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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July II(1 / 2)



1



梅雨季结束,夏天正式到来——



七月二十六日。



漫长的一个学期也结束了。暑假开始后第三天的下午,我完成今年第二次搬家。从「弗洛伊登飞井」E9号房搬回原本的居所赤泽本家,像之前一样,只是稍微搬一点东西而已。



从四月开始到现在不到四个月,我的私人物品没有增加,所以像上次那样,没有请业者来帮忙,还是自己搬走行李。一个人搬太辛苦,这次矢木泽发挥朋友的价值来帮忙搬家。



把最后的行李搬进壁纸和地板都新到闪闪发亮的书房兼寝室之后,我和矢木泽两个人一起松了口气:「呼——」转移阵地到有冷气的客厅休息时,小百合伯母拿出冰透的苏打水慰劳我们。



「辛苦了。矢木泽同学这几天都来帮忙,真是谢谢你。很累吧?」



「哪里哪里,一点也不累。」



矢木泽双手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两端,挺起胸膛。



「我不客气了。」



「还有冰淇淋,要吃吗?」



「啊,好。」



「等一下喔,你难得来,我来做特制圣代。」



这个月初原本预计到放暑假的时候翻修差不多完成,我就要搬回来了。不过,七月五日那天晚上,害祖父浩宗过世的树木倒塌意外,导致后面的日式房间和后院损坏严重,修复工程尚未结束。



因此本家的春彦伯父和小百合伯母要我等到工程都结束之后再搬回来。「弗洛伊登飞井」的夏彦伯父和茧子伯母也说:「只要阿想愿意,想住几个月都没关系。」虽然我很感激他们这么说,不过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住在这里,所以我才任性地向春彦伯父和小百合伯母要求,坚持要在这个时候搬回来——



因为我待在「弗洛伊登飞井」的那个房间里,就会一直想起已经不存在于「现在」这个世界的她——赤泽泉美。而且不是单纯想起而已,总觉得自己的心会被不存在的幻影束缚,甚至被拖着走。那实在太悲伤、太恐怖了……



一口气喝完苏打水之后,我把矢木泽留在原地,暂时离开客厅。拿着和搬家行李一起放在房间的背包,马上走回来。



「这给你。」



说完,我把背包里的东西放在矢木泽眼前。那是收纳一整份照片的迷你相簿。



「嗯?」



矢木泽原本歪着头,但一看到照片马上说:



「啊,是那个时候拍的……」



然后摸着下巴稀稀落落的胡须。



这个月四日放学之后,在中庭莲花池前拍的那些照片。后来因为发生太多事,所以一直放着底片,前几天想起就把照片洗出来了。



那是矢木泽提议拍摄的「纪念照」。



相簿里先是矢木泽和我、泉美和我的几组双人合照。接着是我们每个人的独照,后面是请神林老师帮我们拍的几张矢木泽、泉美和我的三人合照。然而——



「当时我们两个人的纪念照啊。嗯嗯,果然没拍到莲花池里的手。」



矢木泽一边翻相簿一边自然地这么说。



「双人合照都是请神林老师帮忙拍的吗?」



啊……果然……



虽然我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反应,但我无法承受地轻轻摇头。



矢木泽也没看见照片中的泉美,照片上只有拍到我和他两个人。他也认定那天拍照不是三个人,而是「我们两个」。「多出来的人」=泉美消失之后,和她相关的事物、事件等记忆全都被改写成符合逻辑的样貌。



「想,你怎么了?」



矢木泽纳闷地看着我。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该不会是那个吧?其实这张照片有拍到她——你那个叫做赤泽泉美的堂妹吧?」



「——没错。」



我一边叹气一边回答。



「你还真是敏锐。」



「还好而已啦。」



「所以你心里还是知道这件事?」



「算是吧——你看得到吗?这张照片里面的她。」



「——嗯。」



我坐到矢木泽身边,拿起相簿重新翻开。



「第一张照片不是神林老师拍的,是她帮我们拍的。接着是你帮我和她拍的合照……但你看不到对吧。」



「嗯,我只看到你一个人。」



「嗯——」矢木泽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眨个不停。



「被你这么一说,总觉得构图不太自然。每张照片上,你的左边都太空了。」



「那是她站的位置。」



我按照自己眼睛所见告诉他。



「只有我和她合照完之后的几张照片,才是请神林老师拍的。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拍的合照,她站在正中间,你和我在左右两侧。这你也看不到对吧。」



「我只有看到你和我而已……不过,我们两个人中间距离很远,很不自然。还有一张没有拍到任何人的照片,这张也是在拍她吗?」



「嗯。」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虽然点着头,但矢木泽还是一脸疑惑——



「我说啊,你真的看得到吗?」



照片里穿着夏季制服的泉美,站在我和矢木泽中间开怀地笑着。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不是真的很开心?或者是有多开心?不过,至少她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想到,隔天晚上就被宣告自己是「死者」……



「我现在还是看得到。」



回答完之后,我把相簿放在桌上。



「我想一定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在现场。」



没错,我还是能看得到。不过,我会不会有一天也看不到泉美呢?



「嗯——」一脸疑惑的矢木泽,再度沉吟。他拿下眼镜,用毛巾擦了擦眼角。



「不过啊,就算你再怎么说明,我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不是我不相信你,怎么说呢?有种被狐仙戏弄的感觉。」



我很快就告诉矢木泽这件事的「真相」。



包含从榊原恒一那里听到的「阻止『灾厄』的方法」、见崎鸣「人偶之眼」的特殊「力量」,还有透过鸣的「力量」看穿泉美就是「死者」。



不过,关于七月五日晚上泉美的「死」,我只说她知道自己是「死者」之后陷入混乱,从伊萨纳桥坠落夜见山川……我不想告诉他详情,也觉得不应该说。然后——



矢木泽并没有要求我更具体地说明细节。因为「多出来的人」消失,记忆已经被改写,对他来说那只是毫无「真实感」的故事而已。



「久等了,请用。」



小百合伯母不久便端来非常符合「特制」这两个字的豪华手作圣代,她看到桌上的相簿时——「喔,是照片吗?」



她从我们坐着的位置后方,看着相簿摊开的最后一页。



「这是在学校拍的吧?最近的照片吗?」



小百合伯母也和矢木泽一样吧。看到照片里只有我和矢木泽两个人,里面没有拍到泉美。看起来的确是这样,透过这种形式让一切变得合理。



对她来说,「赤泽泉美」只是「三年前就死掉的可怜侄女」。



2



七月五日那个晚上,在泉美被夜见山川的混浊河水吞没之后——



事发之后,我马上打电话给小百合伯母,这才确定「赤泽泉美」已经被抹除,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现在」了。



小百合伯母和春彦伯父一起送爷爷到医院,我问她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阿想你先回公寓的房间吧。已经很晚了,而且天气不好。」



她担心地这样回答,看样子小百合伯母已经比较冷静了。



「茧子小姐他们现在正要赶来医院,阿想你今天晚上就不用过来了,明天我们应该会带爷爷回家。」



听到这里,我突然插嘴:



「那个,伯母,泉美妹妹她……」



然后我就说不下去了。



我没办法说出实情。或许就算我说了,她也听不懂——我心里很清楚。就算心里明白,我还是有股冲动,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伯母泉美的事。然而……



「泉美吗?」



这样反问的小百合伯母,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或者说是困惑。经过一段沉默——这段期间,在她的脑中是怎么处理我刚才那段话的呢?



「泉美过世的时候,阿想还住在绯波町。虽然是堂兄妹,但是懂事之后你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呢。」



伯母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相比不太一样,充满着平静的悲伤,至少我有这种感觉。



「三年前的夏天,那孩子走了,但是阿想来到我们家……爷爷好像很高兴。有孙子在身边,果然还是……」



隔天,七月六日早上,爷爷的遗体就送回赤泽本家。翻修之后,原本的十张榻榻米改为木地板,遗体就暂时放在那里,而我看着爷爷死去的脸庞。完全没有一丝生前难相处的样子,看起来睡得很安详。与其说悲伤,不如说有种头皮发麻、不可思议的感觉。



夏彦伯父和茧子伯母此时也来到赤泽本家,他们可能需要讨论守灵和葬仪日期等事宜,再加上春彦伯父和小百合伯母也必须处理树木倒塌和修复房屋的事情。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泉美从前一天晚上就消失不见。因为对大家来说,泉美只是「三年前就过世的人」。换句话说,这就是成功让「死者」回归「死亡」的证据——



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外,黑猫黑助出现在走廊上。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寻常,它焦躁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有时会突然停下来,用微弱的声音发出长长一声猫叫。



看着黑助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七月三日晚上吗?我和泉美两个人一起去看爷爷的时候——



当时黑助抓伤泉美的手,甚至渗出血来。它明明一直都跟泉美很亲近,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我当时就觉得很疑惑。



那是——事到如今我心中还是会有毫无意义的想象。



黑助在我来的好几年之前就在这个家了。和住附近的泉美是从幼猫开始就长时间来往,当然会和她很亲近。然而,三年前泉美死亡,到了今年春天又突然出现在黑助面前。虽然有三年的空白期,但黑助仍然记得泉美,所以还是像以前一样亲近她。然而——



黑助或许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吧。泉美有点奇怪,和以前不太一样。那天晚上,黑助应该是突然感到混乱吧。



猫咪会具有人类没有的特殊感应能力吗?不……或许「现象」带来的「记忆改变」不会影响人以外的动物。所以……



「喵呜——」黑助过来磨蹭我的脚。我蹲下来摸摸它的背,它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我。好像在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3



「赤泽同学是三年前三年三班的同班同学。」



再隔一天,七月七日星期六的下午,我才从见崎鸣的口中听到这件事。



「她三年前也是决策小组的成员。五月樱木同学死后,女班长和她都……」



我在御先町,鸣的家里。为了避开正在装潢的艺廊,这天她邀我上楼。我之前曾经来过几次,三楼还是一样,宽敞的客厅和餐厅没什么生活感。我们隔着玻璃桌面的矮桌面对面——



「前天晚上,赤泽同学从桥上坠落之后,原本的记忆就回来了。在那之前都像是被浓雾围绕一样,但我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雾的存在……后来浓雾散去,渐渐能看到被隐藏的东西,这就是我的感觉。」



鸣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和之前不同,左眼不是「人偶之眼」,所以也没有戴着眼罩。



「睡了一个晚上,醒来就想起大部分的事情,想起来之后这些记忆就变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不对劲——三年前的『死者』消失之后,那段记忆变得模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鸣凝视着矮桌上方的一个点,平静地说。



「阿想呢?你有什么感觉?」



「我也和你一样。」



缓缓点头的我,和鸣一样凝望着空中的一个点。



「三年前赤泽家把我接过来,在那之前的一个月,有个堂妹过世了。她大我三岁,叫做泉美,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学生——我曾经和见崎姊说过这件事对吧。」



「八月班上办宿营的时候,她就过世了。她也是那年『灾厄』的牺牲者之一。」



「没错。然而,四月开始之后,那些记忆就完全……」



「完全消失了——被扭曲了。不只我们,所有相关的人的记忆都一样……」



「纪录的篡改也是。班级名册或者照片,就连千曳先生的那份档案也受到影响。」



「原本有关赤泽同学的所有纪录都被篡改,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各种让『赤泽同学以今年三年三班成员之一的身分存在』这个『事实』显得合理的纪录……」



「记忆也是。」



「没错。」



脑海中有几个画面浮现。直到前几天为止,从记忆中消失的东西,此时已经可以完全回想起来了。



譬如说——



四月九日。开学典礼那天的早上。



我走出房间,来到电梯门厅时,看见对面E1号房的门。



当时,我心里有个疑问掠过: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我觉得有点混乱……但是在那之后,我马上就想起来了。「啊,对了,跟我同年的堂妹赤泽泉美,从以前就自己住在这里」这个「虚假的事实」马上植入我的记忆之中。



泉美也是在那天早上,以三年三班「多出来的人」的身分「出现」。直到前一天为止,她都不存在这个世界上,E1只是没有人住的空房。



而且,就在同一天,开学典礼后的教室里——



「总之,请大家先坐下。」听到泉美这么说的时候,我曾经心想:这是谁的声音?然而,在那之后,我马上就冒出「啊,对了,是她」的想法。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赤泽泉美」。尽管如此,我却知道:那个女学生是在『应变会议』上被选出来的决策小组成员之一——赤泽泉美。三月的时候,泉美尚不存在,所以当然没有参加过「应变会议」。然而,记忆却能追溯到之前的事情并且改变……



那天在那个教室里,所有人的记忆都出现一样的情况。



「现在回想起来——」



我半带自言自语的感觉说:



「有好几件事,都让我觉得很奇怪。」



「譬如说什么事?」



「这个嘛……」鸣这样问,我吞吞吐吐一会儿之后才说:



「泉美……赤泽同学她说过自己是话剧社,升上三年级之后,决定把位置让给学弟妹。可是,叶住同学,就是之前那位……」



「当『第二个不存在的透明人』的那个女孩对吧。」



「对。她说过自己直到去年为止都是话剧社的社员,现在已经退出。如果都是话剧社社员,她们两个人应该认识才对吧。但是……」



——我是第一次和她说话。



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泉美好像曾经这样描述叶住。之后还接着说:



——我和叶住同学在升上三年级之前都不认识……



听到这些话,为什么我会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应该是我没办法觉得奇怪吧。



「还有,这个我想请见崎姊确认一下。」



我继续说。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里的地下室见到赤泽同学的事情吗?我从医院回家,绕到这里来,结果她跟踪我……」



「嗯。」鸣轻轻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六月初的那个时候对吧。」



「当时,你一直盯着她的脸,嘴里念着她的名字……好像试图要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我觉得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上如何?你还记得吗?」



「——记得,现在能回想起来。」



鸣张开眼睛这样回答。



「我一看到赤泽同学的脸,就觉得以前和这个人见过面。不过,那种感觉只有一瞬间,我马上就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果然。」



砰咚——我缓缓地抹除脑海里苏醒的低沉声响。



当时,泉美看到鸣的时候,似乎也露出惊讶又疑惑的表情。那是……那也是因为泉美和鸣有相同的感觉吗?因为「现象」而苏醒的「死者」,也会想象我们一样,无视自己生前真正的记忆被改变的「现状」吗?——这一点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又或者是说,有种疑惑没有解开的感觉。



「三年前——」



我继续追问。



「你们同班的时候,是什么……呃……你们是朋友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鸣有点困扰地歪着头,沉默了一阵子。就在我心想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尴尬的问题,觉得很焦虑的时候——



「我那个时候没有朋友。」



鸣像往常一样淡然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从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既寂寞又悲伤的微笑。



「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啊……嗯。」



「不过啊,阿想。」



「怎么了?」



「虽然是因为『现象』才苏醒,不过那个人原本的个性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鸣直视我的脸继续说:



「所以,赤泽同学一定就和你这三个月相处的感觉一样,就是那样的人。」



4



按照之前讨论的结果,祖父浩宗的守灵仪式订在七月八日的星期日,葬礼订在七月九日的星期一。我不知道详细的过程。不过,我也因此有了一整天的时间,所以这天我迫不及待地联络了鸣。



透过了解现在这个世界「真相」的两个人互相对话,扎扎实实地确认「现实」。针对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我也想问问她的意见。



从「赤泽泉美」消失的暴风雨夜晚已经过了两天,天气已经完全恢复晴朗。蓝天清朗,万里无云——然而,这天我觉得自己心中仍然断断续续出现暴风雨。



「你爷爷的守灵和葬礼仪式,月穗小姐会来吗?」



鸣这样问的时候,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对方什么都没说,我也没有主动联络。」



「你伯母他们应该会通知吧。」



「有可能。不过,我完全不清楚……」



——你们不要来夜见山。



——绝对不要来!



我还记得六月底最后一次和月穗通话时,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妈妈了。我不会想见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我最讨厌你了!



我并不后悔当时说了那些话。即便因为这样,我和她完全断绝往来,我也无所谓。这样也没关系——我是真心这么想。



比起月穗的想法,我觉得自己更在意的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泉美。实际上只来往过三个月的、同年的堂姐弟。她消失之后,应该已经恢复原有状态的「世界」,但对我来说反而变得非常不完整……



「如此一来,今年的『灾厄』已经完全停止了吧。」



我再度向鸣确认。



「爷爷是最后的牺牲者,之后就……」



「是啊。」



鸣轻轻地但很坚定地点头。



「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了。」



「赤泽伯父和伯母好像已经完全恢复原本的记忆,不记得今年的『赤泽泉美』了。因为担心我,昨天打电话过来的矢木泽和神林老师也都不记得她。」



「现在只有阿想和我记得今年的赤泽同学和三年前的赤泽同学,拥有两个记忆了。」



「——果然如此。」



「这是那些与『死者』消失有某种程度关联的人,会获得的残酷特权。」



「残酷……」



「不过啊,我们早晚也会忘记。即便我们再怎么不愿意,总有一天……」



鸣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视线凝望着桌子上方的一个点,彷佛找到连结过去的时间裂缝一样。



我们在那之后保持一段沉默,最后是我率先开口。



「那个……你觉得要怎么告诉大家,『灾厄』已经结束了。」



我从前天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件事我也还没告诉打电话来的矢木泽。



「譬如说在班会的时候说明缘由之类的。不过,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接受。」



当然,我不打算、也不想说出鸣的「人偶之眼」拥有「力量」,以及那天晚上的详细经过。不过该怎么说明「缘由」,我想破头也想不到方法。



「我觉得不需要特别说什么。」



鸣伸出右手食指按着太阳穴,淡然地回答。



「放着不管,他们自然就会知道。只要八月没有『相关人士』死掉的话。」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



「可是?」



「大家会一直处在不知道『灾厄』停止的状态,而且接下来就是暑假,我希望大家能安心迎接暑假。」



「这样啊。」鸣说着便把手指移开太阳穴,继续喃喃地说:「大家啊……」缓缓地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她看着我——



「阿想真是温柔。」



「没有,别这么说。」



「总之不会再有『灾厄』发生。所以,阿想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什么都不做也无所谓,想做些什么也可以。」



自己想好再作决定。



她是这个意思吗?——我这样理解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欢迎啊,阿想。」



在那之后,我听到房间入口处传来打招呼的声音。我马上就知道那是雾果阿姨的声音。



「赤泽家现在应该很忙吧,我听说你爷爷过世了。」



我站起身来,雾果阿姨走到我身边,一脸担心地皱着眉头。



「你今天来这里没问题吗?」



「明天才是守灵仪式,我现在在家也不能做什么。」



「这样啊——我已经帮你把放在楼下的脚踏车链修好了。」



「啊,谢谢阿姨。」



自从到夜见山生活,我在这个家里遇到过好几次雾果阿姨,但她给我的印象和当初在绯波町见崎家的别墅见面时差很多。她比月穗大好几岁,但是看起来却很年轻……基本上外貌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别墅的时候她的表情流露出「见崎鸿太郎夫人」的感觉,在这里的时候则是「人偶师.雾果」的样子。



据说她白天都关在二楼的工坊,埋头制作人偶。在工坊大多穿着朴素的衬衫和牛仔裤等休闲的服饰,头上经常包着印花头巾,今天也一样。



「好几个月没见到阿想了,我偶尔会听鸣提起你喔。」



像这样再度见面的时候,雾果阿姨总是会和颜悦色又温和地欢迎我,这也让我感受到她轻盈的温柔。



见崎家和比良冢家交好,所以她一定也知道我被赶出来的事情……不,应该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这样对我吧。这就是她的温柔。



「阿想愿意的话,要不要在我们家吃完饭再回去?我来叫外卖。」



「啊,不用了。这样不太……」



「你不用客气喔。」



「不,我是……」



我们对话的期间,鸣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沉默不语。在我视线的角落,她无所事事地仰望天花板或者放下白色卷帘的窗户……



「那个……雾果阿姨。」



我突然想到,决定问问看。



「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嗯?」雾果阿姨歪着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盯着我看。



「为什么这样问?」



「啊、啊,那个……我在市立医院看过你几次……」



「医院?」



「呃……就是……」



砰——此时传来声响。



「妈妈!」鸣从沙发站起来,同时向雾果阿姨搭话——就像要打断我的话一样。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这样?



「阿想好像差不多该走了。」



鸣一边走向雾果阿姨身边一边这么说。



「不过,他刚才说难得来一趟,想在走之前看看人偶。只有地下室那些也没关系……对吧?」



鸣把视线投向我。我看出她的表情在说「照我说的做」,连忙隐藏心中的惊讶点点头。



「哎呀,是这样吗?」



雾果阿姨纳闷地挑了挑眉毛,但我马上就接着说「没错」,她听到之后就露出柔和的微笑。



「阿想从以前就很喜欢人偶嘛,我很高兴。」



「我可以去看吗?」



「当然可以啊。一楼还有施工的工人,不要打扰到他们工作喔。」



5



爷爷的守灵和葬礼仪式,月穗都没来。



当初对她说「你再也不要来夜见山」这句话产生多少影响,我不知道。不过,月穗在和第一任丈夫冬彦死别之后,就离开赤泽家再婚,嫁进比良冢家。她应该本来就和爷爷关系不好,没来参加仪式也不奇怪。幸好,至少我没有听到赤泽家的人针对这件事说三道四。



在殡仪馆,我以孙子的身分坐在家属席的角落。我穿着学校的制服,手臂上别着黑色的丧章。



庄严肃穆举办悼念死者的仪式时,我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虽然我问自己到底在悲伤什么?哪一件事最让我难受?但还是没有答案——葬礼之后我也一起去了火葬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个月幸田一家的悲剧,悲伤的情绪更加强烈,胸口一阵剧痛。



小百合伯母的两个女儿之中,住在冲绳的二女儿(名叫绿,结婚之后姓氏改为朱川)赶在守灵那天抵达。住在纽约的长女光,好像没办法安排回国。



葬礼隔天,茧子伯母的儿子,也就是泉美的哥哥奏太从德国回来。在茧子伯母的介绍之下,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奏太哥哥——



「阿想来夜见山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日本了。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可能见过你……不过,我们还算是初次见面吧。」



普通身高、身材削瘦、带着一点咖啡色的头发,光滑洁白的肤色加上纤细的无框眼镜。奏太哥哥浑身充满知识青年的氛围,但是和泉美不同,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凌厉,他说话的节奏比较缓慢。



「阿想的事情我大致听妈妈说过了。我知道你家的问题有点复杂,不过因为这样同情你,你应该也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哪里……谢谢你。」



「你不用这么正经,我们是堂兄弟啊。」



奏太哥哥二十五岁,比泉美大十岁……不对,泉美原本和鸣同年,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是十八岁。和奏太哥哥是差七岁的兄妹。



我们聊到我在茧子伯母的提议下,借用奏太哥房间里的冰箱和书籍的事情……



「你选了什么书?」



被问到这个,我照实回答。



「喔——艾可的书对国三生来说有点难懂吧。不过,他的书值得你辛苦钻研——雅歌塔.克里斯托弗的书很不错吧。」



「对,很棒。我第一次读到那样的小说。」



「除了那些之外,还有很多有趣的书喔,你可以随便借去看。」



在他们的邀请之下,我来到「弗洛伊登飞井」的顶楼。茧子伯母端出咖啡和蛋糕,咖啡是用泉美喜欢的伊之屋综合咖啡豆。



「如果有弟弟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吧。」



奏太哥哥突然这样说,然后喝了一口咖啡。他眯着眼睛,看起来有点寂寞又像是在缅怀过去。



「如果泉美还在的话,一定会很热闹。」



「啊……呃……」



我不知不觉被奏太哥哥的话影响。



「泉美姊姊过世的时候,奏太哥哥人在德国吗?」



我一问,他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嗯,没错。」



「当时……当时我也差点赶不上葬礼。和这次一样,真的太突然了……」



然后他又再度咬着嘴唇。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年啊,阿想是在那之后才来的吧?」



「九月上旬的时候来的。」



「——这样啊。」



奏太哥哥喝完剩下的咖啡,维持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深深往后躺。他用手拨了拨头发,轻叹一口气。



「那家伙不知道是怎么看我的。」



他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那、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保持沉默。



「虽然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不过……你以前有和泉美姊姊一起去看过《侏罗纪公园》吗?」



「嗯?——嗯,好像有。」



奏太哥哥又眯起眼睛。



「阿想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没有,那个,伯母告诉我的……」



没办法,我只好说谎。



如同矢木泽之前说过的,《侏罗纪公园》第一集上映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九九三年的夏天。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八年——在这个时候才能确认时间点。



八年前,奏太哥哥高中二年级。以苏醒的「赤泽泉美」的年龄来思考,和哥哥一起去电影院,哥哥买恐龙公仔送给自己的时间点,应该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差不多六岁或七岁,带去《侏罗纪公园》会不会年纪太小了一点。



当时聊到这件事的时候,如果有想到这一点的话,我应该多少会觉得奇怪吧。还是说,我会完全没有感觉呢?



「阿想是今年四月搬到这栋公寓吗?」



「对,因为赤泽家要翻修,所以那段时间过来住。」



「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呢,我在电话里听他们说了很多,他们一定因为泉美过世而感到寂寞。那家伙以前在五楼住过的房间,到现在都还保持原样。所以啊,阿想你能来……」



「不,我什么都没做。一直让伯父伯母照顾……」



「没那回事。毕竟我这个长男,是个很少回家的不孝子。我也很感谢你啊。」



「…………」



「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德国了,如果有什么想和我商量的事,可以和我联络。你会用电子邮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