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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o─ 四十八年前/八年前(2 / 2)




──就像这样扣扳机。



男子就像断线人偶般无声无息地倒下。



就算事后仁还是想不起来那道枪声。



仁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用目视还是耳闻,只要观测就能破坏魔法使的魔法。所以光是透过瞄准镜『注视』,魔法使的防御魔术就会完全粉碎。



因此受到奇迹眷顾的魔法使只能像遭到猎杀的动物一样死去。



仁知道他第一次杀了人,让他自我逃避现实的美丽幻梦早就消失殆尽了。



现实就在瞄准镜里,镜中有一名死者。他要是不开枪,那个倒在薄薄积雪上的人理所当然能够继续活下去。



这一点点现实就把仁脑海中那个「为了帮助妹妹」的强辩理由打得粉碎。



仁忍不住当场大吐特吐。虽然身躯一片冰冷,可是胃里面却还有东西热腾腾的,让他感觉非常怪异。



那把步枪在飘散出阵阵热气的喔吐物旁,绽放出冷血无情的黝黑光泽。



「表情怎么这么难看?优秀的杀人猎犬不会摆出这种愤世嫉俗的表情,你可别当一只没用的废狗啊。」



仁愣愣地看著溅散在大楼屋顶上的秽物,这时候有一席声音从背后对他说道。仁回头,眼前有一名身穿纯白西装、头戴白帽,看起来怪里怪气的中年男子站在雪中。



那人脸上挂著轻佻的笑容,右眼戴著银色眼罩的男子正低头俯视著仁。



他是仁的『老师』王子护豪森。



「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有人死了,有一个人死掉了耶!」



仁也不管开枪杀人的是他自己,把构造精密的步枪就往水泥地板上一砸。



那个外表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怪物,并没有指出仁这重大的矛盾,说道:



「Boy少年,你刚才扔在地上的步枪瞄准镜里,镜片与镜片之间的空间全是一片黑色。瞄准镜的镜筒内侧若是有颜色的话,狙击时的距离感就会有偏差,无法达成望远的效果。」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只是一件道具吗!讲话干么这样拐弯抹角!反正我的感受根本不重要对吧!你直说不就得了。」



王子护翻手在顶嘴的仁脸颊上打了一巴掌。



「冷静一点。Boy,在你使用的道具里,有几样是涂成全黑的?」



杀人带来的厌恶感与阴暗的亢奋情绪让仁冲昏了头,听不懂王子护话中的涵义。



「道具这种东西并不是没颜色就好,必须要在恰当的地方抹上恰当的颜色才能达成它的使命。你自己是什么颜色,难道还巴望别人来帮你抹上吗?你的感情要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再利用它,不需要的时候就把开关关掉。你必须自己好好研究什么颜色对工作最有用,主动训练让自己慢慢成为那种色彩,这样才是优秀的专家。」



仁根本听不懂,不过他感觉王子护这番话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息。可是仁觉得,要是听从他的话,自己的心就会被击垮,被王子护洗脑,让仁感到恐惧。



「你太一厢情愿了吧!人的感情怎么可能这样说变就变。」



每次说起重要事情的时候,王子护总是只有嘴角泛起笑意,露出苦涩的笑容。



「要是办不到,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死在敌人手里,而且也会以最凄惨的方式失去最重视的物事──你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某人』才决定要战斗吗?你真的了解这有多困难吗?」



白雪还在下个不停。



──就在仁第一次扣下扳机之后过了八年。这年夏天,仁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大人了。



妹妹舞花过世,她的身影在仁心中也越来越模糊。从前仁和她一起生活的公寓里,有一颗魔法泡泡闯了进来,那是妹妹身躯遗留下来的碎片。



武原仁就像过去的妹妹,在魔导师公馆成为一名专任官。学生时代老是待在他房间里大啖泡面的八咬诚志郎,也和他在同一个职场里工作。而仁那个无所不能的童年玩伴十崎京香,如今则成了仁的上司。还有一件事情是仁在高中时期从未想过的,那就是他手底下竟然有了一个刻印魔导师。



「老师,你最近睡觉常常作恶梦呻吟耶。」



睡眼惺忪的仁坐起身子来,发现原本盖住肚子的被单不见了。少了被单,身边却多了一个把被单从他身上扯掉的少女。鸦木梅洁儿还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也是史上年纪最轻的刻印魔导师。



她用纤细的手臂轻轻把被单抱在怀里,仁在早餐前回来小憩,梅洁儿是来叫醒他的。



「不好意思,现在几点?我差不多要去上班了。」



仁想起来他之前要梅洁儿在下午四点叫醒自己,抹了抹渗出油腻汗水的脸庞。



「最近吃饭的时间都不固定,所以我想做个便当给老师。」



太阳隔著窗帘照进来,少女洁白无瑕的肌肤沐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她的口吻就像在玩扮家家酒,让仁觉得有些不自在,藉势搔头把视线移开。



「没关系啦,你要出去玩或是做功课,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做吧。」



所有刻印魔导师都是在魔法世界的神前审判被判处极刑,身上烙下刻印之后被打入这个《地狱》世界的。在他们帮魔法世界的巨大势力《协会》打倒一百个敌人之前,都得听命于他人。仁所属的魔导师公馆就是《协会》与日本政府之间往来的中介机关,接收那些《协会》送过来与梅洁儿有相同际遇的罪犯,并且加以管理。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不受魔法使的伤害,仁这些专任官会把刻印魔导师当成道具利用,可是仁甚至不知道,梅洁儿为什么会受到这么严酷的惩罚。



然而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刻印魔导师成功打倒一百人。若是没有意外,要不了多久梅洁儿也会死。仁他们这些《公馆》的人,同样也是那个既残酷又庞大的机制结构的共犯,害死这个还只有小学生年纪的魔女。



「老师?」



当少女侧著头时,一头长长的黑色秀发会因为重力直直往下垂落。她纤细的脸颊线条让仁心痒难耐,很想伸手摸一摸。



「你用不著担心我啦,我也是发生过一些事情才会搬到这里住,所以有时候会想起很多事来。」



「老师,你老是常常为了过去的旧事烦恼这烦恼那,现在有我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为你做一些更刺激或是更糟糕的事情喔。」



或许是因为她童稚的正义感吧,小魔女很想帮助仁。问题是她的兴趣不太正常,稍微有点嗜虐的倾向。



「只要你过得好好的,我就觉得很高兴了。」



梅洁儿那双麦芽糖色的眼眸波光流转。仁不敢碰触少女裸露的肩膀,伸手在她的头上轻拍,看到她的缎带有点歪,就顺便调整一下位置。梅洁儿就像娇弱的妖精,就近感受到她的体温,让仁感到很放心。



可是如果把梅洁儿当成小孩子看待,这个心高气傲的魔女就会不高兴。



「老师这样说,好像我的工作就只是好好过日子,没有任何期待。我好像是个包袱一样。」



「我也是你的小学老师啊。老师对学生最大的期望,不就是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地长大吗?」



「我就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吗?老师之前明明说过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



少女好像想要表示自己也能做做家事,撢一撢被单上的灰尘。她只要情绪一激动,肢体动作瞬间就会变得很大,甚至到了毫无防备的地步。梅洁儿的裸肤从侧腹垂下的连身洋装里露出来,仁把目光移开,看向脏兮兮的天花板。



仁这些《公馆》的人希望梅洁儿能够过著普通小学生的生活,于是送她去上小学。这个机关长久以来一直把刻印魔导师用完就扔,所以让梅洁儿上学,只不过是一种欺瞒而已。他们只是因为觉得害死一个小孩会良心不安,所以只有梅洁儿有特别待遇。可是这个规矩又高傲的少女拒绝因为自己年幼就甘于接受特别待遇,总是想著要完成上战场的职责。



「我想帮助你。」



仁靠在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房间的气味已经有些不同了。国中时,仁的双亲莫名失踪,于是被拋下的仁与妹妹就开始在这栋公寓里生活。过没多久,因为妹妹的身体变成魔法,让她无法走出这个房间,仁为了不让妹妹死于魔法消除之下,学会以意志力关闭自己身为《恶鬼》的消除能力。因为妹妹的症状太严重,除了奇迹的力量之外药石罔效。为了救她一命,所以仁求助于《公馆》。



一颗魔法泡泡一边绽放著既非白色也非金色的光芒,一边轻飘飘地从仁的鼻尖前飞过。仁的妹妹武原舞花在五年前过世,可是《公馆》连妹妹的遗体都没还给他,只告诉他舞花是因公殉职。直到妹妹身体的碎片回来之前,仁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



然而现在在仁的眼前,梅洁儿正在与命运对抗。她的年纪比那时候的仁兄妹俩还要小。



「我很想帮助你。要不然的话,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回报你对我的信任。」



天空已经染上黄昏的赤红,黑夜即将降临。仁心想,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这段如梦似幻的温暖时光。



「我不只是想拯救你的性命,还想────」



仁的喉咙一哽。高中时代那个冬天的夜晚,他第一次开枪杀人的厌恶化作一阵反胃感又重新复苏过来。



「────还想保护你平安无事。」



梅洁儿看著仁,脸上的表情兴奋得好像就快要沸腾了。



她那张已经开始散发出女性妩媚的脸颊红扑扑的,紧紧抱著被单想要隐藏自己急促的呼吸。



「老师也一样,遇到真正的爱情就应该要接受才对……没错,老师心中的那个大洞,就用我把它填得满满的……就算老师再怎么哭喊,直到那个洞全部填满之前,我绝不会罢休。」



天真年幼的魔女或许想像到什么刺激的画面,细瘦的身躯颤了一下。她用手摀著因为娇羞而血气上冲的粉红色脸颊。



「绊她很快就会回来。等她回来,然后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真的要把自……自己填进老师的洞洞里,让老师喘不过气来喔。」



「……听你这样说,感觉真是不舒服。」



──可是既快乐又痛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八月十三日上午,梅洁儿被一发凶弹击倒。



那颗击发的步枪子弹,出自三年前离开《公馆》的王子护豪森一手教出来的新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