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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周后的星期一(1 / 2)



1



七月十五日,从周末开始下的雨一直没有减弱,持续下到今天。雨水敲打着教室的窗户,淋湿了外面的世界,增加了周围的湿气,也让大家的心情至少下滑了四个百分点(早自习的声音比平常安静就是最好的证明)。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光线照不下来,所以教室里开着灯,明明才早上八点而已。



对我而言,下雨只会带来忧郁的心理作用,因此看到趴在地上找牙齿的秋川,我立刻就用力踹了她的肚子,然后才回到座位上。



“越来越适应了呢。”坐在隔壁的绫香,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我。



“什么事情?”



“当然是指特权阶级的立场啰。”



“嗯。”我模仿绫香静静地微笑,没错,我终于可以站上渴望的位置了,还有比这更令人感动的事情吗?恐怕没有了吧。不过没关系,我人生中最精华的部分……就是现在了。



“真是适应力相当强的人呢。”绫香眯起眼:“好羡慕喔。”



“羡慕什么?”



“香取同学,你接受访问了吗?”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我想起校门口聚集的媒体记者,瞬间感到一阵头痛。“真的是够了耶,一大早就跑来……”



“啊,那个,香取同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回头,发现樱江抱着罐头果汁站在后面:“这是你要的CC柠檬。”她眼神战战兢兢地,像是在察言观色。



“谢了。”我从樱江胸前拿起CC柠檬的黄色铁罐,完成任务的樱江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叫樱江跑腿这种事,一星期前的我根本无法想象,我看了眼窗外,确认雨势不会减弱,就拉起CC柠檬的拉环。



“香取同学,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喔,骨骼会溶解的。”



“我并不打算长命百岁。”我喝了口果汁,没错,我对往后的人生并没有兴趣,只要……



只要有现在就够了。



“真悲观耶。”绫香的声音就像豪雨中乍现的晴光。“虽然这也可以说是把握当下。”



“呃,绫香——”我把果汁罐放在桌上,低着头说:“真的很谢谢你,我能够有今天……



全部,都是托了你的福。”可是这句话一讲,突然变得很像要出嫁的女儿。



“请别讲出那种很像新娘的台词喔。”看来绫香也有同样的感觉。“而且我什么也没做,全部都是你自己的力量。”



“不——”我什么也没做,还是一样没有力量,气势也几乎是零,只不过因为待住绫香的身旁,才能够展现出这种态度。是因为有了绫香的存在,我才能够存在的。



“你的能力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多喔。”



“是……是吗?”我也可以成为新机种的超级机器人吗?



“我不会说谎的。”



“啊,嗯,是的。”我点头,然后鼓起勇气问:“我,也可以成为你吗?”



“可以啊。”绫香回应我美丽的笑容。



“啊……”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我也可以成为绫香。“我”成为“绫香”,灵魂像是穿上华衣,飞翔、展开,失去自我,产生别人,然后重获新生……咦?这个,不就是角色扮演吗……



“怎么了?”绫香讶异地看着我:“你在发呆呢,不舒服吗?”



“啊,没有。”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很正常。



“如果真的没事就好……”



“嗯,嗯,真的没事。”我拉回主题:“绫香,我……该怎么变成你……”



“就请你自己摸索吧。”绫香的视线朝向一边呻吟一边想把牙齿塞回去的秋川。“来,请动手。”说完就把手掌优雅地往秋川的方向伸出去,是要我出动的意思。



我把果汁含在嘴里,走到秋川面前,她的眼神混合了害怕与无奈——就跟以前的千鹤一样——看着我。我踢她的脸,她摔出去,好不容易找到的牙齿也一起摔掉了,完全不以为意,又踹了四脚朝天的秋川好几下,全班同学都笑着看我们,大家都注视着我的行动,真是感动……陶醉。秋川流鼻血了,我把嘴里的果汁吐在她脸上,周围响起踊跃的喝采。



我回头看绫香,她微笑着,身为她的左右手,没有比这更光荣的事了。千鹤进教室了,我离开秋川,走到千鹤身边,向她说早安,千鹤仍然是小声地回应我。



“千鹤——你也来加入吧?”我用下巴比着垃圾般的秋川,可是千鹤摇头婉拒了,然后逃难似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为什么?你不想报复吗?”我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她。千鹤到现在还没有对秋川使用过暴力,一次也没有。



“我对那种事情……不太……”千鹤停下脚步,背对着我回答。



“可是,你应该很痛恨——”



“是很痛恨。”她难过地说:“是很痛很没错,可是——”



“香取同学——”绫香开口了:“不可以强迫她喔,暴力必须要是自然产生的才叫做暴力,不能参杂勉强的成分。”



“可是绫香……”



“古川同学——”她重新对千鹤露出温柔的笑容,其实千鹤背对着我们,根本可以不用笑得那么亲切。“别介意,也不要担心,你就以你自己的方式,维持现状吧。”



千鹤没有回答,低着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我觉得很疑惑,为什么绫香她会对千鹤如此地温柔呢?确实她对我也很亲切,可是那就像是上司对部属的照顾,而相较之下,她对待千鹤,甚至就像母亲对孩子那样无条件的爱。难道这是我因为嫉妒而衍生的误解吗?嫉妒?



没错,我对千鹤感到嫉妒,她明明得到了左右手的地位,却不肯行使权力,仍然跟之前被欺负的时候一样,用相同的反应处世。



我使劲踩住秋川的腹部。



2



一种太过清楚的,已经无法闪躲的感觉,即使老师进到教室开始开班会了,依然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甚至还在增加当中,这恐怕不是错觉吧。贪念……我自嘲地想,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贪心的人,明明已经站上渴望的特权阶级,成为绫香的左右手,也可以从角色扮演中跳脱出来了,却还是有所不满,这不就是贪心的最佳证明吗?



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开班会的场景,全班同学都假装是乖学生,静静听老师说话(当然,这并不奇怪),有好几个座位空着——岛田、藤木、中村、石渡、镜同学,还有山本同学。



山本砂绘现在已经被警方列入重要嫌犯了,当然,因为还未成年,所以没有公布姓名,可是都已经公开是鹰羽高中二年级女学生了,就算不公布姓名也没什么意义。



前几天,二年E班有个叫田泽的学生被杀害,据说从发现尸体的仓库找到无数的人骨跟疑为藤木尸体的肉块。山本同学被列为杀害田泽跟藤木的嫌疑犯,而且新闻还报导,她很有可能也是杀害那些已经成为白骨的人命的凶手。可是光凭一个少女要犯下所有的罪行,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因此警方似乎还怀疑有共犯的存在。除此之外,山本同学也被怀疑是杀害有川的凶手,已经查到一些目击者的证词。这也难怪,穿着那么显眼的绿色铠甲,就算是存在感再怎么薄弱的幽灵,也会被人注意到的。然而……为什么山本同学要杀了有川呢?为什么要把尸体切块带走呢?真的像媒体所说的,是为了吃人肉吗?新闻中报导,山本家的冰箱有疑似人肉的物体,藉此暗示她有可能在吃人肉。



居然会吃人肉,这么恶心的事情……我看着雨下不停的窗外,想到攻击警察并且杀害房东后逃亡的山本同学。啊,不对,我明明是在想我自己的贪念啊……



3



目睹仓坂医生死去的人是我。那天我照常进入诊疗室,而等着我的,却不是戴墨镜坐在椅子上的医生,而是胸口淌血倒卧在地板上的医生。



“医生!”



我吓一大跳,跑到医生身旁,想要将他扶起,却想到电视剧的主角会经说过,随便移动受伤的人会使其缩短性命,又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仓坂医生全身都发青了,两颊却不协调地通红,满脸是汗,他急促地呼吸着,趁短暂喘息的空档呼唤我的名字。我记得当时体内充满了悲痛、错愕以及混乱的情绪,还夹杂了血腥味引发的食欲。



“这……这是什么?”我努力发出声音,看着地板上如火山熔岩般流动的鲜血。



“这是什么?是血啊。”说话的声音很无力:“连小学生都知道吧。”医生用力押着涌血的胸部,白袍跟手掌都已经被染红了。



“为什么会这样?”眼泪不受我的控制,突然就流下来。“为什么?为……呜,呜 ”



我忍不住哽咽。“呜,呜——”眼泪成串地滑落。“呜,呜——”



“别哭——”医生努力伸出沾满血的手,想要摸我的脸颊,手不停颤抖,在碰到我的脸颊后,轻轻抹去眼泪……温热的触感,浓稠的鲜血沾在脸上。



“医生……”



“不要哭,砂绘。”医生墨镜后的双眸直视着我:“对不起,我要不守信用了,你读取记忆的能力……”



“那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我大喊,紧抓住医生的手:“已经……呜,呜——”



“不过真伤脑筋啊,刺得那么用力。”他说得像事不关己:“你猜我被刺了几刀?十九下耶,十九下,太过分了吧:心脏都变成蜂窝了,就算再厉害的名医也束手无策……”医生的手无力地滑落,接着开始猛咳,从口中喷出来的鲜血飞沫,溅到我脸上。



“我、我……那个……”



“我死了以后……把桌子抽屉,上面数来第三个打开,里面有个信封——”医生的呼吸渐渐只剩下气音:“别忘记啊,桌子的抽屉,第三个,要不要……用血书写下来提醒你?”



“医、医生 ”



“砂绘,真的很对不起,我、我……咳——”他吐出一口血。“我……大概,是想要赎罪吧。”



“咦?”赎罪?他在说什么?是太痛苦了,脑筋失常了吗?我边哭边喊着医生,然而医生他并没有回应我,眼神已经涣散、已经看不到我,只能微微地晃动,又继续说话。



“让你遇到那么不幸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想要帮你治好,可、可是没办法了——”医生开始咬牙,全身都在痉挛。“果然,那种事情还是不应该做的……虽、虽然不能当作借口,但我是被骗的。”



“你在说什么?回答找啊——”我摇晃医生渐渐死去的身体,医生笑着说痛死了,我却不肯放手。



“我不行了……差不多快死了吧。”医生急促的呼吸突兀地安静下来,痉挛也减缓了,我看看他的脸,虽然已经满头大汗,表情却还是一如往常。“砂绘——”他抬望我的脸:“我真的很不想在临终前讲这么老套的台词,不过……能认识你真好。”



的确是老套又俗气的台词,仓饭医生是真的很不愿意就这样结束吧,所以他又张开已经闭上的嘴,叫我吃下他的肉,然后才像个孩子般安稳地呼吸了三下,随即就死去了。



我只哭了五分钟,就擦掉眼泪慢慢地站起来,有点头晕地走到医生的办公桌前,打开右边那排抽屉第三个。里面有一个信封,我抽出当中的纸张浏览,上头画着类似地图的东西,那是用简单的黑线描绘而成,在某个交叉点上只写着“仓库”两个字,纸片的角落则潦草地写着“2(÷)6”这个记号,全部都是像谜一般不体贴的情报。



我发现抽屉深处有一把折叠小刀,于是拿在手上,将已经成为尸体的仓坂医生身上的钮扣扯开,抽出皮带,用单手押着他露出的腹部,把刀子插进去,一口气割开。红色的血混着白色的油大量地涌出,头一次进行解剖作业的我,当时对人体内流出的油脂大惊失色,之前咬下那个小女孩的手掌并没有流出这样的东西……



但我没有时间继续困惑,因为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这间诊疗室,我把手伸进医生体内,抓住他的内脏缓缓抽出,幸好,腹部的器官并没有被刀子伤害到。我抽出大肠,可是怎么抽都抽不完,简直就像魔术师手中变出来的万国旗,只能不停地抽下去。



但是不管我怎么抽,肠子的尾端始终都没有出现,因为太累了,我暂时停下动作。肠子包围着我的身体,缠绕着我的手,我的脖子,有如一条蛇。我张口咬下去,沾满鲜血的肠子,有着温热的触感,但……我没有办法将它咬断、咀嚼,然后吞下去……我做不到,我害怕读取医生的记忆,而且也不想吃生肉。



泪水再度泛滥,全身颤抖着。医生他……死了,死了……今后该怎么办呢?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于是就睡着了,在肠子包围下……睡着了。



4



绫香提起岛田的事件,我很惊讶,毕竟全班同学跟我自己,都正忙着应付权力关系的突兀变化和山本同学的食人事件,根本就完全忘了这件事情。



“你还在思考这件事情吗?”于是我问她。



放学后我跟绫香还有千鹤,一起走在下雨的札幌市区,虽然下雨天我并不想外出,只想安静地待在家里,但却无法违逆绫香的提议。



头顶上撑开的雨伞布,被雨滴敲出不规则的声音,天空跟街道还有行人,全都是灰色的,路面被淋得湿答答地,感觉很不舒服,如果这时候拍风景照,上面会有一道道数不清的水痕,眼前的雨让我产生这样的联想。



“被你说成这样,岛田很可怜呢。”红色雨伞下,一张美丽的笑脸看着我:“难道香取同学你——已经把岛田当作过去的人物处理了吗?”



如果诚实地回答说:“对,没错。”可能会被认为是个无情的人,因此我含糊地说也不是这个意思。



过去……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但仍然没有掌握到杀死岛田的凶手,相关话题锐减,命案现场美术室已经开放,注意岛田的媒体也变少了,确实已经成为过去。事实上,我也已经开始淡忘,而默默走在我身后的千鹤,究竟又是怎么想的呢?



“之后你有再想到什么吗?”绫香问我,她应该是指解开密室之谜的想法吧。



“不,完全没有。”我照实回答。“有想过很多种,可是都不成立。”这是骗人的。



我想,自己并非名侦探,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办法解开谜团。在一间没有钥匙卡就不能进出的教室里,钥匙卡就放在被杀害的死者身上,而且电动门是锁着的,那么犯人究竟是如何从关闭的教室里逃脱?这种问题我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说来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也是。”绫香的声音随着雨声传进我耳中:“连一点灵感都没有。”



“千鹤——”我放慢步调走到落后的千鹤身旁,千鹤握着伞的手振了一下,我看不见她躲在伞下的表情,不过很容易想象得到。“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绫香要对岛田的事情紧追不舍啊?”我小声地说:“从事情发生那天开始,她一直都这么热中耶。”



“我不知道……”伞下传来微弱的声音:“可能是对某个部分感到好奇……”话尾被雨声淹没了听不到。我觉得仿佛在看以前的自己,心里开始烦躁,为什么绫香会赋予这种人特殊地位呢?明明有我一个就够了。



“好奇的部分?”带着湿气的风吹动我的长发。“千鹤,你有什么头绪吗?”



“啊,不,没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咦?”我发现绫香不见了。



慌张地环顾四周,结果在距离几公尺的后方看到她的身影,似乎是我们没注意到她停下脚步,还自顾自地走了一小段。绫香转过身去朝着反方向,是在看什么吗?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堆商店跟大楼,非常普通的世界吧。



绫香的红伞掉到地面上,温暖的风,将掉落的伞吹走,像故障的齿轮般转动着。雨水打在她身上,但她却丝毫不在意,目光都集中在某一个焦点,有如橱窗里的人偶动也不动。水手服被雨水浸湿贴在肌肤上,头发也湿淋淋地,然而绫香还是没有动作,感觉她似乎已经出神了。



究竟是在看什么呢?我快步走过去。



“呃,绫香——”



她无视于我的呼唤,突然开始奔跑,踏过地面的积水。



“怎么同事呢?”背后传来千鹤细小的声音。



“追上去吧。”我提议,已经别无选择了。



5



中村刚醒过来,静静地坐起,腰很痛,年纪大了。透过墙壁隐约听得到雨声,看来今天仍然是雨天。无所谓,管他是要下雨还是下什么,都跟自己无关,冷漠是最和平的处世之道。



下床、换衣服、梳洗完毕,然后打开床边的小冰箱,拿出一瓶牛奶倒在咖啡杯里,再加入速溶咖啡粉跟砂糖,用微波炉加热两分钟,在咖啡调味乳完成以前,打了三个呵欠。



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是下午三点刚过。中村今天翘课了,并非害怕进入须川绫香重整过的教室,纯粹只是因为嫌麻烦。他边揉眼睛边拿起手机,确认没有未接来电。



昨天打给石渡,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郁闷,看来田泽的死是个很大的打击吧。当然,中村也受到了冲击,包括凶手是同班的山本砂绘这件事。山本砂绘并不是一个那么出风头的人物,事实上,中村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可言,甚至连长相都记不太清楚。



真是狠角色……他这么觉得,也说不出是厉害在哪里,总之觉得很厉害,就只是这样。



从微波炉拿出温热的咖啡牛奶,把杯子贴近嘴边啜饮,打了第四个呵欠,真想一直睡下去。



6



体力跟胃袋,都差不多到极限了。长达一星期不吃不喝的逃亡,就算再怎么强壮的人,也一定会濒临死亡吧,而且下个不停的雨,还无情地持续剥夺我的体力。没错,我的确期望下雨,但是并没有要它下成这样。



连伞都没得撑的我,已经全身湿透了,目前正位于某处的小巷子里,就躺在转角的狭窄空地上,用别人丢弃的厚背心当作枕头,前面还有个废弃的垃圾筒。贴在脸颊上的头发让人很不舒服,头很痛,而且好冷,倒卧在地面上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移动的力气,可能野狗还会以为是尸体,跑来闻我身上的异味。



糟透了……真悲哀,居然在这种地方迎接人生的终点,被垃圾跟冷雨包围着,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啊,要死了吗?那掰掰啰。



一副看好戏的口气,这家伙果然跟我有仇,可是我并不记得做过什么得罪它的事情,而它究竟是谁,结果我还是不知道。



还在说谎,你明明就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右半身的身分吗?怎么会?这种莫名其妙跑进别人身体的家伙,我才不知道……跑进身体?



雨水继续打在我脸上,思考停摆,昏眩,呼吸开始急促,全身又湿又重,视线依然模糊,有如身在浓雾中——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足以妨碍行动了。会死……我会死,终于,可以死了。我并没有期待死亡,不过既然会死,那就顺其自然吧。虽然我不会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但是渐渐失去求生意愿也是事实。



“……要加油,好好地活下去喔。”我想起牛蒡刑警说的话,到底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要放我走?我完全想不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正要辜负他的期望跟救助,因为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雨水不停从建筑物间的灰色空隙降下来,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彷佛有一股意志力般,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我就要消失在雨中了吧,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消失会不会比较好过呢?



“砂绘——”突然有声音传进我耳中,熟悉的、怀念的声音。这一定是幻觉,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早就已经……



“砂绘——”



不对,这不是幻觉。我抬起头,然后撑起上半身,体内或许还有仅存的一点力气可以动作。我看往声音的来源……巷口放置的垃圾筒前方,白袍的衣角瞬间映入眼帘,我急忙站起身子,无暇顾及剧烈的头痛。走出巷子,撞倒垃圾筒,我跌在地上,一只野猫被吓跑,我整个身体跌进垃圾堆里,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我就像爬出泥土的僵尸,从垃圾堆里挣扎起来……没有任何人,确认四周围,没有任何人……



“仓坂医生——”我大声呼喊,却只听到回音,然后扩散、消失,没有任何答复。又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我想见医生,想跟他说话,于是我开始采取行动。



7



我们追在绫香后面,可是绫香拚了命地全速奔跑,雨伞的阻力又造成妨碍,虽然不想淋雨,我还是把伞丢在半路上,然后转头叫千鹤也把伞丢掉。千鹤犹豫着,我大喝一声快点,她立刻就把伞放开,恐吓真是方便的东西。



全身都淋湿的我们,跟绫香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十公尺左右,可是绫香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跟千鹤,只是专注地直视前方,以惊人的速度奔跑。如果裙子没有吸收雨水变重的话,现在应该整件内裤都曝光了吧,就连我自己可能也是一样。



“绫香!”我大声喊:“等等,怎……怎么回事?”



然而绫香根本不理会我的呼唤,依旧专注地往前跑,我又叫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街上的行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画面,我觉得有点丢脸,就低着头继续追。



绫香不顾红灯的危险,直接跑过斑马线,有好几台车都紧急煞住,刺耳的声音响起,因为天雨路滑,还发生了几起轻微的冲撞。绫香无视于周遭的谩骂声跟尖叫声继续奔炮,我犹豫一会儿,还是跟上去了。



到底跑多久了?已经无法确认时间跟距离,呼吸急促,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制服变很重,而当雨水开始夺走体温,嘴唇开始颤抖的时候,绫香终于停止了奔跑。找追到她身后站定,想要调整痛苦的呼吸,结果反而咳得更痛苦,膝盖发软,脸也抬不起来。很不舒服,头晕脑胀,心脏跳得很夸张,像在打鼓一样,还开始耳鸣,这是呕吐的前兆。



千鹤晚几步也跟上来了,被雨淋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那副很喘的模样看了就讨厌,不过我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吧,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往前看绫香,惊人的是,她居然都不会喘,虽然肩膀用力起伏着,但却不像我们这样缺氧地拚命呼吸,当然,我也无法想象绫香做出如此难看动作的画面,毕竟绫香她是天使——是神圣的存在,跟难看野蛮的行为是无缘的。



神圣的绫香,正盯着眼前的建筑物,巨大的白色建筑物,被雨水喷湿的大门落地窗上,以绿色字体写着“仓坂综合医院”。门前有一台脚踏车倒在地上,车轮还在转动着,我下意识地看往玻璃门。



“呃……”



一开始,我以为是绫香的倒影反射在玻璃门上,但其实不是,仔细一看,那个我以为的倒影,是站在门后的真人,她穿着紫色的洋装,而且那个人……是绫香。穿着洋装的绫香,跟穿着水手服的绫香,就隔着玻璃门对峙。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幻觉吗?



然而不管我再怎么揉眼睛,那个我以为的幻觉却都没有消失,甚至还越来越清晰。绫香终于回过头看我跟千鹤,她伸手拨开垂在眼前的黑发。丝毫没有平日天使般的笑容,而是用僵硬的表情,低声说看到了吧。



我跟千鹤面面相觑,绫香没有理会我们,迳自走入了医院,洋装绫香撇着嘴凝视制服绫香,产生一种镜子世界的错觉。千鹤从无言和愕然当中恢复过来,表情很平淡,彷佛眼前的事情是很理所当然的,是恐惧感跟混乱感超越极限后就失去作用了吗?那么我的表情也变得跟千鹤一样了吗?



茫然的我们走进了医院,袜子淋到雨感觉很恶心,所以我在门口脱掉,然后就用湿湿的赤脚穿上拖鞋。



“千鹤——”我把袜子丢在一旁,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耶……”千鹤只说出这几个字。



“这样啊。”



“嗯。”



毫无意义的对话。这也没办法啊,两个同样茫然的人是不可能交换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的。我看看千鹤,发现她就直接把袜子一起穿进拖鞋里,算了,无所谓。



茫然的我们接着走到大厅里,冻僵的身体被不冷不热的温度包围着,而两个绫香似乎很清楚自己有多引人侧目,走到离候诊室有段距离的地方。我们又快步追上去,不知是否听到脚步声,洋装绫香回过头来,与我四目交接,不管怎么看,那都是须川绫香没错。



“请回去。”说话的声音也是绫香的声音。



“我想你最好别叫她们回去。”制服绫香开口了:“我们的脸已经被看到了,你没搞清楚吗?”



“你这个——冒牌货。”



“正牌货有什么价值吗?死了也不可惜嘛。”



“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