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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地震与生存」(1 / 2)



哇,好神奇,居然掉到这么深的洞里,比起来摔到楼梯下已经不算什么了呢。



(路易斯·卡罗/爱丽丝梦游仙境)



早上十点三十四分



六月六日,对任何人而言,都只不过是三百六十五田其中的一天而已。市立苍叶国中二年五班的四十一名学生刚上完第二节课,大家在下课时间里热热闹闹地聊着各种话题,讨论唱KTV或是去约会以及电视节目还有成绩单等等……突然,教室开始剧烈摇晃,窗户玻璃破了、墙壁产生龟裂,连地板上的瓷砖都碎开来。



而正在跟同学争辩附近哪一家蛋糕店最好吃的我……镜佐奈,立刻反射性地躲到桌子底下。由于震动太过强烈,整张桌子都在摇晃,结果我的课本、笔记薄、还有最喜欢的粉红色美乐蒂笔袋,全部都掉到地上。



当然,灾情还不只是这样,教室前方的老旧黑板整块剥落,柜子上的电视机也摔得零件四散,而讲桌上的花瓶更是直接砸向地板,化为一块块的玻璃碎片。现场彻底遭到破坏,毫无妥协余地,毫不留情、压到性的破坏。这么夸张的震动,根本不叫地震,简直像是地球毁灭的前奏曲。而无法抵抗的我们,就只能乖乖躲起来,缩着身体耐心等候震动结束。



平常即使对防灾演习的效果抱持怀疑的态度,我仍然会确实参加,当然,也有人并非如此。我看到一个女同学,对突如其来的天摇地动根本不知所措,只能抱着头趴在地板上拼命尖叫……那是几秒钟前还在跟我们一起讨论蛋糕店话题的小遥,此刻正趴在地板上哭泣。她用双手抱住绑着马尾的后脑,但其实等于没有任何掩护。而在小遥的正上方,一支日光灯管只靠两条虚弱的电线吊着,摇摇欲坠。



「快过来!」



我立刻从桌子底下伸出手,但小遥就像拨浪鼓一样,满脸鼻涕眼泪地对着我猛摇头。灯管越晃越严重了,我继续朝她大喊,叫她快过来。小遥似乎终于听懂了,边哭便朝我伸出手。还差一点,就快碰到了,十公分、五公分、三公分……就在这时候,一种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冲击瞬间来袭。



全身充满不舒服的异样感觉,下一秒钟,二年五班的教室里的所有物体都漂浮起来了。



震倒的桌子、摔翻的椅子、散落的玻璃碎片、掉在地上的书包、以及班上所有的人全部都浮在半空中,仿佛陷入无重力状态一般。



就连我也浮在空中,及肩的黑发轻轻飘起,最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穿的超短制服裙也飞起来,但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担心曝光的事情,因为再继续往上飘……就要撞到天花板了。我立刻伸出右手抓住窗框,经过先前的震动,窗户的玻璃已经破裂,尖锐的碎片刺进我的手指,似乎还听到了手被割开的声音……应该是错觉吧,一定是的。



破坏声。



结束声。



像是一切都遭到破坏,一切都画上休止符,又像是有什么即将要开始,某种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然而这么细微的声音应该根本听不见才对。



右手承担着全身的重量,使得玻璃碎片越刺越深,割开皮肤肌肉甚至是神经,直接刺到骨头上。一种尖锐的感觉传来,引发体内一股灼热的猛烈痛觉,但我并没有松开手,因为直觉告诉我,一旦松手,后果会非常惨不忍睹。我的个性就是,只要关系到「生死存亡」就完全相信直觉。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求生的,都是靠这样活下来的。



意外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



我撞到桌子,就像被小孩子丢弃的玩具般,背部重重摔到地面上,痛得我头昏眼花,开始耳鸣。每呼吸一次,空气就刮过喉咙,引起作呕的反应。好痛,痛死了,我常听人家说,女人对痛苦的的忍受力特别强,结果根本是鬼扯嘛。



但我还是硬撑起身体,检查全身上下最痛的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跟小指的第一节下面都裂开了,肉完全被割破,露出里面的骨头。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我整只手掌,还蔓延到地板上,虽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留这么多血,但我并没有被吓得晕过去,反而很谨慎地拉好裙子盖住大腿,在一阵阵灼热的剧痛中,沉静地站起身来。



然后我发现到,教室变暗了。



既然是刚上完第二节课,照理说应该才早上十点多而已,再加上今天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教室不可能会一片阴暗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发生日全食了吗?可是没有听说二零零五年六月六日会出现日全食吧?昨天电视新闻也没有提过啊。该不会是世界末日来临?我聚精会神观察周遭,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某种诡异的黑色给遮盖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像世界末日一样。



这一切的态势超越了我的理解能力,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也失去了理解的心力。此刻我的大脑距离崩溃就在咫尺之间,而求生的本能正拼命要将濒临崩溃的大脑唤醒,不停地不停地对自己呼喊,希望恢复正常的逻辑。



去观察,去思考,去理解,就算做不到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活动,不能一直呆站在这里,否则永远也回不到正常的。



正常。



没错……今天早上是个极为普通的开始——被妈妈叫醒,吃土司配培根蛋,边刷牙边看天气预报,把哥哥的叨念当耳边风,在佛桌前合掌,然后出门,到达教室,上课,聊天,继续上课,继续聊天,然后……然后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会这样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人总是以为平稳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这是人类共同的天性。即使电视上跟报纸上充满了各种意外事件跟命案,每个人都还是认为只有自己不会遇上灾难,只有自己不会遇上坠机事件,只有自己不会遇上恐怖攻击,只有自己不会只有自己不会,没来由地相信只有自己不会。



说来可耻……我也不例外,也是这种天真的人种之一。不过精神状态已经在求生本能的呼喊下恢复到一定程度,我环顾教室,设法面对现实。



眼前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惨况。



损坏的损坏,崩塌的崩塌,倒下的倒下,混乱的混乱——桌面已经裂开,椅子的四支脚都弯曲,地板上瓷砖脱落粉碎,原本贴在墙上的课表跟名单四处飞散,日光灯更是掉得一根都不剩。



毁坏。



这是所有物体的最终归属。



当然……人类也不例外。



班上同学都倒在血泊忠。很明显地,已经死了。



我用空洞的眼神凝视地上的尸体,事实上,心理完全没有浮现任何情绪。因为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头颅破裂脑浆流出的尸体,会是常常在一百公尺赛跑拿冠军的那个爱笑的中野同学;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这具四肢都朝诡异方向扭曲的尸体,会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将来梦想要成为模特的泽田同学;我更是无法想象,眼前被玻璃碎片刺得遍体鳞伤,还在喷出鲜血的尸体,会是那个喜欢甜点烹饪,常常瞒着老师带饼干来分给大家吃的宫下同学。



那些可爱的同学,怎么能够……轻易跟眼前的尸体画上等号?



陷入混乱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接受这么突兀的死亡跟诀别。我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因此毫不犹豫地朝着尸体之一走近。



突然间,有东西掉下来,砸到我的背上。



「哇!」我被撞倒在地,以为是天花板崩落,可是又觉得似乎没那么痛,压在我背上的物体,虽然颇具重量,确实柔软的。「……是软的?」



不好的预感。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摸摸看背上的东西,果真是柔软的触感。手继续往下摸,接着摸到布料,我全身冒出冷汗,翻过身来,让背上的东西滑落到地板上。



答案正是一具女学生的尸体。眉间有一道裂缝,看得见里面的骨头,左眼被木片戳进深处,此刻还在流着血,鼻梁已经粉碎,整个鼻子都不见了。我以为她嘴巴特别大,结果是右脸颊的裂缝直接连到了嘴角。如果头上没有绑着那束马尾,根本不会想到这具尸体就是小遥。



「呜、呜哇,啊——啊……」



我终于有了情绪反应,最先感应到的,就是恐惧。



全身不停颤抖,心跳异常剧烈,耳朵后的血管拼命跳动着,牙齿无法咬合,甚至还把嘴唇咬破,唾液跟鲜血混为一体,从嘴角缓缓流下。



砰——



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我反射性地抬起头看,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毁坏的课桌椅,崩落的天花板,浑身是血的尸体……这些画面都是经过剧烈冲击后应有的状态,却又有着某种不对劲的感觉。



似乎有点怪怪的。



似乎少了些什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教室里响起一连串沉重的声音,犹如铁块坠落的声音。然而掉下来的并非铁块,而是肉块。



是肉块。



也就是,尸体。班上有许多同学,在刚才急速坠落的过程忠,身体被卡在天花板上,而此时砰砰砰砰砰的声响,就是她们一一掉到地板上的声音。二年五班的同学们,就像是树上熟透的水果一样,一个接一个掉了下来。肉块如雨下,尸体如雨下,砰砰砰砰砰砰砰……好恶心的声音!



掉在椅子上,头被铁架戳穿的尸体;掉在灯管碎片上,血肉横飞的尸体;掉在水泥块上,肚破肠流的尸体;头部垂直落地,颅骨碎裂的尸体,两颗眼球还掉出来滚到我脚边。这些坠落的尸体发出恶心的声音,仔细一看,内脏都从口中吐了出来。然后还有尸体陆续往下掉,重叠在其他的尸体上,摔烂的内脏四处飞溅,有的黏到我脸颊上,温温热热的,用手指一抹,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此刻的我全身痉挛,拒绝去思考,只是一个抗拒理解的消极生命体。那些同学在不久之前,还活生生地存在着,健康地走动着、吃东西、开玩笑、聊天、争吵,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如今却成为一堆又一堆的肉块。不但是堆积如山的肉块,同时也是一场展览会——肉片标本、内脏标本、血液标本、尸体标本、恶臭标本——一场前所未有的展览会,展示着各种死亡人体的标本。



于是我才认知到一个事实——二年五班的全体学生,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死光了。



经过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激烈开场,无关乎个人意愿,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啊啊真是可恶……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加疑惑……为什么大家都要这么轻易地死去,说走就走啊?就连三年前的冬天死于飞机失事的二哥也是一样,还有去年自杀死亡的大姐也是一样。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但那不表示我们自己也要急着加入吧?每个人都死得这么简单,像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根本就是不正常嘛。每隔几个月动不动就要参加丧礼也很莫名其妙,连制服都沾上香灰的味道,洗也洗不掉,真的很夸张。



这些日子以来……我周围的世界已经完全疯了!



我按着还在出血的手掌,强忍悲痛,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阴暗的教室里弥漫着令人无法忍受的尸臭味(这是在难以言喻,只有亲身体验过才会知道),脑中的本能在呼喊,一直待在原地是不会有进展的,我拖着颤抖的双脚,打开门走出教室。



就在此时,走廊的墙壁突然发生土石流,大量的你杀像惊涛骇浪般朝我袭来,已经近在眼前。



果然……我周围的世界已经疯了。



早上十点四十四分



「虽然是很老套的桥段,不过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句子,还是将就着用吧……这时候如果换成村上春树笔下的角色,应该要说『唉,真要命』,对不对?」



一楼的校长室同样是满目疮痍,天花板的水晶灯掉到地上,精雕细琢的华丽装饰,此刻都变成散落的玻璃碎片,历代校长的肖像也全部都掉下来。室内唯一还保持正常的东西,就只剩下那张超级气派又超级坚固的大办公桌,正炫耀着屹立不倒的威严感。这根本不是办公桌,是买来当防空洞的吧,坐在桌面上的祁答院浩之想着。



「姐姐,可以出来了,地震已经停了啦。」



听到他的呼唤,桌子底下缓缓爬出一名少女,穿着粉红色BURBERRY蓝标洋装,外加一件高雅的纯白背心,搭配名牌小包包。少女有着娃娃般的美貌,她是浩之的双胞胎姐姐唯香。唯香轻轻抚平带着深蓝色光泽的长发,将椅子拉起来,十分优雅地坐下。



「呃,为什么不来坐我旁边?」



浩之这么问,唯香便用小猫打呵欠般的细微声音回答说,不可以坐在桌子上。千金大小姐果然跟平常人不一样,浩之苦笑着,点头表示同意。他这句「千金大小姐」说得丝毫没有夸张或讽刺的含义,唯香的确是百分之百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



祁答院财团——由祁答院砂井门一世奠定事业基础,再由砂井门二世拓展版图,完成现在的规模。有别于三井、三菱、住友、或是安田,这些所谓的「八大财团」,二世与入来院、大宫司、佐仓、小泽等并称为「里财团」,用比较白话的说法,就是五个被公认为背后有黑幕的财团。而浩之跟唯香便是祁答院家族现任总裁祁答院旗清的孙子,两人都是十六岁。



「刚才真的晃得很厉害耶,在北海道居然也会有这种大地震。」浩之环顾校长室,观察灾后的惨状。「不过地震还没什么,其实我比较在意的是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