟,还有四周充满恶意的笑声——



「……你的坏习惯又来了。」



龙童像是想将注意力从巷弄深处正上演的残酷现实移开般,不愉快地绷紧美貌的脸庞,喃喃说道。



「对于多管闲事你一向很有兴趣。」



结果琥珀却摆出比龙童还要更不愉快的表情回答。



「我想,里面应该只是打架吧?虽说只有一方出手。」



琥珀从声音如此判断道。他将双手的拳套重新戴好,擦了擦鼻尖。



「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



「没办法,我就是爱伸张正义。」



「可是却在自己的武术院厨房里偷东西吃?」



「世界上的犯罪行为可以分为有罪与无罪两种。」



「……两者还不都是犯罪。」



「你少罗唆。」



「那可不行。」



龙童用手敲了折起的扇子一下,并眯着眼说道:



「——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很困扰的。」



「那就太感谢你了,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龙童深深叹了口气,便随着琥珀一起踏入巷弄深处。他们俩的脚步很迅速,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尤其是琥珀,他那在暗夜中偶尔会闪闪发亮的金色眸子,简直就像凶猛的猫科动物一样。



走在前头的琥珀,向背朝转角处的龙童使了个眼色。



高个子的龙童伸长背脊,越过好友的头顶窥看巷子尽头——由于几乎没有光线,所以刚开始还看不清楚——在这条没有出口的死巷子里,有数个人影正蠢动着。



他们都很年轻——看起来像是比琥珀等人大上两三岁的少年。每个人都身着宛若被暗夜染色的黑色练拳服,腰际绑着绿色的带子。



「那些家伙……难道是幻风的人。」



琥珀眯着眼睛注视对方,并以只有龙童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不知何时,他眼中的金色光芒更加耀眼了。



「——而且,被打的好像还是我们绿科的人喔。」



幻风武术院与雷星武术院并称为历史悠久的武术名校。由于两校从很久以前就是劲敌,所以两边学生在街头大打出手的事并不罕见。



「既然是幻风的家伙就不好对付了……这样你还想打吗?」



「如果你不想打可以不必陪我。」



「我只是随口问问……都到了这里岂能回头呢。」



龙童莫可奈何地耸耸肩,他将扇子插回腰际并抚摸右耳的耳环。



「我已经准备好了,听你的口令行动吧。」



「……那我们就上吧。」



琥珀把头顶上的银河留在原地,冲向前方。他依然没有发出脚步声,但速度却一瞬间加快了。



对方大概只能在琥珀用力踏出最后一步时,听见轻微的声响而已吧。当全身漆黑的少年们笑容瞬间僵住、转过身时,已经有一人的侧脸吃了剧痛的一踢,顿时从战力中排除了。



「是、是谁?」



「我才想问你们是谁咧!」



琥珀冲入某个发出惊惧疑问的年轻人怀里,由下而上以掌根奋力朝对方的下颚攻击。



「噗咕,」



从这个手感判断,对手的牙齿大概断了好几根吧。琥琯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对于自己趁暗偷袭这点,也完全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跟自己在同一问武术院求学的同伴——也就是同门师兄弟,遭遇他人单方面殴打之故。如果只是单纯的一对一打斗,那琥珀也不会想出手,但五对一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虽说琥珀并不会以什么热血青年自居,但对于这种不公不义之事他却极端地厌恶。对这种家伙出手痛击时,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一股滚烫炽热的冲动从他腹部下方升起,他再度快速冲刺。



「你这家伙!」



但对手毕竟是幻风武术院的学生。终于察觉闯入者存在的他们急忙摆出阵势,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反应。



不过,跟以速度自豪的琥珀相比,对手的动作依然过于迟钝,而显露出致命性的破绽。



「喝。」



眼见琥珀的脚步逼近,看起来身材最有分量的对手也短吼一声迅速出拳。但琥珀却以驱赶苍蝇般的动作水平伸出右掌,将对手的攻击由侧面阻挡开,接着又直接轻巧地弯起右肘,朝对手再踏出一步,以手肘猛烈攻击其心窝。



「咕喔……!」



这招正中要害的手肘攻击,让身材魁梧的对手少年失去平衡向前卧倒。



这样就解决两个——不,是四个了。



原来,在琥珀打倒两名对手的同时,原本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龙童,也以简洁得令人讨厌的手法,让两名对手双膝跪地。



连二凋汗都没流就大功告成的龙童,此刻却以比刚才攻击对手更迅速的动作奔向琥珀身边。



「够了。」



琥珀正骑在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身上,揪住对方的胸口并以拳头殴打其脸部,直到龙童拉住他的手,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如果龙童晚一步阻止琥珀的话,对方的鼻子大概就永远也无法恢复原貌了。



「……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如果再打下去,就不能以两校学生间的冲突视之罗。况且,你也得留一个人下来,好帮他们收拾倒在地上的那些家伙啊。」



「…………」



琥珀瞪着倒在地上睁大双眼、默默发抖的少年,眼中的金色光辉这才逐渐淡去。同时,他原本抓住对方胸口的左手也放松力道了。



「……是啊。」



琥珀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放开对手而站起身。



「啊,唔……」



不知足因为原本有五名同伴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事实令他难以置信,还是琥珀散发出的恐怖感让他挺不直腰杆,幻风剩下的少年背对着死巷子的墙壁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盯着琥珀。



不断重复深呼吸动作的琥珀,也以锐利的眼神回敬对方。



「——这只是一点小惩罚,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



「啊呀——」



琥珀的最后一击把少年头上的帽子给踢飞了。他这才满足地回头检视同为雷星子弟的少年。



「喂,你还好吧?」



「呜……」



看来他身上已经吃了不少拳脚,但意识似乎还算清楚。琥珀试着用肩膀把对方搀扶起来,这才发现对方不止比自己高,甚至比龙童都高。



两人一起将少年从巷子里扶了出来。到了外头,透过灯笼的火光照射,琥珀才讶异地偏着头问道:



「你该不会是——勇仁学长吧?」



「你们是……」



正依靠柳树稍微喘口气的少年,这才终于察觉琥珀与龙童身上穿着雷星武术院的练拳服。他叹了一口气后忍不住强忍疼痛地苦笑道:



「……被你们看见我出糗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再度望了巷子一眼,对少年问道。



「——他们是幻风的家伙吧?难道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不……算了,其实是我不对。」



「嘎?学长不对——不过,他们那样子也太过分了吧?」



「不,真的不要再提了……」



「可是——」



琥珀蹙起双眉正想继续追问,肩膀却被龙童给抓住了。



「……抱歉。总之,还是很谢谢你们救了我。」



名为勇仁的少年用力吸了一口气后道谢离去。路上的行人纷纷对伤痕累累的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勇仁似乎毫不在意,直接拖着满是伤口的身体朝武术院的方向步去。



琥珀目送了对方好一会儿,才回头对龙童吐出混杂着抱怨的一叹。



「……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追问呢?」



「我想他应该另有隐情。」



「当然罗,要是没有原因,会这样单方面地被殴打吗?」



「我对那点也很好奇。」



龙童用手指拨起垂在白皙前额上的发丝,以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



「——刚才那家伙是甲类的勇仁没错吧。」



「你怎么一直用家伙称呼啊,好歹他也算学长吧?——所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不知道吗?他好像是甲类排名前五的优秀学生,我是从悟道老师那里听说的。」



「嘎?这么强的学长,怎么会被刚才那些人修理?」



「没错……以他的实力,对付那种程度的对手,就算五打一应该也不王于被打得那么惨才对——」



「还是说,学长是那种不肯背对敌人逃跑的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而且我也没兴趣了解。」



看见银河踩着碎步赶来,并重新站回琥珀肩膀上后,龙童才再度迈开脚步。



「——总之,从刚才的情况判断,那个叫勇仁的家伙似乎不想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所以我们也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不定这跟他的个人隐私有关呢,」



「有可能吗?」



「如果你那么在意,下次再找机会向悟道老师报告吧——而且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问了,快走吧。」



「也对……喔,让伯母等太久直一是过意不去。」



经龙童这么一提醒,琥珀才回忆起用心准备料理等待两人回去的龙童母亲。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追究关于勇仁学长的事了。



「——话说回来,你还要把这只动物一起带去吗?」



看着琥珀以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银河鼻尖,龙童缓缓地问道。



「嘎?」



「这家伙上回偷偷跑进我家店里的厨房,差点被主厨当食材料理掉罗?今天它如果再溜淮去,想必一定会被剥皮吧?」



「对喔,我也记得那件事。」



「宠物还真的会模仿主人呢……虽说没有必要连偷吃东西这种恶习都学。」



「我又没有养它,是这家伙自己跟着我不走哩。」



琥珀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笑了。就连这种小动物,都愿意追随在自己的身边,这对于他进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来说,真是一件无比开心的事。







穿过以玉帘装饰、极尽奢华的朱红色大门后,饲养于门内鸟笼中的鹦鹉,高声宣告两位少年的光临。



「端茶!端茶!端茶!」



鹦鹉会如此重复大喊,是因为龙童老家是开设招待客人的商家之故。



听见鹦鹉的呼唤后,店里面穿着红衣服的女子们立刻跑了出来。



「少爷,欢迎回家。」



「琥珀公子,欢迎光临。」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女子一同弯腰鞠躬,每次听见如此整齐划一的悦耳招呼声,琥珀总觉得全身怪不是滋味的。以前自己不知已听了几遍「逗个臭小鬼!」之类的咒骂,会称自己为「琥珀公子」的,大概也只有这里的女人而已吧。



与不好意思而搔着头的琥珀相比,龙童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对上门的客人献媚就够了,我们又不是来这里作客的。」



结果……



「真是对不起您呀。」



女子们的声音与表情依旧整齐划一,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对她们来说,向前来拜访的人露出满脸笑容已经是一种职业病了——要说是一种后天建立的本能也行。



总之,只要有人光临这里,她们就会显露人比花娇的笑容。



但即便很清楚这点,琥珀每次来到龙童家,还是忍不住会羞红了脸。对于平日住在男生宿舍的十五岁少年面言,在这里工作的女性笑容还是太过耀眼了点。



「……你还没习惯啊。」



眼见琥珀的心底七上八下,龙童也不觉得他的纯情可笑,只是小声地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我记得最早以前你没有这么不自然啊?」



「笨……你说什、什么以前,这跟那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当时是那个,也就是说,呃……」



「算了,反正你当时还没进入青春期吧,身为小鬼头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事。」



两人在联系外门与中门问的庭园停下脚步,这里植满了在夜色下依旧柔美的绿色杜鹃花。龙童以带有嘲讽意味的目光仰望天空。



在两位少年的头顶,屋檐是以琉璃打造的鱼鳞形瓦片筑成,并向四周豪迈地伸展开来。如此外观壮丽的店面,在这一带根本找不出第二家。



而更引人瞩目的,就是在主屋中央矗立的那栋五层八角楼阁了。即便是这里的常客,未经许可也无法轻易登堂入室。而那座楼阁,也是龙童老家——『欢春苑』的象征。



「——请进,老板娘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在负责领路的女子催促声中,两人步入了『欢春苑』。



这是华洲城中名气最响亮的仙境——也就是女子展现媚态取悦男性的青楼,而且,也是龙童诞生、长大的家。



三华洲绍华



即便是寻花问柳的寻芳客,只要能来到这座『欢春苑』五层楼阁的最上层,似乎身分就会陡然提升不少。



虽说里面的空间并不宽阔,装饰却饶富情趣。数样信手拈来的雅致摆设,把此处打造成让人悠然自得的空问。



说实话,琥珀还不懂得在这个房间里上演的男女之事。



当然,他毕竟已经十五岁了,不可能迟钝到连男女的身体构造有何不同都不了解,但重点在于他依旧缺乏具体的清楚认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要在这里面进行什么。



琥珀顶多只能了解在此工作的女性们,偶尔半开玩笑地在自己耳边所灌输的知识而已——



能被招待进这个房间的客人,能与大美人把酒言欢、吟诗弹琴,或者是下围棋、将棋作乐。



——做这些多余的事,就算夜晚再怎么漫长,还没干正经事之前天不就亮了吗?



以前,琥珀曾非常认真地向龙童请教此事,但龙童听了却只是呵呵呵地笑道:



「你要来这里玩起码还得等十年呢……不必担心这个啦。」



虽说从那天之后,自己又陆续造访这里好几次。



但琥珀对许多问题还是懵懵懂懂,至于龙童所说的话,他也无法完全理解其涵义。



不过,即使琥珀开始感到疑惑,却也渐渐能体会出,包含那些令他想不通的气氛在内,这里就是为了招待想尽情寻欢作乐之人所准备的场所。如果会觉得这种安排很麻烦、多此一举的话,那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前来此处吧。







「欢迎你回来,龙童。」



过去曾被称为「华洲绝华」的名妓——瑠珠,对步向楼阁最顶层房间的儿子投以温柔的一拥。



「看见你那么有精神,此什么都令我感到欣慰。」



「……母亲大人,我们上礼拜才见过面呢。」



就算是好友琥珀,也很少看见龙童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在脸上显现情感,但只有在这里接受母亲拥抱时,他才会流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羞涩。



即便如此,龙童的反应也不算多么激烈,至少没到琥珀那种瞠目结舌、面红耳赤的地步。他只是嘴角略略浮现没有嘲讽意味的微笑,似乎很遗憾地从母亲的怀抱中轻轻挣开,这应该就是龙童害羞时的表现了吧。



至少琥珀是这么认为的。



让内敛的儿子就座后,瑠珠便将如星斗般闪烁的眸子转向琥珀。



「琥珀君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呢。」



「是啊,我也只有这个优点了。」



「不必那么客气呀?来,你也上座吧。」



「好。」



与其他客人来到『欢春苑』的情况不同,桌上摆满了瑠珠亲手烹调的料理。虽说以这位母亲的华贵容貌,很难想像她会做出如此朴素的菜色。但她此刻并非以『欢春苑』女主人的身分,而仅是单纯一介少年之母展现手艺,琥珀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先喝一杯吧——」



瑠珠挽着衣袖,为两人的杯中倒酒。



琥珀一边听着不知从何处流泄出的美妙乐曲,一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替儿子斟酒的母亲,以及饮着母亲替自己所倒之酒的人子侧面。



瑠珠今年应该卅四岁了。



她的独生子龙童今年十六,所以她是在十八岁那年生孩子的。至于龙童的父亲是谁,则不清楚。



在人们喜欢讨论八卦以及包含着恶意的谣言交错之下,如此流传着:龙童是某个大商人与瑠珠所生的孩子,但因为商人的正妻性妒,所以商人才给瑠珠一笔钜款当分手费——谣言内容约莫是这样。



况且大概在十七、八岁之时,瑠珠都城第一美女「华洲绝华」之名便早已不陉而走了。那年纪也是青楼女子美貌绝伦的高峰期,正常来说应该会极力避免与客人生下孩子,这点道理就连琥珀都懂。



但瑠珠却依然毫不在意地于十八岁那年生下龙童,也藉这个机会,辞退自己原本委身的青楼。尽管人们总是以蝶或花来赞誉青楼女子的美貌,但其实她们大多是因为欠钱才会被绑死在妓院里。瑠珠要赎身想必也需要不少钱才行,王于是谁帮忙付清的,这点就不清楚了。



况且,瑠珠离开原本的妓院后自己在此开设青楼——『欢春苑』,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到底是谁帮忙出资、谁在背后提供财力支援,尽管谣言传得满天飞,却没有人能确切得知真相。



就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臆测是那位大商人分手时支付的钜款。



琥珀知道,这种人云亦云的谣言不管是直接或间接,都已经对瑠珠与龙童本人造成了伤害。



或许正由于有这段过去,这对母子才会如此相依为命地倚赖对方吧。



龙童对周遭的其他人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许是因为他一半以上的心思,都时常思念着这位美丽母亲之故,对其他人也就无法投予关注了。想以一己之力守护独自经营青楼的母亲,这也是为人子的常情。龙童想必就是抱持着如此充满男子气概的心理长大的吧。



「——你在发什么呆啊?」



不知不觉独自喝着闷酒的琥珀,听见龙童的一问后才回神抬起头。



「没事——」



琥珀吐出因酒精产生的热气。他交互看着眼前这位表情讶异的美女,以及与母亲五宫十分神似的美少年。



孑然一身的琥珀无法理解亲人是怎么回事。有时候,他甚至认为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但,或许能拥有母亲,也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吧。看见龙童的情况后,琥珀不禁这么觉得。



「是吗。」



结果尽管琥珀什么也没说,但龙童却似乎能察觉他的思绪。他轻轻点头后,又继续啜饮一口酒。



「——老板娘。」



正当气氛开始变得沉闷时,店里工作的女性走了进来,对瑠珠咬耳朵道:



「李家又因为那件事派人来了……」



「啊,好吧好吧,我现在就下去——那龙童,你帮我招待一下琥珀君唷。」



与儿子睽违一周的短暂会面告终,瑠珠再度回到工作岗位。



琥珀边听着女性下楼的脚步声,边切下一小块叉烧肉送到银河的鼻尖前。



「伯母还是跟以前一样忙碌啊。」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就是了。」



从敞开的窗户外,可以窥见华洲城灯火通明的夜景。连在运河上航行的船只,都点亮了淡红色的灯笼。河道两岸的绿意,也为如此梦幻般的景致提升了不少意境。



这里是这块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人口少说也有一百万甚王是一百五十万。当然,亦为大陆上最丰饶的地方。歌歌日日如春的人们在夜里买醉,灯火大放光明的店家即便拂晓也无暇停止营业。



靠在窗缘眺望夜景的龙童,今晚似乎是略有醉意。平常大多是琥珀先不胜酒力,今天反倒是龙童快一步红了脸庞。



然而,他的眼底依旧散发出异常清澈的光彩,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常人无法看见的景象。



「还真好吃呢。」



琥珀一边大嚼瑠珠亲手烹调的料理一边喃喃赞叹着。



「喂,东西都被你跟你的宠物吃光了,也留一点给我吧。」



看见龙童露出茫然的笑容回座后,琥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有的人眼眶被打肿,有的人则是脸颊被打肿。还有人嘴唇被打破,甚至是牙齿被打断。



凯邦从房间的后门偷偷溜进来,看见同学们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后,太阳穴不由得微微一「——喂喂,你们这样也太难看了吧!」



他压低音量,避免让主屋中的家人察觉,并一一指着躲在后院树丛里的少年们骂道。



「你们一共有五个人耶,为何会让一个小子打成这样,开什么玩笑!」



「那、那是……」



「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啊?」



「不是的,呃……那小子已经被我们打翻了,正要收拾他的时候——」



穿着黑色练拳服的少年们,吞吞吐吐地面面相觑。



「嘎?正要收拾他的时候?然后咧?」



凯邦将与生俱来的高傲态度发挥到极致,从自己的房间窗口探出头。随着少年们的回话。他也不停紧握拳头、念念有词——他的情绪就是如此暴躁。



「不、不,就在那时候啊!我们已经要收拾他,给他最后一击的时候啊——」



「对、对!就是这样!结果却突然有人跑进来凝事!」



「碍事?」



「是、是啊……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是雷星的学生。」



一位少年一边抚摸下颚的伤口,一边表情苦闷地回答。



「是那小子的同伴吗?」



「那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是两个武艺很好的家伙。」



「对、对啊!尤其是比较矮的那个,简直就像一只小老虎,武功厉害到极点……」



「那家伙好可怕啊!眼睛就像、就像怪物一样会发出金色的光芒!」



「难道他不是普通人吗?」



「就、就是啊!而且,他还在暗中突然偷袭我们——」



「喔……不过,你怎么没事?」



「耶?您、您说我吗?」



其中一位毫发无伤的少年,面对凯邦的指责慌忙东张西望。



「…………」



其余负伤严重的少年,纷纷对他投以狐疑的目光。「我们被打得这么惨,偏偏只有你没事?」——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等等……这、这并不代表我犯了什么错啊——」



「算了。」



凯邦把自己提出的疑问随口打断后,不耐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在少年们面前取出一个小锦囊。



「——你们拿这些去治治脸上的伤吧。」



「好、好的。」



一位少年将锦囊接了过来,里头发出沉甸甸的金属撞击声,大概是碎银子之类的东西吧,如果是给小孩子的零用钱,数目也未免太多了。



「我想你们应该都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泄漏给老师喔?」



凯邦挥挥手,对少年们语带威胁地提醒道。



「是是……真抱歉,凯邦。」



「快走吧。」



跟来到院子时一样,少年们步履蹒跚地消失了踪影。



「……怎么每个家伙都这么不管用啊。」



凯邦关上窗子,不悦地咂舌道,接着,他感觉有人正接近自己的房门。



「少爷。」



佣人隔着门,畏畏缩缩地开口喊着。



「干嘛?」



「老爷有事找您。」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再度深深叹息,随即便离开房间。



凯邦是李家的继承人,近几年都在父亲的要求下于幻风武术院修习武艺。虽说以豪门子弟而言,走这条路并不稀奇,但这位叫凯邦的少年,却是因为在家中不务正业、过于放荡,才会被父亲强制送进武术院的。



本来他每个月都得像今天一样回家一趟,向父亲报告自己的修行状况,不过即便接受了严格的武术训练,凯邦在精神层面上似乎依旧无啥长进。



「你来啦。」



父亲正待在家具摆设极尽奢华的客厅中,品尝着油腻腻的山珍海味。把酒杯暂时搁下后,父亲对儿子迎面问道:



「——武术院的情况怎样啦?练习得顺利吗?」



「怎么?老爸,你都没听说吗?」



凯邦迳自坐在空位置上,拿起筷子,将鲜嫩的虾子送入口中,接着又举起杯子饮酒,得意洋洋地回答道:



「今年的『狮王争霸』,我们学校可是由我领头啊。」



「喔?」



「老爸现在总该知道我可不是随便玩玩的吧?」



「嗯,今年是你在武术院的最后一年了,毕业前多增添一些头衔也没什么不好。听说今年的庆典会有许多身分尊贵的人光临,如果谣言是真的,正好可以替我们李家的继承人打响名号。」



「要夸奖我就不要拐弯抹角。我又不是因为老爸的名声才被选上的!」



「这我知道——话说回来,也许是我唠叨吧,最近在外面可不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呢?」



父亲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态度狂妄的儿子,低声提醒着。



「想玩也不一定要趁现在啊?如果出什么差错,说不定会让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呢。」



「我怎么会不懂?所以我才会乖乖进入武术院不是吗?」



凯邦嗤之以鼻地继续大口享用料理,那样子看起来就像生性残暴的肉食动物一样。他这种傲慢与粗暴的气质,即便穿着豪华昂贵的服饰也难以遮掩。



虽然父亲本来就不指望武术院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儿子,但见状还是不免仰天长叹。



「希望你能理解我所说的重要性……」



「我懂啊——对了,那件事现在如何了?不是要偷偷把一堆美人集合起来好好享受一番吗?」



「我在说正经事你却提女人?这样我怎么能信任你呢……」



「别说教了。我玩女人的事老爸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老爸不是也说过这种庆祝活动很重要吗?」



「话是没错。所以呢,那种事由我操心就够了……那位老板娘,如果不是由熟客介绍是根本不接陌生人的,不过,我迟早会说服对方。谁知道只是一个妓女,竟然还这么不讲情面。」



「那就拜托你啦,老爸。天底下总不会有捧着钱也不能进去玩的店吧。」



「你给我听仔细,专心准备庆典活动吧……要有必胜的把握喔.与其等输了丢脸,那还不如不要参加喔?」



「放心吧,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凯邦原本细长的眼睛眯成只剩一条缝了,他露出锐利的犬齿笑道。



那个表情,真的很像嗜血成性的肉食动物。







当天夜里——几乎所有学生都回家团圆了,雷星武术院一反平日的喧闹,整座校园陷入一片寂静。



「悟道君。」



悟道好不容易暂时摆脱调皮捣蛋的孩子,正想安然入眠时,雷星武术院的五大老之一——镇师父,却突然造访舍监室。



「还真难得——有何贵干呢,镇师父?」



过去曾名满江湖的五位师父,现在已从第一线退居指导者的身分,埋首于文案工作了。当然,类似管理学生宿舍等杂事也交由悟道这种年轻的老师们负责,每天的练习结束后,五位师父通常都直接返回各自的住所休息.



如此地位崇高的师父,今晚竟然没带半个随从,单独一人在深夜拜访舍监室。



原本还猛打哈欠的悟道,立刻端正颜色,将柱着拐杖现身的镇师父领到座位上。



「请坐请坐,我先去泡茶——」



「啊啊,不必麻烦了。我并不打算待很久。」



镇师父制止正想去火炉点火的悟道,并「嘿哟」一声坐在椅子上。



尽管师父年事已高,以武术家而言体型也略嫌肥胖,但年轻时的他可是拥有足以杀虎屠能的刚拳。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性格与体态都渐渐趋于圆滑。但事实上,镇师父目前的功力澴是足以上场比试,绝对不成问题:所谓的雷星武术院五大老,就是这样的老人。



「——所以,师父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唔嗯……」



这位老者过去也经历过辛苦管理调皮学生的时代。他以怀念的目光扫过舍监室,这才重新开口说道:



「关于与幻风的『狮王争霸』之事。」



「啊?」



「今年的比赛,我们似乎不能再大意失荆州了。」



「啊?您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跟学生们自然会全力以赴,不会因为是例行的对抗赛就松懈——」



「我知道。」



师父抚摸自己浓密的白眉后苦笑道。



「虽然还没正式决定,相关警备工作也暂时不能浮上台面——但其实今年的庆典,圣上好像要亲临现场观赏。」



「圣上——您是指皇帝陛下吗?」



悟道忍不住高声喊道,但随即捣住自己的嘴。



「唔嗯……最近在都城附近的盗贼活动愈来愈猖獗,悟道君应该也听说过此事吧?」



「有的。」



「另一方面,在边境区域也有与异族的长年争战,简直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圣上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每天都愁眉不展。」



「那陛下还真是……忧国忧民啊。」



虽说被称为华洲的这座都城,眼前似乎处于夜夜笙歌的繁荣光景,但在暗中,却有许多凶狠的盗贼觊觎此处的丰饶与财富,正在附近肆无忌惮地横行着。况且,如师父所言,「帝国」北方粗野强悍的游牧民族,也想朝南扩张势力,不断对边境发动挑衅。甚至,不知何时会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



镇师父深深叹息后再度颔首道。



「所以底下的臣子们认为,如果能让圣上欣赏一场热闹的庆典,或许能稍微纡解圣上的忧虑——因此,事情才会演变成如此。」



「结果……就选上『狮王争霸』了?」



「唔思。圣上还不知从哪里听说,在这场比试中,背负国家未来命运的年轻人会展现勇猛的身手,所以很希望能亲临现场观战。」



「原来如此……如果变成御前比试的话,胜负的重要性就跟以往截然不同了。」



每年都会举办的「狮王争霸」,参赛者本人当然是全力以赴,不过比起胜负的结果,年轻人是否能在比赛中尽心尽力才是这项活动的要旨。



可是,一旦演变为皇帝陛下亲自前来观赏的比赛,胜败的意义就会突然被放大好几倍。



不管是在雷星或幻风,于武术院中砥砺己身武艺的年轻人们,心中最向往的目标,都是进入宫廷担任守卫官此一要职。如果今天要在皇帝陛下与宫内之人面前,证明雷星与幻风孰强孰弱时,对两校未来毕业生的出路,势必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如果本校毕业的学生能在宫廷内担任要职,对武术院将来的立场也会很有助益……呃,我这个老人未来如何已经不打紧,但对现在还在求学的孩子们影响就很大了。」



镇师父将事情大略说明一遍后,再度喊着「嘿哟」这种老年人独有的语助词,从椅子上站起身,随后柱着拐杖准备离去。



「……本校与见钱眼开的幻风武术院不同,我们有很多家境并不优渥的孩子。如果希望那些孩子将来能翻身的话——我们五大老的想法就是如此。」



「是的。」



许多少年少女都是怀抱出入头地的梦想才会进入武术院,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达成自己的理想。



能成为宫廷护卫宫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了,但这种出路仅限于极少数的优异学生而已。在民间担任保镳或回母校任数算是次一等的不错选择。如果连这种资格都没有的话,就只能仰赖经过武术锻链的强健体魄,加入军队混口饭吃了。况且,红科的女学生们,就职的比率还要更低。



悟道送镇师父一起离开舍监室。他仰望天空的星斗一边点头一边感慨道:



「我能理解师父的想法。」



「那你觉得有把握获胜吗?」



「我没办法回答是不是一定能获胜,但我们有几个真的很不错的学生。应该比去年的胜算高很多。」



「是嘛……既然悟道君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不敢当。」



「啊啊,对了。」



镇师父穿过通用门来到没有行人的夜晚道路上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



「那位少年,叫什么来着?」



「啊?」



「就是那位……戴着青玉耳环的——」



「您是指琥珀吗?」



「琥珀?我是说他戴着青玉做的耳环。」



「不,我的意思是,那位少年的名字就叫琥珀。在我的学生里面,会戴那种显眼玩意的小子只有两个。如果不是琥珀那就是龙童了?」



「喔喔,就是他,龙童。他是『华洲绝华』的独生子。」



「……师父还真清楚啊。」



从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口中,突然冒出「华洲绝华」这个名妓的称号,悟道也不由得瞪大眼睛回应着。



「呃,这个嘛……算了,总之。」



镇师父故意用力咳了几声,接着才竖起白眉继续问。



「……那位少年,他近况如何?」



「近况啊……跟之前没有两样。师父对龙童有印象吗?」



「啊——没有没有……只是最近我的孙女问我,学校里是不是有个非常俊美的学生而已。」



「如果说戴着青玉耳环,外型又十分俊俏的学生,那一定就是指龙童了……假使师父有事找他,要不要我过几天带他去您那里?」



「不,不必麻烦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那,『狮王争霸』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



悟道深深对老者一鞠躬。师父再三嘱咐他不可对他人泄漏后,便消失在春夜的黑暗中了。普通人或许会认为那只是个手持拐杖而行的老头,但如果同为武术界之人——例如悟道——就可以很明显分辨出师父的步行姿态与凡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真是的……连那些老人们都出马关注比赛了,看来我这个管理者还是无法从小鬼们的负担中解脱啊。」



悟道摸了摸颇有男人味的下颚,忍不住苦笑着。



「话说回来,御前比试啊……」



悟道当年还是武术院学生的时候,也有参加「狮王争霸」的经验,但宫廷要人微服前来观战的事他可从来没听过。至于皇帝陛下亲自出巡,那更是匪夷所思了。



以前只要尽本校所能、不问胜败的例行比赛,现在却变成了输不得的「御前比试」。



「绝对能获胜的阵容——吗……」



在返回舍监室的途中,悟道仔细思索着,但随即又耸耸肩。



「——要是能让翠凤领头出场就好了。」



翠凤刚进入武术院时,也曾对这世上不合理的制度提出激烈抗议,但对于「狮王争霸」规定只能由绿科男学生出场,红科学生只能负责加油的传统,却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悟道将背后的通用门关上,一边搔着头一边走回舍监室。突然间他眉头一皱地转过身。



「孙女……哎呀?镇师父不是根本没结婚吗?」



四裸体也威风凛凛



银钤般的少女说话声与水声在室内回荡着。



透过头顶上通风用的天窗,还可以窥见室外满天星斗的一隅。



在白茫茫的水蒸气对面,少女们毫不遮掩地层露出健康的肌肤。



晚饭时间结束后的红风阁大澡堂——每天辛苦的武术训练生活中,这里应该是少女们最为怡然自得的场所了吧。



丙类这群进入武术院没多久的少女,年纪大概都是六到八岁左右,这时小女孩的身体跟男孩子没什么差别,顶多就是有没有那根玩意的不同而已。



至于甲类的女学生,身体曲线已经非常有女人味了,该紧致的地方也锻链得很苗条,大致上身材都相当不错。



雷星武术院便是让如此年幼的小女孩以及足以称为女人的学生一起入浴,完全没有年纪长幼的区别。



当然,这间澡堂也无法同时容纳人数将近三百人的红科女学生。吃完晚饭的少女,会依序进入这里迅速洗好澡,接着便让出位置给其他人。但即便如此,一百位左右的少女同时在宽阔的大澡堂洗澡,这种光景依旧很壮观。



「——呐,我说你们两个,昨天都有回老家吧?都在做些什么呢?」



润坐在浴槽旁边,快要脑充血似的满脸通红地问道。



「我?回家里的店帮忙呀。」



华纱用手拧干毛巾并搁在头顶,半叹气地笑着回答:



「我家的店已经决定由我弟继承了,所以我要不要帮忙都随我高兴罗——」



「既然如此,那你干嘛还要回去呀?」



珊珊边磨指甲边问。她坐在没入浴槽底部的水桶上,肚脐以下都泡在水中。从刚才到现存已经过了三○分钟,她的姿势完全没有改变。华纱与润不禁以狐疑的表情对看了一眼。



「……打从进浴室后你就在做什么呀?」



「这个吗?这叫半身浴呀。」



珊珊红着脸回答。她的上半身已经浮现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了。



「——像这样大量流汗,就可以消除赘肉,皮肤也会变好。这是我家隔壁的姊姊告诉我的,所以我今天才马上实验看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哪知道呀……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对吧?」



「嗯。」



被润徵询的华纱,也从浴槽中起身坐到润身旁。她用力深呼吸,并伸了一个懒腰。



温泉水滑洗凝脂——虽说没到这种程度,华纱还是暗暗觉得,自己的白皙皮肤并不输给珊珊,尽管身体曲线方面略微不如对方。



只不过这一点渺小的自信,也在看到那个人之后被完全粉碎了。



不光是华纱,珊珊跟润也一起注视相同的方向,还不约而同发出难过的叹息。



「……真好耶。」



珊珊羡慕地喃喃道着。



「那个人跟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种族的吧。如果这么想的话,就不会羡慕对方了。」



「可是,你会有这种念头,就代表你还是羡慕她。」



「……也是啦。」



所谓「温泉水滑洗凝脂」,是长恨歌中歌诵杨贵妃皮肤细致美丽的一句文章。比起华纱等人,这种形容更适合用在那位少女身上。



那位少女——郭翠凤,坐在桧木椅上,美丽的长腿优雅地伸展至地面。不知是否有察觉华纱等人钦羡的眼神,她略微闭上双眼,静静梳整足以覆盖裸体的浓密黑长发。翠凤的姿态就像在弹奏某种乐器般,散发出高雅华贵的气质。



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与泛着淡淡桃红的侧面,只要是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咽下口水吧,即便是同为女性的华纱也很容易想像那种光景。事实上,眼前正紧紧盯着翠凤的女学生,也不光只是华纱等人而已。



对这群年轻少女而言,翠凤学姊正是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代表——「玉面公主」这个称号,多少也包含憧憬与敬畏之心在内,甚至可说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其中,还真的有少女忍受不了对她的爱意,将情书奉献至其手上。



上述虽然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红科女学生中的绝大部分,对翠凤或多或少都抱有憧憬之心。既然同为女性者都如此了,绿科的男生会怎么看待翠凤更是可想而知。



「——」



这时,翠凤突然停住手中的梳子,朝天窗仰望夜空。



月明星稀——



「那边的女同学。」



从椅子上站起身的翠凤缓缓说道,但其眼神却依旧朝卜不动。她同时举起一只白皙手臂,直直地指向华纱等人。



「咦?」



「就是你们三个,最右边的。」



换个说法重新指名一次后,翠凤注视着华纱。



「——你,应该是乙类的学生吧?是家里经营小餐厅的华纱吗?」



「是、是的!」



被学生总监指名道姓地点到,华纱紧张地站起身。



与翠凤袒裎相见,华纱不免羞愧于自己远远不如的身材,但那股不明就理的紧张感,这时却更胜于自卑。



然而,翠凤的模样却依旧威风凛凛,完全没有遮掩身体的意思。她直挺挺地站着,用手拧乾长发上的水。



「本人听说你擅长弹弓,是真的吗?」



「也不算擅长,只是有一点自信而已——」



「很好,你跟我过来。其他人负责把所有天窗关上,在本人没有允许前不可以离开澡堂。」



「啊……?」



「快跟我过来。」



翠凤豪迈地将毛巾披在肩膀上,接着便大跨步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除了华纱以外,大澡堂内的其他少女也搞不清楚状况。但既然翠凤如此下令,大伙儿也只有服从的份。



在雷星武术院中,众人赞赏的学生总监郭翠凤说出的话,对红科女学生而言,就如同圣旨一般。



华纱小跑步跟随翠凤走进更衣室,并开口问道:



「——请、请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看来得好好教教他们,少女的身体不是可以随便乱看的。」



「耶?」



华纱正要伸手去拿自己的内衣,听了这话赶紧将身体缩成一团,慌乱地东张西望。



「有、有人在偷看呀?不会吧!」



「我想应该有。刚才外头的虫鸣声突然停了,这就是有人偷偷潜入中庭的证据。」



即便是充斥着少女裸露身体害羞交谈及回音的澡堂里,翠凤也能将精神集中在户外轻微的背景声音,这点还真是了不起。



华纱将练拳服套在刚才还泡在热水里的红通通肌肤上,手中紧握着随身携带的弹弓。



噗咻!



早一步换好装的翠凤,则挥了挥手中的皮鞭,发出尖锐的声响。



「走吧。」



「是、是的!」



翠凤将依然潮湿的长发轻拂到背后,皮鞭插入后腰,随即离开更衣室。



她双手交叠在后方,不急不徐的步行之姿已经非常有武术家的架式了。但她身上依然散发着女性独有的优雅,以及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一整天下来的疲劳与臭汗都被热水洗净后,琥珀以轻松写意的表情,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走回房间。已经先洗好澡的室友明宝,则正默默地吃着什么。



「——喂喂,刚刚不是才吃过晚饭吗?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吃什么啊,明宝?」



「啊,是啊……」



被大喊一声的瞬间,明宝的背部像无力的野兔般微微震了一下,等知道走进房间的人是琥珀与龙童后,他才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走进来的是个顽固的老师,那明宝的脑袋包准会二话不说先挨一记铁拳再讲。原则上,武术院是禁止学生携带外食进入的。学生们除了一天三餐以外,其他饮食活动都必须受到规范。



「……又是从你家带来的啊?」



龙童把用毛巾捆住的长发解开,随手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唔、嗯……」



明宝的双颊一边咀嚼,一边尴尬地点头。



明宝身为大商人家的次男,他朴素刚直的父亲为了矫正其懦弱、胆小的性格,才决定强迫他进入武术院就读。明宝能升级到乙类已经算是奇迹了,但毕竟不是块练武的料子。他的个性非常软弱,而且根本不敢出手打人。



除此之外,明宝还是个贪吃、肥胖,动作迟钝的少年。而家里很有钱这点,更让他容易成为其他学生们嘲笑、捉弄的对象。



把如此的学生安排与琥珀、龙童同住,是出自悟道老师的构想。



很少跟他人发生关联的龙童姑且不论,在乙类学生中堪称孩子王的琥珀,除了偶尔溜进厨房偷东西吃、跟其他学生大打出手、或是经常被老师斥责之外,基本上是个非常有正义感的少年,而且他最讨厌欺负弱者的阴险行为。



所以悟道才会让明宝与琥珀同住,企图利用琥琯的存在感警告想欺负明宝的学生。而事实上,至少到目前为止,悟道的策略也奏效了。



上半身赤裸仅披了件上衣的琥珀坐在明宝身旁,脸上露出很明显的假惺惺笑容,一边拍着室友的肩膀一边说道:



「——嗯,所以你到底在吃什么啊,明宝同学?」



「樱、樱桃果冻……」



明宝把陷入腹部赘肉中的食盒递到琥珀面前并回答道。



将樱桃果汁与上等白砂糖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再加上葛粉与香料冷却凝固而成的淡红色果冻,切割成刚好可以放在掌心中的骰子般大小,摇摇晃晃展现出美味的模样。在武术院每天的菜单中,根本看不到这种高价的甜食。



而且,类似的食盒竟然有三个。



「上次是蜜枣卡斯提拉蛋糕,这次又是樱桃果冻,你的母亲还真了不起啊。」



母亲由于思念在父亲一句话之下就被强迫进入武术院的儿子,所以才会准备那么多好吃的零食。明宝的母亲即便清楚武术院的规定,还是在换洗衣物中偷偷塞入这些食物。一般而言,在武术院每天严格的练习下,原本不论多么肥胖的小孩,最后也会慢慢变得苗条起来。但明宝的体重却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这都是因为母亲的疼惜之心所致。



「我看看喔。」



「啊啊……,我、我的果冻——」



明宝发出一声惨叫,琥珀已毫不迟疑地从食盒中抓起骰子大小的两、三颗果冻,直接站立着吞落肚。



「……嗯,好吃好吃。真不愧是明宝的母亲,是她亲手做的吗?」



「咦?啊,应、应该吧……」



「说实话,你的母亲还真是擅长制作点心呢。」



「不、不,过奖了……」



「我又不是在夸奖你。」



「讨厌啦。」



本来被抢走几颗果冻就陷入绝望的明宝,这回又因为琥珀的率直夸赞而羞红了脸。明宝之所以容易受到周遭人们的欺负,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恋母情节的个性所致吧。



或许是因为母亲受人赞赏而心情变好,明宝主动向龙童问道:



「——龙、龙童也要吃吗?」



「不,不用了。我不喜欢甜食。」



龙童大大地敞开上衣领口,接受晚风吹拂。他以目光朝面向中庭的窗口示意着。



「——好像有人来罗。」



「什么!是老师在巡房吗?那就糟了!快点藏起来.被逮到的话连我们都要一起挨桩的!」



「嗯咕唔!」



「别咕唔了,快湮灭证据啊!」



琥珀用力掰开明宝的嘴,将剩下的果冻全部倒进去。



一旁的龙童这时冷笑道:



「别紧张,琥珀,应该不是老师……这种多人并排的慌乱脚步声,想必是学生。」



「咦?」



琥珀仔细一听,将口中满满塞着果冻、快要哭出来的明宝扔下不管,跑到窗户旁边。



「站住!来者何人,喂.」



看见从窗户中采出头质问的琥珀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们出声回答。



「琥、琥珀!让我们躲一下!」



「嘎?」



琥珀那金色的眸子定睛凝视,清楚捕捉到从黑暗中奔跑而来的少年身影。



「白海、阿烈……还有阿阵?」



「是、是我!」



气喘吁吁狂奔而至的少年们,直接脱下鞋子越过窗户,就这样翻滚进琥珀等人的房间。在摇曳的灯火照耀下,可以看见三人都流着鼻血,脸上还有一条条红色的伤口,简直就像被暴徒殴打过一样。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怎么了?打架了吗?喂?」



「不、不是打架——」



龙童瞥了一眼倒在地板上无力喘息的三人后,便将窗户关上。



「……话说回来,吃晚饭时我就没看见你们三个了。」



「连晚饭也不吃,你们到底跑去干什么好事?」



「不,那是……没事,对吧?」



「是、是啊——」



「哼。」



龙童似乎从这些吞吞吐吐的少年反应中看出了什么。他冷漠地嗤之以鼻后,便迳自开始梳整长发。



「……既然是这个时间,想必是潜入红风阁内,偷看女孩子洗澡了吧?」



「唔唔……!」



好不容易调匀呼吸的少年们,听见龙童毫不留情的指责,纷纷惊讶地抬起脸,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所以说,你们是因为偷看女生洗澡,才会兴奋地喷鼻血罗?」



「不是啦——!」



白海听了忍不住用拳头擦了擦鼻子,或许是因为伤口还在痛,他马上捣着脸弯下腰去,「痛痛痛……」地惨叫着。一道伤口如蚯蚓般从右眼上方延伸到左脸颊的烈,则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代替白海回答。



「我们的确去偷看女生洗澡了,但什么也没看到。本来好不容易爬到树上、占好位置,正要透过天窗偷看时,结果却——对吧?」



「是啊……」



阵的手腕上则有好几道红色伤痕。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摇摇头接着说。



「结果天窗却一下子全部关上,当我们正觉得纳闷时,然后就……劈劈啪啪、橡子乱飞。」



「橡子乱飞?」



「就是那家伙啊,你的天敌,家里开小餐厅的华纱。」



「啊,所以你们就被那家伙的弹弓射中了是吧,原来如此。」



「接着,我们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这几位少年爬到高高矗立的树上,想要躲藏在枝叶后方偷看女生洗澡,但却突然遭到弹弓的连续射击,一个个从树上被打了下来——后来,当然是狠狠吃一顿苦头了。



「可恶~~……我的脸直接撞到地上,鼻子都快被挤进脑袋里了……」



白海小心翼翼地碰触几乎被压扁的鼻子,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真是的,为了占位置偷窥,竟然连晚饭也没吃。」



「喔!喂,明宝,你在吃什么好吃的东西啊?」



「啊……!」



情绪好不容易平稳下来后,白海等人察觉明宝怀里抱着的食盒,便半强迫地把东西抢走,开始吃起果冻来。



「啊,啊啊啊……我、我的果冻——」



「不要这么小气,我们会帮你向老师保密的。」



「这玩意虽然好吃,但并不怎么能填饱肚子啊。」



「你们这些人,吃别人的东西还要嫌啊。」



琥珀把食盒从狼吞虎咽的少年手中抢回,但并没有还给明宝,而是自己抱着吃起果冻来。明宝发着抖伸出去想接但落空的双手,看起来还满可怜的。



「——我说,你们肚子饿了大可以去食堂啊,或许还有什么剩饭剩菜。」



「不能去食堂,那里有女生。」



「是啊……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跑出去,铁定会被她们围殴的。就算我们不是现行犯——」



「你是指你的脸受伤所以会被认出来吗?」



「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清楚我的长相,但只要已经被抓的同伙指证,我们一定也会泄底的。明明有将近十人闯进去偷窥,现在却只剩我们还没被抓。」



「十人?这么多人进去竟然会被华纱一个人解决?这样不是太惨了吗?看来你们的修行还不到家啊?」



看着眼前这几个残兵败将,琥珀不怀好意地取笑道。



「等等……你这蠢蛋,要是刚才你也在场,搞不好根本逃不出来咧。」



烈摸着脸上像蚯蚓一样的伤口,对语带讥讽的琥珀横眉竖目地反驳着。



「就算对方是偷袭,只有华纱一个人我们应该也能对付吧!但竟然会输成这样?你自己看看这个鞭子制造的伤口吧,」



「嘎?」



「是翠凤学姊,翠凤学姊啊!她在我们摔下树后就无声无息地冲了过来喔.」



「我们根本打不赢她!华纱在旁边只是摆好看的。」



「原来是学生总监翠凤学姊啊……」



偷窥行动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有这位冰山美人在场的缘故,龙童不理会还在你:口我一语解释的白海三人,自顾自地点头同意道:



「……我听说她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任何武器在她手上都能虎虎生风。尤其是鞭子,更是她最擅长的。」



「耶……有这么厉害啊。」



琥珀嗑光一个食盒后,将剩下两个还给明宝。他轻轻打了一个嗝后又擦擦嘴角。



「琥珀啊……你这家伙只顾吃,宁愿溜进厨房也没挑战过偷看女生洗澡吧?我听说史上还没有一个男生曾成功偷看过翠凤学姊洗澡喔!」



「……既然你们知道,那不会等学生总监洗完澡后再行动吗?」



「呃,那是因为……」



龙童提出的质疑非常合理。



结果白海等人此刻却突然涨红了脸,三名共犯你看我我看你地面面相觑。如果是尚未明白是非的小孩子出现这种举动,倒还能以可爱形容,至于已经略略长出胡子,还满身是伤的少年做出这种反应,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可爱了。



相反的,还很恶心。



琥珀老实地表达感想。



「怎么?你们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有够恶的。」



「不,那是因为……」



「我懂了……因为你们就连偷看弱小的女孩子洗澡都失败吗?」



「是因为看到翠凤学姊刚洗完澡的样子——」



「你们在陶醉什么啊?不就是因为被那位学姊修理,你们现在才拚死逃进这里的吗?虽然运气好没被逮到,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



跟琥珀经常去厨房偷东西吃的犯行一样,偷看女生洗澡,只要不以现行犯的身分被逮捕,同样有不受处罚的惯例。即便这种犯罪更为恶质,但犯人只要能顺利逃回绿云阁,最后通常都会不了了之。



所以即使白海等人隔天在红科学生们冷漠而严酷的眼神中,被咒骂「就是那家伙偷看、偷窥!大色狼!」之类的话,也不会遭受处罚。



但相对地,以现行犯身分被逮捕的其他男生可就惨了。他们现在想必已被红科学生打得不成人样,还被绳子捆着、扔到练武场的石板地上晾到天明吧。



每次就寝前,都会把长发绑成麻花辫的龙童一边编辫子,一边轻松写意地说:



「无聊……有必要现在就眯着一双色眼去追女人吗?几年之后,男女自然都会进入追求异性的时期。在那之前,专注于别的事情上努力如何?我觉得这样比较有建设性。」



「唔喔……!这、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听起来更加气人啊——!」



阵的声音与拳头部在发抖,还气呼呼地瞪着龙童道。



「——你当然不急罗,因为你打从出生就待在一堆美女中长大嘛!」



「这种生活并不值得羡慕,或许该说是我的不幸吧。」



龙童仔细将辫子编好后,轻轻撩到肩膀前方。他那双长腿悠闲地交叉着,并以茫然的眼神望向远方。



「——你们那种看见异性会怦然心动的反应,已经从我身上完全消失了。在还没满廿岁前就完全理解男女之事,这种人生实在是非常无聊。」



看着龙童喃喃说话时疲倦的侧脸,白海等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紧握双拳。



「呜喔喔喔喔……!混、混帐,你这家伙……!」



「气、气死我了!这种不是吹嘘或开玩笑的实话,听起来更是气人!」



「我、我也好想像这样抱怨一次啊,」



「不,如果是龙童这种美男子说这种话并不稀奇,如果是你们这副德性,听起来就会像冷笑话吧?就算你们真的有经验也一样。」



经过琥珀毫不留情地火上加油后,这几位身心俱疲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对琥珀同时显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你这小子又比我们高明到哪去!」



「说到这,上周末你跑去龙童家住了对吧?就是『欢春苑』!」



「嗯?是啊,我住了一宿。」



「结、结果咧?说啊?」



「咦?什么结果?」



「别装蒜了!难道你不知道,那里可是有钱也不见得能进去的地方啊!都城第一有名的妓院耶!」



「就是啊!你这小子还不是因为跟龙童交情好,才能每周周末大摇大摆地爬上去……」



「告诉我一下吧,关于女性身体的奥秘!」



「把所有小细节都详细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用那些资料妄想啊!」



「就是说啊!龙童因为那里是他老家就罢了,你这家伙我可不能原谅!」



「把你的幸福分一点给我吧!快分给我啊,你这畜生!」



「要我怎么分啊。」



完全展现嫉妒之心的少年们向琥珀伸出手,却被他一脸冷静地「咻咻咻」闪开了。他表情困惑地蹙眉道:



「——我去那里又没跟女人玩。」



「耶?」



「真、真的吗……?」



阵回过头,正在读书的龙童默默地点头附和。



「那、那你去他家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呃,吃完一顿大餐后就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在豪华精致的床铺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告辞啦。你们回老家干的事大概也是这些吧?」



「就、就这样而已?难道没有美丽的大姊姊帮你倒酒,或是洗澡时替你擦背之类的——」



「哪有可能啊——对吧,龙童?」



「是啊,我们店里的花魁们,一晚上可以赚进三十两银子。根本不可能让她们放下工作不管,跑来伺候我们,做这些赔本生意啊。」



「耶耶?所、所以,即使我们以后用『我们是令公子龙童的同学,』为理由,也没办法走进去享乐罗——」



「那招没用的。」



龙童以冷漠的口吻,对这群脑中充满美好幻想的少年们,继续发出毫不留情的重击。



「要找我们家的花魁玩,得先准备大把的金子。你们先赚到那笔钱再说吧……虽说没有介绍人引荐根本不能进来,但这点我可以帮你们应付。」



「等等……三十两,那是我家所有人一个月的伙食费啊!」



「玩女人本来就很花钱的——况且三十两还是熟客的价码,没有经验的人一开始起码得丢进一、二百两银子才行。」



「一百两?别开玩笑了!」



白海等人再度大声惊呼,并相互对看了一眼。不管是三十两还是二百两,对他们来说都一点概念也没有。现场唯一了解那些钱到底有多少的,大概只有小时候家中就很富裕的明宝而已。



此刻明宝正表现出一脸「到底在大惊小怪什么?」的表情,持续吃着手中的果冻。



「即使花了二百两,也有很多客人依旧无法登堂入室进楼阁……毕竟我家是都城第一的名店嘛。」



龙童边叹气边阖上书本,再度打开窗子朝外窥看。



「……话说回来,你们是不是也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已经快要熄灯罗。」



「啐……明天起要忍受那些女生的目光了。」



伤心的少年们,在龙童冷漠的目光逼视下,不大甘愿地一一爬出窗户。



「——真受不了,就寝前的悠闲时光都被浪费掉了。」



龙童躺回自己的床上抱怨着。



在一旁注视琥珀与明宝打发无聊时间的举动,并一边静静地读书,是每天晚上龙童的例行公事。对不想千涉他人,也不想被他人千涉的龙童而言,今晚的突发事件的确令他火冒三丈。



但他的声音中还是听不出任何激动情绪,龙童向来就比身边的其他少年成熟。跟吃完零食就开始打瞌睡的明宝相比,简直就是大人与小孩之间的差距。



琥珀将上衣套在身上,向烛台伸出手。



「我要熄灯罗,可以吧?」



「请便。」



「哈啊……我也没意见……」



微弱的烛光消失后,屋内瞬间被深蓝色的幽暗所包围。从窗外偷偷流泄进来的月光,今晚显得更明亮了,在许多角落还投射出黝黑的影子。



琥珀对明宝立刻响起的鼾声发出苦笑,一边钻进被窝内。



「——我说龙童啊。」



「什么事?」



「说实话,我还是搞不懂。」



「什么?」



「那些家伙为何要开口闭口就谈论女人。」



「是吗。」



「我觉得跟你一起出去玩还比较有趣。那些关于女人的话题,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吗……嗯,其实这很像你的作风。」



从下层床铺传来的龙童说话声,似乎带着并没有嘲讽性质的笑意。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这样会很奇怪吗?」



「每个人的个性都不同,没必要装模作样。」



「是这样吗?」



「没错……当你对女人产生兴趣时,或许我家花魁中性情比较温柔的,还会对你多加照顾呢。」



「我可是个穷光蛋耶?」



「无妨,因为你跟那些家伙不同。」



「既然如此,我就期待那天的到来吧……晚安。」



「晚安。」







当天夜里,琥珀作了一个关于女人的梦。



但,那并非青春期男性特有的色欲之梦,而是更接近孩童时期——类似向母亲撒娇的梦。



不过,琥珀对自己的母亲容貌,早就已经毫无印象了。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是一个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的孤儿。



五琥珀君想不通



翌日早上,大概是在红科女学生中传开的缘故,从上午的练习开始,昨天偷看女生洗澡的绿科男生姓名,已经是众所皆知了。



况且,被逮到的未遂犯全都被痛打一顿,身上到处是淤青,两只手腕上还留下难堪的绳索捆绑痕迹,就算女生闭口不提,也很快会被其他人察觉吧。



不知是否也属于处罚的一环,满身是伤又被折腾二仅的少年们,被集中在练武场的一隅,施予比其他学生们更为严苛的训练。



「昨天被抓的就是他们?」



「好像是喔。」



「样子看起来就笨手笨脚的。」



琥珀一边跟龙童搭档练习,一边眺望被悟道老师特别加强训练的那些悲惨同学,事不关己地评论着。



同一时间,丙类的小鬼头们正在进行加强基本体力的越野赛跑,所以在宽阔练武场上发出吼声的,只有甲类与乙类的学生而已。



「——真是的,那些家伙竟然连偷看都会搞砸,简直是蠢透了。」



「哎呀,说得好像你很有自信嘛!」



有人话中带刺——跟海胆一样全身都是刺的说话声,连同红漆棍一同朝琥珀的鼻尖攻击而来。



「——喝!」



琥珀闪开穿越两人之间的锐利一击,并望向打断自己与龙童练习的华纱。



「你在搞什么,华纱?红科现在也是双人自由对打的时间吧?」



「所以我才找你当对手啊。」



华纱双手各持一根练习用的木棍,眉宇问浮现皱纹,还交互瞪着琥琯与龙童。虽说她的体型并不魁梧,但却依然散发出不可轻怱的气势。琥珀忍不住与龙童对看了一眼。



「虽然你看起来像个男生,但毕竟还是红科的学生吧?要练习对象就去找润或珊珊啊。」



「我哪里像男生了!」



华纱将其中一根棍子扔给琥珀。等琥珀接过手后,她便二话不说地打了过来。



「等等……你这家伙,干嘛这么急躁?」



「练习!练习对打呀!」



华纱边说,边对准琥珀的胸口连续刺出棍子。



「嘎?真搞不懂你耶!练习对打是可以,但使棍龙童比我更擅长啊!」



琥珀躲开华纱如同啄木鸟般的连环突刺,表情像不高兴的猫一样提出抗议。



事实上,比起棍、枪等长距离武器,琥珀更擅长剑、刀,或双节棍之类的近身武器。相反的,龙童的使枪技巧已经进步到即使在甲类中也名列前矛的程度。所以如果要练习长棍,确实找龙童会比较有意思。



不过,华纱却完全不理会琥珀的意见,依旧不停止单方面的追击。



「我、我说你啊——」



「看招!」



华纱如飞燕般的一击,从高空直接朝琥珀的脑门垂直打下。琥珀慌忙平拿长棍加以阻挡眉头还感受到一股以对打练习而言过于强劲的力道。



「等一下啦,喂——」



棍子在琥珀头顶上千钧一发地被阻挡住,但接下来华纱又马上以手为支点,从反方向的尖端由下对准琥珀的跨下狙击。



「老虎不发威被你当病猫……」



琥珀踏出脚步封锁华纱朝自己要害的一击,同时将手中所持的棍子以水平方向朝对手的脖子挥去。



「到此为止吧……对手可是华纱。」



正要击中对方纤细的脖子前,琥珀的棍子紧急煞车。



「你的坏习惯又来了,容易冲动。」



「……我知道。」



一旁的龙童出面制止后,琥珀才缓缓吐气,松懈方才憋了许久的紧张感。



「……」



华纱察觉琥珀已经收起棍子,这才将原本反射性闭上的双眼怯生生地睁开。



「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嘛?」



琥珀把手上的棍子递回给对方,仍旧按捺不住怒气责骂道。



「你突然大发脾气跑来,我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吗?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那个,你终于也长大——」



终于也长大——琥珀话说到一半,眼前的视野却一下子失焦了。原来是满脸通红的华纱,以手中的两根棍子,对准他的脑门用力挥下,打断他那无礼的发言。



「呜咕喔……喔喔喔!」



「哼!」



华纱瞪了一眼蹲在地上用力按住头的琥珀,便将目光转向龙童。



「你不要尽教他一些奇怪的事啦.」



「奇怪的事?」



龙童从腰带拔出扇子,缓缓地扬着风。面对少女的怒意,他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还偏着头露出冷静的笑容。



「被谎言所迷惑的人不是华纱你吗?大概是白海或阿阵对你说了些奇怪的话吧?那些家伙所言只不过是无聊的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



「就算是那样,你也不可以教他那些奇怪的事!」



华纱举起棍子用力敲打地面,像小朋友一样张牙舞爪地恐吓龙童后,便气冲冲地离去了。



「喔呃~……」



琥珀这时才眼角泛着泪光、一边揉着头顶一边站起身。



「……浑帐,我到底是哪里招惹她了?突然就这样打过来!这哪里是练习对打,根本是打架嘛!」



「这证明她真的很生气。」



「但我还是不懂!我又没惹到她!」



琥珀为了减轻疼痛而用力搔着头,语气也变得很焦躁。



「——虽然我老是趁她在厨房帮忙时进去偷东西,但这种事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况且她又没有以现行犯的身分逮到我,现在藉机报仇不是违反惯例吗?」



「问题并不是那个。」



龙童替琥珀头顶上肿起的小包扬风,脸上还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神秘笑容。



「——根据我今早偷听到的消息,你上次到我家住的事,已经被传成一整晚找许多美女大肆玩乐的谣言了。」



「嘎.为什么会这样咧?」



「因为有人在到处散播啊……就我的观察,白海等人很可疑。为了报昨晚被你嘲弄之仇,所以他们才会到处乱讲。吃早饭时,很多不受异性欢迎的男同学都在狠狠瞪着你……难道你都没发觉?」



「——」



经龙童一问,琥珀也交叉双腕、整理这几个小时以来的记忆,但却完全想不起自己曾经被瞪过。唯一印象清楚的,只有「今早的饭真好吃啊」或是「真想再多吃一碗」之类的对话而已。



「——不过,那的确很像你的作风啦。」



「那有什么关系嘛!话说回来,白海那小子咧!」



琥珀环顾练武场,想寻找有没有一个鼻子被打扁的少年。



「他竟敢乱传我的谣言!我要以练习对打为名义,把他歪掉的鼻子打向另一边,最好变得比原来更扁!」



「算了吧。我刚才不是还说,你这个人容易冲动吗?」



龙童像是逮住猫尾巴般用手指拧着琥珀后脑勺的头发,制止这位情绪激动的好友。



「——虽说白海等人很可疑,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就是犯人啊。」



「可是——!」



「想乱传谣言就随他们传吧,这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啊。」



龙童用手抱住琥珀的肩膀,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悄悄地对他说。



「……难道,你希望被谣传为是个光是踏进青楼就面红耳赤、连在那种声色场所都不敢握女人手的胆小鬼吗?」



「这个嘛——」



琥珀嘟起嘴,无法继续辩解。



事实上,在「欢春苑」与琥珀有一面之缘的妓女们,与琥琯的关系就如同龙童所述。如果谣言的内容真是如此,那根本一点也不有趣。



「……算了,既然龙童都这么说了……不过,我还是搞不懂啊。」



「哪里不懂?」



「就算谣传我跟你一起去玩女人,为何华纱听了会如此愤怒呢?」



龙童忍不住仔细打量好友的脸。



「难道说,华纱只有身体是女人,其实心智跟男人一样?因为嫉妒我可以去妓院所以才找我打架?」



「……或许吧。」



龙童摆出难以言喻的奇妙表情思索了一会儿,才跟平常一样露出冷静的笑容、用力点头。



「我想最让她生气的一点,恐怕还是你这种思考方式吧。」



「嘎?」



「不出于刻意,而是自然而然产生这种想法——其实我也满佩服你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龙童敲了敲琥珀的肩膀,接着便迈开步伐离去。







琥珀把沾过冰冷井水的毛巾扭乾,搁在依然隐隐作痛的头顶,并注视着在阳光底下进行对打练习的甲类少年们。



「怎么了,琥珀?」



龙童走近撑起一片阴凉绿荫的槐树边,边摇着扇子边问道。



「你在找之前那位学长吗?」



「也不是,嗯——」



被龙童猜中了。即便后来又发生许多事,已经将那天夜里的经历淡忘,但只要站在这里注视甲类学长「喝嘿!」地练习,还是不免会忆起当晚的事件。



记得那位学长叫勇仁——琥珀因为一直很在意对方,所以才会忍不住观望甲类的对打练习。



跟对世间漠不关心的龙童不同,琥珀对雷星武术院向来很有亲切感。如果有人敢拆这里的招牌,他一定会火冒三丈。假使同门师兄弟在外被欺负,他也会想都不想就挺身而出。



因此,这座武术院中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勇仁,虽说是寡不敌众,但当晚的确被幻风武术院的家伙单方面给修理了,这点琥珀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或许下次上街时,还有可能听见:



「雷星的甲类不过尔尔。」



诸如此类、幻风学生的吹嘘之词吧。



「如果学长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什么理由无法发挥实力的话,那我多少还能接受。」



琥珀喃喃自语着,龙童听了则很不耐地叹了一口气。



「那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甲类学生大意被幻风的家伙『盖布袋』围殴,对雷星的名声也没有影响啊……值得你如此耿耿于怀吗?」



「因为,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啊。」



琥珀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方。



自他有记忆起,就已经在市场里靠偷窃为生了。琥珀既没有家,对双亲也毫无印象,甚至连自己的本名都不清楚。在为了生计而不断偷窃的过程中,由于他那罕见的琥珀色眼珠,不知不觉才被人冠上琥珀的称呼。



所以,对如此出身的琥珀而言,雷星武术院是他第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场所。当年在市场偷窃时,他偶然被悟道老师逮个正着,为了让琥珀改邪归正,老师才没将他送官府究办,而是直接带回武术院。结果,现在这里已经变成琥珀最怡然自得的地方了。



因此,琥珀绝对无法容忍雷星武术院的名声扫地。



「……你可以以『欢春苑』为家啊。」



龙童将打开的扇子遮住半边脸,如女人般秀气的眉宇问,尽管没有出现半条的皱纹,但语气中还是略带不悦的成分。



「母亲大人跟我不都说过好几次,你可以以『欢春苑』为家吗?还是你有什么不满呢,琥珀?」



「没有。听你跟伯母那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但……对我而言,武术院还是无可取代的。」



「就算再过几年就得毕业也一样吗?」



「所以我才更珍惜在这里的时光啊,」



琥珀从练习对打的学生中发现勇仁的身影后,便紧盯对方的动作。



「——对我来说,不管是长大成人或变成老头子,甚至是临死之前,在这座武术院跟你、明宝,或华纱打打闹闹的日子,都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期,我有一种将来一定会很怀念这里的预感。难道龙童不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呢。」



龙童也并非如此冷漠。他边摇头边感叹道。



「——如果要问我临死前会想起什么,应该就是母亲大人跟你的事吧。一旦想起你,武术院的点点滴滴或许也会浮现脑海,不过,我对这里的思念并没有像你那么强烈就是了。」



「……你果然缺乏爱校心呢。」



「有那种心也无济于事啊。」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奇怪,龙童忍不住从嘴角流露出笑意。



「——话说回来,样子很迟钝啊。」



「是啊。」



他们在讨论勇仁的动作。



即使考虑他前几天才被痛打一顿的事,以甲类顶尖的学生而言,勇仁的动作依旧不够乾净俐落。那种程度就算是乙类学生——或许没那么夸张,但如果是琥珀的话,与其对打应该有权胜的把握吧。



「动作不漂亮,而且好像有气无力似的。」



「是啊。」



勇仁的练习动作确实看起来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他分神,无法专注于练习上。



龙童将视线从勇仁身上栘开,哼了一声。



「果然另有隐情啊。」



「什么隐情?」



「天晓得……虽然我可以想像出几个原因,但都缺乏证据支持。这种臆测之语——」



龙童突然闭上嘴,随即以优雅的姿态从树荫底下飞身而出。



琥珀连「怎么了?」也没问,也跟着直接伏下身子。



咻——



琥珀听见有个东西从头顶破风而过,立刻转身一看。



「——闪得很漂亮嘛。」



一位身着雪白练拳服的美女,悠闲地从通往红风阁的回廊步来。以年龄而言,对方还在少女的范围内,但她那种如白银刀刃般凛然的美貌,比起美少女,却让人觉得更应该以美女相称。



「玉面公主」——翠凤的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琥珀看着翠凤手中虎虎生风的鞭子,才注意到头顶上的毛巾已经不见了。



恐怕在她刚才的一鞭之下,毛巾已然被击飞至远处。



琥珀又向旁瞥了一眼,刚才龙童所靠立的槐树树皮上,出现一道新的水平缺口。



不管是琥珀或龙童,都在一瞬间内察觉对方的气息而惊险躲过攻击。如果反应稍微迟钝一点,现在恐怕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了。



主动出手袭击他们的翠凤本人,似乎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她在井边停下脚步,持鞭的双手交叉在背后,就像在评估价格般,交互打量着两位少年的脸。



「我记得……你们是绿科乙类的琥珀与龙童——对吧。你们这两个小子,在这里做什么?」



「——」



琥珀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翠凤。只不过,以前从来没像这样一对一地近身相遇,交谈的经验更是一次也没有。



此外,再加上被刚才锐利的鞭子攻击所震慑,他瞠目结舌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时,龙童反而以罕见的礼貌口吻回答道:



「能让孩子停止哭泣的学生总监大人,竟然会记得我们两人的名字,实在是倍感光荣。我们两个人真的那么有名吗?」



「应该说是臭名远播吧。尤其是另外那个小子,你得感谢本人并没有在厨房帮忙的习惯。」



翠凤轻轻扬起下颚盯着琥珀。她的表情似乎在说:如果自己经常出入厨房的话,那琥珀想要偷东西是绝不可能的。这点应当不是翠凤自夸,而是不可争的事实。



看看刚才那一鞭,要轻松打倒昨晚的白海等人简直是易如反掌。与华纱为敌从未失手过的琥珀,如果要问他是否有自信能在翠凤面前平安盗走肉包子,很遗憾,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翠凤瞄了一眼甲类的练习情况后,便重复一遍方才的问题。



「——所以?你们两个偷懒不练习,待在这里做什么?」



「那学姊你呢?」



琥珀深呼吸一口气反问道,结果对方更不答话,直接以攻击回敬。翠凤飞身一步,瞬间拉近双方的距离,接着便维持原本双手交叉在背后的姿势,将高高抬起的右腿朝琥珀的头顶踢下。



「糟……!」



琥珀咂舌一声并摇摇晃晃地闪过攻击。对手如斧头般破空而来的沉重一踢,刚好从他的鼻尖前划过。



「——不准反问我的问题。」



翠凤的这一脚让石板地上都出现了裂痕。她的这股气势并非怒意,而足以一种冰冷的压迫性目光直视琥珀。



「呃,那个嘛……抱、抱歉——」



琥珀想藉由深呼吸平静情绪,但心脏却再度狂跳起来。都是因为翠凤的腿劲过于惊人之故。



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翠凤的攻击虽然不带杀气,却包含一种十分类似的无情压迫感。如果单纯以技巧而论,应该有其他学生可与其匹敌,但翠凤除了高超的武技外,还拥有一股如刀刃般锋利的气势。就是这项特质,才能让她超越性别与体格的差距,占据这座武术院中的第一把交椅;应该可以解释为精神层面的功劳吧。



跟这个人对打,一点胜算都没有——



简直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讨厌的冷汗从琥珀额头上不断渗出。



「学生总监大人,琥珀刚才并没有恶意啊。」



龙童似乎想吸引翠凤的注意力转向自己,便以轻松的笑声打圆场。



「——在这里就读的绿科学生们,多少都会在意总监大人的目光,所以才会不小心吐露刚才那番话。」



「哼。」



翠凤瞪着眯起眼睛的龙童,拍拍衣服的长下摆歪着脑袋说:



「那么我再问一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那是因为,华纱那家伙——」



莫名其妙突然打我一棍的缘故.琥珀正想老实道出原委,龙童却再度开口打断他。



「其实前不久,在周末外宿的晚上,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件纠纷。」



「对、对对,就是那件事!」



「纠纷?」



琥珀与龙童——其实主要是由龙童——将前几天勇仁与幻风学生的交手经过向翠凤说明。



「——因为这几天我们一直很在意,所以才会在这里观望学长的模样。」



「他被幻风的学生……?」



翠凤挑起眉毛,注视远方那群甲类的年轻人。



虽说分属红科与绿科,但翠凤与勇仁都是甲类的学生。关于勇仁的实力,她应该比琥珀或龙童更为了解才对。



思索了半晌后,翠凤才向龙童问道:



「……这件事,你对谁提过了吗?」



「没有,除了总监大人以外……据我所见,勇仁学长似乎另有隐情,所以我才没有不明就理地直接找老师报告。」



「嗯。」



翠凤用手抵着下颚,沉默不语。



她那轻咬朱唇、略微垂头的表情,跟平日俐落的风范大不相同。虽说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也让两位少年窥见十七岁少女毫不掩饰的真实面貌。



「——你们两个。」



「嗯?」



翠凤轻轻招手示意两人跟上,接着便走入闲杂人等难以发现的树荫后方。



「其实本人最近也觉得勇仁同学的样子怪怪的,只不过,他并没有违反风纪,所以不适合由本人主动开口询问,只能在一旁加以观察——」



「样子怪怪的……怎么说?」



「如你们所见,他就像现在这样,对练习心不在焉。况且,跟别人打过架才回武术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简单地说,上次你们遇到的并非偶发事件。」



「那位学长以前就是这样吗?」



龙童简短地问。他想知道勇仁是不是一向容易引发纠纷。



翠凤听了便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他是个认真的好学生。老师们跟本人都是如此认为,跟你们这二个小子恰好相反。」



「请您说跟琥珀相反吧。我虽然不算认真的好学生,但至少从未主动引发纠纷啊。」



「喂!现在不是陷害我的时候吧!」



琥珀扬起粗黑的眉毛抱怨道,并再度追问翠凤。



「——我听说勇仁学长的实力,可以在绿科甲类中名列前五?」



「没错。」



「那我们就没有必要替他担心啦。」



「什么意思?」



「那一定是幻觉那些家伙的破坏行动啦!大家家想想,『狮王争霸』不是快要开始了吗?」



「嗯……勇仁同学名列参加『狮王争霸』的行列确实也不足为奇。」



「对吧对吧!所以我猜得没错!」



「你太急躁了,琥珀。虽说不是没有那种可能,但也无法立刻下定论。」



龙童抓住琥珀的手,制止好友的兴奋情绪。



翠凤再度轻轻一叹,垂下目光。



「真是的……你这小子也太性急了吧。原来如此,幻风的学生的确有袭击勇仁同学的动机,不过,勇仁同学又有什么打不还手的理由吗?」



「呃,那是因为——」



好讨厌幻风!琥珀刚才因为这种憎恨才想出的解释,现在却在翠凤冷静的质问下,露出了破绽。



对方所言的确没错,幻风的学生虽有袭击勇仁的动机,而且就算不只一次——但,为何勇仁完全不出手反击、也不逃跑呢?



被琥珀等人搭救时,勇仁曾说那都是因为自己不对。再怎么想,一个单方面被对手袭击的人,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才是。



琥珀已经词穷了,这回轮到龙童开口:



「——而且,我想这件事,勇仁学长应该也没向老师报告吧……对吗?总监大人?」



「没错。由于职责在身,本人经常会在老师那出入,但却没听过相关的话题……像他那种认真的好学生,一旦遭遇他校学生攻击,应该会主动报告老师才对。」



「如果这真的是幻风的妨碍行动,那勇仁学长以外的学生,应该也有可能遭遇相同的攻击吧。」



「正是。」



「等——」



琥珀交替看着龙童与翠凤的脸,好不容易才将哽在喉咙里的话给吐了出来。



「等一下啦!你们在说什么?啊?难道说,你们认为没跟老师报告此事的勇仁学长不对吗?」



「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勇仁同学应该另有隐情吧。」



那到底是什么隐情咧?琥珀很想反问一句,但话到嘴边又用力咽了回去。如果翠凤知道的话,她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找自己与龙童讨论了。



琥珀把脚边的石子踢飞,耐不住性子不爽地喊着:



「总之!岂能容许这种事继续发生咧!」



「那你想怎么办?」



「先去找悟道老师商量.」



「随便你吧。」



令人意外地,翠凤并不打算阻止琥珀。



「——悟道老师对勇仁同学也很熟悉,假使他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应该会私底下帮忙解决吧。」



「总监大人不能向老师打听一下吗?」



「即使身为学生总监,也不能任意闯入学生的私生活领域。如果已经知道详情就算了,以目前的状况,还不到本人出面的时候。本人只是透过你们两个旁敲侧击而已,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们就各自努力吧。」



说完后,翠凤便转身回到练武场去了。



龙童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道:



「……接下来好像会愈来愈麻烦啊,真希望我跟此事不要再有瓜葛。」



「那有什么关系?去找老师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了。」



「你认为我会放你一个人单独去见老师吗?」



「不会。」



「而且——」



「嗯?」



「算了……等上午的练习结束,我们就马上去找老师吧。麻烦的事愈快解决愈好。」



「没问题啊……不过你也不必把这当作麻烦吧?」



龙童哼了一声,对琥珀投射而来的锐利目光相应不理。



六悲惨的残兵败将



银河站在双层床的扶手上,鼻尖不停地灵活抽动着。



「……真不爽啊。」



——如此喃喃自语了好几遍,琥珀才觉得头顶的炽热感稍微冷却。尽管这种程度的攻击他还能承受,但脑门却依然隐隐作痛。



「喂,不要又突然发飙喔?」



「我才不会咧!」



「……我看你愈来愈激动了啊。」



龙童坐在窗边,吹着。莳绘的横笛。他的目光对着琥珀,眼睛在夕阳下眯成一线,脸上再度浮现出惯有的嘲讽笑容。(译注:一种日本工艺美术。以金属或贝壳涂嵌在漆器表面,构成花鸟、山水等图案。》



「……如果刚才我也被打,你会比较开心一点吗?」



「我又没有那个意思.」



琥珀把头顶上的毛巾扔向墙壁,倒卧在自己的床上。



「可恶!我以为悟道老师应该会了解的,」



他瞪着天花板,紧紧咬住嘴唇。



然而,琥珀心中那股翻腾不定的情绪,却怎么样也无法平息下来。



早上的练习结束、吃完午饭后,琥珀与龙童一起拜访位于舍监室的悟道。当然,是为了报告关于勇仁的事。



如果是悟道老师,应该会察觉最近勇仁学长的状况有异吧。即便自己是标准的顽皮学生,老师也会对自己的建议竖耳倾听。



——尽管琥珀抱着上述的希望,但最后还是破灭了。



才刚走进舍监室,提及「其实甲类的勇仁学长——」时,话还没说完,琥珀脑袋上就吃了悟道一记如斧头般重重的手刀,并开始斥责他早上练习跷课之事。



老师一股脑儿说教了快十分钟,琥珀与龙童只能在地板上正襟危坐,不断听着重复的话,根本没有开口机会。



即便下午的练习时间结束,进入晚饭前的自由活动时间,琥珀依然为了此事暴躁地忿忿不平——前因后果就如上所述。



龙童收起母亲赠送的笛子,仰望躺在双层床上铺的好友。



「悟道老师刚好打在华纱用棍子敲你的地方……还好吧?」



「这种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老师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吧!我明明有重要的事要跟他报告,他却完全不理会——」



「现在回头想想,或许我们去的时机不太对。」



「嘎?」



琥珀用力坐起身,望着底下一脸冷静的龙童,他忍不住火大地喊着。



「什么叫时机不对啊?难道我们正好挑到老师肚子饿//心情不爽的时候吗?你说啊?」



「肚子饿、心情不爽是现在的你吧……冷静思考看看。」



「我还是不懂!」



「我也认为刚才老师的态度很诡异。」



虽说因琥珀等人练习跷课而加以斥责,是为人师表的责任。对犯错的学生施加体罚,在武术院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面对有重要事想报告的琥珀等人完全不理睬,又以怒骂强制学生们闭上嘴,这点就不像平日悟道的作风了。就算要斥责或施予体罚,以前悟道也会先给学生辩解的机会。



结果今天的情况却回然不同。



经龙童一提醒,琥珀也觉得状况有异。他忍不住偏着头问。



「……对喔,为什么老师会那样子呢?好像我们提到了勇仁学长的话题会让他很困扰似地。



「或许老师已经知道什么内幕了吧?」



「那先听听我们想说什么也没关系啊。」



「或许他虽然知道,但却认为不适合拿出来讨论……当时舍监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场吧?」



「所以咧?他不想让其他老师知道这件事罗?」



「或许吧,那是我的直觉。」



龙童轻轻坐在椅子上,茫然眺望着远方的夕阳,一边露出冷冷的笑容。



「——我们下次再找机会,等只有悟道老师一个人的时候报告吧。这样一来或许他就愿意好好听我们的话。」



「希望如此啦。」



琥珀边耸肩边叹气道,这时,他察觉走廊上有人脚步凌乱地闯了过来,便将银河脓进怀中,从床铺跳下。



「是明宝吗?对了,他今天还真稀奇耶,晚饭时间前竟然说想出去玩……」



「不,不是明宝一个人的脚步声。起码有四、五人——」



两人还没讨论出结果,房门便被突然打开了。正如龙童所预料,四名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入房内。



「琥、琥珀~~~!」



「呜哇!怎么,又是你们?」



除了跟琥珀同房的明宝外,不知为何连白海等人都一起跑了进来。此外,昨晚躲进这里时已是满脸伤痕的那三人,今天又被新的血迹与泪水涂了满脸。



白海等人,边哭边向琥珀抱着哀求。



「呜哇,好恶啊!你们这些家伙,不要把血沾到我身上!放手啦,喂——!」



「不要那么冷淡啦,琥珀~!」



「先听听我们想说什么嘛。」



「那你们先放开我啊!不然我要把你们打出房门喔!」



琥珀把黏在身上的阵与烈踹开,接着便火大地一屁股坐在明宝床上。



「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就偷看女生洗澡未免太早了一点吧?还是你们又自找其他麻烦咧,说啊?」



「我们根本没找麻烦啊!是我们被人家找麻烦!」



「嘎?」



「就是啊。幻风的家伙,莫名其妙动手攻击我们!」



「——」



这时又听见幻风二字,琥珀不由得转头去看龙童。他跟平常一样,表现得事不关己。但尽管搁在膝盖上的书本依旧翻开,其实他正默默地倾听这三位少年的发言。



「……幻风的家伙找你们麻烦,此话当真?」



「啊,是啊……」



白海摸着下巴上骇人的伤口,点头说道:



「——我们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而与红科女生结下梁子吗?所以,今天早上我们分配到的食物就变少了。」



「这、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啦,但如果再这样下去,晚饭大概也吃不到其他人一半的分量吧,我们只好上街找其他东西填饱肚子罗。所以,就——」



接在白海之后垩言的阵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望向蹲在床铺边抱着膝盖哭泣的明宝。



「……总之,你们要明宝请客,对吧?」



「唔、嗯。明宝也说,想去我们常光顾的鰛饨店试试,所以……当我们四人正定在路上,经过没什么行人的暗巷时,却突然被幻风的家伙袭击,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对方人数很多吗?」



「不,大概只有五、六人,不过应该都是甲类的吧。所以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但明宝却没事?」



明宝此刻正独自面对墙壁,呜咽地哭泣着。简直就像为了忘却先前恐怖经历的必要仪式般,他又吃起了存粮的零食。这副圆滚滚的背影,真的很像在啃橡子的老鼠还是松鼠,但至少跟伤痕累累的白海等人相比,他身上毫发无伤。



阵也按住自己严重擦伤的下颚,绷着脸说:



「是对方故意放过明宝的。」



「是喔?」



「……幻风的人,知道我们是雷星的学生后,就把我们团团围住。但对方后头有个身材高大、负责指挥的家伙,看到明宝后就要求手下放他一马。」



「那高个子似乎是他们的领袖,或许认识明宝的兄长吧。」



明宝的哥哥已经通过录取率非常低的官吏资格考试,目前担任华洲城的副市长。虽说外表跟弟弟很像,看起来十分软弱,但其实他的脑袋非常聪明,是个已经步上菁英之路的优秀兄长。



「原来如此……如果出手殴打副市长大人的弟弟,就不可能视为坏孩子问的打斗而轻易放过了。」



「……明宝。」



一直沉默聆听的龙童,此时出声询问还在专心吃零食的室友。



「对方似乎知道你是副市长大人的弟弟,那你认识对方吗?」



「…………」



明宝缩着肥胖的脖子,缓缓转过头。他以畏惧的表情微微点头。



「你认识他们?」



「唔、嗯……」



「是谁?」



「李、李家的,儿子……应该吧。我兄长通过考试时,对方曾有跟他父亲一起来我家拜访——」



「李家的儿子?姓李的人很多啊,哪一个李家啊?」



「住在左京,御街旁的……」



「……放高利贷的李家?」



「对、对。他们家的儿子,好像叫——」



「啊,对喔,幻风的家伙好像称他为凯邦?」



明宝的手再度抓起点心。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拉扯脑中记忆的线索一样。这时烈代替他答话了。



琥珀望向龙童。



「放高利贷的李家……龙童,你听说过吗?」



「我不认识那个叫凯邦的家伙,但如果是李家,我倒有一点印象……」



龙童含糊不清地说完后,便眯起眼睛。



「喂,琥珀.知道这么多应该已经够了吧,」



「嘎?你想做什么?」



「拜托你跟龙童帮我们报仇啊!」



白海、阵、烈三人,并排在琥珀面前、伏倒于地上,哀求他的首肯。



「那家伙明明是有钱人的小孩,竟然还找我们这些穷人的麻烦!」



「就是啊,气死人了.你应该无法容忍那种性格扭曲的家伙吧?对不对!对不对?」



「你跟龙童联手一定能打赢他们!所以,拜托你!」



「替我们报仇吧!」



「要我替你们报仇——」



擅长打架又性情刚直的琥珀,经常被人拉去出力或拜托帮忙报仇。虽说几乎都是乙类学生内部的纠纷,但他偶尔也会跟甲类交手。对想要拜托他帮忙的人来说,只要琥珀觉得不合理,即便对手是甲类学生他也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就是因为如此,琥珀才会获得众人的信赖。



不过,在琥珀决定要不要出手前,龙童却抢先泼了冷水。



「不要把我跟琥珀卷进这种无谓的纷争中。」



「这、这怎么会是无谓的纷争咧,龙童!」



「就是说啊!我们可是无故被殴打耶!」



「那都是因为你们实力太差的缘故。况且现在琥珀也没空管这档子事……对吧,琥珀?」



「咦?啊,是啊,没错。」



琥珀看着龙童炯炯有神的眸子,赶紧如此附和。同学被对手学校的高年级生殴打,的确令人很不快,但在那之前,有一件更令人不快的事得处理。



「怎、怎么这么冷淡,可恶的琥珀!」



琥珀一边搔头一边苦笑道。



「呃——所以,抱歉啦……」



「太过分了吧!」



「你何时变得如此绝情了,混帐!」



「应该说我另外还有事吧……你们也别生气。生气会让伤口更痛喔?」



「什么叫另外还有事?你这样还算是我们的好友吗!」



「不,那是因为——」



「该不会你听到对方是幻风甲类的人就害怕了吧?」



原本想好好安抚白海等人并把他们送出房间的琥珀,听到这句话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这种激将法令他无法容忍。



之前在琥珀脸上的苦笑表情,现在瞬间转变为怒火。



「——你们很吵耶!」



他的眼角朝天,眼珠燃烧起金色的火光。



「呜哇,眼、眼睛的颜色竟然变了!」



「糟糕——琥、琥珀发飙了!」



「我不是说了你们很吵吗!」



琥珀先用双手揪住烈的领口,像是要把他扛起来一样扔了出去。龙童则简直像事先预期好友的反应般,顺手打开窗户,让烈直接飞向暮色低垂的中庭——



「唔喔!」



「啊啊!阿烈、阿烈!」



「你们也给我滚出去!敢厚脸皮要求明宝请客,为何出事了就不敢自己擦屁股咧?一群没种的家伙!」



「咕喔——」



「我会被你们给烦死!」



「救命啊!」



「你们这样还有脸当雷星武术院的学生吗?」



「等等,琥珀……那个人是明宝啊。」



阵与白海都随烈一起被踹出窗外后,琥珀难以克制情绪,又转向明宝准备出手。幸好听目冷静的龙童制止,这才紧急煞车。



「啊……」



「你、你好过分喔,琥珀……」



明宝整个人已经被琥珀从领口扯了起来,他一边呜咽一边痛苦地呻吟着。



「抱、抱歉,我一时顺手……就……」



「呜呜呜……」



「你先吃点心,转换一下心情吧——虽然不是我请你的。」



琥珀摆出想要收拾残局的笑容,并将明宝的衣服整理好,重新放回他原本在角落的位置。接着,琥珀又抓抓自己的头发、用力深呼吸。



他的性情的确非常刚烈。



琥珀生来就是这副火爆浪子的个性,很容易脑充血,也经常发飙。一旦他的脾气上来,想要收拾就很困难了。打从他在市场中偷窃时就是这个模样。



此外,每当他进入这种状态,眼珠子一定会——就像狰狞的猛兽般——发出灿烂的金光。所以不知不觉中,他才会被冠上「琥珀」之名。



「……冷静下来了吗?」



能让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琥珀恢复正常的,唯有长年的好友龙童。琥珀与过去相比,虽然忍耐力增强不少,但相对地,一旦爆发后的危险度也大增。然而很不可思议地,他只要听见龙童的说话声,便能立刻恢复正常。



琥珀对龙童的质问点了好几次头,这才站起身。



「——呐,龙童。」



「什么事?」



龙童紧紧关上窗户,回身望向琥珀。



「那些家伙,真的是为了妨碍本校学生参加『狮王争霸』,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打人吗?」



「琥珀啊。」



龙童边叹气边指着明宝说:



「……如果我是幻风的人,绝不可能认为他是雷星的出赛代表。」



「那倒是……」



看着一边哭泣一边吃点心的明宝,琥珀的怒意已完全消失了。他靠在双层床的支架上继续说。



「话说回来,刚才提到的那个李家,到底跟你有什么瓜葛?」



「……我想应该是巧合吧。」



龙童耸耸肩,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最近那个李家,为了举办热闹的宴会,似乎一直想找我们店里的女子过去。」



「你们店里的女子……就是『欢春苑』的大姊姊们吧?」



「正是。」



举凡热闹的宴会,当然少不了美酒、美食,以及美丽的花儿陪衬了。



在这种场合中,所谓的花并不是真花——而是能够善解人意的交际花,意即青楼女子。



都城中的有钱人在举办家庭宴会时,都会四处从妓院搜罗美女,花上大笔银子聘请这些花枝招展的女性为宴会增添光彩。夸张一点地说,一场宴会的成功与否,有很大部分是建立在能否招来一流妓女之上。



在这点上,如果是由都城中名气最响亮的「欢春苑」女子负责,那自然是无可挑剔。事实上,「欢春苑」每个月都会遇到好几场类似的宴会,必须派出女子前往服侍。



龙童将手肘靠在桌上叹气,似乎觉得很无趣地摇摇头。



「——以我家店里的规矩来说,生客是根本不可能靠近一步的,当然更不可能为其派出女性了。」



「所以说那个李家,以前从来没上门找过你们罗?」



「虽说不是每家高利贷都一样,但那个李家的主人,似乎是个标准的金钱至上主义者。」



「听起来好像不讨伯母的欢心啊。」



「没错,所以我家店里的常客,根本不会找李家的人一同上门。如果因此忤逆了母亲大人,以后不准再光顾的话,那不是很煞风景吗?」



「李家为了此事想直接上门找『欢春苑』的大姊姊过去服务,应该是一场很重要的宴会吧?」



「如果有朝廷大臣在场,宴会上就不能出现任何粗鲁无礼的举动,必须找对礼法应对都很得体的一流妓女服务才行……但话说回来,李家可是放高利贷的,像明宝他家那种御用商人或许还有机会,放高利贷的怎么可能接待朝廷大宫呢?」



「问一下伯母不就明白了?」



「这个嘛,关于此事的详细内容母亲大人应该不会隐瞒吧。」



「好极了。」



琥珀用力点点头,接着就对明宝谢罪道。



「——明宝,刚才真的很抱歉。虽然这样赔罪好像有点怪怪的,但今天我的晚餐就通通让给你吃吧。」



「耶?」



正面对墙壁偷偷吃零食的明宝,听见琥珀的言词后惊讶地瞪大双眼。



因为琥珀自己的食量,跟明宝相比也只不过略逊一些罢了,有时他甚至还会偷拿明宝的零食去吃。如此大胃王的琥珀,竟会说晚饭全让给明宝吃,难怪会让他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明宝坐在地上,缓缓以膝盖朝床缘移动。他抬头仔细打量琥珀的脸。



「今、今天的菜单可是包了鸡肉的粽子还有肉馅很多的云吞喔?真的要让我吃吗?」



「是啊,让你吃。不过,如果老师跟其他同学问起你的话,你就说我头痛待在寝室休息。」



「唔、嗯,我懂了!」



明宝点了好几次头,脸颊两旁的肥肉也随之振动。



龙童以冷冷的眼神看向琥珀,手上扇子一挥:



「要偷跑出武术院是可以,但如果一不小心可是会被逮住喔?假设你被抓,那没有阻止你行动的我跟明宝也会遭殃。」



「放心,我不可能被抓的。」



琥珀把武术院的制服——那套绿色练拳服脱掉,换上自己为数不多的便服后,就轻轻打开窗户、向外张望。



先前被琥珀撵出去的残兵败将已不见踪影,天色也逐渐黯淡了。对琥珀来说,这种光线下想要避入耳目已是绰绰有余。



「——熄灯之前我会回来。」



「虽然前几天才碰过面,但还是麻烦你帮我向母亲大人问候。」



「我会的。」



琥珀无声无息地溜出窗外,悄悄关上窗子后,便出发了。



七违反校规



不知会不会在半路上与幻风武术院的家伙狭路相逢?尽管琥琯暗地里有些期待,但不知是幸或不幸,途中并没有人现身阻挡他的去路。



「欢春苑」的后方有条运河流经,如果客人想在船上享乐的话,便可随即登上船屋划到河面上。



琥珀巧妙地横渡并排于运河上的大小船只,最后翻过「欢春苑」后方的围墙,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后院。虽说他也可以从正门走进去,但要是被外人发现一个穷小鬼也能堂堂进入「欢春苑」的话,恐怕会降低这里的格调:尽管琥珀年纪不大,但这点还考虑得还颇为周详。



他把从怀中探出头的银河压回去,并藏身于后院的杜鹃花丛中,观察附近的情势。



豪华的巨大主屋,以及利用回廊相互连接的别馆,此外尚有好几座楼阁——华洲城中虽然有不少豪宅,但能比拟「欢春苑」这般宽阔壮丽的,不知能有多少。幸好小时候琥珀与龙童经常在此一起玩探险游戏,所以现在才不至于迷路。倘若是初次来此的客人,恐怕连宅邸的全貌都难以掌握吧。



「——」



这时,一道纤细的人影,透过摇曳的灯笼火光,从回廊上延伸而来。琥珀定睛一看,原夹是位在此工作的女性,正将一只空盆子夹在腰际,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想必是刚将食物与料理送至别馆的回程途中——应该没错吧。



琥珀看出那是他认识的人之后,便从花丛中探出头,低声呼唤对方。



「——喂,兰姊姊!等一下!」



「咦?」



「这边这边!」



女性发现琥珀后,便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离开回厕,进入了庭院内。她是名为阑的少女,经常替龙童的母亲送东西到武术院。



「怎么了,琥珀公子?没听说你今天要过来呀?」



「不,今天是因为另外有事。」



「少爷呢?」



「啊,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嘛。」



听见琥珀的回答,兰不禁失望地嘟起嘴。虽说由于龙童生得俊美,年轻女子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表现得如此明显,难免还是会让琥珀觉得不大高兴。



琥珀也不服输地学对方嘟起嘴,还将粗眉皱成一团、嗤之以鼻道:



「是啦是啦,龙童没来,真对不起啊。」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嗯,其实我觉得琥珀公子也满有魅力的呀!虽然跟龙童少爷不太一样,应该算可爱型的吧。」



「真没意思。」



琥珀听完对方虚情假意的赞美后,皱起鼻子,仰望上次自己接受招待、店内最高的那栋楼阁。



「——对了,伯母现在有空吗?」



「老板娘?怎么可能有空呢。」



兰用手抵着脖子苦笑道。



「托公子的福,今夜我们的生意依然好得不得了,连想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老板娘也为了到处结帐而忙碌不已呢。」



「啐,那我只好趁明天傍晚前再来了——」



「啊,不过既然是琥珀公子来访,老板娘或许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唷?毕竟你是特别的客人嘛。」



「真的?那可以请你帮我问问伯母吗?不行的话就改天吧,不必勉强。」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帮你传话,你在这里梢等一下……对了对了,可别被其他客人撞见唷,如果传出有人在店里偷窥的话,会影响本店的信誉。」



「我明白啦。」



目送对方小碎步走回主屋后,琥珀再度潜身于树丛中。



竖起耳朵,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琵琶与笛子所发出的乐音。今夜「欢春苑」引以为豪的美女群,应该又以想追求二仅美梦的男人们为对象,尽情施展技艺与媚态了吧。



在充满脂粉香味的这个温柔乡中,琥珀并没有因此妄想各种情境而突然大感懊恼,反而率先感到的是「肚子好饿……」这句话。就如同龙童所说,自己要追在女人的屁股后面跑,还得等好几年呢,他不禁抚摸着空腹苦笑。



「——琥珀公子。」



终于,他听见兰呼唤自己的声音。



「老板娘有三十分钟的空档唷。」



「真的?」



「来,跟我过来吧。」



兰刻意闪避其余客人的目光,尽速将琥珀领往一般有钱常客不会前往的狭窄别馆。这是一问坐满四个大人就显得拥挤的六角形房间。为了不让里面的人膝盖相互碰撞而无法就座,只放了一张圆形的桌子与两把椅子——



但话说回来,这个小房间绝不寒酸。屋内的摆设与桌椅的材质,体积虽小但都是高档货,如果想远离喧嚣静静品酒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场所。甚至可以用世外桃源来形容此处。



「——晚安,琥珀君。」



当琥珀入席后,瑠珠也捧了一个盆子走了进来。



「啊,您好。」



「今天为何要单独来访呢?可以外出的自由活动时间不是已结束了?」



瑠珠一边问,一边将盆内所装的料理一盘盘排列在桌上。



「那是因为,有件事——」



被瑠珠楚楚可怜的目光逼视,琥珀不禁感到双颊发烫。



「哎呀,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吗?连龙童都不能说?」



「不,并不是这样。」



虽说在「欢春苑」里,有好几位都可称得上都城的绝代美女,但迄今最有资格冠上「华洲绝华」之名的,还是只有眼前这位瑠珠。这不是溢美之词,而是琥珀的真心感想。



由于琥珀没有母亲,所以或许这种情感混杂了对好友之母的母爱憧憬吧。但即便不考虑上述那点,琥珀也没见过比瑠珠还要更美丽的女性。



看着瑠珠那双白皙的手为自己端上佳肴,琥珀胸中涌起一股难丛言喻的羞赧之情。难道这就是那群损友所指的初恋吗?他不禁陷入迷思。



「——兰,这里交给我,你回厨房帮忙吧。有事情再过来通知我。」



「是。」



兰对着美丽的老板娘深深鞠躬,在离去前又对琥珀悄悄说。



「能跟『华洲绝华』一对一促膝饮酒的男人,除了少爷以外,就只有琥珀公子罗!回武术院以后,可以拿来大肆吹嘘一番了。」



兰促狭一笑并如此对琥珀咬耳朵后,便摇曳生姿地离开房间了。



「开、开什么玩笑啊——」



被兰这么一撩拨,琥珀胸口的鼓动更加激烈了。他双手捣着心窝,深呼吸好几口气。



的确,能有荣幸与瑠珠独处一室,对男人来说是种无上的喜悦,但琥珀可不是为了与对右把酒言欢,才从武术院偷偷溜出来的。



「——我想,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别客气唷。」



「那,我先开动了。」



琥珀内心的悸动瞬问被食欲所取代。他迫不及待将筷子伸向料理,同时开口表明来意:



「——其实,今天会来打扰您。」



「嗯?」



「是想请教关于放高利贷的李家之事。」



「李家之事……?」



「听说最近李家的人好像常常跑来这里。」



杯子与酒器之口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瑠珠挽袖为琥珀斟酒的手,刚才似乎微微颤抖着。



琥珀也马上停下筷子,窥视对方的反应。



「伯母……?」



「——是龙童拜托你来的吗?」



「嘎?」



「琥珀君,是龙童拜托你向我打听这件事吗?那孩子,明明知道我很困扰,竟然还——」



「啊,不,并不是那样……」



琥珀把在怀中蠢蠢欲动的银河搁在桌上,慌忙解释原委。



「琥珀君的朋友,被李家的儿子……?」



「是啊。我们因为很在意袭击学长的幻风学生,所以才想调查那个名叫凯邦的家伙……听说最近李家的人经常往这里跑,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