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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月之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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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当我回到古池町外公外婆家的时候,已差不多是晚上的九点钟。晚餐时间早过了。



那么晚没回家,手机又打不通,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外婆的担心已经来到崩溃边缘,看样子如果再晚个十分钟,她就要去报警了,不过,在听到孙子一句诚恳的「阿嬷,对不起!」后,她的怒气竟然一下子就消了。



「你回家途中绕到哪里去了?弄到这么晚?」



这本来就是应该交代的问题,但我却故意装傻,一句话就想要蒙混过去。



「我去好朋友家玩了。」暗中祈祷外婆别再问下去了。



不知该说理所当然还是什么,比我还早到家的怜子阿姨也是一脸忧心忡忡。她看着我,似乎想要说教了,不过,那一夜我们终究没有说到话。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一个人静静吃完晚饭后,我快速走上二楼书房兼寝室的房间,瘫倒在铺好的被褥上。身体明明累得要命,头脑却异常清醒。我将手腕搁在额头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结果几小时前与见崎鸣的对话几乎是自动开始在脑海里重演了……



2



……把班上的某个人当作「不存在的东西」。这么一来,班上的人数就可以吻合,那年因为「多出来的人」(死者)混入班级而招致的灾厄就可以避免,或至少可以减轻一些。这就是从十年前开始流传、实施,而且收到成效的破解「符咒」。



大家原以为今年没事,却因为我这个转学生拖到开学后才来,惊觉其实「多了一个人」。班上弥漫着不安,担心也许今年那个会以不同的形式开始。结果,见崎鸣就被指派当「不存在的东西」。时间比往年要晚一个月,从五月开始。然后……



虽然我已经渐渐理出了头绪,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是真的——就算已经从鸣那儿得知大致的状况,我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困惑。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怀疑她所说的话。可是我依然不希望想都不想就将这些全盘照收。



「所以呀,其实榊原同学原本也应该在到校的那天就和大家一起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东西』看待的。因为不这么做的话,符咒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可是,那天午休时间你却突然跑来找我讲话。」



听了鸣说的话,我又想起那天的情景。



——喂、喂,榊原。



——你是怎么了?榊原。



敕使河原和风见惊慌失措的声音,那两个人当时一定心想「糟糕了」,因为我正快步朝坐在树荫下、长椅上的鸣走去。



他们肯定焦急不已,觉得非制止我的行动不可,不过,大概是事出突然吧?连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



那时鸣问我。



——没关系吗?你这样。



那句话的含意,以及她之后说的那些话的含义,如今我好像懂了。



——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一点比较好。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既然有这么重要的『规矩』,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结果鸣的回答是:「应该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吧?又或许是觉得难以开口。我刚才也说了,其实大家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



「因为我是在更早之前在医院碰到你的……所以,在教室发现你时我才会那么惊讶,也因此才会跑去找你讲话。大家不知道这段渊源,自然也就没料到我会那么快就跟你接触。」



「——没错。」



「结果到最后,全班只有我不知道这件事,一直把你当作『存在的东西』,跟你互动。这些举动不断引起大家的不安……」



「正是如此。」



那天上体育课时,樱木由佳里的奇怪反应这下也说得通了。对了,那时她好像很关心风见和敕使河原跟我说了「什么」。



事实上,午休时敕使河原的确想对我说些「什么」。没错,当我们三个人边聊边往〇号馆走去的时候,他说:「其实,我有件事要告……」是我那时候发现了鸣的身影,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隔天,上完美术课之后。



——那个,我从昨天就一直想告诉你……



当敕使河原这么对我说的时候,住一旁的望月却——



——你还嫌不够糟吗?



制止了他。那时他用「够」这个字的弦外之音,我终于懂了。



鲁莽地将这件事告诉已经和鸣接触的我,就等于自己承认「见崎鸣其实是存在的」,这样做只会让事情更糟——望月顾虑的是这个吧?



还有接着我走进鸣所在的第三图书室时,他们两人的反应。



——喂、喂,榊原,你这是……



——榊、榊原同学。你怎么……



不光是他们。自从转学以来,班上同学在很多时候都会出现类似的反应。惊慌失措的背后,有的应该是不安、恐惧还有害怕吧?然而,他们害怕的并不是见崎鸣本身,而是因为我跟她接触后可能会带来的「灾厄」。



3



「敕使河原曾经突然打电话给我,给我忠告。他说:不要去理『不存在的东西』,『那样很不好』。」



事情发生在期中考前的一周。当时我为了找鸣,跑到C号馆的顶楼……



「为了不让符咒继续受到干扰,那家伙终于打算出手了?」



「应该是。」鸣轻轻点头。



「当时那家伙还这么对我说喔。他说等下个月一到,就要告诉我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可是到了六月,他却连屁都没放一个,说是情况改变了什么的。」



「那是因为后来樱木同学死掉了。」



「——为什么?」



「你和我接触,破坏了好不容易定下的『规矩』。我想大家都在担心符咒可能已经失效,却又束手无策。不过呢,要是五月中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



「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指都没有人死掉吗?」



「没错。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年就可以说是『无事年』了。因此这个符咒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对喔。」所以,对我也就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了。可以放心地对我说明一切。把班上某个人当成「不存在东西」的奇怪「因应对策」也可以就此停止。然而——



「樱木和她母亲死得那么凄惨,这意味着大家的预测是错误的。很明显的,今年是『有事的一年』,而且『灾厄』已经开始了,所以……」



所以敕使河原才会说:「那个时候和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就这样,盘据在我心中的不解和疑惑一点一点地被解开了。



「那个,我还想问一件事。」那是从我在学校和鸣说话以来,就一直在意的小问题。「那个,你的名牌。」



「——啊?」



「你的名牌看起来特别脏、特别绉。那是为什么?」



「啊……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别着旧名牌四处晃的鬼魂吧?」



鸣一边忍住笑意一边答道:「发生了悲剧,我的名牌下小心掉进洗衣机里面,和衣服一起洗了。要换新的底纸又觉得麻烦……」



喔,原来就这么简单。



我打起精神,试图问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你的桌椅是旧的?有什么含义吗?」



「那个呀,也是规定。」这次鸣很认真地回答。「被指定当『不存在的东西』的学生,照规定要坐到那个位子上。〇号馆二楼的废弃教室里留有以前用过的课桌椅,那桌椅是从那边搬来的。这对施行符咒而言,或许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也说不一定。」



「原来如此,我有看到那张桌子上的字哟。」



「啊?」



「『死者,是谁?』那是你写的吧?」



「没错。」鸣垂下眼,点头承认。「我知道我不是『死者』。那么,班上到底谁才是今年的『死者』呢?」



「是吗?啊,不过,」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个有点坏心的问题,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自己是不是『死者』,有办法自行判断吗?」



「…………」



「照你刚才所说,连『死者』本身的记忆都会经过『调整』。那么,应该没有人有把握自己不是吧?」



鸣被问得哑口无言,似乎想掩饰自己的不安,她不停地眨动双眼,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她本来想解释的,却又闭上了嘴巴。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鸣的母亲——「工房m」的人偶创作家雾果。



4



雾果女士大概一直在二楼的工房里工作到刚才吧?她穿着和鸣一样的黑色牛仔裤配上黑色衬衫,一身轻便装扮,头上包着亮黄色的头巾。



就女人而言,她的个子算高的,没有化妆,一看就知道是天生丽质。说她像鸣是有几分像,但怎么说呢?她给人的感觉比鸣更冰冷。这和她接电话时听起来有点不安的印象完全不同。



一开始,她好像发现奇怪动物似的盯着我看,



「这是我朋友榊原同学。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位。」鸣介绍完后,她「喔」了一声,表情也变了。一直像人偶一样没有表情的脸,瞬间展开不太自然的笑容,



「欢迎。让你看到这副德行,真是不好意思。」她边说边将头巾拿了下来。



「真难得耶!这孩子很少带朋友来家里玩。榊原同学是吧?」



「啊,是。」



「她很少提起学校的事。你是她班上的同学?还是美术社的?」



美术社?鸣也有加入美术社吗?那她和望月本来……



「榊原同学也是楼下艺廊的客人。他偶然发现后入内参观,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我们刚刚就一直在聊人偶的话题。」



鸣对自己母亲讲话用的竟是敬语。看起来十分自然,好像不是只有今天才这样。



「哦,是吗?」雾果女士的笑容更友善了,



「男孩子很少这样呢。你本来就喜欢人偶吗?」



我紧张地回答说:「嗯,还好。」



「啊,不过,像这里的人偶,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所以吓了一大跳。」



「吓了一大跳?」



「啊,这个,我不太会形容……」跟刚刚正好相反,在超强的冷气房里,我竟然直冒汗。



「那个,这里的人偶都是雾果……不,伯母在二楼的工房创作的吗?」



「嗯,没错。榊原同学最喜欢哪一个呢?」



我心里最先想到的,是在地下展示室的最里面,装在棺材里的那具少女人偶。



「啊,呃,那个……」就这么老实地回答还真有些难为情,我越说越小声。旁人看了肯定觉得我很滑稽吧?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榊原同学。」幸好鸣在这时插话进来。



「啊……嗯。」



「那我陪他走走,送送他。」鸣向母亲如此说道后,从沙发上站起来。



「榊原同学今年四月才从东京搬来这里,路还不是很熟……」



「啊,好。」雾果女士应道,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又回复到刚刚走进来时的面无表情。只有声音还维持着同样的友善和温柔。



「下次再来玩哦。」她说。



5



我和鸣并肩走在入夜的街道上。鸣在左,我在右。这样的位置可以让我窥视她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眼睛。迎面吹来带有梅雨味道的暖风。这原本应该让人感到烦躁的闷湿空气,此刻却意外地教人心旷神怡。



「你们平常都是这样的吗?」为了打破一路上伴随着紧张感的沉默,我问道。鸣听了以后,只淡淡地反问一句「什么?」



「你和你母亲的对话。你和她讲话好像很拘谨,很见外似的。」



「很奇怪吗?」



「也不能说怪啦。可是母亲和女儿会那样子说话吗?」



「一般人也许不会。」她的反应更加冷淡了。「我和她一直都是如此。榊原同学你呢?你和你母亲是怎么对话的?」



「我母亲不在了。」所以一般母子是怎么对话的,我只能从别人那儿得知。



「啊,这样呀。」



「我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去世了。所以,我一直和父亲两人一起生活,我父亲从今年春天起必须去海外工作一年,所以我才会临时搬来这里,我母亲位在古池町的娘家暂住。不过,因为这样家里的人数一下子变多了。」



「原来如此。」鸣不发一语地走了几步后便说:「我和我母亲,没救了。」她说。「因为我是她的人偶,我和那些在艺廊里的人偶没什么两样。」



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特别的寂寥或悲伤,始终淡淡的。反倒是我有点吓到,脱口说出:「怎么会……怎么会……你是她的女儿,是有血有肉的形体呀。」



你和人偶根本就不一样好不好?正想这么说时,鸣已经先开口了。



「虽然有血有肉,但又不是真的。」



我当然是越听越糊涂了。不是真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想问个明白,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我觉得不能再向前跨越了,于是,我试图将话题拉回「我们的问题」上。



「你母亲知道吗?我们刚才谈的那件事。班上同学从五月开始施行的那个?」



「她什么也不知道。」鸣立刻答道。「照规定,连家里的人也不能说。就算没这规定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你母亲知道的话会生气吗?班上的人竟然这样子对你……」



「怎么说呢?一时之间可能会介意吧?可是她不是那种会怒气冲冲跑去学校抗议的人。」



「那你常旷课的事呢?你昨天也没去学校……应该是在家里吧?她都没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