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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想重演的星期二(1 / 2)



1



软弱又胆小的我,即使当面遇到千鹤正在被欺负的现场,也是完全无能为力。如果出口干涉,连我自己也会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但我不想被排挤,不想被大家孤立,这种情形光是用想象的就让人受不了。



一进到教室里,就看见千鹤正在用橡皮擦拚命擦着桌面,她的眼睛浮肿,恐怕才刚哭过,或是快要哭出来了吧。千鹤的桌面上,被各种颜色的签字笔写得满满的,简直像经文一样:杀人犯的小孩、杀人犯的小孩,罪人去死吧;喂,你干嘛来学校?去死去死团(注7),你没有活着的价值啦;强暴你喔,荡妇—守财奴、饿死鬼、制服援交妹;你是死刑犯,没资格来学校啦;总有一天杀了你;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谁强暴她就给十块钱;把你丢进河里当水鬼喔;爱哭鬼、蟑螂、烂人、去死……等等。



千鹤看向这里,我急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实说,我不想跟她扯上关系,这是真心话。对不起,我是个软弱的人,没办法帮你任何忙,请不要对我有所期待……



对不起。



我看着自己干干净净没有被写上任何字迹的桌面,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2



“放弃抵抗,就跟失去生命是一样的,如果无法除去敌人,剩下的就只有等死而已。”这句话不光是人类,地球上所有存活的生命应该都适用吧,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放弃的就是弱者。换句话说,如果认定自己是食物链最底层的小虫子,就会习惯被支配、被吞食,养成姑息颓废的心态。



这……说到底就是逃避,不堪、丑陋,令人反胃。根本不需要引用福泽谕吉的话,人类生来就是平等的,当然还是会有地理上的差异、经济上的差异、政治上的差异,以及身体上的差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这里所说的平等是另外一回事,完全不同的主题。



平等,是人类的定位,不论是天皇或者是游民,作为一个人的价值都是完全一样的。并不会因为你是天皇就能够飞天遁地,或是会分身术,也不会因为你是流浪汉就理当要被轻视。不了解这个道理的人,肯定是没有的——他希望能这么认为……不,是希望能这么相信。



当然,即使只有极少数的例子,也是有人一直扮演弱者,等到最后的最后才突然来个大逆转,所以他也很清楚,不能对所有的弱者(人家所以为的弱者)都刻薄地恶言相向。对于这一点他非常警觉,因为对正处于上风的人而言,没有比情势大逆转更糟糕的事情了。中村在教室里一边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脑中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



“怎么了啊?千鹤。”秋川毫不掩饰残忍的表情与不怀好意的脸孔,走到在教室里徘徊的千鹤身旁。中村常常觉得这个叫做秋川的女人,近看长得很像细野晴臣(注8)。“吃便当的时间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是在找什么呢?”



“呃,我、我……那个……”千鹤垂下大眼确认自己的处境,看来不管在精神上已经多么灰心丧志,仍然不会失去察觉危险的本能。



“我什么我,听不懂啦!”秋川发出刺耳的咆哮声。班上同学似乎都听出来千鹤要被找麻烦了,一个个看向她,其中大部分都是带着笑意的。



“喂,你啊,为什么结结巴巴的?很恶心耶,拜托。”



“我、我……”千鹤纤细的身体缩了一下,水手服的领子晃动着,双眸也不安地闪烁。



“不是跟你说不要这样子了,你听不懂吗?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嘛。”



“那个,我——”千鹤将视线垂得更低:“我的便当……不见了。”



“这样啊,那真是伤脑筋。”秋川的演技很烂。“唉呀,会不会是你自己不小心吃掉又忘记了?”



“怎么可能。”



“笨蛋,我是开玩笑的好不好。不要连认真跟开玩笑都分不出来,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耶。”



如果以为秋川这样对千鹤,是在闹着玩的,那就太天真了。



“咦,怎么了,你们两个?”女生群里带头的猴子王……更正,是母猪王——藤木拿着果汁罐头走过来。她似乎自以为有一双吸引人的美腿,故意穿很短的裙子把腿都露出来,可是在旁观者的眼中,这根本就是全副武装的机动战士钢弹,或者应该叫做神猪。这是中村——



不,是全人类的综合评语。“说嘛说嘛,什么事情?”



“千鹤说她的便当不见了。”秋川用整间教室都听得到的声音讲。“真是粗心耶。”



“咦?是被谁吃掉了吗?”藤木把果汁罐放在别人的桌子上。



“怎么可能,没人会吃的啦,那是杀人犯的小孩做的便当耶!”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班上同学也都小声窃笑着。



“啊,我有看到喔,那个便当。”樱江加入了,这也是套好的吧。“是不是用红色配绿色的手帕包起来的?”她向千鹤确认:“跟圣诞节装饰一样的。”



“是……是那个没错。”千鹤缓缓地点了头。



“刚才我去厕所的时候,看到它掉在里面喔。”



“厕所?”秋川反问:“等一下,千鹤,你去厕所的时候掉在里面的?”



“有哪个笨蛋会把便当带到厕所里的吗?”藤木嚣张地嘲笑着。“没关系,那好啊,去看看吧,说不定还在。”



“太好了,对不对?千鹤,找到便当了。”秋川这么说,但千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吧,这么故意的找到方式。



“那就赶快去把便当拿回来吧,应该是还在的。”配合樱江说的话,三人开始行动,千鹤就像是被链子拉住的小狗一样,让她们带走了。



“啊,等一下——”正在窗户下面大口咬着合作社面包的石渡站了起来:“我也要去。”



“啥?你是男的吧?”藤木回头说道。



“喂喂,不要有性别歧视喔,打扫的欧巴桑还不是大大方方地走进男生厕所?”石渡把吃到一半的面包放到自己的桌子上。



“那是什么歪理。”樱江奇怪地笑着。



“也好啊,无所谓。”秋川拉住稍微试着抵抗的千鹤。“大家一起来比较有趣嘛。”



有趣……吗?因为有趣就去破坏,这简直是小孩子的逻辑,没有任何责任感或想法,单纯又幼稚的行为。不过,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好批评的。没错,其实就只是欺负人而已,一言以蔽之。



“那……对了,中村也要去喔。”



“咦?”石渡找自己一起去,中村有些惊讶。



“有什么好咦的?”他皮笑肉不笑:“中村你也要去啊,这是当然的吧。”



“为什么?”很不巧,他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还需要什么理由啊,喂,快点。”



“我不去。”中村拒绝了:“你找田泽或是岛田他们去吧。”



“岛田去图书室还是别的地方了,找不到人。田泽他们班太远了,去叫他很麻烦。走啦,中村,不要把一整天当中最好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啦。”



“咦,什么啊,中村也要来?”藤木发牢骚:“很色耶,你们——真的都很色耶。”



“很色?讲什么啊?”



“女生厕所可是圣地耶——”樱江拉着放弃抵抗的千鹤,一副好朋友的样子。“男生厕所里,连掩饰声音的设备都没有呢。”



“因为我们不需要啊,对不对,中村?”



“不——”中村解决完便当,从座位上站起来:“有些人需要喔,那我们走吧。”



大家达成共识,以藤木为首的一群女生,还有石渡,将千鹤带出了教室,中村也跟在后面。千鹤回过头来,虽然知道徒劳无功,仍对周围的人群明显地投以求救的眼神,只可惜班上大部分都是敌人,而少数站在她那边的(应该说是中立者,或者是同病相怜的软弱者部队),对刚才这些大声交谈的对话全都听而不问,所以仍然是徒劳无功。



一群人进了女生厕所,当然,里面的陈设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差在便器有没有遮起来而已,还有……虽然这是废话,但是并不因为这是女厕就没有臭味(这种对异性的迷思,大概不管经过多少年代都不会消失吧)。男性跟女性,其实就跟骰子的六个面一样,中村有了新的想法。厕所内几名女生看到中村跟石渡都吓一跳,纷纷逃了出去。



“喂,中村——”石渡目送女生们逃走的背影:“怎么我们好像被当成变态了啊。”



“你们根本就是变态啊。”藤木连问都没问樱江,就打开倒数第二间的门,然后把千鹤推进去。樱江也进去了,藤木跟秋川都站在门外。



中村从秋川跟藤木之间的空隙看进去,马桶里面浮着东西:红绿相间的手帕、便当盒、高丽菜、炸鸡块、小西红柿……



“找到了。”樱江笑得跟发现遗迹的考古学者一样。“就是这个吧,千鹤的便当。”



被强压跪坐在马桶前面的千鹤轻轻地点了头,表情很哀伤,握紧拳头的苍白手掌,正微微颤抖着。



“哇——好脏,还浮着小西红柿。”



“唉呀,好像一堆小群岛呢。”



“那是什么东西啊?”



“好了好了……喂,千鹤,赶快抢救啊。”秋川用讨人厌的声音逼迫着:“我们特地帮你找到了喔,难道你要辜负我们的努力吗?那不就太过分了,我们可是朋友喔。”



什么是朋友?秋川再度催促,千鹤有所觉悟,用手拿出了马桶里的便当。她一定常做这种事,中村沉思着。



拿出来的泡水便当盒里,又陆续放进了高丽菜、炸鸡块还有小西红柿,吸了水的白饭膨胀起来很像蛆——非常恶心。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吃了吧。”站在千鹤背后的樱江开朗地说。



可以吃?有趣,有趣过头了,中村简直想要吹口哨。而且更有趣的是,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了啊?千鹤,快点吃啊,找到你要的便当了呢。”



“可、可是——”千鹤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这里。



“什么啦!”藤木撑起太大只的身体,用力捶了厕所门一下,真不愧是神猪。“可是怎么样嘛?喂,你说啊!”



“怎么了呢?”石渡先是看看泡脏了的便当盒,接着看看千鹤快哭的脸。他从藤木的身旁露出脸来,乍看之下很像飘浮的断头。“你在哭什么呢?有那么高兴吗?”



“你一定是个爱吃鬼喔。”就算是千鹤,也不想被藤木说这种话吧。



“快吃吧,糟蹋食物是不可以的喔,这样会对不起没饭吃的小朋友们喔。”秋川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千鹤抵抗,为了面子就无法避免要动私刑,万一演变成那种局面,中村也不得不参加吧。然而中村对此一点也不担心,因为这个女的,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勇气。



千鹤从湿的便当盒盖子上拿出筷子,戳进炸鸡块里,透到面粉皮里面的厕所水渗了出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含进嘴里,又再犹豫了一下,却已经开始咀嚼起来,在旁边看的人反而比较恶心。



“好吃吗?”石渡咬牙憋笑着:“喂,那个好不好吃啊?”



千鹤没有回答……不,是无法回答。



“一定是好吃得说不出话来呢。”藤木说了个完全相反的解释。



那你来吃吃看啊,肥婆。中村期待千鹤会说出这种话,当然以千鹤的个性是说不出来的。



“那就多吃一点啊。”樱江笑着说:“千鹤,吃吃看白饭。”



“……”千鹤无言地抬头看着背后的樱江,双眼含着泪水。



“快点!”刺耳的声音,危险讯号,哭泣流泪也是于事无补。



千鹤的视线再度回到眼前的便当上,白饭——早已经不能称为白饭了,她用筷子试着挖起来,但是像微生物一样浮在水面上的饭粒实在很难捞,她试了好几次,还是没办法。



“笨手笨脚的耶。”



“啊,那要不要干脆当作茶泡饭一样,整个倒进嘴里好了?”樱江又提出了很猛的建议。



“喂,把便当盒靠在嘴吧上,没关系的啦,又没有男生在看,没必要不好意思啦,这里是女生厕所。”那并不是重点,而且眼前明明就有两个男生在场。“快、快点,吃吧。”



“一口气吃下去喔。”



“豪爽一点喔。”



两人开始逼迫着,千鹤一边忍住眼泪,一边喝进厕所水,把泡烂的白饭扒进嘴里……在第五口的时候呛到了,动作停止,千鹤的胃似乎正在逆流,从胸前的起伏看得出来。



“嗯——”接着她一口气吐了出来,呕吐物就像全开的水龙头一样,从嘴里流泄而出,马桶前全都是秽物,连千鹤自己的制服都沾到了,发出阵阵恶臭。



“好脏!”秋川猛地倒退,撞到中村的肩膀。



“啊——吐出来了啦。”樱江踹了千鹤的背一下,千鹤拚命死撑着不往前趴下去。“你这个脏鬼!”



“不要在人家面前吐啦!”



“你是要反刍吗?”



“那种事我才做不出来呢,太失礼了。”



“这么浪费是不可以的唷,千鹤。”秋川把千鹤的头压到呕吐物上,然后开始摩擦,秽物跑进眼睛、鼻子以及嘴巴里。千鹤应该想叫住手吧,但是一开口就会吞进更多的秽物,所以才无法发出声音,况且这个秋川,也并不是那种有良心的人,求她也不会停手。



“把刚才吐的东西吃下去!”身后的樱江用尖锐的声音命令着,踹千鹤的背,白色制服上留着鞋底的印子。“听到没有!我叫你快点吃!”



“世界上有很多想吃又没得吃的可怜小孩喔。”秋川放开一直压着的千鹤的头。



“不、不要,住手……”千鹤抬起头来,一脸悲惨。



“请不要把那么脏的脸抬起来喔。”石渡硬挤进厕所隔间里,毫不留情地直接踩住千鹤的头,呕吐物里渗进了血红色。



“恶,那么脏的脸你竟然踩得下去。”秋川瞇起眼睛。



“唉呀——”石渡发出伤脑筋的声音:“不自觉就做出反射动作了。”



“吃下去就原谅你。”藤木的语气很温柔。中村每次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想,为什么女生温柔的声音会让人这么地不舒服呢?“所以你就快吃吧,杀人犯的女儿。”



似乎已经没得选择了,千鹤开始吃起几十秒前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跟狗一样的家伙,中村心里想。



“喂,千鹤,今天都别回教室里喔。”樱江斜着眼瞄她:“你身上臭死了,知道吗?”



3



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止走在街上……不对,更正,不能用一回过神来这种说法,我又不是梦游症患者。没错,我很清楚知道,这是我自己的意志。时间是晚上八点零五分,霓虹灯正闪烁着光芒,街上人群来往穿梭,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射在这些人身上,但也不会有人脸色比现在的我更发青吧。



我想吃东西。



我想吃东西。



空腹的极限,在昨天……七月一日的时候,就已经到来,现在更超越了临界点,感觉开始麻痹,胃酸好像要把整个胃都腐蚀掉,很恐怖。已经进入成为木乃伊的倒数计时,光是对着迎面吹来的温暖夜风,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快风化了一样。



讨厌!视线模糊的情况又更加恶化了,这里明明是大都市的中心点,我却必须在一种探险家陷入迷雾的心情下前进。映入我眼中的世界是暧昧不明的,甚至已经扭曲,然而扭曲的原因,究竟在于我自己还是在于这个世界,我也不知道。



够了!为什么我必须要遇到这种事情?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吃巧克力圣代、拉面,或是去烧肉店……这些都不会实现了,能够摄食的,只剩下人肉。这是多么刁难的设定,我觉得好想哭,为了这个奇怪的偏食症状,我已经被家里赶出来了,而唯一会温和对待我的仓坂医生,也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死后会活在心里之类的说法,我其实也赞成,但是没何实体,就像故障的录放机一样,让人很不安心,这种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我的身体……于事无补的想法。



你还是不吃吗?占据我右半身的这个意识,恐怕也是在这段过程当中产生的吧——任意地活动、任意地思考、怂恿我吃人肉,然后嘲笑我的右半身。这个右半身到底是谁呢?是某个人的灵魂寄居茌这里吗?还是我有双重人格……什么说法都有可能。



我从饲料……不,是人潮中向外移动,进入小巷。要是再这样置身于人潮中,我一定会挥舞菜刀砍杀周围的人,然后大口地吃他们的肉吧。



呃?刚才说了菜刀?究竟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混蛋,我根本就没有准备菜刀,我没有准备,没有、没有,我拚命地摇着头,拚命地、拚命地摇头。



肚子里的虫在告诉你极限到了喔,再不吃就等死吧!右半身用恶心的声音低语着:可是你的饲料没得买,那就……只能去猎捕啰。



闭嘴!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在内心大喊着,否定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不能再听。



封印开启了,应该已经被封印的,关于小女孩的记忆,开始苏醒:空旷冷清的公园,天气炎热,红色衣服,女孩她……不行,别去想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结束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抵抗也是没用的、没用的,反正还是要吃的。右半身嘲讽地说。



我否认,说没有这种事,说我可以忍耐。



然而右半身并不停止嘲笑,还边笑边瞧不起人地放话:你只会说谎,你根本不想死。



虽然不甘心,但这些话都没说错——我并不想死。



所有的生物为了存活下去,都必然要牺牲掉一些其它的生命。一般人就是打破鸡蛋或屠宰牛只,但我的对象却是人肉——这点已经再三强调过了。牺牲的程度不一样,生命的重量绝对不是平等的,会把鹌鹑的雏鸟跟人类的婴儿放在天秤上比较的,根本是疯子。



管他谁轻谁重,都没有关系啊,生命本来就是为了被消耗而存在的。



右半身每次把我的想法攻击得体无完肤之后,一定会说出这种巧言令色的话。这是一种战略吧,皮鞭和糖果……不,还没到那么工于心计的地步,总之,这一定是为了让我吃人肉的心理战术。我的脑中是这么理解的,但却像黏在蜘蛛网上的蝴蝶一般,无法逃离那些催眠的话语,这也是事实。



没必要那么耿耿于怀啦,狮子不都若无其事地狩猎吗?



右半身开始说些甜言蜜语,这些话都直接在我的体内流动,塞住耳朵也没用。于是……



我放弃了抵抗,我要去捕猎物,这是顺从本能的行为,也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就像绳文时代的人类一样,狩猎然后屠宰,选项只有:死亡或是狩猎,所以当然是——选择后者。



啊啊……我的反抗就是这样吗?就只有这点程度吗?太难堪了,伹也无能为力,而无能为力的想法也很令人难堪。



那就加油啰!右半身留下一句台词,又再度沉进精神意识的最深处。



然后,我终于察觉到自己肩膀上正背着大型的斯伯丁运动背包,里面放着菜刀跟解剖工具……啊,这不是我放的,一定是右半身准备的。我一边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又重新走回人群中,然后唤起从远古时代以来就养成的狩猎知识,开始搜寻猎物,观察哪一个人看起来比较好捉、比较好杀,而且肉比较好吃……



可惜满街都是被烟酒侵蚀的中年人,或是脂肪比例过高的胖妈妈,始终找不到我所希望的猎物。当然还是有年轻人,但都净是一些没有肉的皮包骨,不然就是注射药物把肌肉撑得太夸张的家伙。就算我不详细检查体型,从每个人的气味跟脸色,也可以对他们肌肉的比例和状态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即使并非吃了很多年的人肉。



在搜寻猎物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商业区,有很多刚从加班中解放的上班族,也看见不少踏着凌乱脚步的女人,然后——



然后我发现了一对奇妙的男女,穿着过度装饰的夸张衣服。我集中模糊不清的视线仔细看,其中的少女跟我差不多年纪,穿着像是从卡通国度跑出来的暴露服装,而男性大约二十多岁,像武士般穿着从头到脚整套深红色的铠甲,这两人站在大楼的玄关前,那身奇装异服使我茫然。



那是什么啊?



这两个人是从什么遥远的星球跑来的吗?至少他们身上的衣服都不是现实世界的人会拿来穿的(男方甚至还是铠甲)。不过我对服装方面的考察并没有那么认真研究,现任我对于服装这种次要的东西,是不会表示关心的,我所重视的,是服装的内部——没错,就是肉。



那个男的。虽然隐藏在没有线条的铠甲后面,但他的肌肉可是高水平,光是看他精悍的表情,就有如用手触摸般清楚明白——合格。看来右半身也很高兴,肩膀附近正在痉挛着。



我想吃。



我想吃。



如果不注意闭着嘴巴,口水就会流出来,我在这一刻,已经把那个穿着铠甲的青年当作食物了。没错,现在才来说服自己已经太慢了,我想吃了他,想切下他的肉,想摄取里面的养分。我的食人行为跟什么灵力的获取,或是什么宗教的思想,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想吃而已。



穿着暴露洋装的少女跟穿铠甲的青年,似乎正在找什么人,交谈几句之后,少女就走进大楼里去了,外面只剩下青年一个人。



这个,就叫做机会喔,可别拖拖拉拉地喔。我的右半身,冷静地忠告着。



热气般的夜风,正在煽动着我,街上的声音传不进我的耳里。我切实地感觉到,理智就像乐高城堡一样,轻易地崩坏了。肚子在叫了,不快点填饱的话,真的会饿死。



我踏出了求生的第一步,向穿铠甲的青年走近。



“呃……”没有任何战略,完全是见机行事。“不好意思。”



“嗯?”青年就像关节很少的机器人一样,用笨拙的动作看向我:“什么——”



我立刻倒在他面前,三分之一是演技,三分之一是真情,三分之一是本能。



“你……你不要紧吧?”青年急急忙忙想要抱起我,却仍然像个缺少关节的机器人,连这点也办不到,于是他迅速、但小心翼翼地,将上半身的铠甲脱下,拍拍我的脸颊,又摇摇我的肩膀。



“啊。”我微微睁开眼睛,肌肉健美的手臂正围绕着我的脖子。“呃——”



“你……你还好吗?喂——”青年再度摇晃着我,放着菜刀的超大运动背包,从肩膀滑落,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眼前是青年宽厚的胸膛,他的体味刺激着我的鼻腔——肉的味道,我的口水快溢出来了,食欲有如性欲一般涌起。



“我没事……”我刻意地小声回答。



“我现在马上送你去医院。”他说完准备抱起我,被我制止了。



“对不起,这个……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只是贫血而已。”我离开他的手臂,青年喔地稍微回应一下,又再问一次真的不要紧吗。



“嗯,已经没事了。”现在的我是个演技派女星,正要向前踏出一步,又故意踉跄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胸部贴在青年的左手臂上。



“这……这根本就是有事嘛。”青年的反应就像单纯的小孩一样,大概连女生的胸部都没碰过,可能还是个处男吧。“还是送你去医院好了。”



“不好意思——”我用虚弱的眼神凝视着他:“可以请你送我回家吗?如果不麻烦的话。”



要是对方没有传来好色的反应,我就打算放弃了,可是青年却连一点犹豫也没有表现出来就点头答应。真是的,男生真的是很单纯,为什么男性会比女性更喜欢性行为呢?无所谓,总之托了这个的福,我才能轻易地捕到猎物。



“啊,你等一下,我去跟大家说一声就来喔。”



“我们默默地离开吧。”我用力握住青年的手,当然,也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别跟任何人说,好吗?”



“啊……啊啊——”青年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我,恐怕他从来没有遇过被诱惑这种事吧,他的长相看起来没那么糟,却完全没有异性缘吗?算了,怎样都好。“啊,等一下,我去拿车钥匙跟钱包。”



说完他就放开我的手,捧着铠甲往玄关的反方向走过去,想必是从后门进出的吧。



咦,你很有成为荡妇的本事嘛,用这种方法就可以钓到猎物呢。



右半身用冷淡的语气批评着我,这家伙真是太没礼貌了,女人在对异性使用女人的武器时,是不会产生什么罪恶感或羞耻心的,这一点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才对,我对右半身的没教养感到幻灭。



我在大楼前面等了五分钟左右,青年就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身上穿着衬衫跟牛仔裤。



“车子停在对面的停车场。”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那……那就走吧?”



唉,为什么进行得这么顺利呢?一定是神明或是有什么在主导着我的命运,我只能这么想了,不是吗?



我跟青年走向停车场,一路上几乎都没说话,如果要说交谈,只有互相自我介绍而已。



这名青年的年龄是二十二岁,据说是天秤座,而我只透露了自己的姓名。他开的是青鸟BLUEBIRD车款,我坐进副驾驶座,把装着解剖工具的运动包放在脚边,座椅非常硬,让人觉得很逊。车子发动的同一时间,我发现弹簧几乎没什么作用,屁股跟背后都在痛,而且连胃都在震动,乘坐感差到极点,跟仓坂医生的奔驰车根本就不能比,我觉得更沮丧了。



“对了,你家在哪里?”



“麻烦先开到丰平区。”



“丰平是吗?好的,丰平、丰平……”青年用斜眼偷看着我:“呃,那个……你一个人住吗?”



“嗯。”我没有说谎。“我老家在十胜,所以我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这个就是骗人的了。我的父母也都住在札幌,但我却被强迫一个人住,他们直截了当地说要完全支付生活费,叫我滚出家里。



“哦,这样啊……”



“那是什么意思?”



“耶?啊,没有,没什么意思啦。”



青年大动作地转动方向盘,离心力让我空荡荡的胃摇晃着,为了逃避痛苦,我只好用模糊的视线看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啊啊,好想赶快吃到,好想把那只手咬一咬吞下去,好好消化它、摄取它,好想好想……我感觉到口水已经满出来,而且,我已经两年没吃到新鲜的肉了,这几年来都只有吃冷冻食品跟干粮,如今能够吃到刚失去生命的、内脏还在活勤的,年轻又新鲜的肉……再想下去,肚子里的虫都要开始叫了,我赶紧打断念头。



又旧又破的青鸟汽车进入了丰平区,跟市中心比起来,这里的大楼跟入口都非常稀疏,真的是乡下地方,连霓虹灯都没有,所以很暗,甚至可以数夜空中的星星——真是为杀人量身订做的最佳环境。



“那个……”我将决心付诸行动。



“咦?”



“前面这条路再走没多远的地方,有一座公园,要不要先在那边休息一下?”



“嗯,好啊。”他笨拙地点头,个性笨拙的人比较好应付,对我有利。



我指引他开到公园里,到达、下车,周围没有人影。温热的风仍然包围着我,夜晚的空气能使人情绪安稳,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模糊的视线反而微妙地带来舒服的感觉。我有种可以顺利完成的预感,这或许是一种错觉,但如果关系到信心的话,此刻就算是错觉也无妨。



我们走进小型体育室,我将背包放在身旁,冰冷的地板缓和了紧张感,四周的墙壁也安定了神经,而满室的黑暗更使我有所觉悟。右半身在说些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打开背包的拉炼,确认菜刀在里头,保持随时都能拿出来的状态。



“这个给你。”青年把一罐可乐递给我,应该是在公园前面的自动贩卖机买的吧。



“谢了。”



“你说要休息,是在这种地方吗?”他问我。体育室里比夜空还黑暗,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确认他的轮廓,对于我模糊的视线而言更加不容易。“你不喜欢荡秋千吗?”



“嗯,因为我会头晕。”



“比欣赏查克怀德(Zakk Wylde )(注9)的电吉他演奏更头晕吗?”



“什么?”



“那我们去公园的长椅上坐坐吧,至少没有人会因为坐在长椅上而头晕的。”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吹晚风。”在户外会有被目击到的可能。



“你该不会连可乐也讨厌吧?”



“啊,没有,只是现在不想喝而已。”



“那个背包……其实放在车上就好了。”青年的轮廓稍微动了一下。“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



“嗯。”我点头。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我的手开始颤抖,很强烈的痉挛——颤抖颤抖颤抖颤抖颤抖。呃?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小声地开口,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状况。



“嗯?”



“你啊,不会介意那个吗?”



“那个是指什么?”手的颤抖停不下来,难道……是我的理智在对即将发生的行为作出反抗吗?对于快要跨越界线的我,这是内心最后的防卫警戒,是为了我好,却也造成我的困扰。



“那个——就是那个啊。”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从模糊的轮廓也能看出他正在缩着肩膀,像是自己的糗事被人发现了一样。“就是啊,刚才我的装扮。”



“啊——”我懂了。“你是说铠甲是吗?的确是有点引人注意。”



“嗯,那个啊,叫做COSPLAY。”



“抠死普类?”要叫做什么都随便,比那更重要的,比什么都更优先的,是我内心的困惑。到底为什么?生命的重量无关紧要,因为作为食物的价值一律平等,肉就是肉,我不是才刚下好定义的吗?



“嗯,就是订制卡通动画或小说人物的衣服来穿,模仿里面的造型,对了,刚才你看到那件就是一部叫做《铠传》(注10)的动画,我是扮里面的——”青年说到这里,突然把话打住。“啊……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



“咦?不会,没关系,你讲。”



“是吗?那太好了。COSPLAY啊,在社会上还没有被大众所接受,偶尔出现在电视上,也被用有色的眼光看待,说我们是在模仿艺人的造型,虽然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样啊……”要响应对方的话很累,我希望他能闭嘴,因为我已经在忙着说服我自己了。没有错,对,我的想法没有错,捕捉猎物有什么不对?猎物本来就是为了被捕而存在的嘛。



“而且如果是在东京还比较无所谓,在北海道的话啊,还只是刚起步的阶段而已,不,我是指对社会大众而言。幸好最近,感觉上已经被推广到更……”



我的耳朵越来越远,已经听不到青年的声音了,然后……右半身出现了,是来破坏我的抵抗的。



右半身说话了:吃掉啦、吃掉啦,就像那时候一样,吃掉啦。



“怎么了?”找从气息中感觉到青年的轮廓靠近。“刚才,是小是有什么在抖?是我的错觉吗?”



“啊,没事。”我咬着牙点头,故作从容地回答。



“是吗?啊……那个,你对角色扮演这些事有兴趣吗?我觉得你一定会很适合的。”



“我对卡通动画之类的东西不是很了解。”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知道得那么详细,嗯,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想穿穿看的衣服呢?”只剩下轮廓的青年,自顾自地开始一头热:“果然还是要中国服或护士服才叫做王道,不过护士服我个人是……嗯?刚才你是不是在摇头?为什么摇得那么用力啊?”



“什么事也没有,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想穿的衣服。”我两手抱着头,很快地回答。



“唉呀,这样啊……你没兴趣真是太可惜了。啊,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喔,请别误会……



思?”他怀疑地提高声音:“果然,你在摇头,不是吗?怎么了啊,晃得那么厉害——”



我用菜刀一刀划过青年的喉咙。他发出喀、咕之类的声音,往后一倒,温热的液体,激烈地飞溅到我的脸上,不用确认也知道是血。我似乎成功地切断他整条颈动脉,那么这名青年应该会迅速死亡。



我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去照他的脸,已经翻白眼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孔,被自己的血染得通红。我的衣服跟头发上,也都沾满了同样的红色液体,回去以后再好好淋浴吧。不能拖拖拉拉慢吞吞的,我立刻着手开始解剖猎物。首先是脱掉他全身的衣服,如我所料地,是一副健美的肉体,有着线条匀称的四肢,太棒了!



我确认他的喉咙已经受伤发不出声音,就把菜刀刺进他的肚脐下方,只切开一点点,还很新鲜,很怀念的感觉,不知为何有点想哭。接着我把右手伸进他的身体里,确认内脏的位置,还很温暖,只要我的手一动,刚成为尸体的他就会轻微地抽搐。我对这个表示新鲜度的反应感到满足。拉出他的肠子,那条肠子像是对外面的世界感到惊奇般,激烈地蠕动着,让人想到动物的触角。



我把他的肚子切得更开,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铁锤,用尽全身的力气拚命敲他的肋骨,身体里传来重击的声音,脂肪跟血液从皮肤裂开的地方流了出来。然后我取出与其说是断掉不如说更像是碎掉的肋骨,把小只的刀子伸进去,接着小心地切断连到心脏的血管,利落地拿出整颗心脏。



红黑色的肉块在我眼前,啊啊——是心脏!肚子在叫了,口水流出来,好想吃、好想吃。猎物得手了,终于有了真实感,好久不见的晚餐,还有两年不见的新鲜人肉。血的味道跟肉的味道,充满了整间体育室,四周都是肉,肉——是肉。



我把内脏、肝脏跟肾脏什么的掏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留,然后是四肢,再接着把头切断。我将小型的锯子对准了大腿,果然还没有冷冻的肉很难切断,肉质太软,而且还黏着黄色的皮下脂肪,锯齿一直滑开,这个工程的疲劳程度跟锯木材是同等级的(不,我没有锯过木材),汗水直流,手臂也麻痹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会放下锯子让手休息,为什么?因为肉的味道就是取决于新鲜度。



为了切断两手、两脚跟头部,我用掉了两只锯子,然后又把腹部、胸部还有臀部的一部分给切下来,装进塑料袋里,而切断了的四肢跟头部,就塞进运动包。我收拾好解剖工具,整个作业时间不到一小时,留在体育室里的,只有身体一部分的肉片而已,也许我有点太贪心了。



我换上预备好的衬衫,收起滴着血的衣服,拿起运动背包,想当然耳非常地重,果然是太贪心了。我从体育室探出头来,确认四周围,不要紧,没有人的气息,很安全的,放心吧。我背起背包,用笨拙的龟速蹑手蹑脚离开公园。我没有在他的车上留下指纹,无论如何,至少这种事情我会先想到。



回到公寓洗过澡,就赶快来享用新鲜的心脏吧。光是想象自己吃新鲜心脏的模样,我的心情就有如电影即将开始播放一般,简直要飞上夜空的尽头。感谢上天,感谢有东西可吃的喜悦,以及其它种种……



真是现实。我不由得苦笑,就在猎捕之前,明明头脑内部还在这样那样争论不休的,结果一切断青年的喉咙之后,不知道是否因为直觉到自己有肉可吃了,原本的挣扎全都消失殆尽。



吞下喉咙之后,无论什么都是没有差别的,是这么回事吗?如此说来,我的挣扎全部是白费工夫吗?十天来的痛苦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有点失落,有点空虚……



4



我是绫波零(注11)……真的吗?



产生疑问,到此为止啦。



啊啊……完全不行,最近好像都很难融入角色里,果然是因为设定得太过架空了吗?还是少女作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不管是哪一种状况都很伤脑筋,这原本可以说是我唯一的逃避方式了。



我正在位于东区的木岛第三大楼里,身上穿着介于水蓝色跟绿色中间的制服,搭配红色的细蝴蝶结,没有忘记带上眼罩,就连平常会不好意思穿的黑色长袜也是今天造型的一部分。嗯,这次算是比较轻便的装扮吧,其实我本来是想穿全白的紧身衣,但是试了好几次,胸部的地方还是没办法作得很好,不得已只有跟制服造型妥协了。



我是COSPLAYER,角色扮演的玩家。穿上卡通动画或是电玩游戏当中角色的衣服,把自己投射到别的人物身上,就是我们这群人的生存意义。这种说法很容易被误解,而且事实上,应该也有一些玩角色扮演的人并没有想得那么深入,他们COS的理由纯粹只是想要玩造型而已。不过“造型”这件事,自古以来就是包含着变身的本质,如果是用别人的衣服装扮的话,这种意味就非常浓厚了吧。历史的起源已经被遗忘了,只留下做法跟形式而已,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从事着角色扮演。



对我而言,这就像是一种雪茄之类的镇定剂(我并没有烟瘾),或者可说是排毒作业,是从现实世界的香取羽美——这个失败的存在当中,暂时地解放。而这一次,就是对绫波零的依存、投射,更是作为绫波零的再出发……



但是最近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困难。要是在几年前,我就可以完美地融入角色当中,要揣摩角色的思想跟生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阵子却偏偏怎样都不顺利。我努力试着把自我驱逐到另一个世界,成为扮演的角色,然后让人生重新开始,却立刻就又回到现实世界来。



原因我不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果然还是像前面所讲的,已经遇到瓶颈了吗?或者是因为我的心灵已经成长为真正的“我”了?应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说不定两者皆是。



成为绫波零的我,以跟平常不一样的步伐在大楼里前进。这栋大楼是四层楼的建筑,一楼跟二楼是角色扮演的摄影大会,三楼是同人志贩卖会场。我所在的一楼,有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少女,也有年龄已经不能称为少女的人,以及年纪很微妙的男性角色扮演玩家,还有正在拍摄这些人的男性游客(不过他们想拍的十之八九都是少女),人潮相当拥挤。



脖子上戴着念珠,穿着红色配粉红色衣服的女生;捧着花束,做女佣造型的女生;头发中分,穿着橘色短裙,制服打扮的女生;无法形容的,穿戴复杂夸张的礼服,就像简单版小林幸子的女生;还有,好像是机动战士钢弹吧,全身包着涂成白色的厚纸板,年龄性别都不详的人也出现了……多不胜数,也有很多看不出来是在扮什么角色的。那个戴着尖帽子,上面还有大牙齿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啊?



因为一边眼睛戴着眼罩,有些抓不住距离感。几个业余摄影者靠了过来询问能否拍照,我欣然接受了。我摆出姿势(说是姿势,其实绫波零就只要直直站着而已)对准镜头,清脆悦耳的快门声,跟断断续续的闪光,全都包围着我一个,只有我一个——这一点,是最最重要的。



受到注目。



受到注目。



是我,就是这个我。在学校里完全不出风头,在场或不在场都没人会注意,长久以来丧失了个性跟价值,这样的我,也能在此受到注目。



没错,如果能把香取羽美的记号都消去的话,就比一般人处于更高的位置上。我的外表不差,整体感……虽然胸部没那么大,但我相当有自信,身体也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病痛,就连功课学业也算是中上程度,而且不管怎么说,我都有着一头美丽的秀发。



所以……所以,只要除掉香取羽美,除掉。



“哈啰,那边的小零。”



背后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我清醒过来。拍照的业余人士都已经离开了,一回头,宝仙青威正以如月甜心(注12)的造型站在我身后,从迷你裙下露出来的细长双腿,还是那么美丽,金色的假发很适合她。这位小姐做角色扮演时,一定会戴着假发(这次我也有戴),所以我根本没看过青威她真正的头发。



不用说也知道,宝仙青威这个名字并不是本名,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很难出现在现实世界当中(嗯,不过我并不知道青威的本名,所以也不能随便下定论),而且连她的年龄跟学校我也不清楚。相对地,青威当然也完全不清楚我的个人资料,因为没有知道的必要,也没有公开的必要。



我就是为了摆脱香取羽美的身分才做角色扮演的,如果这样还去公开我的真面目,不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吗?我绝对不允许自己难堪的部分泄漏出来。



“啊,青威是你——”一跟认识的人接触,总还是不可避免地跑出香取羽美的原形来。



“晚安。”



“真是的,你还是一样老在发呆。”青威一边确认头上发带的位置没有歪掉,一边向我走来。现实生活中,已经没有人在戴那种东西了吧。 “这样很容易被车子撞到喔,我是跟你说真的。”



“啊,我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