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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July I(2 / 2)


距离八日只剩三天。能在那之前完成装潢吗?——这状况让我不禁鸡婆地担心。



「刚才入口处上锁,不好意思。」



鸣开口说。



「我原本先开着门,但风太大,门被吹得摇摇晃晃。」



「啊,没关系。」



我用力摇摇头。



「我来的路上碰到一点麻烦。」



「——有受伤吗?」



鸣这样问。她应该是发现我很在意左膝的痛楚,外套也很脏。



「骑脚踏车的时候跌倒,受了点小伤……啊,不过我没事。」



我勉强轻轻拍了膝盖给她看,把脱下的雨衣折好放在脚边。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



「我本来想说明天再谈也没关系……但是……」



「这是必须尽快解决的事吗?」



鸣没有回答,默默带我到深处的沙发。



鸣今天穿着蓝色衬衫加上短版的百褶裙;百褶裙是感觉能融入馆内昏暗色调的黑色;左眼的眼罩颜色纯白,没有丝毫脏污——



「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么急着找我过来?」



我以斜向面对她的角度坐在沙发上后,下定决心问出口。结果鸣撇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没有为什么……」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她这样回答。



「没有为什么……你开始觉得焦躁了是吗?」



继续追问后,她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



「我有不好的预感……」



…………



……她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有这种感觉。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的回答都很不像我认识的鸣。



但我没有再继续追问,我不想勉强她说出不想说的事。



我看着鸣遮住左眼的眼罩。今天那个眼罩下的眼睛,应该是「人偶之眼」吧。填补空洞眼窝的「空虚的蓝色眼睛」。



三年前的夏天,我听说那只眼睛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看得见不用看见也无所谓的「死亡的颜色」。不过——



那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以什么方式看见?鸣没有多说具体的详情,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好好问。我只知道好像是近距离看到真正的尸体,就能看见某种特别的颜色——



所以……



所以昨天恒一那样说的时候,我还是无法理解,鸣的「力量」为什么能够分辨混入班上的「死者」。如果要为自己的迟钝辩解,大概也只能用这个当借口。



不过……



四月初来到这里的时候,鸣的左眼戴着眼罩——现在我已经可以想象她戴眼罩的原因了。



当时,鸣一定是想确认清楚。在确定今年是「有事的一年」时,用「人偶之眼」确认前来报告这件事的我=「三年三班的比良冢想」不是「多出来的人」=「死者」。



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鸣。接着问她:



「也就是说,四月的时候见崎姊对『人偶之眼』的『力量』有自信对吧?」



鸣一副心里没底的样子歪着头回答:



「我也不清楚,或许有自信吧。那个时候我可能对三年前让『死者』回归『死亡』的事情还有一定程度的记忆——当时记忆还没变得稀薄、模糊。用电话和榊原同学聊过之后,我越来越有这种感觉。」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



「…………」



鸣再度默默地歪着头,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背脊,然后从容不迫地拿下左眼的眼罩。



「昨晚,我久违地戴上『人偶之眼』……试了一下……」



「试什么?」



「能不能像之前一样看见『死亡的颜色』。」



「——怎么试?」



「用网络。」



鸣忧愁地皱着眉头回答。



「不是有那种专门收集真正尸体照片的网站吗?我去找那些照片来看。」



「——然后呢?」



我催她继续说下去。



「看得到。」



鸣一边叹气一边说。



「像之前一样,看得到无论用多少颜料都无法混合出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颜色——『死亡的颜色』。」



「啊……」



「现在用这只『眼睛』看,阿想身上也没有『死亡的颜色』,所以你还活着。和三年前的那时候一样,懂吗?」



「——嗯。」



我还活着,我不是「死者」——原本在心中某个角落,一直挥之不去对自己的猜疑,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对我来说,鸣说的话才是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



心中涌现微微的安心感,我再度看着鸣——拿下眼罩之后的左眼。鸣缓缓地眨眼,坦率地接受我的视线。



「昨天和阿想通过电话之后——」



鸣又再度深呼吸。



「我在想我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应该戴上这只『人偶之眼』去夜见北,亲自到教室去看班上的同学……我觉得这样应该是最确实的做法——但是……」



「必须尽快吗?」



「——没错。」



鸣点了一下头。



「所以……」



14



「……那个,阿想。」



我想起一个小时前,我和鸣在电话里的对话。



「你有没有什么照片?」



「照片?」



「有拍到很多班上同学的照片。如果有团体照最好。」



「照片也能看得到『死亡的颜色』吗?」



我反问她。



「照理说应该可以看得到……」



鸣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回答。



「如果太小的话,准确度可能会降低,但是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判断力。」



我马上想到泉美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入学典礼那天,神林老师拍的那张团体照。



「——我有。」



鸣说话的口吻,有种凝重、走投无路的感觉。受到她的影响,我说话时也不知不觉加重力道。



「班上的团体照……除了两、三个人没拍到之外,有一张几乎全班到齐的照片。」



「能不能现在就让我看看那张照片?」



「现在吗?」



「可以的话……总之,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鸣说到这里,我马上判断,现在不是犹豫或踌躇不前的时候。所以——



一挂断电话,我马上就冲到泉美的房间。我把原委告诉吓了一跳的她,借来那张团体照。



「你现在要去?」



泉美问我。



「马上就去。」



我这样回答。



泉美说「我也一起去」,但我制止她。接着,我就冒着大雨,急忙骑着脚踏车来到这里……



15



如鸣所说,入口的大门有时会被风吹得喀哒喀哒响。因为在我进门之后,没有把门锁上——现在风势已经减弱,但还是会发出声响,刚才一定更嘈杂。



「那个……东西在这里。」



我打开背包,拿出淡绿色的活页夹。团体照是5×7的规格。为了避免照片被折到,我把照片夹在手边的活页夹里带过来。



鸣安静地点点头,抿起嘴角。我也安静地点点头,把照片连同活页夹一起递给她。在馆内的昏暗空间里,皮肤充满战战兢兢的紧张感。



「那就开始吧——」



响应之后,鸣接下活页夹。轻轻拿出照片放在桌上。然后稍微弯着腰,仔细端详照片。



接下来就是短暂的沉默。



两秒、三秒……鸣默默地看着照片。我屏息看着她。入口处的大门仍然持续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在声音停顿的间隙,我总觉得好像微微能听到人偶在角落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久之后,鸣的视线离开照片。呼——短短地叹了一口气。



「——有看到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她。



「有在那张照片里面吗?」



鸣瞥了我一眼,但没有回答就把视线移回照片上。这次用右手掌遮住右眼,只有左边的「人偶之眼」看照片。



「——有吗?」



过了一阵子,鸣缓缓点头,对重复提问的我说:



「有——看得到『死亡的颜色』。」



她维持原本的视线这样说。



我从沙发探出身子。鸣又瞥了我一眼,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



「这个人。」



她的右手离开右眼,伸出食指靠近照片。就在我想确认「这个人」到底是谁,更往前探出身子的时候——



「叮铃——」门铃声响起。



仔细一看,入口处的大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冲进来。



「阿想!」



她大声地喊我的名字。



「阿想……啊,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她折也不折就丢下湿答答的伞,朝我这里冲过来。我搞不清楚状况,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看起来很喘,像是在雨中全力奔跑到这里的样子。



「为……」



为什么?我想问,但又问不出口。她说:



「你的手机掉在我房间里了。」



她从白色雨衣的口袋里,拿出有风狮爷吊饰的手机给我看。



「啊……」



「你走之后电话响了。在我的手机响之前,你的手机也响了。」



「呃……」



「所以……我知道你要来这里,没有多想就追上来了。阿想,事情不好了。」



「不好了?」



「电话就是要通知这件事!」



她的表情僵硬,嘴唇也在颤抖,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是真的!庭院里的大朴树倒下来,插进爷爷的房间了。」



「什么!」



赤泽本家后院的那棵树。从祖父.浩宗的日式房间能看到的那棵大朴树。那棵树……?



「听说爷爷受重伤,性命垂危。是小百合伯母打来通知我们的。」



该不会是——



我在途中骑脚踏车跌倒时,听到的救护车警笛声吧?那或许是接到赤泽本家发生意外的消息而出动的救护队。



「阿想。」



这时候我听到鸣的声音,我急忙回过头。鸣的脸色苍白,表情和冲进来的她一样凝重——看起来是这样。



「阿想,你听说我。」



「啊……是、好。」



鸣原本指向桌上照片的右手食指,保持原来的姿势——



指向前方,毫不犹豫地指向站在那里的她……



「听好了,阿想。」



鸣冷静地说。



「『死者』就是站在那里的那个人。」



即便听到鸣这样说,我一时也无法反应。感觉就像这个空间里的氧气浓度急速降低一样,让我觉得难以呼吸。



「我在她身上看到『死亡的颜色』。」



鸣指着她——赤泽泉美,用一样的语调继续说:



「这张照片里的那个人,还有现在站在那里的人都有『死亡的颜色』。」



16



是泉美吗?



她是今年度的「多出来的人」,也就是「死者」吗?



我只觉得震惊、困惑。就算鸣这样说,我也没办法马上相信,应该是说「不想相信」的想法更强烈。



但是鸣看着泉美的眼神毫不犹豫,指着泉美的右手食指一动也不动。



发现鸣的指尖指向自己,泉美咦了一声。一副这是什么意思、不了解其中原委的样子。



「什么……怎么回事?」



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了,嘴唇抽动。她貌似渐渐意会过来,但还是无法接受,完全出乎意料。



「什么……该不会是……怎么可能……」



她细长的眼睛正在颤抖。瞳孔不安地摇晃,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响应,非常疑惑的样子。



泉美知道鸣的「人偶之眼」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去借照片的时候,已经先告诉她今晚的事情了。所以她……一定做梦也没想到,追着我赶到这里,却被指出是「死者」。我的惊讶和困惑当然无法和她相比——



「赤泽同学。」



鸣开口说。



「我知道你自己完全没有真实感。但是,今年『多出来的人』就是你。」



说完之后,她才把右手放下。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时期,不过你就是以前死于『灾厄』的『相关人士』之一。因为『现象』而苏醒,从四月开始混入班级……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一个和『生者』没有差别的『死者』。」



鸣用比平常更平淡的抑扬顿挫,刻意显得毫无情绪的口吻这样说。



「你是在开玩笑吧。」



泉美试图牵动嘴角,然而,表情完全无法放松。



「我才不是『死者』。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有呼吸,也有心跳。」



「因为『现象』苏醒的『死者』和『生者』没有任何区别。会呼吸也有体温,受伤也会流血——这你已经听说过了吧?」



「我也有今年三月之前的记忆啊。」



「你的记忆已经改变,让一切变得合理。」



淡然描述这些的鸣,好像刻意摆脱情绪似地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有点冷漠。泉美抿紧嘴唇,用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我。



「欸,阿想,你说说话啊……」



刚好在这个时候——



刚才泉美交给我的手机开始震动。我慌慌张张地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小百合」。



「啊,阿想!」



「是我。」一回答完,耳边就传来小百合伯母的声音。



「看来泉美找到你了。」



「——对。」



「不好了!」



小百合伯母马上接着说。



「爸爸……阿想的爷爷……」



「我听说了。」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回答。



「我听说发生意外,爷爷受了重伤。」



「那个……他刚才已经……」



「过世了吗?」



「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怎么会……」我既惊讶又觉得毛骨悚然地握紧手机。



「为什么那棵树会突然倒下来?偏偏还朝向爸爸的房间。穿破窗户,压在正在睡觉的爸爸头上……」



手机里传来沙沙的杂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嘲笑我们一样。



喀喀喀、沙沙沙沙……杂音盖过小百合伯母的声音,讯号就这样中断了。



「是小百合伯母打来的。」



我握着手机告诉泉美这件事。



「她说爷爷走了。」



「…………」



「这也是『灾厄』对吧。」



祖父.赤泽浩宗和我这个孙子是二等亲。浩宗和泉美也一样是二等亲。身为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士」,他当然也在「灾厄」的影响范围内。所以……



另一方面,这个瞬间我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这种想法——



祖父过世的话,会有很多亲戚来参加守灵和葬仪。其中也不乏住在夜见山市外的人。泉美在德国的哥哥.奏太,也有可能回国。说不定……没错,浩宗的第三个儿子.冬彦的前妻月穗也会来。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不久之后即将来到夜见山的这些人,也有可能会遇到「灾厄」……



……不行!



我心里出现自己的声音。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交替看着泉美和鸣两个人的表情。



惊讶、困惑以及强烈的混乱。我可以察觉泉美内心的想法。她睁大的双眼透露着惊慌失措的眼神。抿紧嘴唇,一直摇头,力道虽轻但是很坚定。



相对之下,鸣依然保持扑克脸。冷静而冷漠地用包含「人偶之眼」在内的双眼看着泉美,一步、两步往前走,站在我的身边。接着——



「我已经看到『死亡的颜色』了。」



这次鸣对泉美说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赤泽同学,你是『死亡世界的存在』,所以你……」



「不要再说了!」



泉美大喊。



「突然说这种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突然说这种话……见崎学姊……阿想?」



「难以置信,对吧?」我仍在混乱之中,所以这样回答。然而——



鸣的回答不一样。



「这不是你要不要相信的问题。」



她仍然用完全切割情绪的口吻说话。



「因为你是『死者』这件事是事实,无论相不相信,事实都不会改变。所以……」



……所以?



我窥探着鸣的侧脸。



所以,为了阻止接下来的「灾厄」,我们必须把「死者」=泉美……



「阿想!」



泉美再度大喊。



「你快说点什么啊!我是阿想的堂妹,从以前就感情很好对吧?在四月阿想搬到公寓之前就已经……」



「……嗯。」



我的确有这样的记忆。不过,这有可能是「现象」改变过的虚伪记忆。



……砰咚



我不能否定。我们就存在于这样的「世界」。



我再度看着泉美的表情。



她心中的混乱越来越剧烈,现在甚至透露出怒意。然而,这大概和「胆怯」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正当我心中掠过这些想法的时候……



——你是泉美?



那个怀疑或者说是困惑的低沉口吻——那是祖父.浩宗的声音。



——你……



没错,这是前天夜里的记忆。泉美造访赤泽本家,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爷爷房间的时候发生的事。



当时祖父望向泉美的眼神,似乎没有聚焦……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瞳孔看起来很混浊。



——你为什么又……



对来探望自己的孙女,这种态度很奇怪……应该是说,怎么想都不太自然。我当时曾经这么想,而且……



——看到好久不见的孙子,竟然说「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这的确是四月下旬,泉美到赤泽本家去看爷爷的时候发生的事。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爷爷对泉美说的这句话,这个意思是……



爷爷一直卧床不起,最近认知功能也开始衰退。有可能因为这样,导致「现象」引起的记忆改变,没有充分渗透他的意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就是单纯对已经死亡的孙女.泉美出现在眼前的疑惑……不对……



这种事情不能成为「泉美=『死者』」的证据。只要我们还在记忆和纪录都理所当然会被扭曲、篡改的「世界」之内,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判定这就是「真实」。



……砰咚



……咦?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呢?刚才突然……



……砰咚



「欸!阿想!」



是泉美的声音。其中包含着混乱、愤怒、胆怯的情绪。鸣静静地说:



「阿想。」



就像完全无视泉美的存在一样。



「你还记得吧?榊原在电话里告诉你的话,为了阻止『灾厄』必须做的事情。」



啊……当然……我当然记得。我知道。可是——



即便如此,我对鸣说的话还是没办法马上反应过来。



这个昏黄阴暗的空间,整体感觉冰冷而冻结。彷佛我自己的意识和肉体都被冻结一样,不要说身体了,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耳边传来不知名的东西的尖叫,大量又尖锐的尖叫声。实际上没有听到,也不可能听到的尖叫声。虽然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但又觉得那些声音是从栖息在这座艺廊的人偶发出来的……



鸣用悲伤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微微地叹息……下一个瞬间,自己采取了行动。



17



她的动作很快。



鸣默默地走向被推到入口旁墙边的桌子。然后拿起散乱的其中一个工具。那应该是铁锤,不对,好像是拔钉锤。



不会吧——



在这里用那个工具是要……



「见崎姊……」



当我从干哑的喉咙挤出声音的时候,鸣已经挥起拿着拔钉锤的右手,跳往泉美身边。「不要!」泉美的尖叫和人偶的尖叫重迭。



「你、你做什么?怎么可以……」



鸣的右手往下挥动。泉美没有完全躲开,拔钉锤削过肩膀……她在撞击之下失去平衡,单膝跪在地上。



「住手……见崎学姊……」



「让『死者』回归死亡。」



鸣冷冷地回应。



「没有其他方法能阻止『灾厄』。」



「住手!」



泉美拚命地求饶。



「我……我什么也没做!」



「没错,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个『死者』而已。但是,这次的『灾厄』已经死了很多人。如果放任不管,会有更多人……」



「那不是我害的!」



「的确不是你害的!」



鸣再度握紧拔钉锤。



「这不是谁害的,只是『现象』以这种『形态』呈现而已。所以……赤泽同学……」



鸣再度举起右手。泉美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往斜上方高举防卫鸣的攻击。



「快住手!」



这次大喊的人是我。



相信鸣的「眼睛」——榊原恒一曾这样对我说。「无论到时候出现多么难以置信、不愿相信的真相……」然而——



「请你住手,不要……」



这个时候,我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



在这个局面下,我自己到底相信什么?应该相信什么呢?现在到底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正确的呢?即便心里明白,我也没办法……



鸣停止动作,回头看我。和刚才一样,眼神充满悲伤。



就在这个时候,泉美趁隙站起来。待鸣再度回头的时候,泉美朝着入口处的大门急速奔跑。



她打开大门逃了出去,鸣紧追在后。我也跟在她们后面,追到外头。



18



雨势变小了,来时的强风几乎平息了,但路上完全没有人影。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很晚,但整个城镇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逃跑的泉美和紧追在后的鸣,跟在两人后头的我,我忍着左膝的痛楚拚命奔跑。有时雨滴会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变大,然后打在我脸上,也会突然吹起一阵强风,或者从远处的低空传来雷鸣。



脑内持续混乱。



鸣为了解决问题自己开始行动,而我却出言制止了她——我到底相信什么?应该相信什么呢?现在到底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正确的呢?我明明知道答案……



——听好了,阿想。



手机里恒一说的话,再度浮现。



——要让『死者』回归死亡……不要犹豫,马上采取行动。



——一定要相信她,然后……



这表示我并没有彻底相信她吗?我并没有彻底相信鸣——她的「人偶之眼」的力量。还是说,我……



……砰咚



另一方面,从刚开始就有某个地方感觉很奇怪。



……砰咚



到底是什么呢?



在听觉范围外的某处,有某个低沉的细微声响——我总觉得以前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事,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就在我和跑在前面的鸣之间大幅缩短距离的时候,我们来到夜见山川堤防边的那条路。这里路灯零星,灯光昏暗。



鸣穿着蓝色衬衫的背影,在我前方两、三公尺。当我看到再更前面就是泉美穿着白色雨衣的背影时……



伴随着简短的尖叫声,泉美的动作出现异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滑,好像跌倒了。



鸣也从奔跑改为步行,右手依然握着刚才的拔钉锤。她的意志没有改变,还是打算用拔钉锤,在这里解决泉美……



「见崎姊!」



我反射性地再度大喊。



「快住手!」



然而,鸣完全没有回头,举起右手挥下拔钉锤。



叮——我听到硬物撞击的声音。大概是泉美扭动身体躲开攻击,所以拔钉锤才会打到路面。



这个时候,我终于追上她们。由于撞击到地面,鸣手上的拔钉锤顺势掉落。在瞬间的判断之下,我把掉在地上的拔钉锤踢飞,让鸣没办法再度拿起来。



「——阿想?」



鸣看着我。她的眼神还是很悲伤。



「那不是我害的!」



原本跌倒在地的泉美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这样说。



「那不是我害的……」



正好在这个时候,一阵风从河川那里吹来,夜空中同时出现闪电。和突然出现的闪电同步——



……砰咚



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砰咚



微弱的低沉声响,伴随着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光景。和我现在面临的状况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一道门。



我看见一道门。



那是「弗洛伊登飞井」的门,门旁的牌子显示房号是「E1」。和我的房间一样位于五楼,在电梯门厅对面的那一间。



这里是?这间房是?——当时,是不是有一阵疑惑掠过心头?



这是……对,那一定是我记忆的片段。「当时」指的是四月初开学典礼那天早上。



……砰咚



……课桌椅。



我看见排列整齐的课桌椅;什么都没写的黑板;不断闪烁的一支日光灯。这是——



C号馆三楼,三年三班的教室。这是……四月初那天,开学典礼结束之后的样子。



学生都在,但是没有人坐下,也没有人把书包放在桌上。



——总之,请大家先坐下。



某个女学生这样说。听到口齿清晰、铿锵有力的……声音时……



那是谁?是谁在说话?——那个瞬间是不是有这样的疑惑?



一瞬间就从心里消失的那个疑惑。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



……砰咚



啊……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泉美望向我。她在逃到这里的路上,头发完全被雨淋湿,雨衣也沾满脏污。



「那不是……我害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她的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看着她的表情,和刚才相比,好像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该不会是——我此时突然有种感觉。



这或许只是我的妄想,在突如其来的闪电之下,眼睛暂时看不见任何东西时,我有种奇异的感觉,或许她的心里也出现类似的感觉……?



我朝泉美走近一步。正当我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缓缓摇头。



「不是我。」



用更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然后脸马上转向,再度沿着堤防边的路跑了起来。鸣打算继续追上泉美,我下定决心对她说:



「对不起,我刚才没有确实行动。不过,见崎姊可以收手了……」



鸣狐疑地微微歪着头。



「阿想?」



「我想确认清楚。她身上——赤泽泉美身上可以看见『死亡的颜色』,没错吧?她就是『死者』对吧?」



「对,没错。」



「那——」



我用力点点头说:



「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吧。我会尽全力追上,把她……我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见崎姊不用再……」



19



当我追在泉美身后,沿着堤防边的路奔跑时,空中几度出现闪电。每次闪电我脑海里的各种景象就会浮现然后消失。那些都是四月之后经历过的记忆片段,而且共通点就是这些记忆都和泉美有关……



譬如说……



五月初,我在第二图书馆和千曳先生说话的时候。途中矢木泽和泉美也出现,他们两个人向千曳先生打招呼时,千曳先生对泉美的反应。当时我有一瞬间感到不对劲。



譬如说……



六月初,我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绕去「夜见的黄昏……」在地下室和鸣说话的时候。偶然在外面看到并尾随我的泉美,在那里第一次遇到鸣。当时鸣的反应,也让我瞬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清楚背后的架构或原理,这些记忆都不算鲜明。不过——



我的脑海里,这样的印象越来越强烈:



有个既坚固又灵活的「虚伪」外壳,包覆这个「世界」;外壳上到处都有微小的孔洞,由外照进「真实」的光;那些光让我在脑海里浮现各种景象。



换句话说,就是——



伴随「现象」出现的扭曲与改变,重新构成一个合理的「世界」。而其中产生了细微破绽……



今年度的「死者」就是赤泽泉美——事到如今,我总算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



然后——



我终于追上泉美。刚好在她打算越过横跨夜见山川的那座桥时。就是那座行人专用陆桥——伊萨纳桥。



泉美在桥中央停下来,双手靠在栏杆上弯曲身子。肩膀、背部剧烈的上下移动。感觉她随时都会瘫软在地上。



发现我靠近,她缓缓地挺直身体。



「看着我。」



我这样说。



「让我看看你的脸……」



在这段时间之中,雨势变大了一点。刚好又在桥上,所以风势也很强。再加上,桥下的夜见山川因为大雨暴涨,河流变得非常湍急。



可能是因为这些声音,导致泉美听不到我说话。



上空出现一道闪电,在瞬间的白色闪光之中,



……砰咚



脑海里再度出现新的景象。



……砰咚



……「弗洛伊登飞井」的E1。放在隔音房里的三角钢琴。我看见泉美坐在琴椅上,双手手指放在琴键上的样子。



这是六月底的那个时候。为了追悼死者,她为我弹奏贝多芬的《月光》的那天晚上。



听她演奏的时候,我把身体靠在窗帘上,突然闻到些许异味……一瞬间,我有种踏入很久没人居住的建筑物的感觉。当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还有——



——有一个琴键没有声音对吧?



演奏到一半就停下的泉美,当时说的这句话。



——音准都不对了。



没有声音的琴键、走音的钢琴。这些状况背后的意义……



泉美抬起头。



看着她此时的表情,我再度出现「她该不会也——」的感受。



她该不会也看得到我脑海中浮现的景象吧?她该不会因为这样……



泉美的脸在雨水和泪水之下皱成一团。超越混乱、愤怒、胆怯,啊……这到底是……



「阿想。」



有人从背后喊我的名字。是鸣的声音。我明明说「接下来就交给我」,但她还是追上来了。



「阿想。」



鸣再度喊我的名字。



「阿想……不要犹豫,不要怀疑,相信我。抛弃迷惘,马上采取行动……」



嗯,我知道。



我真的知道。



我朝着泉美踏出一步。但是,发现我行动的泉美,没有打算逃跑。只是看着我,无力地摇着头。



我再踏出一步。结果——



泉美单手抓着栏杆,改变身体的方向。背部朝着桥的外侧——应该是下游的方向,然后缓缓地放开手……



我更靠近她,把双手举到胸口的高度。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只要照这样走到她身边,再用这双手把她推到桥下……



现在桥下的河流湍急,无论多么会游泳都没有机会生还。一旦落入河中,绝对会没命……所以……



我不知道泉美会不会发现我的想法。她依然在原地不动,等着我靠近。然后——



我很快就执行刚才想好的行动。



她背靠在桥的栏杆上,看着我的时候,浮现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嘴唇好像在说什么似地动了动,但我无法辨别出她要说什么——



我朝着她的双肩,用力伸出双手。然而——



就在双手碰到她的身体之前……她——泉美的身体以栏杆为轴心往后方倒下,头下脚上的飞了出去,就这样往桥下坠落。



目瞪口呆的我冲向栏杆,看着河水。鸣也跟着我这么做,不过,这个时候泉美的身体已经被湍急的混浊河水吞没……



砰咚——



位于这个世界外侧的某个人,按下相机快门。就像「暗夜的闪光灯」一样,我们瞬间被黑暗包围。



以七月五日,星期四晚上为界——



除了和她的「死」有直接相关的我和见崎鸣之外,今年四月开始以「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学生」的身分存在的「赤泽泉美」,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