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Chapter 9 June II(1 / 2)



1



六月第三周和第四周,都没有「相关人士」碰到「灾厄」——



「五月的死者」之一的继永与一样没来上学的叶住,还有持续住院的牧濑,三人的课桌椅固定维持在缺席状态,教室每天都充满冰冷的紧张感,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紧张感会被冲淡,但有时反而会变得更重。相信从上个月底开始执行的新「对策」具有效果的心情,对上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恐惧。



我心里也时常出现两者彼此抗衡的心情。



因事故失去母亲的小鸟游虽然回来上课,但明显失去活力,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想到她的心情,就知道如果可以,她根本就不想待在班上。我不知道她本来的个性如何,不过我偶尔会看到泉美和江藤等人试图不着痕迹地安慰她。



第三周之后,商讨毕业后规划的三方面谈就开始了。班导、学生本人、家长等三方会约在放学后进行面谈。



第四周开始的时候也轮到我,不过以家长身分参加面谈的人是小百合伯母。神林老师必须在学校把我当成「不存在的透明人」,所以由国语课的和田老师代替——伯母可能觉得不是由班导来面谈很奇怪,但说明神林老师的身体状况之后,她好像就接受了。



我还是想上高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读县立夜见山第一高中(——和鸣一样)——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把这个愿望告诉赤泽伯父和伯母。他们一直说:「就照你想做的去做,我们会支持你。」还说:「月穗应该也不会反对吧。」因为老师挂保证说学力方面我不需要担心,所以三方面谈也顺利朝这个方向结束。



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是得告诉自己。



前提是要克服今年的状况——也就是没有死于「灾厄」才有可能读高中。



2



赤泽本家的翻修工程,比当初预定的时间还要晚很多,但仍然持续进行中,预计在开始放暑假前会完成。在深处的和式房间里卧床不起的爷爷还是一样难相处,对于延长的工程也非常不满,但是只要我去看他,他就会很开心。黑猫黑助也没变,有时候很黏人,有时候怎么叫它都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翻修完成之后,我就必须搬离「弗洛伊登飞井」回到这个家。不过,茧子伯母她们说我可以再继续住。



「当然还是要看你啦,看你想要住下来还是搬回去都可以。你在这里的话,泉美一定很高兴。那孩子虽然看起来很强势,但其实很怕寂寞。」



为什么小百合伯母和茧子伯母都对我这么好呢?我明明就是直到三年前为止都几乎没机会见面,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侄子。



想到这里,脑海就浮现只会偶尔打电话来,而且没办法好好对话的月穗。我非常讨厌这种郁闷的心情。



这段期间,有两次受邀到顶楼的赤泽家吃晚餐。



其中一次小百合伯母和春彦伯父也有同行。当时不知道在聊什么,稍微提到我过世的生父——冬彦,连我都很意外自己竟然这么冷静。



「要是没有变成那样就好了。」



茧子伯母喃喃地说。「变成那样」指的是十四年前冬彦的死因——罹患精神病导致自杀,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对于连长相都记不得的生父,现在的我应该要有什么样的情绪?——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不能说我完全没有悲伤、思念的情绪。虽然不能说没有,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那是因为——



那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一直觉得,我的舅舅晃也先生才是「父亲」吧。而且,我已经在三年前的夏天和晃也先生「告别」了。所以……



我也趁在顶楼的时候,再度参观长期待在德国的泉美哥哥的房间(他名叫奏太,二十五岁)。



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整理得太过干净,让人一眼就看出「主人」长期不在。占据整面墙的书柜,如泉美所说,有一区摆满大量国内外的推理小说和相关书籍——



我按照泉美的建议,借几本回去看。



譬如说安伯托.艾可的《玫瑰的名字》上下册,内容感觉很难懂,但我一直想读读看,却又每次都没在图书馆借。还有第一次看到的书名,感觉不太像推理小说,由雅歌塔.克里斯托弗这位作家撰写的一本书——《恶童日记》。



3



就这样,六月也进入最后一周。



希望这星期能平安无事地结束——应该每个人都这么想吧。当然,我也是。因为如此一来就能验证执行中的「对策」究竟有没有效。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一。



这天梅雨暂停,从早上开始就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我比平常更早起,在夜见山川的河岸旁度过去学校之前的时光,此时偶然遇到盘旋在河上的翠鸟。我反射性地用手指组成取景器,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上次一样在这里看到这种鸟的事。当时我和叶住结香在一起,对话不知不觉朝着我不擅长应付的方向进行……那是四月中旬后的事了。已经过了两个月……不对,才过了两个月。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吗?还是说只过了两个月呢?两种想法在我心中交错,突然浮现「叶住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的念头——



我抱着复杂的心情,对着盘旋在空中的翠鸟按下虚拟快门时——我感觉到书包里的手机震动。



「喔,早啊!」



电话一接起来,就传来幸田俊介的声音。我不禁问他:



「你怎么这么早?」



现在才刚过早上七点几分钟,距离早上八点半的简短班会还有很多时间。



「你从哪里打来的?家里吗?」



「不是,我在社办。」



「什么?」



我记得校门是每天早上七点才开。也就是说一开门他就到学校,现在已经在生物社社办了。



虽然俊介在上课之前先绕去社办并不稀奇,但是这个时间未免也太早了。又不是运动社团要团练,到底是……



「我想说你现在应该已经离开家门,在河边散步了。」



毕竟认识久了,俊介也掌握了我的「日常习性」。这也就罢了,为什么刻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针对这个问题,他马上就回答了。



「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现在来社办一下,差不多也该商量文化祭的生物社展示了……」



「文化祭是秋天才要办吧。」



「尽早准备比较好啊。」



「那也不需要一大早商量这个吧?」



「哎呀,别这么说嘛,俗话说打铁要趁热嘛。」



「——话说回来,俊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啊,那是因为……」



俊介一边回答一边传出移动身体窸窸窣窣的声音。



「昨天我照往例巡视的时候,发现这几天小乌状况不太对,应该是说,它没什么精神。喂它饲料也不太吃,反应也很迟缓。」



第二代墨西哥钝口螈小乌吗?



「因为上一只小乌在新学期一开始就死了。我有点担心,所以一大早就来看看它。」



「是生病了吗?」



「不是。我刚才喂饲料它吃了很多,目前应该是没问题。」



「那就好。」



「不过啊,如果有什么万一,这次我想要用心做出一个漂亮的透明标本……」



受不了,又再提这件事。



就在我打算告诉他「我反对」的时候——



「哇!」



俊介吓了一跳似地叫了一声。



「搞、搞什么啊!真是的!」



沙沙、沙沙沙……电话那一头传来电波受干扰的杂音。我吓得急忙问:



「怎么了?」



「啊,没事。」俊介含糊地回答。



「没什么……」



他话说到这里就中断,然后再度叫了一声。



「啊……呃呜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回答,电话里传来像是手机被丢在桌上的声音。我努力地听,但还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最后——



「真是的,败给它了。」



电话里传来俊介的声音。



「怎么了?」



「没事。塑料盒的上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盖好,小棘从缝隙逃走了。」



「什么!」



「我刚想把它抓回来,结果被咬了一口。好痛……」



去年秋天抓到并且开始饲养的少棘蜈蚣,名字叫做「小棘」。它的特征是头部呈现豆沙色(实际上看起来更红),是一只身长十五公分的少棘蜈蚣,所以就叫做小棘——这是俊介取的名字。



我虽然是生物社社员,但是很怕蟑螂、椿象、蛆之类的恶心昆虫。更何况是蜈蚣!——所以我曾经反对在社办养小棘。而且正确来说,少棘蜈蚣根本就不是昆虫。



「你没事吧?」



我这么问,俊介发出听起来很痛的哀号,但还是说:



「没事啦,虽然很痛。」



「你还是去一趟保健室比较好。」



「现在还没开吧?我知道怎么处理伤口,因为抓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咬过一次了。我这里有类固醇软膏。」



「真的没事吗?」



「嗯,没事啦。」



「那我现在先去学校。从这里出发的话大概要二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啊……呜,好痛……」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收回书包里。鸣送给我的风狮爷吊饰,在朝阳的照射下微微反光。



4



大概在十几分钟后,我就抵达操场南侧的后门。刚开始移动的时候还没有明显的感觉,但是越靠近学校,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因此,我再度打电话给俊介。然而——



电话没有接通。



并不是因为对方没有接,而是连响都没响,只传来「您拨的电话号码现在收不到讯号」这种固定的语音消息。



为什么?



操场上有一些零星的运动社社员在晨练,我进入校园后穿过操场旁,往0号馆前进。我越走越快,看得见旧校舍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



如果只是要商量文化祭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这么急。因为内心逐渐膨胀的不安和无法抑制的忐忑,让我十分着急……



刚才在电话中,俊介被蜈蚣咬的时候发出「哇」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边。



所幸我没有被咬过,但是据说那真的很痛。伤口和周遭都会因为毒素而肿胀。俊介虽然嘴上说「没事」,但如果毒素传遍全身……不,蜈蚣的毒性还不至于强到毒死人,而且俊介也说他知道如何正确处理伤口。因此,几乎不可能会有什么意外。话虽如此,要是有个万一……我脑中不断出现这种想法。



应该不会有事吧。我希望不会有事。



虽然希望不会有事……啊,拜托,千万不要出事。



在抵达0号馆的时候,我完全抱着祈祷的心情。



「比良冢同学。」



在校舍入口前,突然有人从旁叫我,所以我吓得跳起来。说话的人是不分季节总是穿得全身黑的第二图书室馆员——千曳先生。



「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时间慌慌张张地跑来?」



因为现在还早,千曳先生看起来也是刚到校的样子,他的右手提着一个老旧的长方形公文包。



「我要去生物社的社办。」



我压制焦急的情绪停下脚步这样回答,有几道汗水流到脖子上。



「俊介……幸田同学在社办。我有点担心他。」



「担心?」



千曳先生快步朝我走来。



「有发生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事吗?」



「刚才我们通过电话,他……」



「幸田同学是担任社长的那位吧?」



「对。俊介是一班的学生,他的双胞胎弟弟敬介在三班。」



「什么?」千曳先生突然紧皱眉头。



「他是『相关人士』啊?」



「刚才电话里,他说……好像被蜈蚣咬了,他本人说没事,但是……」



因为太过焦急导致无法好好说明,千曳先生立刻催促我:



「走吧。」



我们两人冲进校舍,抵达社办入口前的时候——



我发现木制的拉门内,传来「咯吱咯吱……」的尖锐声音。这是什么声音?是社办里的仓鼠在叫吗?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让人觉得不对劲。这些动物平常不太会这样叫。现在却……光是这样就让我不祥的预感倍增。



啊,该不会是……该不会真的在社办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屏住呼吸,用力打开门。映入眼前的室内光景——



让我瞬间无法动弹。「啊、啊、啊……」喉咙紧缩,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行!」



千曳先生大叫,丢下手中的公文包冲上前。



「喂,你没事吧?」



我随后跟上,踏入室内。走进一看就知道状况非比寻常。



正面朝南那扇窗的米色窗帘是拉上的。固定在天花板的日光灯发出白光——



现场可以用「凄惨」两个字形容。



进门右手边有靠墙排列的等身高不锈钢层架。其中一个已经倒塌,撞到附近的大桌子边缘,虽然保持在倾斜的状态,但是和地板之间只剩下三十度左右的空间。架上的大小杂物——各种器具、容器、瓶瓶罐罐和纸箱、书籍、笔记本、活页夹等——几乎掉了满地。



层架撞到的大桌子上有大量饲养生物用的鱼缸或水族箱,因为层架上的物品掉落,有些鱼缸破裂或倾倒,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在桌上。有几个破掉的鱼缸里面有水,所以破损后流出来的水蔓延到桌上和地上。里面饲养的鱼和青蛙、蝾螈等动物都被冲出来……鱼类无法呼吸不停跳动,获得自由的青蛙和蝾螈则是趁机逃跑。



桌上有些受到撞击的塑料盒上盖脱落,里面的昆虫和蜘蛛也随之窜逃。养草蜥和日本蜥的水族箱也破损,里面的生物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仓鼠笼放在比较远的另一张桌子上,虽然幸免于难,但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有两只从刚才就一直发出吵闹的叫声。



……幸田俊介就在这团惨状的正中央。「你没事吧?」千曳先生边喊边冲到他身边。



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先后顺序。总之,俊介现在以一头栽进桌上破损水族箱的姿势倒在地上。



「喂!幸田同学!」



冲上前的千曳先生,把手放在俊介的肩膀上。



「幸田……这下糟了。」



「——俊介。」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象样的声音。



被水浸湿的地上都是跳个不停的鱼和其他动物,我小心避开动物走到他身边。



「啊……俊介……」



他一头栽进去的正是饲养小乌的水族箱。虽然破掉了,但里面还是有一点水。然而,仔细一看就发现水已经被染成看似有毒的鲜艳红色。看似有毒的鲜艳的……鲜血的红色。



是栽进水族箱的时候,被破掉的玻璃割到喉咙吗?



「俊介?」



我叫他也没有反应。



我的视线不知所措地游移,发现地上有动物的尸体。凄惨的粉红色肉块……这是小乌吧?或许是水族箱里的水流出来的时候跟着掉到地上,然后被俊介踩扁了。



「幸田同学!」



千曳先生这样喊,他也没有反应。他没有回应,身体也不动……不对,无力垂下的左手臂有微微抽动。



千曳先生双手从俊介身后环抱,打算把他的上半身拉起来。



「帮帮我。」



千曳先生这样下令,我们两个人把俊介架起来,让他躺在前面的地上。喉咙的伤口看起来很深。从脸到脖子、衬衫领口到胸口都被流出来的血染红了。眼镜镜片上也沾满血渍,连眼睛是张开还是闭上都看不出来。



「去拿那边的毛巾过来。」



「好、马上来。」



千曳先生用我递上的毛巾按住俊介的喉咙。毛巾很快就被染红。俊介无力瘫软在地上的腿瞬间微微抖了一下。



「喂,振作一点,喂!」



千曳先生一边喊耳朵一边靠近俊介的唇边。



「俊介!」



我握住俊介的手。我没有感受到他反握的力量。是因为被水沾湿的关系才会这么冰冷,还是……



「俊介,你不要死。」



「他还有气,先叫救护车。」



千曳先生这么说。



「能拜托你打一一九吗?」



「好。」



我握着俊介的手,开始寻找装着手机的书包。我一进社办就马上把书包丢在一边。



「俊介,你不要死。」



我喃喃地说着同一句话,然后放开他的手。突然之间,俊介的腿又再度微微抖动……



……俊介。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书包,一边找手机一边想着……



不会吧……俊介会死吗?就这样死掉吗?



沾满俊介脸上的血,让我想起一个月前的雨天,从继永脖子喷溅出来的鲜血。当时,刚好和我一起目睹那起意外的俊介,用自己的手机叫了救护车。然而他现在……



……你会死吗?俊介。这次换你了吗?



明明三十分钟之前,我们还像平常一样聊天。



我用力摇摇头,重新拿好手机。但是,手指抖到无法按下号码——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有个东西映入眼帘。



俊介躺在地上,有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从他的脚边爬向肚子……那是虫吗?是养来当爬虫类专用生饵的蟋蟀吗?仔细一看,有好几只。笼子从桌上掉落,上盖跟着掀开,逃出的许多蟋蟀中,有几只正爬向俊介的身体……



我觉得应该是被那个光景触发的。我脑海中——在心里某个角落的盒子在此时解除封印。封存在里面的东西,纷纷冲出来。



……肮脏的沙发上躺着某个人的尸体。



腐烂的皮肤、腐烂的肉身、腐烂的内脏……还有成群蠕动的无数蛆虫。



讨厌的虫子一个接一个从我脑内爬向眼前的「现实」。从我的口中、鼻子、眼睛、耳朵、我身上所有皮肤的毛细孔爬出来。然后,大举朝俊介的身体进攻。为了把处于生死之界的他,拖向「死亡」——



「啊,住手。」



我虚弱地喘息。



我明明就还没达成目的,手却使不上力,导致手机掉在地上。我全身颤抖不已,完全站不住,膝盖和手掌都贴在地上。呼吸困难,伴随剧烈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