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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带枪的人类/持枪的魔导师(2 / 2)




虽然现在是晚上,可是身穿围裙洋装的审判者正转啊转地把弄著洋伞,独自出现在那排枪手前。



「你们的事情办完了吗?」



《荆棘姬》欧尔嘉‧杰曼的职责,是保护收容所不被怀斯曼的攻击部队攻陷。同时还要查出刻印魔导师之中的内鬼,与想要直接参与行动的不满分子。



面对得到自由之前不得不超越的恐怖象徵,聚集在前花园的囚徒个个脸色大变。没有任何一个刻印魔导师在亲眼目睹专任官,也就是那群鏖杀战鬼的战斗之后还能活下来。对他们来说,与专任官的战斗完全是一片未知的领域。



欧尔嘉的心情好像很愉快。她转动著手中的阳伞,彷佛想藉此遮蔽众人注视她的视线。



「没有必要和《荆棘姬》在能用魔法的地方战斗。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人都坐上车斗来!」



狩猎魔导师中队的行动变得很慌张。史蒂芬一边用枪指著《荆棘姬》,一边坐上货车的驾驶座。



攻击部队成员一一跑回车斗上,而选择逃脱囹圄的刻印魔导师,则大多数都没有登上最后的救命筏。要是在这里开战,就是三百多名收容所的刻印魔导师与一名专任官的局势,让他们有一种三百比一的错觉。



见来者只是一名孤身女子,狩猎魔导师中队中只有色心大起的伊姆克一人留下。



「OK,我稍微玩一玩就溜之大吉吧!」



伊姆克用力甩著枪枝,滑动枪机把子弹填入枪膛内。因为他不是刻印魔导师,所以也无法察觉为什么在人数相差这么多的情况下,这些收容人还一副绝望的样子。



「娘们儿,看我干了你!看我干了你!」



「够了,伊姆克。别再闹了。」



货车开始移动,准备离开。贝尔纳从车斗上递出枪身,朝著《荆棘姬》开枪猛射,掩护伊姆克撤退。



白色阳伞溅起鲜红色的血珠飞上天际。下一秒,魔法使们将会亲眼目睹高位魔导师超乎想像的绝技。白色阳伞如一根羽毛般轻轻落地,而在阳伞落地处,有一件像使出魔法般,以俐落手法脱去的高雅围裙洋装,和一名身穿黑色拘束衣的魔女。



《荆棘姬》欧尔嘉此时穿的不是衣服。那套拘束衣是由坚韧的皮革,与一些显然不是装饰用途的粗大钢索所构成。她之所以在夏天也穿著长袖衣物,就是为了隐藏这套服装。这套服装虽然裸露大片肌肤,看起来很猥亵,可是却拒绝让观看者心生淫欲。这套服装就是《荆棘》,将其穿在身上就是一种刑罚。欧尔嘉脱下优雅洋装后,裸露出来的柔滑肌肤上钉满了粗细不等的针头与长形螺丝,数量超过十根以上。一个看起来显然就是某种发动引擎的粗俗铁块固定在她后腰上。那玩意儿只要一经发动,就会扯动并扭转捆住欧尔嘉全身各处的钢索与皮带,粉碎她的骨肉,完全就是一种自杀装置。



被机械捆绑住的裸露肌肤渗出痛苦的汗珠,羞耻心让欧尔嘉的身体变得非常敏感。伊姆克与那些刻印魔导师现在才正要开始学习《地狱》的可怕之处是什么。



欧尔嘉的右手臂高举向月,在手腕处套有一个银色手环。随著一声好像刨刀在木材上刮动似的闷响,手环的位置移动到手肘处,大量血雨与被刮开的鲜皮掉落下来。



装设在手环内部的利刃就像削苹果用的削皮刀,把她的皮肤从右手臂上削掉。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荆棘姬》按著手臂,痛得不断扭动身躯。她的手掌心溢出某种灰色污泥般的黏液团块,那团黏液散发出阵阵腐臭味的同时还冒著泡沫发出啵啵声响,接著生出嘴里长满整排锐利牙齿的猛兽头部。那张大颚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咬碎夜风──可是那排锐利的牙齿却阖不起来。那是因为从猛兽大颚的喉咙深处又喷射出另一团腐烂泥泡,变出比自己还大的猛兽头部,卡住了自己的喉咙。下颚脱落,无法呼吸的窒息狂兽头部用力摇晃,在前端又生出新的头部,它正要满足自己的食欲──然后又被新生出来的头部卡住喉咙而窒息,就这样不断重复著诞生与窒息。那道接连著饥饿与痛苦,永无止境又虚妄的连续过程,就是一道魔法生物所形成的长炼,同时也是一条掌握在魔女手中的长鞭。



《荆棘姬》欧尔嘉‧杰曼的魔法属于圣痕大系。是一种把触觉与痛觉当成《索引》,让奇迹的力量化为现实的索引型魔术。



插图009



「呼、呼、啊、啊。」



欧尔嘉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轻轻甩动灰色长鞭,魔法生物形成的长鞭只想著在喉咙卡住之前先咬上一口,为了寻找猎物而自动飞过整个前花园,延伸到警卫室来。一名男子被这条饥肠辘辘的长鞭一口咬掉上半身,残余的下半身也垮了下来。男子是《奔影人》埃吉欧,这名袭击守卫室,从内部打开大门的内鬼就这样死去,毫无招架之力。



眼前这副光景实在太过异样,所有人都哑然无语。



走到前花园来的刻印魔导师们瞬间惊觉,自己如今成了被捕食的猎物。



这些刻印魔导师在各自的故乡,都是无恶不作的大罪人,对自己的能耐也深具信心。若是和普通的魔法使交手三两下就败下阵来,那也根本没本事犯下什么神判重罪。可是《荆棘姬》手中的长鞭就像是一群饥饿的猛兽,分毫不差地追踪他们,逮到之后便咬得支离破碎。



「不要过来。拜托谁来救我啊!谁来救……我要被吃掉了!」



一名刻印魔导师被这条可怕的魔法生物长鞭卷住全身,发出哀号。面对双方压倒性的力量差异,他原本最引以自豪的防御魔术转眼就被吞吃殆尽。随著一声又一声断骨碎肉的闷响,又一名刻印魔导师被咬得肢体不全,死了。



纵然如此,狩猎魔导师伊姆克‧耶达手中还握有胜算。他施展在战斗中使用的唯一一种魔术,在自己的脚下与《荆棘姬》的头顶上打开魔法转移门,连接空间。



「臭娘们,干掉你喔。喂!我干掉你。」



伊姆克扣动扳机。一阵刺耳的枪响爆起,从枪口喷出八颗小型弹丸,穿过转移门后从《荆棘姬》的头上打落。霰弹枪的子弹就像暴雨飞散,应该总有一颗会打中那个捆绑自身的魔女。



然而,伊姆克的梦想却被人类动作比子弹还快的荒唐现实推翻了。



高位魔导师都身怀一种称为《化身Avatar》的高阶魔术,能够把自己存在于此地的事实转化为魔法。圣痕大系中的《化身》叫做《假寐化身》。对欧尔嘉这些圣痕魔导师来说,世界就是「所有感觉(触觉,能够碰触到的感觉)到的物事的总体」,转化成魔法的主观时间会侵蚀所有人共有的时间。也就是说,欧尔嘉能够像临死前的瞬间,如跑马灯跑完整个人生地把时间拉长,也可以如半梦半醒时过了一整天地把时间缩短。



用来射杀两百公斤以上、体形庞大的鹿或山猪的大颗霰弹打在草地上,溅起一片泥沙尘土。在流动迟缓的时间中,所有事物在冲击力道下彷佛都变成流体,唯有欧尔嘉还在继续活动,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被黑色皮革与钢索捆绑住的《荆棘姬》,早已远离伊姆克的射击范围。不只是伊姆克,就连其他将近三十名刻印魔导师也没有一个能捕捉到《荆棘姬》的行踪。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不再是哀号,而是与空气共鸣的嘶吼声了。欧尔嘉所发出的痛苦尖叫脱离时间的流动,除了她本身,其他人连听都听不太到。



欧尔嘉的左手紧握住装在她后腰上那个发动引擎的固定把手,想都不想就直接把启动握把用力一拉。她的动作原本就像是加速播放的录影带,现在又重新回复到与伊姆克和那些刻印魔导师相同的速度,稍事休息。就在发动引擎发出第一声起动音,开始运作的同时,拘束衣上的炼条也发出喀喀的声响开始转动。



《荆棘姬》欧尔嘉之所以参与《公馆》专任官这份不乾不净的工作,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这个世界,而是因为《公馆》是《地狱》世界里最恶劣的地方。虽然他们负责保护《地狱》的民众,但是就连同种族的粪屎们都不接受他们的存在。《荆棘姬》欧尔嘉是前来累积苦行以净化自身罪孽的苦行者,也是一名自愿来到这里的《地狱》巡礼客。



「真是痛苦得教人难以忍受……可是魔法使的世界就是这样,强者能够恣意蹂躏弱者……我不会祈望你们原谅……」



虽然发动引擎不祥的声响与震动,让欧尔嘉浑身的鲜血为之冻结,可是在等待发动引擎的回转数加快到足够的速度之前,她还是用手指不断轻抚黑色皮革的拘束具。



「───所以我要比各位先一步接受痛苦的折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最后回荡不止的语尾,所有人都察觉到欧尔嘉身旁的时间开始紊乱。自缚的魔女控制离合器,开始传送发动引擎的动力,用一个小型变速杆切换齿轮。



────档速一档。



炼条稳稳地扣住拘束带的带头,欧尔嘉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她的胸腔反射性地深深吸进一口气,双眼睁得老大。一股从发动机传到炼条,又从炼条传到黑色皮带的强大力道,把她的左手腕朝反方向往上扭,下一秒就简简单单地折了她的左手腕骨。



圣痕大系是一种施术者的触觉联系魔法的索引型魔法,所以适当的痛楚同样也可以引动魔法。



一股冲击波把那群刻印魔导师如同小玩具般全部震飞,彷佛凄厉的惨叫声直接转化为破坏力似的。呈现加速状态的《荆棘姬》用魔法生出的这股力道,刚开始还只是一阵强风。当强风从拉长时间的《化身》范围脱离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化成速度比音速还快的冲击波。亲眼看到这股狂扫整个前花园的强大力量,整个世界都因为『恐惧』而扭曲,犹如历经一场恶梦。



伊姆克脸上的表情就像他刚才亲手枪杀、临死前的《疼痛储存窖》,各种体液从脸上的孔窍里邋遢地流个不停。眼见双方实力有如天差地别,他只能不断地开枪射击,宛如试图在灭顶之前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借用机械的力量,把使用魔法的频率压到最低限度。用这种方法简化培养魔导师的步骤。



神音大系的机械化圣骑士队则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稳定地使用魔法,采用扬声器或是电子乐器。



而《荆棘姬》欧尔嘉‧杰曼是第三种系统的机械化魔导师,使用精密的机械装置引动高端魔术。这套《荆棘》束缚住欧尔嘉,在她身上钉入四十五根长桩,折断她全身三十二处骨骼,用这些触觉引出魔法。这就是《公馆》的特约变态科学家沟吕木京也打造的最佳杰作。



一名身穿白色西装的『魔法使』,就在一公里外的地方看著那副光景。他站在一间小型食品公司的屋顶上,身子倚靠著大约一公尺高的铁栅栏,张大了嘴。顺带一提,在这间大楼里工作的人员,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存在。



「那个变态科学家好像又病得更厉害了。科学家干的事虽然合乎理论,可是一点都不精致啊。」



《荆棘姬》欧尔嘉那不正常的强化模样,就连王子护豪森看了都目瞪口呆。



王子护的中队之所以能够接近收容所而没有遭遇任何反击,是因为他用魔法转移把货车直接送到大门口前。王子护豪森从明治时代起,就与《公馆》息息相关,对这处收容所早就瞭若指掌。自狙击案发生后,警方就在持续进行路检查哨的工作,因为他们与魔导师公馆之间的合作行动,从未成功过,所以王子护本来还打算利用这些陷入混乱的警察掩护他们逃离。



可是如今别说逃离,就算他想出面重整撤退中的攻击部队也不可能了。原因在于《鬼火》东乡永光专任官逼命而来,人就在他身旁。



「真是久违了。」



《鬼火》东乡身穿雅致的碎白花纹浴衣,脚下的桐木木屐发出喀啦声响,一身洒脱打扮站在眼前。时光的指针好像唯有在那名闭著双眼的男子周遭又转回到武士的时代。他的右手提著惯用的肥前国忠吉宝刀,半冷不热的夜晚湿气带著一丝宛若濡湿鲜血的铁锈味。



就算不是武原仁那种能够关闭魔法消除能力的特殊案例,有些人经过极致的锻炼,就连魔法使都无法察觉他们悄悄逼至的身影。



《鬼火》东乡之所以成为没有光明的黑暗之人,最初就是因为他在训练时封锁了自己视力的魔法消除能力。



穿著一身雪白西服,看起来十足怪里怪气的『魔法使』摘下白色帽子,朝自己搧了搧。



「这下可伤脑筋了,我现在该不会是碰上大麻烦了吧?」



时隔三年,同样身为武原仁师长的《魔术师Magician》王子护豪森与《鬼火》东乡永光又在盛夏之夜里再会。



而巧弄唇舌的人总是王子护。



「就算你杀了我,核弹还是会爆炸喔。我们只不过就像是摆夜市的路边摊商,想趁举办烟火表演时小赚一笔而已,何必欺压我们呢?」



「婆婆妈妈的家伙。只不过是挨一刀而已,哪有这么多话。」



《鬼火》论人只凭一刀。



东乡的居合斩锋锐流畅,能够用剑法挡他一刀的魔法使不出十人。一招交手之后,和服剑客与西服魔人互相揣测彼此的最佳攻击距离。东乡的右手握著已出鞘的肥前忠吉刀,刃长约两尺五寸(七十五点八公分)。王子护的右手同样也握著一根细细的金属棒状物。独眼魔导师摆出中段架势,棒尖直指对手的左眼,丰采亦不下于东乡。



东乡手中带著米糠纹【注】、无丝毫杂质的长刀钢材上,多了一条如刮痕般的淡淡痕迹,由刀刃延伸至刀背。【注:日本刀地肌纹路的一种称呼,米糠纹的沸纹较少,地肌偏白,看起来就像米糠撒在玻璃板上一样匀称,故名之。】



「────那是《神人遗物》吗?」



「这个世界就像是个谜团多到挖都挖不完的迷宫。别说是百年时光,就算徘徊一千年也看不到出口。可是光靠被动的固守就想要改善什么,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太过一厢情愿了吗?」



王子护豪森的魔法是完全大系。那是一种从施术者想像出来的意象中发现《魔力》,改写世界的魔法。因此,在完全魔导师对人体与锻炼具有深度知识与概念下,甚至能够以超乎常理的效率达到极限的锻炼成果。而王子护豪森这名高位魔导师早在幕末剑客仍然存在的明治中期就在日本居住,到现在已经过了上百年的时间。



「逃跑比谁都快的诈欺师也胆敢妄论天下,未免过于狂妄。」



《鬼火》的刀直指老同事,刀尖没有一丝迷惘。



一道魔炎就像一片飘落的红叶般在《鬼火》的头上扬起。武术家经过苦练而练就的超敏锐感官,瞬间就把王子护对他施展的魔法烧毁。风驰电掣的突刺穿过火炎,划过王子护的右脸颊。刀刃的位置就在王子护带著银色眼罩的右眼死角处,让他不得不做出反应。就在王子护的注意力转向刀尖的剎那,穿著桐木木屐的脚使出脚刀一扫,踢在王子护的腹部上。白衣魔导师顺著这股冲击力道,上半身后仰到后脑杓几乎就要撞在屋顶的地板上,单手一撑使出个后仰翻。东乡横劈一刀,掠过王子护的后背,把这个世界之人看不见的魔炎扫成两段。



本想继续上前给予致命一击的东乡停下脚步。



因为王子护从手腕处抽出五张牌,用精熟的手里剑术投掷过来。东乡举起还拿在手中的刀鞘,挡下这些在薄薄的刀片两面贴著纸张的要命扑克牌。



「在袖口里藏牌是想耍老千吗?」



「──不,这是『变魔法』用的Non! Non! Just a 'magic。」



王子护接著以装模作样的动作拿出整副扑克牌,稍微洗了两把之后把牌一弯,内藏刀片的卡片这次宛如喷水池般地高高弹起。卡片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发出森森白光,瞬间增加到八倍的数量,然后顺著重力如雪花般飘落下来。然而,大多数的扑克牌都没有落地,就被魔炎燃烧殆尽。



为了使出高难度的魔术,高位魔导师有办法让自己的感官产生变化。王子护豪森使自己的眼角膜暂时性弯曲,形成严重的散光。在散光的视野里,飞散在半空中的扑克牌全都变得影影绰绰,看起来像是分散出许多的数量。而完全魔术则是一种能够依照意象改变世界的魔法。因此薄刀扑克牌就如同散光视野中看到的,数量增加到有如满天飘雪一般。



《鬼火》用他超人一等的皮肤感官捕捉每一张扑克牌,把魔法破坏掉。满溢的魔炎既像是不合时节的枫火,又像是深夜中的夕阳。可是正当东乡在这个染上一片赤红的世界里停下脚步的瞬间,王子护已经翻越屋顶上的铁栅栏。



「我也一把年纪了,本来不想玩这种既没有秘诀又没有机关的逃脱魔术了啊。」



说完,《魔术师》王子护豪森毫不犹豫地从五层楼高的大楼屋顶纵身,往夜晚的空气中一跃──



收容所的状况就连中队长王子护都撒手不管,光凭那些遗留在现场的人根本无力回天。



成为杀戮战场的前花园里四肢飞散,一名刻印魔导师的临死哀号回荡四周。



欧尔嘉被拘束衣包裹碾压,她的惨叫声同样也响彻云霄。



袭击收容所的狩猎魔导师伊姆克浑身是血。欧尔嘉的魔术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打在保护收容所不让内部的光影与声音外泄的防护壁上。那些魔法使就像漂浮在浪涛间的垃圾,随著扑打到防波堤上,不断地载浮载沉。



「请看著我啊!被神所遗弃的《恶鬼》制作的道具让我流了这么多血,受到这样的折磨!」



《荆棘姬》欧尔嘉舍弃一切品行,祈求能获得救赎,摆脱痛苦。她咒骂现实世界不接受她的祈愿,然后又被紧绷的拘束衣逐渐勒住。苦行者欧尔嘉的祈祷与哀鸣和魔法毫无关联,而是精准烙印在她肉体上的痛楚创造出奇迹的力量。可是《荆棘姬》还是用发动引擎抽紧皮带,折断自己的骨胳,彷佛她衷心渴望被世间残酷地遗弃。



「为了那些会讲话的粪屎,我受到如此痛苦的折磨!我比那些会讲话的粪屎更低贱!!我……请让比粪尿更污秽的欧尔嘉有机会赎罪。」



伊姆克的心智因为恐惧而丧失平衡,只要身边有什么东西活动,他就举枪射击。



一名正打算逃回《学校School》大楼的刻印魔导师被《魔法使子弹》击中头部,倒毙在地上。



「该死!这是什么鬼地方,根本就是地狱啊!我一点都不想待在这种地狱里,为什么除了地狱之外我们无路可去啊!该死!!该死!!」



伊姆克的惨叫就是全体刻印魔导师的心声,他们全都紧紧抓著一个便器方舟《学校》,在满是粪屎的世界里浮沉。



从痛楚当中也能引动奇迹的圣痕大系就是以活人祭神之习俗的滥觞。发动引擎发出轰轰声响,牵动黑色皮带逐渐绑住《荆棘姬》欧尔嘉那双美艳撩人的大腿。她搔抓著雪白美腿的手,连同整个上半身被拘束衣狠狠扭转。滑过她肌肤的汗珠不知是被痛苦压榨出来的油腻汗水,又或是将自身奉献给神的巫女所感受到的无上欢悦。她的皮肉因为被强大的力道紧紧固定住,开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崩裂声。接著右大腿骨就像是坏掉的玩具,喀啦一声折断,右腿折成V字型的冲击力让她摔跌在地上。



趴伏在地上的魔女就像发了疯似的,伸手高举向天。就在欧尔嘉颤抖不停的手指抓住满月时,她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破抹布般整整扭转了一圈半。



既野蛮又精致的多种触觉组合,就此与名为魔法的奇迹结合。



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圣痕魔术所构成的那个魔法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只要是能够感觉到那道妖物之影的倒楣鬼,在一瞬间便永远丧失了理智。庞大的魔术突破防护魔法,瞬间就被周遭的居民观测到而引起猛烈的魔炎,熊熊火势延及整栋《学校》。



当火焰、光影与爆炸的余声全都褪去时,前花园被染得一片赤红的湿润草皮上只剩下欧尔嘉一个活人。散落在黑暗中的大量人体残骸,不晓得哪些是伊姆克的碎肢,哪些又是其他刻印魔导师的断体。所有肢体都被吃得血肉四溅,彻底破坏,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一阵安静的沉默笼罩整座收容所。看到发生在前花园里的一切,留在《学校》里的刻印魔导师都在心里赞许自己,抛下那些有著相同际遇的魔导师,在自己身上烙下丧家犬的烙印并且甘之如饴。



在这个以临死哀号的大合唱做为谢幕曲的舞台上,传出一道非常不合气氛的热切声响。那是非常微弱的鼓掌声。



所有人都以为早就呜呼哀哉的《疼痛储存窖Pain Cellar》尼可戴玛斯感动不已地拍著双手。



「…………真是美。啊啊……啊啊。」



对于把自己奉献给极致痛苦的欧尔嘉,曾经在成千上百人身上分植病痛的老魔导师给予由衷的盛赞。被霰弹枪从近距离轰了一下,又被魔法的威力波及而震飞,他变成沾黏在《学校School》墙上的一团肉块。即便口中呕出鲜血与唾液,浑身痉挛不止,在这场充满痛苦与生命的悲喜剧落幕时,他还是不断鼓掌。那是他燃尽一身气力与生命的谢幕掌声。



虽然欧尔嘉全身骨折,可是她最后呈现的姿势彷佛在黑暗中热舞后,摆出的美丽结束动作。从她身上散发出某种超越极限的扭曲人性,那是更令人无法忽视的魔性。



就连最后的鼓掌声都宛如油尽灯枯般消失了。这片死亡的沉寂让《恐惧》所蔓延出来的某种难以言喻之物事,一点一点渗入所有刻印魔导师的心中。



在这世上有一种存在意义已经扭曲偏差的混沌力量存在,就连丧心病狂之人也只能给予赞赏,除此之外找不到更恰当的解答可以解释。随著那些刻印魔导师逐渐明白这一点,那名为专任官的《地狱》荆棘虽然深深刺入他们的喉咙,可是专任官真正的存在本质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从他们的理解里消失。残留在他们心中的,就只知道有一股神秘又决绝的力量能够彻底把刻印魔导师逼入死亡。



不过,想要让那些原本还以为有机会翻身的刻印魔导师深刻体会何谓魔法使的《地狱》,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这世上真有某种值得守护的价值存在,有很多人会说那就是孩子,因为他们是未来的主人公。



魔导师公馆这个组织同样也与这种普世道德脱离不了关系,今晚鸦木梅洁儿才被留置在事务室里待命,以免她卷入战斗中。



傍晚时分,梅洁儿被叫到公馆本馆来,那时候她才得知浜胜彦殉职的消息。



对于熟人死亡的事情,梅洁儿早就习以为常。可是这些人不但没把事实告诉她,甚至对她会做何反应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人心之间的隔阂,让梅洁儿感到无比空虚。因为寒川纪子来玩的时候,她把衣服弄皱了。所以小魔女过来之前先换了一件可爱的迷你裙连身洋装,还在头上绑了一条花哨的缎带。正因为事态紧急,所以她才打扮得漂漂亮亮过来。可是待在事务室里,她却像是养在家里从不出门的小型犬,与周遭格格不入。《公馆》的职员们个个避免与她的眼神对上。越是在这种有如葬礼会场般忙乱的时刻,越是都清楚看出自己和其他人究竟亲不亲。那些人似乎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到要扔些点心给梅洁儿,她坐的座位桌上摆了一个糖果盘。



梅洁儿晒成小麦色的手指紧紧抓住粉红色连身裙的裙襬。开著冷气的事务室里没有魔法与枪弹飞来飞去,但是在事务室那些神情慌张的人交谈时,她听见刻印魔导师收容所遭到攻击,在现场守株待兔的专任官《荆棘姬》正与敌人交战。衬衫背后一片汗湿的男性事务员把额头上激动的汗水抹掉。



「刚才《学校School》有消息进来,怀斯曼的战力好像被歼灭了!」



刚才接起电话的会计人员放下话筒,这么大声说道。身为异乡人的梅洁儿周遭响起欢呼与热烈的鼓掌声。



「竟然杀害毫无关系的浜叔,实在太扯了。」



「明明一定会输,为什么那些家伙老是学不乖,一直要反抗我们?」



「浜叔有两个小孩耶,就不能想办法治治那些怀斯曼公司的魔法使吗?」



大家好像在庆祝打赢什么战争似的,鼓掌声久久不停。经常送糖果给梅洁儿吃的中年女性职员考虑到梅洁儿的心情,走向茶水间去。



一名男子迈著大步走进欢声雷动的事务所内,正是警察厅警备局的干部清水健太郎。



入夜之后,警方既没有抓到狙击局长的枪手,也没有抓到在新桥被人目击的恐怖分子国成田义一。清水的脸颊看起来好像消瘦了不少,事务员们顾虑到有他在场,全都闭上了嘴巴。



可是清水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办公室,松开领带,找著一个没人坐的地方坐下。他选的不是下班的课长所使用的大桌子,而是普通员工的旧办公桌旁。



「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办公?你们这里的干部办公室根本不是工作的地方,只有一支内线电话要怎么做事?」



清水健太郎在突破五十岁大关之前锻炼出来的精悍脸庞相当耿直,因为辛劳而刻下深深的皱纹。



「我们警方在今天的怀斯曼迎击计画中决定,将全面协助魔导师公馆。警方认为你们魔导师公馆应该和我们有相同的感受才对。」



警察干部遭受狙击的案子与浜胜彦殉职接连发生,让两个不同的组织因为同情与愤怒而产生连带感。



──就算死了将近两百个刻印魔导师,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说一句哀悼的话语,就只是把尸首焚化后的骨灰放进纳骨堂里。可是这个世界的人只要有一人丧命,管理整个社会的公家机关就会有动作。



双方的待遇如此天差地别,看在梅洁儿眼里不禁让她咬紧了嘴唇。在所有刻印魔导师当中,只有梅洁儿受到特别良好的待遇,让她有很深的罪恶感。她当然很清楚,因为自己是小孩,所以人家才把她这条性命和浜胜彦一样摆在『宝贵』的那一边。



清水把笔电放在桌上,营造出属于自己的办公空间。接著他的目光停留在无所事事、独自闲坐,看起来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梅洁儿身上。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事务员并没有老实这个问题。不过梅洁儿自己主动跳越大人的道理与小孩之间,与这个世界的人们与魔法使之间那段令人绝望的『隔阂』。



「我叫做鸦木梅洁儿,是一名刻印魔导师。我会和那个叫做『核弹』的东西战斗,保护你们。」



清水没有相信她这番话,只是笑著听听就算了。



「谢谢你啰,小女孩。」



警察干部伸出手想要摸摸梅洁儿的头,却被她挡开。



「不要小看我!不管情况再怎么糟糕、再怎么困难,现在这里的人都不会死!」



就算会变成不合群的异类,就算可能会毁掉身边的人际关系,梅洁儿还是无法割舍身为魔法使的自己。



「这个魔导师公馆组织的所作所为,的确比那些人正当没错!可是我只了解那些人一件事,就算自己软弱无力,要是放弃一切就都完了。你们应该都知道,不是只有那些厉害又高傲,不管胜败如何都一样伟大的魔法使会上战场。当他们怀抱不平,屈服于那些『可怕事物』时,一切都会相安无事。可是他们就是忍不住会去挑战啊,所以就算再弱小无力再凄惨,就算用的方法不被人们所接受,他们还是要战斗。」



如果单论搏命奋战不懈的原因,鸦木梅洁儿与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Rifle Wizard Company之间颇有相似之处。在这片严苛的《地狱》,一旦魔法使放弃为生存而战,就会像过去的浅利凯兹那样被逼到走投无路,永无止境地沉沦下去。



不管理由是什么,在梅洁儿身边的大人都对她伸出了援手。可是正因为她喜欢这个世界,现在事务所里的气氛更让她感到『恐惧』。因为这种氛围让她有一种感觉,魔法使若是想要活下去,恐怕得把身为魔法使的自我也舍弃掉。



「就算看似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那也只是『看起来』很和平而已。我们除了这里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屡战屡败,犯罪魔导师还是会一个接著一个出现,心怀不满的魔导师也还是会掀起战争。只要我们魔法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天,这些事情就永远不会停止。」



即便梅洁儿语气激动,说到最后连嗓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可是对方还是没听懂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几乎是第一次感到这么不安,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和那些人一样都是魔法使,所以就由我来保护你们。我很喜欢这个世界,所以就让喜爱这个世界的我像个魔法使一样战斗吧!我一定会打出漂亮的一战给你们瞧!因为我平常都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在这个就连魔法使的存在都不能见诸于世的世界里,魔法使必须要用激烈的手段才能保住身为魔法使的自我。梅洁儿也不例外。



清水因为这次事件而第一次遇见魔法使,之前总是只看到异界之人表现出的恶意。他大感惊讶地说道:



「你喜欢这个世界?」



少女红著脸,深情款款地大谈自己的恋爱故事。就在梅洁儿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崩溃时,先前一直忍著不流露出来的那股热流似乎就快要溃堤而出,让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清水一眼。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对我们这些生活过得不自在的人魔法使付出爱情,为我们奋战……他是个非常优柔寡断的人,所以这次一定也会受尽苦难,但还是会努力想办法回到我的身边。虽然我最爱看他难过想哭的表情……可是对他的感情不是这么简单。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就算一次又一次遭到不幸,但还是不懂得趋吉避凶这一点……」







对武原仁来说,黑夜成为他最熟稔的世界,并不是在他和魔导师公馆牵扯上关系之后才发生的事。正确来说,自从妹妹武原舞花发生把身体转换成魔法的症状,被这个世界的人看见就会燃起魔炎之后,他就和黑夜结下不解之缘。



当仁还是国中生时,他一直很畏惧白天,深怕妹妹不知何时会被魔炎吞没。所以他比较喜欢夜晚,因为所有人都回到温暖的家,把外界其他人的事情全都拋诸脑后。他还曾经为了一天到晚关在家里的妹妹,在大半夜里偷偷拉开窗帘。月光是那样柔和,让他不禁觉得,要是这个世界除了他们兄妹俩再没有其他人该有多好。



沐浴在与回忆中一成不变的月光之下,现年二十四岁的武原仁正站在一家结束营业的游乐场门前。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想要解放收容所,被《荆棘姬》欧尔嘉阻止后,仁就一直追踪他们的货车,跟到这里来。



《鬼火》东乡永光说把王子护交给他料理。也就是说,仁的工作就是在敌人部队重整旗鼓之前把他们彻底歼灭。



根据《公馆》的调查,这间一楼是游乐场,二楼则是保龄球场的大型店铺结束营业快要半年了。店门口之前是一片停车场,大约能够停放三十辆车。生锈的巨大铁卷门紧紧关著从没开过,似乎想把人拒于千里之外。而铁卷门前就停著一辆盖上蓝色塑胶布,进行简单掩蔽的货车。



仁注意查看四周。夜晚快要接近半夜时分,四线道的大马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车辆经过。为了避免有人侥幸逃过仁的追杀,这次警方提供支援,在周围一公里的道路设下查哨站,把路封起来。魔导师公馆也在周围一带放下《地下施工中》的立牌,向民众道歉发出噪音。



「那就拜托你了。」



一名脸上笑意不绝,如同妖精般轻盈的少年从路灯的灯光下向仁说道。他就是《鬼火》东乡的手下,当代最强的刻印魔导师《笑脸郎》虎坂井雷伊。他是负责支援的人员,设下魔法障壁尽量避免枪声被周围听见,还要用魔法把仁送进去。现在刻印魔导师都不能用,虎坂井能够例外,单纯只是因为人力不足的关系。至于为何不是梅洁儿在这里,那是因为虎坂井实力高强,就算其余刻印魔导师怀疑他是间谍或是心生嫉妒而要他的性命,他也有能力各个击破。



武原仁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情,只要冲进去开枪射击就行了。在他们和警方的协议下,限制条件也只有一个。如果发生什么万一,警方会被要求负起人事保证的责任,因此仁不能使用军用枪或是冲锋枪之类的武器,不然到时候警方无法解释。



「打扰了。」



仁随手就把一楼游乐场入口的铁卷门拉开。持枪的魔法使们看到这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脸上表情都为之一惊。这群男子掩映在室外电池提灯的黄色光芒下,当中七人以训练有素的动作闪到阴影处躲藏,剩下三人则是带著一脸煞气地站了起来。仁判断,那七个人是怀斯曼的人,三个站起来的则是从收容所逃脱的刻印魔导师。



最里侧的店员柜台被怀斯曼的魔导师霸占,另外是通往柜台后方员工工作区的门口附近。敌人躲在店内比较容易防守的地方,那就代表他们在警方的警戒之下,找不到办法可以用魔法逃脱。要是发出枪响声,他们就有可能被恶鬼团团包围,完全失去魔法而遭到逮捕。



所以当仁把拉开的铁卷门又重新放下,阻绝店内与外界时,他们一时之间还没能做出适当的反应。



「喂,那边那个白痴。你想被人大卸八块拿去做花肥吗?」



一个脸上刺著百合花刺青的刻印魔导师踩著大跨步走上前来。仁一回头就顺势往地上扔出一颗闪光弹,朝著那群怀斯曼魔导师滚过去。



一阵白光爆开,整个世界在短短不到百分之一秒的瞬间被抹成一片纯白。仁用手摀著眼睛,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刚才几秒之间就记在脑海中的店内布置。



游乐场里空荡荡的,能够赚钱的大型机台全部被回收,剩下来的都是交涉失败没人要的机台。仁看得出来,这间游乐场从前的摆设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留下一大片空间,用来放置大型的夹娃娃机或是大头贴机。如今店铺已倒,机台也被搬空,入口处空旷到能够让他拔腿全力狂奔。这道闪光把黑夜唤醒,转换成白昼的二十倍亮度。仁放低脚步声,在这片纯白的盲目世界中疾奔。怀斯曼的枪手朝他三秒前所在的位置开枪,那个脸上刺著百合花的魔导师顿时成了仁的替死鬼,从背后被人打死。仁紧闭著眼睛,为了不让敌人恢复视线,又扔出一颗烟雾弹。



在白烟完全蔓延开来的关键几秒钟之间,幸运并未眷顾狩猎魔导师中队。仁依照脑中的记忆,纵身闪到能够当成掩蔽物的金属自动兑币机后面。光靠人薄薄的眼皮,没办法挡住这道极为刺眼的光芒。就连用手完全护著眼球的仁,都觉得眼里好像灌了铅似的,感觉很沉重。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眼睛受到最大相差一千倍的明暗变化刺激,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是慌张又混乱的。



兑币机的位置就在通往二楼保龄球场的大楼梯旁。为了防备有人从屋顶袭击而守著二楼的魔法使,脚步声在仁的头顶上跑来跑去。



「二楼!有人入侵!!你们小心!有一个人从正面入口闯进来了!」



怀斯曼中队的指挥者朝著无线电大吼。魔导师们一边占据有利的攻击位置,一边下楼来想要前后夹击仁这个入侵者。仁循著他们的脚步声拔枪就射,当他把右手中AMT Hardballer手枪上膛的一颗子弹,与弹匣中的七颗弹药全部打完时,有两个人应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仁眼中的世界满是白光绿影,宛如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确认滚下来的那两人再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动手更换手枪的弹匣。



一楼的游乐场是密闭空间,这时满是白色烟雾,就像沉入泥海当中,根本看不到十公分远的地方。



「波、哦、呜喔、哦!」



随著一阵有如牛叫般的喊声,烟雾的另一头发生爆裂。仁一看水泥墙上被剜去一大块的异样弹痕,就知道那道炸裂空气直扑而来的声音是枪声。这个游乐场说大也不过约略三十公尺宽,被一阵激烈的枪声震得轰隆隆响。整个室内就好像在一个大鼓里头,刺痛耳膜的噪音让空气与铁卷门都在霍霍震动。



怀斯曼那边的人所带的照明光源隔著烟雾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轮廓。一个超乎常人身高的巨汉,手中擎著超过两公尺的炮管,背上背著像是大油桶似的巨大弹匣。炮管不是单根,而是六根炮管装在一起,弹炼则是金属制。仁察觉到那是什么装备,这才知道让魔法使拿枪究竟是多么疯狂的事。狩猎魔导师竟然把战斗机专用的二十公厘M61A1机关炮改造成可以让人手持。



仁冒著行动受限的风险,纵身扑倒在地。因为他判断在这不到三十公尺远的近距离,那种重量过重的炮身不可能压低角度瞄准地面。扣掉转动炮管、输送弹炼的发动机不算,那个魔法使所拿的机关炮本身,重量也有一百公斤以上。既然对方有足够的弹药可以进行连射,那他背上的巨大弹匣也不下一吨重。不只如此,每次击发还要承受超过两百公斤以上的后座力。那名魔法使即便用他顶多不出两百公斤的体重与膂力,和那庞大无比的向量力道互相拔河,维持平衡。再用魔法强化肉体,在不超出骨骼承受极限的状况下,所能攻击的范围终究有限。要是超出极限,身体就有可能会摇晃倾倒。



炮口因为后座力而上扬,卡在墙壁或是天花板上。被上扬的机关炮轰下来的水泥块与粉尘如雨滴般落下。硝烟的刺鼻气味再加上水泥的涩味,战场上几乎异味四溢了。



「偶!偶要……帮助大家!!」



从口径来推算,这种最大威力的《魔法使子弹》能够打穿两公尺厚的钢板。也就是说,汽车跟纸糊的玩具没两样,被机关炮弹打中的东西都会粉碎,轰开个大洞。排列在角落的陈旧弹珠台被流弹击中而粉碎。『Black Knight 2000』、『High Speed』、『Hook』、『Mata Hari』等往年的著名机台被打得到处乱跳,洒出片片碎玻璃与木屑。金属小弹珠掉在地上的声音就像是乐器般奏出激烈的旋律。白烟的另一头,魔法使们爆出一阵欢呼声。



「上啊,约翰!干得好,做掉他!!」



约翰约翰型式方阵快炮的喉咙因为射击的后座力抖动,嘴里还不断嘶喊著「去死去死」。他循著炮弹发射出去的弹道,单凭直觉乱猜敌人的位置,如同水管洒水地喷出子弹,炮管逐渐往自己想打的地方移过去。



虽然武原仁置身在只要轻轻擦到就会尸骨无全的炮火下,但他还是拚命把耳朵与脸颊贴在地板上。敌人的脚步声所引起的震动,沿著地板传来,仁听出怀斯曼的魔法使在激烈扫射与重重烟雾的另一头停止不动。在几乎逼得人发狂的紧张气氛下,他一边用外套包住手枪隐藏枪口火光,同时内心因为阴沉的喜悦而兴奋不已。那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汉燃起熊熊魔炎,火光几乎透过这阵朦胧的白雾。仁并没有使用魔法消除能力,而是因为这阵枪声太大,被住宅区的居民观测到,约翰用来撑著这套枪械的肉体强化魔术被一点点削除而引发了魔炎。



换句话说,在烟雾弹的白雾中射击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



在视线不清的烟雾中,魔炎映照出来的人影还不只有约翰自己的身影而已,每隔几秒,火光周围就有许多魔法使的人影从掩蔽物后探出头来,想要打探仁的动静。怀斯曼的魔导师还没发觉自己被魔炎照射出来,仁冷静沉著地把子弹打进他们的脑袋里。



「血!有血!!史蒂芬,流血了!!」



嗅到血腥味的约翰像个孩子似的尖声大叫。那些持枪的魔法使人多势众,把仁一个人团团包围,可是魔导师方面的人每几秒钟就会有一个人倒下。这场可怕的恶梦让约翰陷入恐慌。



「啥?为啥?为什么偶……偶完全……打不到他…………」



眼见状况完全不如预料,约翰的喊声变成带著鼻音的啜泣。



「快住手!不要再开枪了,约翰!!」



史蒂芬这时终于发现仁是靠约翰身上泄漏出来的魔炎光源在攻击,出声阻止炮击手。



「所有人都不准探头!约翰,你退下!快退!」



「偶……要帮忙!偶可以为大家做事。」



过去王子护豪森曾经把魔法使的战斗方法传授给仁,这是为了让仁把他那种可以自由关闭的魔法消除能力当成一种《消除魔法的魔法》使用。为了让防御或攻击更完美的准备步骤《预设阶段Preset》、瘫痪敌人战斗力的步骤《投射Cast》、在敌人的攻击打到之前保护自己的步骤《应对React》。都是因为王子护只懂得用实战形式进行训练,害得仁好几次差点丢了小命,就这样学会了战斗的节奏。



「约翰,别开枪啊!」



悲痛的喊叫被机关炮如爆破般的枪声掩盖过去。在这种轻轻一碰就会崩溃的局势下,敌人仍然依靠肉体强化魔术继续用大炮射击──《预设阶段Preset》。



《投射Cast》──仁依照魔法使的战斗方式,在他们会使出最后一击的时机点发动魔法消除能力。他的视觉、听觉以及肌肤感受到震动的触觉,把烟雾彼端的魔法破坏掉,让约翰恢复成一般的凡骨之身。失去魔法奇迹的人体,当然无法承受机关炮的后座力与整套装备的重量。



机关炮的火线以炮手为中心绕了一个圆,所以仁知道把机关炮擎在腰间射击的约翰身体以腰部为中心扭了一圈。这也代表他的脊椎脱臼骨折,腰间部位的脊髓也断了。



脊椎折断的约翰连同他背上超过一公吨重的二十公厘炮弹弹匣一起轰然倒地,就这样不动了。



「恶鬼!该死的恶鬼!约翰他……克莱门斯,救救他啊!!」



目前已知唯一一个能够让魔法消除能力停止的返祖恶鬼就是武原仁。狩猎魔导师中队是王子护的部下,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那个躲起来的龟孙子是鏖杀战鬼!」



烟雾终于开始逐渐散去,狩猎魔导师中队分散的脚步声在室内回荡。



「《沉默》!《沉默》!你别龟缩著,出来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在宛如火场的白烟当中,仁看到脚边的地上有几个磨亮的金属圆珠。那是从弹珠台残骸洒落出来的几十个银色弹珠。



身为功利主义者的王子护,曾经对高中时期还一事无成的仁说过一件事。他说「所谓厉害的魔导师,就是即便不用魔法,也能像用了魔法地把敌人逼入绝境,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一道用魔法强化脚力,听起来速度明显不同于常人的脚步声,一边以曲线移动,一边朝仁逼近。虽然烟雾渐渐散去,可是视线可及范围,还是不到两公尺远。听觉也因为一直暴露在枪响中而变得迟钝。



仁用脚一踢,地上那些金属圆珠滚了出去──这就是王子护所说的《预设阶段Preset》。接著仁循著魔法使踩到圆珠而翻倒的声音开枪射击──《投射Cast》。仁在这一连串动作之间一直奔跑改变位置,怀斯曼的子弹追不上他,不管打到哪里总是晚了五秒钟──《应对React》。



白雾变淡后,仍然昏暗的游乐场内,四处回荡著霰弹枪与手枪的枪声与咆哮声,打算在发现仁身影的那一瞬间立即把他毙于枪下。



史蒂芬与仁虽然看不见彼此,可是两人却在同时展开动作。



「这就是让你粉身碎骨的制裁铁槌!」



史蒂芬的《预设阶段Preset》──仁不知道史蒂芬装在霰弹枪里的子弹上刻著圆形标示。相似银弦必定会让同为『相似体』的圆形弹珠彼此同步化,串连在一起,好把它们全数以超音速击发出去。地上超过五十颗圆珠与史蒂芬的霰弹枪中那颗装有圆形小弹丸的子弹联系在一起────



仁的《预设阶段Preset》──反过来判断出联系所有圆珠的相似银弦汇聚的地方,就是魔法使的所在位置,进行《投射Cast》──一边发动魔法消除能力,一边开了两枪瘫痪敌人。



正因为仁只能用最简易的手段打倒敌人,所以他扣扳机的动作更无一丝赘余。仁躲在他最初扑过去藏身的兑币机之后,重新探查二楼的动静。这道阶梯十分宽敞,能够让十人以上的团体客一边聊天一边轻轻松松走上楼。从下数来第十五段阶梯上躺著一个胸口一片鲜红的人,第二十阶则有另一个人额头上的弹孔流出血迹,两人都死了。浓烟渐渐散成薄雾,空气也逐渐恢复成夜晚的暗青色。



视野恢复后,游乐场惨不忍睹的破败模样立即映入眼帘。弃置的游戏机台被机关炮波及,打得粉碎横倒在地。铁卷门也被机关炮打了几个洞,从洞口中泄入的亮光,照在地上散乱的玻璃碎片上,反射出紫青色的光彩。长长的电源线在塑胶与水泥块的碎片上蜿蜒爬行。仁身为小学老师,之前好几次为了进行生活导护而到处查看游乐场。眼前的光景与他担任冒牌老师时所见的一般日常,形成迥然不同的强烈对比,让他不由得浑身冷颤。



这些满地七横八竖的尸首……怀斯曼的魔导师都是成年人,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负责。而仁的『工作』就是扣动扳机,避免像六年一班的学生那些无辜的人们遭到杀害。



──所谓武原仁的工作,其实就是枪杀那些在视线不清的雾中只露出模糊身影的魔法使。



仁压抑住激动的情绪更换弹匣,开始检视这场惨剧遗留下来的痕迹。他每踏出一步,鞋子就会踩到水泥块或是玻璃。他的枪口对准不会动的魔法使,一个个确认人数。



游乐场的店员柜台躺著一个双眼圆睁、耳中流血的巨汉,他的腰部就像黏土人偶般扭转了一圈,身上的背心被汗水沾湿,还被体温蒸出氤氲蒸气。仁这时才第一次看到,那个为了同伴而击发机关炮的炮手。



「原来你就是『约翰』啊。」



武原仁觉得自己语气中的感伤,犹如站在优越的地位睥睨往生者般,让他感到很恶心,胸中引起一阵狂爆的冲动。



当他在高中生年纪刚开始投身于战斗时,曾经想成为像是救世主一样的人物。现在长大成人的他,已经是这种工作的职业专家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与恐怖分子国城田或是怀斯曼公司的人不同,有一份受到社会认同的职责。不过,仁认为他从前想做的事,不是制造出像眼前这样的停尸间。他应该老早就下定决心要拯救梅洁儿,绝不再像过去失去妹妹那样重蹈覆辙。可是只要人生在世,人们心中怀抱的疑问总是会以最糟糕的形式,一次又一次重新浮现,重新考验他们。



──假设仁想要拯救梅洁儿脱离这无可救药的地方,为了私心在战斗中害死了某人,那该如何?武原仁是不是就和怀斯曼公司的人或是国城田没两样了呢?



虽然拚命冒著生命危险找到解答,可是问题本身却老是纠缠不清,一再浮上心头,永远摆脱不掉。这才是现实最令人绝望的一点。



到底怀斯曼的人并非软弱无能之辈,不让仁有多余的时间,长久浸淫在感伤的情怀中。



仁几乎只靠本能向右纵身一跳。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从子弹打在背后铁门上的声音得知,有人对自己开枪。穿过消音器如同空气泄气般的枪声,从入口左侧的楼梯那方传来,可是仁却把枪朝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指著店铺深处黑漆漆的柜台。



外头光亮照不到的柜台处的确有人。



一个脸色青白,死气沉沉有如幽魂般的魔法使拿枪指著仁。



「我老早想和你一较高下了。」



「……魔法转移吗?」



与魔法使对战时,视线范围是否清楚将会大大影响局势。大多数的魔法转移都没办法任意移动到看不见的目的地。反过来说,在视野清楚的情况下,就算隐身在暗处,魔法使也还是可以用魔法转移绕到背后来。怀斯曼那边很有可能有人身怀魔法转移技术,负责运送人员。不然今天上午他们攻击警察厅干部、射杀浜胜彦之后,怎么可能有办法从警方严密戒备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就算已经堆起这些惨不忍睹的尸山血河,心中的怒气恨火还是燃烧不止。



「你知道枪击警察干部还有我们魔导师公馆司机的狙击手是谁吧?」



听到仁的质问,那个无声无息又无影的魔法使还给他一抹微笑,彷佛颇以心中某种崇高的物事为傲。



可是本以为再不会有任何动静的事物发出了声响,让彼此都有熟人丧生的仁与幽魂停下动作。



「……贝尔纳,那家伙……交给我来收拾。」



胸部与腹部各挨了一枪,倒卧在血泊中的魔法使,竟然如同不死僵尸般站立著。在苍蓝微亮的月光映照下,那人染满全身的鲜血,沾黏在下颚胡须上的血沫都变得黝黑。濒死男子油腻的长发黏在额头上,双眼炯炯生光。仁倒吸了一口气,因为那个身受致命伤的魔法使,居然用一只右手举著沉重的水平双管霰弹枪,如同拿著一只小手枪似的。枪口笔直地瞄准仁,固定不动。



怀斯曼部队中负责魔法转移的贝尔纳,手里的枪还指著仁,整个人也僵住了。



拿著霰弹枪的魔法使浑身关节僵硬,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好像尸体勉强活动般,动作非常不自然。仁认为那人是用魔法让身体站立起来的,可是他却不知道,现在这局面该不该动用魔法消除能力。刚才仁踏进这里时,一楼有七名狩猎魔导师与三名刻印魔导师,加起来有十人。而直到现在,仁看到的幸存者与死人总共只有九人,还有一个敌人躲著没出来。



可是最后一个怀斯曼魔法使却是以仁料想不到的形式现身。手持霰弹枪的濒死魔法使在呼吸的同时呕出一口血,对那人喊道:



「克莱门斯……要是你一死,我们就……没有军医了。」



旁边柜台后方,贴著除了员工以外禁止外人进入的告示纸张的铁门应声打开。那名叫做克莱门斯的男子,被飞散的玻璃碎片溅到,脸上满是鲜血,身受重创。那个长相温厚,与这场合完全格格不入的男子拖著霰弹枪,摇摇晃晃地从柜台后钻出来。



「史蒂芬……你竟然……」



克莱门斯看了一眼那个用右手一直举著霰弹枪的魔法使史蒂芬胸口上的大洞,仰头一叹。史蒂芬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血氧浓度不足,为了摄取足够的氧气反而造成过度换气,从肺部的伤口中喷出鲜血。听到克莱门斯这声哀叹,他喘息著答道: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领队。自以为靠枪弹……变得比以前更厉害,错判了很多事。害死了好多……我想带到这里来的伙伴……在心底……我一直很害怕这里。」



仁明白了大量失血的史蒂芬为什么还能用单手操使霰弹枪,一根银弦从他没有握枪的右手中伸出。那根弦接在史蒂芬全身上下各处,和刚才连接弹珠的银弦一样,都是相似大系的魔力弦。他没拿枪的右手握著与自己《相似》的小型木偶。那个人偶摆出右臂单手拿枪的姿势,所以与人偶固定在一起的史蒂芬,身体姿势才能保持一致,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



「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你们要保护剩下的人………快走啊!!」



就在这声带著必死觉悟的咆哮,撼动整个游乐场的瞬间,原本针对仁的杀气,在剎那间产生动摇。就像机械装置里的齿轮,牵一发而动全身,仁的身体立刻做出反应地压低身子,当著史蒂芬的面飞扑上去。史蒂芬只是摆出木偶的形,无法灵敏地变换瞄准位置。就算仁冲进他怀里,他还是维持著举枪的姿势,似乎动弹不得。被仁以身子往肩膀上一撞,他仰天翻倒。以双方的位置,贝尔纳与克莱门斯想要在不波及史蒂芬的情况下攻击仁,非常困难。



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史蒂芬,此时却打乱了仁的齿轮节奏。仁只用眼角余光看了眼背后,照理说,怀斯曼阵营如果三打一还有可能占上风,可是贝尔纳与克莱门斯早就用魔法转移逃离现场了。五年来穿越鬼门关的专任官本能,促使仁选择寻找逃脱生路,而不是开枪杀人。



「你要『和我在一起』,恶────鬼!」



仁虽然拚命狂奔,但他还是受到这股宛如地狱呼唤般,充满怨恨的声音吸引,回头注视一眼。数十根相似银弦,自空洞的霰弹枪口里已上膛的子弹延伸出来,那些代表相似魔术正在运作的银弦,往弹珠台的残骸衔接过去。数量超过五十颗的小弹珠全都是球体状的『同形物体』。『恐惧』一瞬间让仁忘了发动魔法消除能力,错失良机。



仁纵身翻越眼前大约有一百二十公分高的柜台。此时唯一的希望就在柜台后方,那间克莱门斯先前躲藏、铁门一直没有关上的房间。就在他屈身冲进房里的同时,史蒂芬也扣下扳机──一场恶梦与超音速小型弹丸同调,并用超音速朝仁飞扑而来。数量超过五十颗、重量不到一百公克的金属弹珠,带著军用步枪三倍的动能,在俨然变成整座弹珠机台的游乐场内四处乱跳。游乐场顿时化作死亡地狱。就连机关炮淹没整个室内的噪音洪水与其相比,都显得逊色。虽然一撞就碎,但无论是天花板或是地面,不管撞到哪里都打得稀烂。



仁觉得有一股冲击力道打在身上,身体彷佛也被弹珠台的挡板给狠狠甩了一下,弹飞开来。变形的铁门被打得脱落,从他背后撞过来。等到仁回过神时,已经横躺在大约一叠榻榻米宽的空荡荡空间里,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不晓得失去意识一秒钟还是两秒钟。五十多颗弹珠打出的回音还在店内缭绕。



电源应该切断的提灯已经故障,黄色的灯光闪闪烁烁,宛如在庆祝抽中豪华头奖似的。



就这样,仁从房里爬到已无其他生还者,到处都是尸首的血海,呆呆地站著。



大约五分钟的战斗过后,狩猎魔导师中队有七人死亡,从《沉默》逃脱与他们会合的三名刻印魔导师死得一个不剩,而仁的背后也受了伤。要是由高位魔导师来处理,手脚肯定更加乾净俐落,就像之前葛兰‧阿萨雷,他几乎毫发无伤就能杀光一百五十人。今天的战果虽然称不上丰硕,不过仁长久以来与魔法使战斗,经验技术毕竟还是更胜一筹。不过这也只是因为怀斯曼还没研究出更进步的枪械魔法合用战术而已。仁认为他落败的日子一定会在十年之内到来。他心想自己最多只剩下十年的性命吗?又回想起香烟放在刚才扔下的外套口袋里,便走过去拿。



一样黄色的东西掉在脚边,仁谨慎小心地把那沾满尘埃的东西捡起来。他没想到那东西竟然这么软,心里觉得很奇怪,把细沙灰尘拍掉。



那是一块很有家庭风味的松饼,应该不是用小麦淀粉捏烤制成的。松饼飘散出洋葱的香味,饼皮上金黄色的焦痕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怀斯曼魔导师带著的这片松饼,看起来很像一种德国的家庭式料理。仁不知道烤出这片松饼的就是被掳走的仓本绊,可是这股美味的香气让仁想起十崎家和乐的家庭风景,不禁想要把鼻子凑上去好好闻一闻,逃避鲜血与瓦砾堆的臭味。



在这片让仁回想起妹妹的夜色下,这些人的死感觉如此切身亲近,让仁呆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他脑袋里不自觉地想像这些魔法使身为平凡人的一面,也有人烤这么美味的松饼给他们吃。这些人心中的不满与祈愿让他们豁出性命拿起枪械,这件事本身,让仁深深为他们感到悲哀。现在的体制以《协会》为中心,一切问题全都推到魔法使身上,而《公馆》与这个世界同样也是帮凶。



仁心想至少把这片松饼物归原主,转头看看灰暗的地面。



映入眼帘的就只有黑影四处横陈,一具又一具叫不出名字的死亡、死亡与死亡。







这片景象对异界之人来说虽然是无间《地狱》,可是在这个世界的人眼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



魔导师公馆的八咬诚志郎专任官望著眼前令人怀念的夜晚街景。这里距离公馆本馆走路大约十分钟,从前负责统管专任官的十崎理五郎还活著时,他也曾经好几次招待八咬吃饭。每次在回去的半路上,八咬总是看著家家户户温暖的灯火从窗户映出,享受这样的夜晚。



「仁他们就是在这里吃饭的吧,嗯。」



八咬借来十崎家的备用钥匙,一边在客厅里的下凹式被炉桌旁小憩,一边等人。这个家真的很漂亮,感觉比在他高中的年代还更雅致。院子里种著一棵亭亭如盖的山茶花树,枝桠伸展到三十公分高的矮石墙上方。因为对植物一窍不通,所以他不认得周遭的花草树木是什么种类。他就像是故事中的白马王子,伸手撩起落在秀美额前的浏海,朝怀中的乌克丽丽拨弄两下。



「八咬,你的心情不好吗?」



今天他的情绪有些忧郁,所以叫秘书戴上兔女郎的耳朵装饰。左手臂搂著的护士小姐头上的短兔耳摇了摇,手指轻轻按住他左手腕的动脉。三个人肩并肩,把脚伸进去坐在被炉桌的同一边,所以显得非常挤。



「身体动作有些迟钝,可是脉搏没有异状。」



「是啊,我当然正常的很。当我的挚友开始被女高中生,甚至小学女生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我也觉得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要完蛋了。可是我对女性的喜好还是很正常的。」



因为离公馆本馆很近,所以八咬和仁认识不久,就经常泡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仁所住的公寓里。只要死缠烂打撑到晚上,他好友的漂亮童年玩伴时常会过来叫他们去吃晚饭。虽然八咬和仁对于漫画或是音乐的喜好不太相同,但是他确定,至少两人喜欢的女性类型一样。



「八咬,为了确定你的女性喜好,你还偷偷潜入小学里,而且还要我们陪著一起去。关于这件事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的秘书总是十分冷静,戴上眼镜之后和十崎京香倒有几分神似。



「那次可真是愉快啊。一个达成梦想的男人,就应该担任梦想的传教士,带著秘书与专属护士给孩子们见识见识才对嘛。欸,别那么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好好乐一乐!对了,这个家的冰箱里应该有啤酒,我们拿来喝吧!」



八咬诚志郎深爱世人,并且享受人生。对他来说,每一天都像在过节。



今天他们分析了那个从刻印魔导师肚子里取出的魔法构造体,结果发现所有专任官和十崎京香的名字与居住地址,在《学校》的刻印魔导师间到处流传。对《公馆》的敌人来说,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十崎京香,所以八咬才会在京香家里守株待兔。十崎家与武原兄妹过去发生的事情与他不无关系,所以他多少也怀有几分义愤之心。



一直等到秘书小姐与护士都不想拍手,为小老板五音不全的乌克丽丽伴奏时,今天这场晚宴最后的收尾工作才姗姗来迟。在月光下,一名皮肤如钢铁般黝黑发亮的细瘦男子,从一道影子窜入另一道影子,小心翼翼地翻越十崎家的围墙。



这个人是个刻印魔导师,大名是《时钟上的黑豹》达尼罗,在魔导师公馆的特别注意名单上也榜上有名,在备注栏上还注明,他擅长隐身在人群与大街小巷之间。



「你们先去听听音乐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美女秘书与护士小姐从八咬手中拿走装著啤酒的杯子,摆动著腰肢款款走进厨房。在她们戴上耳机沉浸在音乐之前,八咬已经爬出下凹式被炉桌,踩著轻松的脚步走到院子里迎接访客。



他闭上眼睛,轻声对那名蹑手蹑脚窜进来的小贼说道:



「站在我的立场,实在很不希望像你这种人的脏脚踏进这个家里。」



可是那名反叛的刻印魔导师发出一身腾腾杀气回应八咬。为了施展魔法,《黑豹》拿出一样东西对著八咬,就像是钟摆似地左摇右晃。



「看我这支表!」



八咬诚志郎张开眼睛『看到了』。达尼罗宛如被一阵爆炸波及,突然向后飞退,接著跌倒在地上。他的喉咙里挤出哀号,身受重伤,痛得在地上打滚。



达尼罗知道,他已经无法逃出眼前这名魔人的手掌心了。他的名号与恶鬼不同,而是另一种称呼,所有『魔法使』的恶梦──────────────────────────────



前来行刺的刻印魔导师消失不见后,八咬诚志郎抬头,仰望魔炎炽盛的夜空中那轮高挂的明月。并不是所有魔法使都『恐惧』魔炎笼罩的光景,也有一些人像八咬,觉得这种景象让他们心平气和。八咬认为他的好友十之八九又会垂头丧气地回来,暗自打算,乾脆从十崎家借用一瓶酒来好好款待那家伙,想著想著便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