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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猿渡银兵卫春臣的二三事(2 / 2)


转学生抓抓头,沉默了一会儿。



当然,银兵卫也不认为对方会如此轻易就放弃。



「哎呀,话虽如此,还真是过分啊。」



果不其然,转学生又毫不气馁地露出笑容。



「明明我就只是说要和你成为朋友而已,这样子太过分了。你真是太冷漠了,猿渡同学。」



「如果你想说我太过分了,这句话我将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你才太过分了吧,转学生。明明我不断重复说过没有与你成为朋友的打算,你为何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思?如果要说过分的话,你才更过分吧。难道我有做出令人怨恨的事情吗?应该没有吧?不要再纠缠我了好不好?」



「哈哈,如果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就只能向你道歉而已。」



转学生露出一脸歉意。



「但是很抱歉,我无论如何都想和你交朋友。」



「很遗憾。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你交朋友。」



银兵卫一口回绝。



「我再说一次。如果你还要继续忽视我的意愿,你将会被周围的人完全孤立,未来的生活想必也会十分辛苦。我会利用自己所有的政治力量及特殊关系来对付你。不过,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发誓今后再也不会纠缠我,我可以继续给你方便。未来你仍可以毫无困难地在学校生活下去……如何?」



「我像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吗?」



「不像。果然非得让你尝到苦头不可吗?」



说到这里,车子刚好停下。司机打开了车门。



往窗外一看,大门气派程度与猿渡家相比毫不逊色的一栋豪宅,正静静地坐落在夜晚的黑暗当中。



「已经到了呢,剩下的明天再谈吧。」



「…………」



转学生丝毫没有介意连话都懒得说的银兵卫,向司机道谢后就下了车。



「猿渡同学。」



关上车门之前,他又回头说道:



「我也再说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想和你做朋友。如果我是一个连和你做朋友都办不到的人,那么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未来可言,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因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当作与自己的生死同样重要的问题……嗯,虽然这对你来说是很困扰的一件事。」



自顾自地说完话后,转学生就带着微笑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内心烦躁到不想说话的银兵卫,挥了挥手要司机开车回家。



隔天,银兵卫开始执行自己说过的话。



她取消了给转学生好处的通知,并且明言将奖励不和转学生来往的人。



效果十分显着。



转学生一早来到学校就遭到孤立,在班上被当成完全不存在的人物。原本因为靠近银兵卫而被另眼看待的他,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更加突出,一下子没落到班级内种姓制度的最底层。既没有人要和他说话,找人说话也不被理睬,被当成连空气也不如的存在。



如果是平常人,光是这样就足以发出哀号。明明前一天还被视为唯一受到银兵卫宠爱的人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他,如今却在一夜之间翻转过来。这样的情形就算是大人也会手足无措,甚至放声大哭。



然而,转学生却也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即使受到再三的警告及恐吓,还是一点也看不出受到挫折,他仍旧不断找银兵卫说话,并且尽可能待在银兵卫身边。如此坚决的行动,仿佛在彰显着自己除了银兵卫之外不需要任何朋友,除了银兵卫之外的人也毫无交友价值。



银兵卫再度施展对策。她任命了几个手下,守在身边担任保镳,并且要他们以暴力排除靠近过来的转学生——即使十分原始,但这是能远离特定对象的最佳手段。然而,这个对策也没有生效。即使受到保镳阻挡推开,转学生依旧使尽伎俩想靠近银兵卫。



银兵卫过去从未经验过如此能以气感烦』来形容的状况。而且就算状况持续下去,转学生恐怕也不会改变行动方针。想必她得采取更多因应对策。



好了,这下子该怎么做呢?



看来转学生的缠人程度非比寻常。而各种对策又只会让他屡出奇招,没有什么效果。如果有更加治本、更加极端,又能令对方便不上力的手段,那就没问题了……但面对那个打不死的程度连蟑螂都自叹弗如的男人,究竟该以何种手段因应呢?



经过一整晚的深思熟虑后,银兵卫做出了一项结论。



隔天,银兵卫没有去上学。



*



走为上策这句话可真是高明。



原本对银兵卫来说,学校教育就不是必要的过程。毕竟同学们尽是一些没有来往价值的肤浅货色,而小学里义务教育水准的学习内容她也早就学会。之所以会每天不感其烦地去上学,也只是为了在表面上好看一点而已。因为她认为全勤奖毫无价值,就算随便找理由请假也没什么问题。



(我早该这么做的。)



银兵卫在自己房间内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沉浸在未曾有过的解放感中。只要拉开物理上的距离,就算转学生再怎么纠缠,也不可能烦得到银兵卫。当然,就算转学生打算以探病为理由造访猿渡家,也不会像上次那么顺利。因为她已经严令家中的人不准让对方踏进家门一步。即使会因此与父亲吵架,只要事后再请他谅解即可。那个转学生对于银兵卫而言,就是如此难以忍受的存在。



(啊啊……原来不需要在意那男人的话,居然会感觉如此轻松!)



光从银兵卫会允许自己做出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幼稚行为,就能看出她现在有多么高兴。笑意不断地涌现出来。光是想像到那男人现在的表情有多么沮丧,就让银兵卫受到几年也不见得能有一次的幸福感觉所包围,她不禁给了闯进广大庭院内的野猫比平常更多的食物。这可说是一种红包,像是在分享着喜气。



隔天银兵卫依然请假。尽管不像前一天那么雀跃,但只要考量到不必看见转学生的脸,就让她为自己所身处的富裕环境感到幸福。银兵卫就这样读着最近没时间看的书本,平静地过了一天。



再隔天,银兵卫还是没去上学,可是这次她不能继续休息了。再怎么说,她都是立于班上及同年级的顶点,为了管理这些人际关系,总是会有许多抱怨、投诉或请愿接踵而来。如今因为管理者不在现场,原本井然有序的人际关系已经开始出现脱轨的倾向。虽然没人管理的小孩集团本来就会这样,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为关在猿渡家的自室内,银兵卫必须处理的杂务愈堆愈多。



然后到了第四天。



银兵卫感到十分烦躁。



(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她的意思是指像这样窝在自己的房子里,过着毫不自由的生活。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明明算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也为了得到那个立场而付出努力。那全是为了能取得不受无聊之辈的无聊杂音所千扰的力量。但现在又如何?我居然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而限制行动的自由,自愿屈身在与关在牢房里的罪犯无异的状况。世上可有如此荒唐的事?)



这就和得了小感冒而请假不去上学的小孩没有两样。只有刚开始能顺利消磨时间,前两天的轻松心情如今荡然无存,银兵卫开始对于自己的状况感到焦躁。



(到底是哪里有错?我做错了什么?)



就算称不上是一帆风顺,也应该还不错才对。



出生在有些古怪的家庭,天生具有无论如何都很惹眼的外貌,同时还拥有将来肯定会树大招风的头脑。



不过请诸位想想,虽然这是任谁都会称羡的先天环境,此一事实不能否认;只是依循常理,与生俱来的东西愈多,所需背负的责任也愈重。尽管能平安顺利地活到这个年纪可说是十分幸运,但主要仍应归功于银兵卫自己的努力。如果想要驾驭名为猿渡银兵卫春臣的这辆高规格F1赛车,驾驶本身本来就需要一定的技术。



而,那样的自己——



如今为何要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感到苦恼,尝到这等辛酸,而且对方还是与自己同年纪的小孩?



如此无法如自己意愿的状况,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碰到。这件事不能以『任何人都有天敌』这句话来安慰,同时也不能就此放弃。如果那名天敌愿意保持绅士的距离也就罢了,但现在刚好相反,就因为对方不断追逐而来才教人难以应付。



更重要的是,银兵卫到现在还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搅乱到这种程度。如果不知道原因,那就无法进行处理;如果无法进行处理,就只剩下采取这种像是闭关自守的消极手段而已。



没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不断受制于人,再三尝到苦头?



猿渡银兵卫春臣这个人,原本不是就以捷足先登及先发制人见长的吗?如今却像只缩头乌龟,专注在防守之上。不,应该说是被迫防守。



为什么自己没有采取『以力量排除』这种最快速且确实的手段?那是因为她觉得要是那么做就算是认输了。转学生不断举着『想交朋友』这样率直的主张当作旗帜,想要接触银兵卫。如果以力量强行排除他,就像是一个大人朝着天真无邪的小孩挥刀一般,将会凸显出自己的器量不足——不,等等。为什么要这么想?为何要把与转学生之间的竞争,当作攸关自己面子的问题?她只是要排除干预者不是吗?难道光是烦恼这种事情,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现在正处于心理上的劣势吗?



而在内心如此混乱之际,银兵卫又察觉了一个令她更加痛苦的事实——明明自己是为了与转学生保持距离才躲在家里,但内心所想的事情却全都和转学生有关。



由于感到坐立难安,银兵卫从床铺上跳起来。要是再这样闷下去,头脑就要爆炸了。



在江户时代就已经建设完成的猿渡家,其中庭堪称是以当时最高技术所打造而成的艺术品,总是受到巧妙融合着雕工华美与用料实在的评价。虽然今天很不巧的是阴天,阳光被厚重的云朵所遮掩,但这里仍显得十分开阔,多少能治疗银兵卫自暴自弃的内心。



她做了个深呼吸,并且伸展着身体。



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开始乱了节奏。或者该说总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乱到现在,但如今那些事情都无所谓了。



自己还不能认输。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捷足先登及先发制人都是优点,但韧性坚强也是银兵卫的自豪之处。她一定要重整态势,完成一次大反攻——



「嗨。原来你在这里。」



……她第一个反应,是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接着,她却又觉得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对方可是令猿渡银兵卫春臣空前绝后地感到棘手的人物,不如说,她反而怀疑自己为何到刚才为止还那么乐观。



「哎呀,真是太好了。老实说,我一直没有把握能在被抓到之前找到你呢。看来我似乎还有一点运气。」



回头一看,那名正在自白非法入侵的同学就站在那里。那是银兵卫有生以来第一个认定的天敌,既不想看见他的脸,光是叫出名字就感到感烦,简直可以不共戴天来形容。



「是靠父亲帮忙吗?」



银兵卫没有动摇。



相反地,在这一刻,银兵卫内心充满着一股怀念的感觉。那就是她原本的长处,如同机械般的冷静沉着。



「为了不重蹯覆辙,我这次已经做了一些处置……难道你是藉着某些我所不知道的技巧混进来的吗?」



「不,我并没有要什么手段,反而可说是靠蛮力解决呢。而且也和令尊没什么关系。」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夸赞你了,转学生。如果你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抵达这里,那是十分出色的行动。明明这次我也准备了一些对策……虽然不知道你是欺骗、偷溜进来,还是用了其他手段,但无论如何都值得赞赏。」



「不不,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那么就不能只是赞赏了。如果你真的只是偶然,只凭幸运就达成目的的话——」



说着,银兵卫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从容的象徵。现在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头脑混乱、不知所措的她。而是一只四处逃窜、被逼到尽头而下定决心,做好交战准备且打算反扑的野兽。



「所以,你自知非法入侵还来到这里,是有何贵干?难道你还不学乖,来找我交朋友吗?」



「不,不是的。」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应,银兵卫大吃一惊。



如果他不是来作此主张,又是为何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冒如此高的风险?总不可能是来探病的吧?



「来打架。」



转学生说道:



「我来找你打架。」



「打架?」



听到难以理解的话语,银兵卫不禁重复了一次。



「老实说,猿渡同学,我从一开始就看你不爽。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



转学生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两样。



也许那样带着温和而柔弱的微笑,就是他的一号表情。站立姿态乍看之下有些软弱纤细,但又笔直挺立,令人联想到竹子。



如此吻合银兵卫心中形象的转学生,他的口中竟然开始毫无忌惮地吐出一连串恶毒的话语。



「总是一脸从容;总是以眼神打量着别人;虽然高雅大方,却绝对不让任何人靠近,像猫一般的走路方式;仿佛背负着世上所有不幸的阴影——无论哪一项我都讨感。像你这样的人所散发出来的所有成分,无论如何都令我感到不耐。」



「…………」



「我当然很清楚,这是在厌恶同类。因为,我也的确和你有点相像。没错,我猜猿渡同学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你一开始所指出的事情是正确的。虽然要说我把周围当作笨蛋有点太超过,但我对水准较低的人的确没有兴趣。光是和那些人来往就是在浪费人生……嗯,没错。关于这方面的想法,我应该和你一样。如果不是如此,像你这么不可爱的人怎能存在世上?」



「…………」



「所以,差不多该一决胜负了。」



转学生不停地动着脖子与肩膀,发出喀喀的声响。



「到头来,我认为还是只能靠拳头决胜负。世上总是这样,人类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变。就算变得比较聪明,稍微注重整理外表,自以为是地祈求着『希望世界和平』,最后还是会抵达这个结论。」



「…………」



「如果你想逃也无所谓喔。看是要叫保安人员过来,还是要报警说我非法入侵都可以。因为逃跑也是一种分出胜负的方式,尽可能避开战斗也算一种战术与策略。我并不会因此而怨恨猿渡同学。不对,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怨恨你。」



「…………」



「可是,这里毕竟是你的主场,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客队。你要找多少帮手来都可以,快输的时候也可以向令尊哭诉。就算你那么做,我也不会有怨言喔?因为我就是凭蛮力闯来这里,会有那样的结果也是当然的……不过呢,如果连找上门来的架也不敢打,那么,你这个人的存在意义到底在哪?虽然立于不败之地很重要,但如果只追求着不输给人而活,那样的人生到底有何乐趣?难道你能抬头挺胸地大声说自己有骨气,能不靠任何人过活的吗……不对,现在情况好像也没有这么复杂呢。」



说着,转学生抓了抓头。



然后,他又再次面向银兵卫,以像是在教人小学低年级程度数学问题的温和语气说道:



「事情很简单。难道你不想打我一拳吗?难道你不想握紧拳头,朝着像苍蝇般纠缠你的我一拳打过来吗?我可是一直很想欺负你,想让你哭出来的呀。」



唰。



银兵卫感觉自己的腹部变得冰冷。



恐惧?不,不是。



害怕?不,怎么可能。



那是能令万物冻结,比火焰还猛烈的愤怒。那是自己未曾体验过的愤怒,怒气程度之高反而令自己想笑。



到头来,自己还是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她心底有着这样的苦涩。



但是,那也无妨。



不论自己怎么想,舞台都已经准备好了。既然如此,就痛快地陪对方玩一玩吧。



并非以猿渡银兵卫春臣的身分,而是以一个人类的身分。她将在这里使尽全力,将那转学生痛扁到再也不敢现身为止。



「你要当心。」



或许是察觉气氛已变,转学生轻轻耸耸肩。



「以小学生而言,我还算有点本事。」



她动手了。



事情至此,她没有再等下去的意思。因为银兵卫心中所累积的愤怒,应该早就比转学生多上数百倍。如今她怎能还等对方先出手再反击,平白拖延能痛殴转学生的那一刻。



距离大约四公尺。



这段距离以打架而言不算太近,但银兵卫仅以两步就靠近过去。而且还是在站立不动的姿势下,几乎没有预备动作。直到今天为止,她都没想到猿渡家代代相传的古武术居然会在这种情形下派上用场。



她以嵌崩拳的架式击出掌底。(译注:形意拳的基本招式。)



那是一记瞄准鼻梁、劲道十足的一击。虽是来自十岁出头小孩的招式,但要是扎实命中,恐怕连大人都要痛得在地上打滚。



「哇喔!」



不过,以一对一的徒手格斗而言,四公尺太远了。更何况看在主动挑起较量的一方眼里,那是十分容易躲开的攻击。转学生右脚朝后,身体一扭便避开了银兵卫的手掌。但这当然也在银兵卫的料想之中。



在左脚着地的同时,银兵卫立刻展开行动。她将跃在空中的身体重心栘到左方,继续追击轻易逃开的猎物。她以接近垂直的角度朝侧方垫步,用力踏着地面,压低身体,使出早有预谋的身体冲撞。



「唔!?」



这招被对方识破了。



一记肘击从头上打下来。一记就算没有完全命中也足以分出胜负的无情攻击,朝向她的额头侧方敲下。



银兵卫的反应很快。她立刻放弃冲撞,朝铺着草皮的庭院地上滚去。虽然多少能减缓冲击,但终究是很勉强的姿势。她无视着没能安全落地而产生疼痛的肩膀,立刻又从地上跃起,拉开距离因应对方的追击。



「原本还以为你用的是古武术。」



她没有受到追击。



反而得到一串率直的赞美。



「真厉害。没想到你会使出冲撞这种现代格斗技的招式。由于我听说猿渡家有自古相传至今的某种护身术,还以为你只会用上那类技巧。」



「…………」



「毕竟实际上,你的第一招看起来就很有古味。与其说是古武术,还比较像是中国拳法的翻版,这一点也很有猿渡家的风格呢。毕竟你们代代都是商人。哎呀,是说那还真是狡猾呢。太狡猾了。居然接连用了物理上与心理上的佯攻。哎呀,真是狡猾无比。」



你不但躲开了那个所谓的狡猾攻击,还使出极为凶狠的反击,岂有资格说那种话——银兵卫如此心想着,不过没有说出口。



(这家伙,很有本事。)



银兵卫的脑中正响着最危险的警报。虽然她早就料到那转学生既然敢如此挑衅,肯定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信,但实际上却昏卧争挂卧挂铷。话虽如此,考量到他转学过来才没几天,那应该不会是鹰乃宫家的武术。与其说是学过武艺,还比较像是经历过无数打斗而拥有的本事。



不过,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那名转学生拥有的实力,居然足以和银兵卫正面较劲。银兵卫自幼就向父亲学习,甚至还常前往一般道场锻链护身技巧,尽管只有小学五年级,但她的实力明明远超过一般拥有段位的练家子。



(该怎么做?)



银兵卫缓缓靠近对方,在内心思考着。



看来对方的确是认真的,抱着真正的实战心态。想必他也会毫不客气地使出戳眼或咬人等技巧吧。但这本来就不是基于运动精神的一场战斗,没有规则才好。因为在银兵卫的内心当中,想要朝着转学生脸上狠狠打一拳的欲望,如今已经高涨到几乎疯狂的程度。如果不打到体力耗尽而倒地为止,根本不能善罢甘休。



「该怎么办呢?」



转学生说道。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但闪闪发亮的双眼却像是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肉食猛兽,正思考着要如何把银兵卫大卸八块。



「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哪一方似乎都不会有好下场呢。如果要停手的话就要趁现在喔。因为现在还勉强来得及。」



银兵卫不禁笑了。这转学生到底在鬼扯什么?明明他自己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没打算收手』的气势。



(豁出去了。)



接受对方的挑衅,银兵卫冲向对方。



同时,转学生也冲了过来。



虽然银兵卫当作问候的前踢遭到对方挡下,但在转学生为了反击又向前踏出一步时,她再使出掌底迎击。为了不让对方闪避,她没有瞄准颜面,而是瞄准胸口,只是劲道不足,转学生连眉都没有皱一下,突起中指关节,打算以※中高一本拳攻击银兵卫的喉头。虽然那是朝人体弱点的攻击,不过银兵卫早已料到,她以右手化招,并且转动身体抵销力道,打算在转学生失去重心时解决他。可是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有些失衡,还是由下往上以拳背捞击。而为了闪过拳背,银兵卫也失去平衡,使得原本打算解决对方的手臂劈击被削减了威力。(译注:空手道技巧。)



「好痛!」



「——唔!?」



互相命中。拳背陷进脸颊,手臂也命中后脑,但彼此都未能施力到底。双方站稳脚步后,又立刻发招。银兵卫朝侧腹膝击,转学生则朝她的侧额头发出肘击。



互相命中。



这次也没有扎实命中。两人因疼痛各叫了一声,但立刻又被吼叫声盖过。银兵卫的掌底攻向转学生的下颚,转学生的右钩拳则攻向银兵卫的脸颊骨。



互相命中。



银兵卫十分亢奋。她已经无法冷静地思考招式组合,就只凭着长年锻练的反射动作及敌对心,为了令转学生屈服而胡乱施暴。而转学生也和银兵卫相同,凭着斗争本能闪避拳打肘击,以不知退缩的斗志迎战她。



「——」



「——」



如今不只是言语,连声响都发不出来。



殴打、击打、不断扑打。



这是一场毫不防御的互殴,就只剩下想以暴力逼哭对方的意志,远称不上荣誉或淬链。



这完全就是孩童间的打架。



两人嘴唇流血、鼻子流血,下颚也扭曲。



殴打对方的拳头发出悲鸣,肺部也为了追求氧气而尖叫,汗水与唾液洒了满地。



转学生在笑。



而银兵卫也许也笑了。



如果有人在旁目睹这场打斗,那人应该也会笑。



这场互殴就是如此难看,但又竭尽全力。



如此壮烈的决斗,就像是要把至今为止的郁闷全都爆发出来,远比成千上万的言语更有说服力。



那仿佛是从宇宙诞生以来就延续至今,令人以为会持续到永远——但实际上却是发生在仅仅数十秒之内的事。



在某一瞬间,银兵卫稍稍占了上风。



不知道是实力还是运气的差距。由于已经殴打了无数回,如今也无法进行分析,但总之,原本均衡的天秤稍微倾向了她这边。



虽然微小,但却足以分出结果。就因为这是一场双方都以极限死拚的打斗,一旦情势倒向一方便难以挽回。



转学生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焦躁,同时银兵卫内心也产生了直觉。



他要出招了。



但,会是什么?



她不明白。不过,那恐怕是足以扭转乾坤的招式,而且十之八九会是极为卑鄙下流的手段。戳眼?偷藏的暗器?还是朝眼睛踢砂子?



可是全都错了。



朝着脸部挥过来的拳头其实是个幌子,而作为真正攻击的上踢如同毒蛇一般抬头攻来——朝着银兵卫的两腿之间。



那个攻击时机令人无法闪避。



转学生确信自己已经逆转,扭曲嘴唇冷冷一笑。



但在同时,银兵卫也露出白齿,同样确信自己能胜利。



并不是不能躲,是故意不躲。



而且就因为不躲,银兵卫的拳头才能完全使力。



她感觉耻骨附近产生激烈疼痛。但,那并非无法忍受的痛楚。



当转学生的笑转为惊讶的那一刻,全力挥出的正拳已经打在他的脸上。



虽是孩童的拳,却是在完美的时机挥出,扎扎实实地命中。转学生毫无招架之力地飞了出去,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胜负已定。



*



转学生如同蟑螂般的韧性,似乎不是只有反映在个性及行动上而已,他的身体也同样坚韧。



明明承受了不少打击,但倒下的转学生却在精疲力尽的银兵卫跌坐在地上的一分钟后,就



抬起了上半身。



「……哇。」



他左右张望,过了一会儿后,才明白了状况。



「是我输了吗?」



碰。



他又将上半身躺回大地。



「原本我还算有自信的呢……猿渡同学,你真强啊。」



银兵卫心想,那是我要说的话。



没想到同年纪的人当中,居然会有如此高手……无论是正式较量还是路上干架,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败给同年纪敌人的她,冷汗抢在安心与喜悦前面冒了出来。之所以会捡到胜利,就只是今天走运而已。她一点也无法以侥幸得胜而感到自傲。



「是说,好痛。真的超痛。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被打成这样呢。唉,可恶!」



转学生不甘心地叫了一声,然后再度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与言词相反地,转学生不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很明亮。



「我的嘴里全都是血啊。牙齿搞不好都断了。」



「那样还算好吧。」



银兵卫冷静地予以指正。



她半眯着眼,瞪着转学生说道:



「我的拳头八成骨折了。因为刚才揍了你那钙质过多的脸颊骨,右手暂时不能用了。」



「是吗?那我可以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随你解释吧。如果是在你脑袋里的幻想,我无从干涉。」



「……呼呼。」



转学生笑了。



他眯起眼睛,像只爱恶作剧的猫咪低声笑着。



「……你笑什么,真恶心。被打得鼻青脸肿,笑起来一点也不能看啊。」



「呼呼,因为……嘿嘿嘿。」



他的笑声愈来愈离谱,令人难以接受。



「我终于如愿以偿,和猿渡同学成为朋友了。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值得令人高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的头壳被打坏了吗?不对,你的脑袋本来就很怪。」



「都已经打成这副德性,接下来我们就只能成为朋友而已了。」



他一脸得意。



「落到谷底之后,接下来就只能爬升而已。相同的道理,既然已经像这样毫不客气地互殴,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就只剩下变得要好而已。这就是世上的定理。至少在这个国家的文化当中是这样。」



「哼,我看你是看了太多卡通或漫画了。也许你是想在互殴一阵后说什么『你很有一套嘛』、『你也不赖』之类的,但事情可有如此简单?我才不要和你交朋友。」



「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早就已经是了。我和猿渡同学,任谁来看都毫无疑问是一对朋友了。」



「我不能接受。」



银兵卫仍不死心。



「你不是也说过吗,转学生?你说讨感我的一切,非得揍我一拳不可。我也是一样。我打从第一次看到你,就感到很不中意,也很想揍你一顿。万一我们真的成了朋友,也绝对不会有良好的关系。」



「我不这么认为。」



转学生收起了笑容。



和先前完全不同,他以真挚诚恳的态度,说出由诚意与真实编织而成的话语。



「如果是不会感到生气、不会气得想要揍人、连产生摩擦都不会吵架的对象,那怎么能够称为朋友?现在都已经如此激烈地打过一场,意思是说,至少我对你而言还有想要殴打的价值存在,对吧?那就够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我和你,已经是朋友了。」



「…………」



银兵卫思考着。



她从有生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能称为朋友的对象。



这全都是因为银兵卫自己鄙视周遭的人,并且在身边筑起高墙,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但与其这么说,至今为止,可曾有人想过和猿渡银兵卫春臣缔结友谊关系吗?



想成为跟班的人,又或者是想利用银兵卫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但是,可曾有过任何一个人是真正想和她做朋友的?如此愚笨、正直,认真到宁可与银兵卫互殴也在所不惜的男人,至今可曾存在过吗?



不说别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未曾搬出鹰乃宫之名来逼迫银兵卫。明明对他而言,那应该



会是最快收效的办法。而对银兵卫来说也是一样,如果对方真的这么做,事情就很好解决。只



要做做表面工夫,确保与鹰乃宫家的关系,剩下的随便应付就好。



(哼……)



她望向自己应该已骨折的右手。



就算不冒这样的风险,也应该还有许多方法。为何自己会以设想当中最糟的手段,来处理转学生的威胁呢?



如今,她不得不察觉了。



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察觉,就没资格骂转学生笨蛋或愚蠢了。



「转学生。」



「嗯。怎么了?」



「自从与你认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思考该把你当成什么样的存在,思考该如何面对你这个人。」



「嗯嗯。」



「而最后的结论现在终于诞生了。虽然感觉像是花了很长的时间,但这对我的人生可是很重要的事。毕竟那可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天敌。」



「嗯嗯,这样啊。哎呀,说的也是呢,那是当然的。虽然我不太愿意被称为天敌,可是那也表示我在你的内心里占了不小的分量呢,我当然得表示欢迎。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到最后还是成为了朋友——」



「我不会和你成为朋友。」



「……什么~!?」



倒地。



转学生第三度倒在地上。



「等等、等等、等等,你是认真的吗!?怎么会这样,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居然还是不行?你这个人真是太难对付了。不对,与其说是难对付,还不如说是顽固,甚至到了听不懂日语的程度。不,不过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在意。呃,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在意,但我真的没有感到气馁喔?之前也说过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和猿渡同学做朋友,如果连和你做朋友都办不到,我的未来本来就是一片漆黑。之后我还要再用各种手段——」



「先把别人的话听完。」



银兵卫有点受不了。



「我不需要朋友。那种任谁都可以取代,只要稍微隔了距离就会变得疏远的对象,我才不要。我所需要的、我所真正想要的——」



她也以真挚诚恳的态度,说出由诚意与真实编织而成的话语。



银兵卫如此说道:



「就只有关系绝对不会毁坏的挚友。」



「……挚友?」



「鹰乃宫秋人,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我的挚友,你将会不断面对考验。我认为所谓的友情,除了充满信赖和互助的关系之外,更应该互相切磋砥砺。还有,如果你是想成为我猿渡银兵卫春臣的挚友,你就别以为能以一般的方式维持关系喔。既然成为挚友,将来不论过了多久,我一辈子都会是你的挚友。我承认自己的个性很难相处,未来你一定会尝到许多苦头,想必你也会不只一次感到感烦吧。但只要能做到,我愿意保证让你得到不令你感到后悔的一段友谊。」



「…………」



「我再问一次,秋人。」



银兵卫稍作停顿。



「你,真的能成为我的挚友吗?愿意持续当个不会对我失望、不会令我失望的存在吗?」



「……挚友?」



一脸茫然的转学生,像个傻瓜问道:



「你说谁和谁?」



「就是猿渡银兵卫春臣和鹰乃宫秋人。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



「秋人?你有在听吗?」



「…………」



过了一会儿。



然后——



「呀——————————呼————————————————————————!」



他发出吼叫。



「来啦来啦来啦,终于来啦!太好了太好了,呀——呼——!」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还不断发抖。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吗?银兵卫如此想道。据说只要喜悦超过了一定值,人就会一下子崩溃。就和过度悲伤或愤怒一样,过度的喜悦一定也是种毒素——望着像是在挣扎般胡乱跳动的『挚友』,银兵卫觉得自己又长了一智。



而在同时,她也对能令对方欣喜若狂的自己感到有些骄傲。那个脸上总是不改令人可憎之笑容的秋人,如今却露出如此纯真的模样,这也让银兵卫感到他意外的可爱。



「啊。」



挚友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不只是停下来,他的表情还急速黯淡。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



他像是十分抱歉,搔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刚才打架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便出了全力。」



「那又如何?我也是倾了全力想揍扁你。」



「嗯,不过,我好像有点不顾仁义了。那好像不是该对想成为朋友的人做出的事情。」



「彼此彼此吧。我和你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殴打,到了想杀死对方的程度,最后才像这样和解了。所谓的『昨日之敌,今日之友』这句话,正可用来形容这个情况啊。」



「即使如此,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不该做的。」



秋人的表情,几乎可以阴郁来形容。



「不,反而该说,身为男人那是更不该做的事情。嗯,还是仁义至上啊。我居然做出了违反仁义的事情。同样身为男人,那还真是该感到羞耻啊。虽然猿渡同学你好像比别人更强壮,看起来没事。嗯,但那还是不应该的行为。」



「…………?」



银兵卫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与其说是不懂,还比较像是他们之间有着某些基本的认知差距。那恐怕是一般而言难以想像的事情,滑稽到反而可称为悲剧的某种误会。



「我说,猿渡同学。」



转学生姿态之低几乎像是要下跪道歉。他像只快要遭受惩罚的狗儿,拾眼看着银兵卫。



然后,这位成为挚友的转学生,就以小声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你的下面还好吧?」



「…………啥?」



银兵卫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



等到把秋人所说的话语咀嚼消化,并且吸收到全身上下以后,银兵卫才终于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告诉过转学生她是个女生——



◇ ◇ ◇



在那之后,过了六年。



回想起那持续至今的『表错情、会错意』之第一幕,银兵卫内心不禁感到一阵苦涩。



虽然说一切都太迟了,但这果然还是从那天开始的错误,一切都是在那天走错了方向吧。



的确,自己一直是作男生打扮,姓名也完全像个男生。当时身高不算矮,头发也比现在更短许多。事实上也刚好处在第二性徵即将发育的时期,况且自己也的确没有说出来。



但是,就算如此——



就算考量了这一切,银兵卫还是不得不感慨,对方为什么会没有发现呢?明明其他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教室里的座位也是以性别安排,明明就有许多的提示。事到如今,她不禁后悔当初经常跷课的事情。如果说至少有在体育课现身过,一定不会落到现在这么辛苦的处境。



总之,在那天之后,秋人就从来没有把银兵卫当女人看待。



虽然说在发誓当一辈子挚友以后,除了少数例外,两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但现在想想,那也许只带来负面的效果——银兵卫如此想道。更何况她如今才发现,刚认识对方时所产生的厌恶感,其实只是在无意间抗拒着好感,而且那还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这也格外令她感到不是滋味。



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反对的父亲,几乎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千里迢迢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不是感叹往事的时候。现在就只能朝着前方不断挺进而已。



「姬小路秋人同学。请让我成为你的女朋友——」



「如同你刚才听到的。你所爱的哥哥,从今天起就要当我疼爱的男人了——」



「请两位不要自作主张!自从出生以来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早就预约完毕,不,是早就买下来了——」



更何况现在情况十万火急。姬小路秋人如今正在自己眼前,受到不认识的女子所包围——而且还是一群出类拔萃的美少女。在目睹了这场爱情攻防战以后,她的决心会像火焰般点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四月七日,开学典礼当天。



银兵卫穿着不熟悉的制服,以转学生身分站在陌生土地的校舍内,内心正感到如临大敌。虽然因为她常在身旁而使得事情没有浮上台面,但其实不管是在初等部还是中等部,秋人的确非常受到女性欢迎。尽管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也料想到转学过来以后会目睹相同的光景,不过这如同后宫的状态却是超乎所料。要是不赶快想点办法,未来想必会感叹过去的那六年生活反而像是天堂。



「请两位不要自作主张!自从出生以来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早就预约完毕,不,是早就买下来了!就算你们现在跳出来说那种话也——」



「你说什么鬼话?」



「你在胡说什么?」



「他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吧?明明一开始你就不在计算当中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你老哥,不过介入这种事情会不会太没道理?」



「才、才没有那种事!我和哥哥之间的爱,才不只如此——」



银兵卫深深吸了一口气,作好心理准备。



未来想必还会碰到比过去更多上数倍的困难。



想要抵达比挚友更进一步的关系,对于在恋爱方面不堪一击的自己来说,恐怕会是一条修罗之路。



不过,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无论对手是谁都无所谓。就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如同过去曾是天敌的那位挚友所做的。



好了。



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开始。



「可以请你们等一下吗?」



猿渡银兵卫春臣就这样闯入正吵吵闹闹地争夺着一个男人的三名情敌之间。



然后,向她们宣战。



「如果要谈那种事情的话,请务必也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