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章 五月之一(1 / 2)



1



「小玲。早安。」这声音可爱归可爱,听久了还是觉得厌烦。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一大早就聒噪个没完,真伤脑筋。



「小玲。早安,小玲。」



小玲,那是你的名字吧?哪有人一直跟自己打招呼的?——算了,再怎么抱怨也没用。因为它不是人,是一只鸟。



它是外公、外婆养的九官鸟。因为体型娇小,应该是母的吧?外婆说。名字是「小玲」,至于年龄嘛,「应该」是两岁左右。听说是前年秋天,在宠物店看到冲动买下的。



面对庭院的檐廊旁边摆着她住的四方形笼子。那是用粗竹签编的、被称为「九官笼」的九官鸟专用鸟笼。



「早安,小玲。早安……」



五月六日,星期三的早晨。



五点刚过——我怎么会在这个早到不行的时间醒来呢?



虽说长达十天的住院生活让我被迫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五点起床也还是太早了吧。昨晚我上床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对一个渴望健康的十五岁少年来说,睡眠不足也是很严重的事。我心想:再睡一个小时吧。闭上了眼睛,却怎样都睡不着了。五分钟后,我放弃挣扎,离开被窝,穿着睡衣直接往浴室走去。



「哎呀,恒一,这么早?」



正当我洗完脸、刷完牙之际,外婆从卧房里走了出来。发现是我,她偏着头,有点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没有。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没事就好。别太勉强自己了。」



「放心,我好得很。」我轻笑道,还故意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给她看。



对了,离早餐还有一段时间,该做什么好呢?我一边想,一边回到二楼分配给我的书房兼寝室,就在这个时候,书桌上插在充电器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谁啊?这么早……



不用想也知道,会在这种时间打这支手机给我的只有一个人。



「啊,早安。还好吗?」我拿起手机接听,不出所料,是父亲阳介的声音。



「我这边是半夜两点,印度热死了。」



「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都没有……你今天不是要上学吗?我特地打来鼓励你。感动吧?」



「喔。」



「身体怎么样?出院后有没有好好静养?我是说……」



突然出现的沙沙声打断了父亲的问话。我查看了一下手机的液晶萤幕,发现显示收讯强弱的符号只剩一格,而且好像随时都会断讯的样子。



「……喂喂喂,听得清楚吗?恒一?」



「等一下。我这边好像收讯不良。」我一边回答一边走出房间,四处兜转,想找一个收讯比较好的位置……最后找到的地方是摆放九官鸟笼的一楼檐廊,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一边打开檐廊的玻璃门,一边回答父亲的问题。这次发病和治疗的经过,我已经在出院那天电话跟他报告过了。



「话说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早打来?我们这边才五点半耶。」



「你要去新学校报到,肯定会紧张吧?更何况你病刚好,想躺也躺不住。所以我猜你今天一定很早起床。」



唉,真是的,都被他看透了。



「哎呀,这就是你的个性啊。看似坚强,其实是敏感脆弱,这肯定是像我这个爸爸。」



「你确定不是像妈吗?」



「随便啦,这不重要——」



略微改变语气后,父亲接着说道:



「气胸的事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历过。」



「咦,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



「半年前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怕你以为是家族遗传什么的。」



「你是说家族遗传吗?」



「一年后,我又得到了一次,不过,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复发了。如果真是家族遗传的话,你应该这次以后就妥当了。」



「最好是这样。」



「因为是肺的疾病,所以烟少抽一点。」



「我又不抽。」



「总而言之,你要想,它不会再有第三次,好好加油。啊,我的意思是说,凡事差不多就好了,不要太钻牛角尖。」



「知道了啦。我会放轻松的。」



「嗯。帮我跟岳父、岳母问好。印度热死了。」



就这样,电话挂断了。我「吁」地长叹了口气,坐到门已经打开的檐廊上。



「早安,小玲。早安……」迫不及待的九官鸟小玲立刻发出了奇声。



我假装没听到,呆呆地望着外面。



薄雾笼罩下,篱笆上盛开的杜鹃显得特别的美。庭院里有个小小的池塘,外公曾在里面养鲤鱼,如今已不见鱼的踪影。想必很久没清理了,池塘里的水都淤积成暗绿色的了。



「小玲。早安,小玲。」



拼命想找人讲话的九官鸟,实在很难置之不理——



「好啦。早安,小玲。」终于,我答腔了。「为什么你一大早精神就这么好?」



「精神好、精神好。」



没想到她(应该是吧?)竟开始表演起拿手绝活。



「精神……打起、精神来。」



当然,这绝对称不上是人和鸟的对话,不过至少让我的心情愉快了不少。



「嗯,谢谢。」我敷衍地应道。



2



昨天吃完晚饭后,我和怜子阿姨聊了一下子。



主屋后面有一间小厢房,是她的在家工作室兼寝室,下班回来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面,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像我气胸复发的那个晚上,她就在客厅里看电视……不过呢,吃完饭后全家聚在一起的团圆画面,在这个家是不可能看到的。



「『夜见北的七大不可思议』,你想听吗?」



连假结束后的隔天,是我振作精神、第一天上学的日子,这点怜子阿姨当然知道,所以她才会想说要履行在病房里对我的承诺吧?



「我说过,夜见北的跟别人的不太一样。」



「是,你说过。」



收拾完晚餐的餐盘后,外婆替我们泡了咖啡。怜子阿姨直接喝了口黑咖啡后说道:「怎样,想听吗?」



她隔着桌子凝视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如往常,我内心感到无比紧张。



「呃……好。可是,一下子全知道了,以后就没有期待了。」嘴上却附和着她。



就算不太一样,顶多也是换汤不换药吧?所谓的校园怪谈,不外是学校哪边的楼梯多了一阶、少了一阶,或是美术教室的石膏像眼里流出鲜血什么的。



「总之,先讲个一、两个……」



先知道的话,以后跟新同学也有话题可聊,我是这么想的。



「那好,我就从最早听到的那个开始说起。」



于是,怜子阿姨告诉我发生在体育馆后面饲育小屋里的「怪事」。



某天早上,小屋里饲养的兔子、土拨鼠全都不见了。小屋的门被破坏了,里面留下大量的血迹。虽然也报了警,引来很大的骚动,但消失的动物竟然一只都找不到,也查不出是谁下的毒手。不久后饲育小屋被铲平了,不过在那之后经常有人在小屋旧址看到浑身是血的兔子或土拨鼠(的幽灵?)出没。



「这故事还有一个更惊悚的爆点,」怜子阿姨一脸认真地往下说,「警方调查发现,小屋内残留的血迹并不是兔子或土拨鼠的,而是人类的。而且还是罕见的AB型Rh阴性……」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附近可有人受伤,或是行踪不明的吗?」



「听说完全没有。」



「哦?」



「如何,很奇怪吧?」



「嗯。不过,这个爆点与其说是怪谈,还比较像是悬案。我想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吧。」



「或许吧。」



之后,怜子阿姨遵守在病房的承诺,告诉我许多进入夜见北之前要作好的「心理建设」。



其一,如果到顶楼听到乌鸦的叫声,回教室的时候一定要先跨出左脚。



其二,升上三年级之后,千万别在学校后门外的坡道上跌倒。



这两项想必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禁忌吧?违反「一」,先跨出右脚的话,一个月内会受伤;违反「二」,在那条坡道上跌倒的话,高中会落榜——所以一定要小心。怜子阿姨谆谆告诫我。至于接下来的「第三项」很不一样,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心理建设」。



「班上决定的事绝对要遵守。」怜子阿姨一本正经地说道,「恒一你在东京读的K中学,虽是私立的明星学校,但校风应该很自由吧?至少每个学生的意志都会受到尊重。这方面,可能跟夜见北这样的地方公立学校完全相反。比起个人,我们更注重的是团体,所以……」



讲白了,就是看到什么不顺眼的事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地跟大家配合是吧?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困难,我在以前的学校也是这样混过来的。我垂眼拿起咖啡杯送到嘴边。怜子阿姨认真地往下说:第四点,必须作好的心理建设是……



「恒一!」



远方传来外婆活力十足的呼唤,打断了我的回想。那时我没换掉睡衣就坐在檐廊上,双手抱着膝盖。早晨宁静的空气还有和煦的太阳实在是太舒服了,让人想要定住不动。



「恒一,吃饭了哟。」外婆似乎是站在楼梯口往二楼的方向喊。



吃饭了……是吗?我心里嘀咕着,往墙上的时钟一看,已经快七点了——不会吧?我竟然在这里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有没有问题啊我?



「吃饭了,恒一。」这次叫我的人不是外婆,而是外公,而且那沙哑的声音就在附近。



我吓得往背后看,声音是从和室拉门后面的八叠大房间传过来的,外公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我轻轻推开拉门,看到睡衣外面披着咖啡色薄毛线外套的他,正跪坐在佛坛前。



「啊,早安,外公。」



「好、好,早安。」外公有点迟缓地应道。



「恒一今天也要去医院吗?」



「医院已经不用去了,今天要去上学、上学。」



「噢,上学啊。这样呀。」



外公的个头很小,当他弓着背、跪坐在榻榻米上时,就像是满脸皱纹的猴子雕像。记得他已经七十几岁了,这两、三年退化得特别厉害,一些小地方开始出现老人痴呆的征兆。



「恒一已经读国中了吧?」



「国三了,明年就高中了。」



「噢。阳介还好吗?身体还健康吧?」



「他现在人在印度,刚刚才跟我通过电话。他很好。」



「身体健康最重要,理津子要是没发生那种事的话……」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提起母亲呢?我还在纳闷,外公就已经用手指抹起眼泪来了。可能是十五年前失去女儿的痛苦回忆突然闪过了眼前;也许年纪大的人都有这种倾向,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很困扰,因为我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毕竟我所认识的母亲只是照片上的母亲。



「啊,原来你在这里呀。」随后出现的外婆即时拯救了我。



「吃饭了,恒一。该换衣服,准备去上学了。」



「呃,好——怜子阿姨呢?」



「刚才已经出门了。」



「是喔。这么早?」



「你怜子阿姨可是很拼的。」



我站起身来,把檐廊的玻璃门关上。这时外婆说:「恒一,今天我开车送你去上学。」



「咦?不用了,那太……」



前往学校的路线我已经预习过了。全程用走的大概得花上一个小时,中途坐公车的话则可节省二至三十分钟。



「今天是第一天,再加上你病才刚好——对吧?外公。」



「啊?对、对,就是说啊。」



「可是……」



「别跟我客气了。去,赶快去准备。早餐要吃饱一点喔。」



「知道了。」



离开前,我没有忘记把手机拿回来。就在我去拿手机的时候,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九官鸟又扯开喉咙叫道:「为、什么?小玲,为、什么?」



3



三年三班的导师名叫久保寺,是名中年男子。性情温和归温和,看起来好像不太可靠的样子,负责教授的科目是国文。我进教室之前,先去教职员办公室跟他报到。久保寺老师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说道:「你在以前的学校非常优秀啊,榊原同学。在K中学能有这样的成绩,真是不简单!」



跟学生讲话,犯不着这么客气吧?即使我们是初次见面也一样啊。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他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虽然感觉不是很好,但我还是以不亚于他的谦恭姿态回应道:「谢谢您的称赞,不敢当。」



「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吧?」



「是,托您的福。」



「我想两边的环境可能不太一样,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跟大家好好相处。虽说我们是公立学校,但学生的常规一向很好,社会所诟病的校园暴力或师生冲突我们都没有,这方面你不用担心。如果适应上有任何问题的话,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商量。或是找担任副导的——」久保寺老师把视线转向在一旁观看我们对谈的年轻女老师,「三神老师也可以。我们都很乐意帮助你。」



「是。」我用力点了个头,显得非常紧张。为了这次转学,父亲临时帮我找来一套制服,预计就穿个一年。大概是还没穿习惯吧,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请多指教。」我勉强挤出干涩的声音,向担任副导的三神老师(也教美术)行了个礼。



三神老师露出温柔的微笑,「彼此彼此,多多指教。」



「呃、好。」



谈话中断,微妙的沉默蔓延开来。



两位老师互相对望了一眼,在我看来好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此时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他们见机会已失,才闭上了嘴巴。



「那好,我们走吧?」久保寺老师说,拿起点名簿,站起身来。



「八点半开始是早自修。先介绍你给大家认识吧!」



4



两名老师一路领着我,来到三年三班的教室门口,这时他们彼此使了个眼色,看起来好像又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这次换上课的正式铃声响起了。故意先咳嗽一声后,久保寺先生打开教室的门。



依稀可听到学生的谈话声、收音机杂讯的沙沙声。然后是混乱的脚步声、拉开椅子就坐的声音,打开书包、阖上书包的声音……在先进去的久保寺老师的眼神催促下,我的脚踏入了教室。三神老师紧随在后,就站在我的旁边。



「各位同学,早安。」



久保寺老师在讲桌上打开点名簿,慢慢环顾教室一周,确认出缺席的状况。



「看来赤泽和高林今天请假哪。」



上课一开始的「起立」、「敬礼」、「坐下」在这里好像也不用做的样子,这又是私立和公立的不同?还是城乡的差距?



「黄金周结束了,大家是否已经收心了呢?今天,我们先来认识转学生。」



渐渐地,闹烘烘的声音不见了,教室变得鸦雀无声。久保寺老师站在讲台上向我招手。「快,赶快上去。」三神老师小声地命令我。



我清楚感觉到全班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匆匆瞄一下,学生的人数大概是三十左右……除此之外,我已无暇观察其他,只顾着往讲台上走。啊—真是有够紧张的,都快呼吸不过来了。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对上个礼拜肺才刚好的少年的纤细神经来说还是太不健康了。



「那个……大家好。」



我面对身穿黑色立领制服或蓝色西装外套的新同学们,报上自己的姓名,久保寺老师把它写在黑板上给大家看。



榊原恒一。



我努力叫自己镇定,怯生生、近乎卑微地探测教室的气氛。还好,并没有感到任何异状。



「上个月,我从东京搬来了夜见山。因为家父工作的关系,暂时会跟在这里的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心里的石头逐渐放了下来,我继续做着自我介绍。



「本来,上个月的二十号我就要来报到的,可因为身体出现了一点状况,临时住了院……呃,今天总算是顺利来上学了。那个,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讲一下自己的兴趣、专长或喜欢的艺人什么的?不,也许该趁此机会,感谢大家住院期间送花来看我?正当我还在犹豫之际——



「就是这样,各位。」久保寺老师帮我把话接了过去。



「从今天开始,榊原同学就是三年三班的一份子了,希望大家要好好跟他相处。我想他肯定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请大家一起帮助他。就让我们互相扶持,完美地度过剩下一年的国中岁月吧。加油,我们一起加油。然后,明年的三月,全班都可以顺利地毕业……」



瞧久保寺老师说成这样,我几乎要怀疑他最后会不会加上「阿门」两个字了。我越听越觉得背脊发麻,可班上的同学却都仔细聆听着。就在这个时候,我在最前面的位子发现了熟识的面孔。是曾来医院探望我的班级干部之一,风见智彦。



风见的视线一跟我对上,立刻露出僵硬的笑容。我突然想起在病房握手时那湿湿黏黏的触感,忍不住把右手伸进了长裤的口袋里。那时候来的还有樱木由佳里,她坐在哪里?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那好,榊原同学你坐那个位子。」久保寺先生说,指向某个位子。



讲台的左手边——靠走廊第一排,从后面数来第三个位子是空的。



「是。」我应声,行了个礼,走向指定的座位,把书包挂在桌子的旁边,在椅子上坐下,从那个角度重新把教室环顾了一遍,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坐在讲台右手边、面对操场靠窗列最后面的那名学生。



从教室前方看过去时,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正好在那附近形成了逆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发现到吧。虽说逆光的情形并没有因为我的移动而产生多大的变化,但至少我已经能看到那里有位子、谁坐在那里了。



这时的「灿烂阳光」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跟字面的意义正好相反。就拿坐在那里、半身承受着它的学生来说好了,他们都被照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隐藏在光明之中的黑暗……我突然想到这样的句子。坐在那里的人肯定不怎么舒服,为了看清楚他的表情,我不停地眨着眼睛。每当我眨一次眼,他的轮廓就变得更清楚,并逐渐放大……幸好此时阳光也开始减弱,让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样貌。



坐在那里的人是她。



在医院的电梯里遇到的戴眼罩的少女。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地走向地下二楼的昏暗走廊……



「……Mai。」我以不让任何人听到的音量自语道。



「Misaki Mai。」



5



早修结束后的十分钟,班导久保寺老师依旧待在讲台上,只有副导三神老师离开了教室。久保寺老师会留下来是因为第一节就是他的国文课。



久保寺老师的国文课,果然不出所料,平淡无奇。他讲话的语气依旧很客气,遣词用句也尽量浅白,但就是少了点魅力,没什么火花……总之,就是很平淡啦。当然,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老实表现出很无聊的样子,因为会招来人家的反感。不但老师会不高兴,恐怕连同学也会。



我瞪着全新的教科书,努力跟纠缠不休的睡魔对抗。



那是硬从明治时期文豪写的短篇小说中节录出来的一段文章。我读着上面的句子,一半的心思却在想读到一半的大部头史蒂芬•金。啊,被疯狂的头号书迷囚禁起来的畅销作家保罗(Paul Sheldon)的命运会如何?该不会有什么惊人的发展吧……



虽然久保寺老师上课这么无趣,教室里却是出奇地安静,跟我心里想像的「公立国中」一点都不一样。也许这是我个人的偏见,但一开始我以为应该会更吵一点才对。不过呢,这并不表示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在听讲。虽然不至于私底下交谈之类的,但仔细一看,有人正在发呆,也有人正在猛点头。甚至有人偷偷地在看杂志,或是在课本上乱涂鸦。他们会这样可能也是因为久保寺老师不会一一纠正学生吧?



怎么回事?



这个班的气氛未免太安静了吧?……不,与其说是安静,应该说是沉闷才对——沉闷,而且拘束……嗯,就是这种感觉。



这是为何呢?我心想,该不会是因为……



今天开始有一个陌生人进了这个班级?换句话说,是我这东京来的转学生造成的?所以全班才会有点紧张……不,不,这么想的话,好像又太抬举自己了?



……是因为她吗?Misaki Mai?



我突然想知道她在干嘛,偷偷往她的座位瞄。此时,她正用手撑着脸颊,呆呆望着窗外。我真的只瞄一眼,所以看到的就只有这样。逆光之中,她的形体大致上就是个模糊的「影子」。



6



第二节以后的其他课,我还是有同样的感觉。当然情况会因为科目或授课老师而有些微的不同,不过,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表面下有暗潮汹涌着。



不可思议的安静、拘束,还有紧张感……没错,就是这些。



虽然我还说不出是谁?为什么?不过,我确实感觉到了。那就好像某人(也许是大家?)正提防着什么……搞不好还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连他们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提防……不,说不定这些都只是我自己多心,无中生有?——也不无可能。唉,算了,也许久了就习惯了。



下课休息时间有几个同学来找我讲话,大伙儿聊了几句。每次一有人喊「榊原」、「榊原同学」,我心里都会一惊,绷起神经。不过,基本上我表现得颇为沉稳,应付得也还算得体——我觉得啦。



「害你住院的那个病已经好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东京跟这里,哪边比较好?」



——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不同。



「不过呢,还是东京比较好。不像夜见山这种地方城市,只会越来越没落而已。」



——那边也有让人很受不了的地方。到处都是人,街上闹烘烘的,难得有平静的时候……



「住在都市肯定是这样的。」



——相较之下,这里安静多了。又可以亲近大自然。



夜见山比东京好,这有一半是真心话,有一半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听说你父亲是大学教授,因为研究现在人在国外是吗?」



——咦,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是久保寺老师说的,所以大家都知道。」



——是吗?所以,我之前上哪一所国中,大家也都知道啰?



「都知道啊。不过,送花去医院探望你这件事,是三神老师提议的。」



——喔,原来如此。



「依我说,这个班级的导师干脆就让三神老师做好了。她不但人长得美,办事又灵光,才不像……喂,你不这么认为吗?」



——唔,或许吧。



「对了,榊原同学……」



——我爸他从今年春天开始,一整年都会待在印度。



「印度?那不是比日本还热吗?」



——嗯,好像真的满热的。



我一边应付一堆有的没有的问题,一边搜寻着Misaki Mai的身影。不过,她一下课马上就离开了座位,人也不在教室里面。难道她休息时都一定会跑出去吗?



「你东张西望的,是不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安?」



——不……没什么。



「送去医院给你的笔记影本有用吗?」



——啊,嗯。非常有用。



「午休的时候,我带你全校逛一圈怎么样?有很多地方要先去认识一下。」



如此提议的是一名叫做勅使河原的男同学。这里规定在学期间每个学生都要在制服上别上名牌,所以不用他自我介绍,我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跟风见智彦的感情似乎很好,因为他们是两人一起来找我讲话的。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我回答道,不动声色地看向Misaki Mai的位子,眼看着下一节课就要开始了,她还没有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面对操场靠窗的最后一个座位是她的位子。只有那位子的书桌跟教室其他的不一样,怎么看都像是年久失修、早该汰换的骨董。



7



我以速战速决的方式,很快地解决了午餐。



虽然也有不少同学把桌子并在一起吃饭,不过呢,我并不是很想打入他们的圈圈,所以只好用比赛谁吃得快的速度,三两下地把外婆准备的便当嗑完。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学校吃着家人亲手做的便当。以前那所国中有营养午餐,碰到学校举办远足或运动会的时候,我就会去便利商店张罗自己的午餐。从小学开始,一直都是这样。为了没妈妈的儿子,偶尔亲自下厨之类的……我老爸压根就没想过。



因此能吃到外婆亲手做的便当,实在令人感动揪心。谢谢你,外婆,我吃饱了。我再次怀着无比感恩的心情,偷偷在心里双手合十。



话说回来——我将教室内环顾了一遍。Misaki Mai人呢?



午休时间,她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榊原。」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



同一时间,我的肩膀还被拍了一下,让我全身的神经更加绷紧了。我心想「终于来了吗?」心惊胆战地把头转了过去——



叫住我的人是勅使河原,风见也在旁边。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感觉不出半点恶意……真是的,我快被自己的神经过敏烦死了。



「我们刚才说好的。」勅使河原说。



「要带你去校园逛逛。」



「啊……对喔。」



其实不用特地带我去逛的,这是我有点孤僻的真心话。学校哪里有什么,到时再问人就知道了。不过,唉,难得新同学这么热情,我怎么可以辜负人家的好意?说什么都要配合一下……



于是,我们三人一起走出了三年三班的教室。



8



风见和勅使河原这组合,乍看之下还真的很不搭轧。



相较于一本正经、很有班长派头的风见,勅使河原却很轻浮,枉费有一个这么威风的姓,他不但染发,学生制服的扣子还两、三颗不扣。不过,这只是他的外表,骨子里他可是好学生,一点也没学坏。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两人从小学三年级就一直同班到现在,连家都住得很近。



「他小时候明明皮得要死,长大后竟然成了什么狗屁优等生,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勅使河原嘻皮笑脸地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风见则由着他说,没多大反应。后来勅使河原连「孽缘」这种话都讲出来了,但风见也只是回了一句「喂,你搞错对象了吧?」听他们打打闹闹的,我的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我本来就不擅长和勅使河原这种「口无遮拦」的家伙打交道。不过呢,像风见这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也不想跟他太亲近。算了,还是随和一点,不要把对人的偏好表现出来吧。我心里暗自决定,反正明年春天老爸回国后,我也会立刻返回东京,在那之前我要跟这所学校的大家保持良好关系——这是我在夜见山的这段日子,首先要做到的功课。



「对了,榊原你相信灵魂或是鬼神作祟吗?」



「啊?」突然被这么一问,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你是无神论者吗?」



「灵魂?鬼神作祟?」



「所谓的超自然现象,你相信吗?」风见从旁插嘴。



「不只是灵异现象,飞碟、超能力,或是诺斯特拉姆斯的预言都算。当今科学无法解释的怪现象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呃,一时之间我很难回答。」我望向风见,发现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不过,基本上,那方面的事我很少当真。」



「一向吗?完全?」



「嗯,应该是吧。至少像『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之类的,我就从来不信。」虽然我不懂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变,不过我想接下来他们肯定会聊那个,干脆先下手为强。



「兔子和土拨鼠一夕之间全消失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那『莲花池的手掌』呢?」这是勅使河原问的。



「哦?还有这种事?」



「那个池就在那边。」勅使河原伸手指向前方,不远处有个用水泥砌成的方形小池塘。



我们离开教室所在的三层楼钢筋建筑,现在正走在中庭的步道上。中庭的另一边有一栋差不多规模的校舍,称为「B号馆」。我们走出来的那栋叫「C号馆」。跟各楼以走廊相连的是「A号馆」,是教职员办公室和校长室所在的行政大楼。A号馆后面紧邻着「特别教室大楼」。这栋简称为「T栋」的大楼,诚如其名,里面主要是理科教室、音乐教室等特别教室※。(※日文的特别教室读音TOKUBETSUKYOSHITSU,第一个音是T。)



勅使河原所指的那个池子,位在中庭的外侧。我们先走到A号馆的入口处,再从步道绕了过去。



「听说那个池子里不时会有沾满血的手掌从荷花叶中伸出来。」勅使河原绘声绘影地说,但我只觉得「蠢透了」。何况,他所说的荷花其实根本是「睡莲」好不好,凑近一看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别管什么『七大不可思议』了。」风见说。



「怎么样?榊原同学。说到超自然现象,可是各式各样都有,难道你一个都不相信吗?」



「嗯,这个嘛……」斜望着铺满睡莲叶子的池塘水面,我低声地说:「既然UFO的语意是『不明飞行物体』,那就代表它是『存在的』。至于它是外星人的铁饼还是什么,就是另外的问题了。而超能力呢,电视或杂志上介绍的那些百分之百都是骗人的。那种东西要叫观众或是读者相信恐怕很困难吧?」



风见和勅使河原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出现很复杂的表情。



「话说诺斯特拉姆斯的『恐怖大王』预言明年就可以验证了,只要再等上一年几个月就可以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怎样?你们觉得它有可能实现吗?」面对我的质问,风见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勅使河原却——



「我百分之百相信。」他答道,还故意噘起一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