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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面对带着苦笑讲出隐私的嘉娜,亚桑二等兵似乎很坐立不安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实在太不识相了。」



「别在意,毕竟我这人的个性不太会为过去的事情感到烦恼。」



虽然这样说,但或许怎么听都像是在逞强吧?亚桑二等兵依然垂头丧气。嘉娜思考了一会,决定换个角度打圆场。



「那个啊……虽然我的确是被赶跑来,但在婆家也有美好的回忆喔。」



「……?」



「那个家里有间书房。或许该说是书库吧?总之具备了说是个人收藏算是很了不起的规模。听说是我先生从身为收藏家的爷爷那边继承来的柬西,内容从经典书籍到小说,很没原则地凑齐了各式类型。因为我看得懂文字,所以会趁做家事的空档找出时间赖在那里。尤其是《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是本很棒的书,里面很仔细地叙述了作者在席纳克族之间度过的生活,比一些写得很差的小说更不会让人感到无聊。嗯,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嘉娜丢下一脸无法体会的亚桑二等兵,回忆起充满书香气息的书房……那里充满了未知的世界,甚至让她因为自己还没看完一半藏书就被赶出来而感到不甘心。而且最重要的是,那里让嘉娜得以明白「求知」的乐趣。



「……如果是那家伙,是不是会教导我更深入的部分呢?关于那个科学……」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棒了,嘉娜心想。因为可以强烈祈祷,自己要为了这点活着回去。



「……嘉娜上等兵你真的很喜欢书籍呢。」



「嗯,很喜欢。只要里面写着我不知道的事情,基本上什么书都好。」



看到嘉娜带着笑容点头,亚桑二等兵用手指搔了搔脸颊。



「……下次,让我送你一本喜欢的书吧。因为一直麻烦你照顾,算是回礼。」



「咦?我是很高兴啦……不过书相当贵喔,没问题吗?」



「是这样啊?……不过第一次上阵时是你救了我的命,所以起码我得付岀和自己生命同等的价钱。要是比这还高那只好请你放弃。」



由于已经恢复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亚桑二等兵拍拍膝盖站了起来。然而,下一瞬间就受到头痛袭击──他拚命克制住发软的双脚,在前辈面前表现岀没事的模样。



这份逞强稍微发挥效果,嘉娜摸着胸口松了口气。然而──



「警报!警报!在四点钟方向确认敌影!所有人前往迎击位置!」



在吵闹尖锐的警告铜锣声中,两人短短的休息时间宣告结束。



「……我说,苏雅。我们这次的工作,应该是前往前线阵地的输送任务吧?」



「是的,没错。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复诵详细内容。」



「我知道你拥有可靠的记忆力。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那样,而是──」



伊库塔从岩石后方偷偷伸出望远镜,窥视着以大角度转弯的山路另一头。在登上连续斜坡数百公尺后能看到的景象是,使用木材和日晒泥砖来补强的三个战壕,以及在里面单手拿着风枪,以犀利的监视眼神四处张望的席纳克族警戒人员的身影。



「──在该送货物过去的阵地已经被敌人夺走的情况下,我们该怎么办?」



伊库塔以受够了的表情来为状况做出总结。总之受命进行的侦查已经结束,他决定带着士兵们沿着原路回去。一边小心不要发出声音并花了十分钟左右从山路往下移勤后,输送部队的本队在下方等着他们。



「我去看过情况了。很遗憾,果然前方的阵地被敌人夺走了。」



纳吉尔中尉的嘴角扭曲。他算是伊库塔一行人来到北域后的第五个长官,不过讲到状况进行不利时的没耐心程度,他毫无疑问是在历代长官中的第一名。



「……敌人数量大约有多少?」



「由于对方位处斜坡上方,因此无法连阵地内部也进行确认。不过之前有收到说明原本有我方有两个排被配置于此的通知,再从堡垒规模去反过来推算,我想对方数量应该在两个排以上吧。」



「别说这种随便的发言!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双眼确实仔细调查!」



伊库塔默默地把纳吉尔中尉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当成耳边风。他是心情不好时听到什么回应都会发火的类型,哪有办法每次都一一对应。



「可恶,那些席纳克蛮族……这样下去不是无法把物资送往前线吗!」



「这就是敌人的目的吧?我认为关于补给路线的维持,必须提出根本性的对策。」



「雅特丽希诺准尉,你的多嘴是僭越行径!这种事情会由镇台本部绐予指示!」



实在失礼了,雅特丽低头道歉。和已经半放弃和长官沟通的伊库塔不同,她无论被怒吼多少次也没有停止提岀意见。这显示出两人的性格差异。



「总之,不突破这里就无法达成任务,撒退更是免谈!」



「地形对我方不利,若要正面突破,预测会受到相当严重的损害。」



「我不是说过你太多嘴吗!……首先要掌握敌方的人数。」



纳吉尔中尉思考了一会,接着发出命令:



「伊库塔准尉,马修准尉。我命令你们的部队去进行火力侦察。和敌人交战,并以实际感受来推估对方的兵力。」



开什么玩笑!伊库塔心想。虽然火力侦察的做法就是「总之先打一仗来测量敌方的强度」,然而要实行这作战的部队不但有风险也会出现牺牲者。既然不打算撤退,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把全部兵力一口气投入还算比较好一点,以测试感觉来浪费士兵生命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呃〜中尉,刚刚我也已经报告过了,可以预估到敌方兵力如果够多的话,大约等于两个排。就算是要进行火力侦察,在不利的条件下让同样数量的士兵去交战不能算是得当的计策。」



「闭嘴,我已经下令了。」



「……那,至少可不可以让托尔威准尉的部队来负责支援呢?先是后卫有风枪兵部队在场,就能让压力改变很多。我不会让他们成为目标。」



「够了──」「我愿意去!请让我们去吧,中尉!」



托尔威以强烈的语气介入对话,纳吉尔中尉带着僵硬的脸部表情看向他。



「你们这些家伙没有打算遵守命令吧!这种样子哪能打仗!听好了,所谓军队是──」



「我会用一小时击破敌方。这样如何呢,中尉?」



伊库塔在绝妙的时机插嘴。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发言,中尉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只要交给我和马修还有托尔威这三个排,我们会用刚好一小时的时间把那个阵地夺回,也不会造成严重的牺牲。这是比火力侦察好得多的行动吧?」



伊库塔以自信满满到了诡异的态度如此宣称。纳吉尔中尉原本想要对他大吼「你说什么鬼话!」,但看到完全不带畏惧也没有胆怯的少年表情后,他改变了方针──对于这种家伙,早点让他经验悲惨失败应该比较好吧。



「……既然你吹牛吹到这种地步,我就随你吧。不过,别忘了你们违背已下达令的这个事实,要是在这边失败,你们几个……尤其是伊库塔准尉,别认为以后还能靠军人身分过活!」



「讲出这种话的纳吉尔中尉自以为这是最大的威胁,然而对于接收方来说这反而是奖赏。因为这样,伊库塔不得不压抑着自己很想故意失败的冲动。



「在下郑重领会……那么不才伊库塔˙索罗克准尉暂时接下三个排的指挥权,并于现在出发进攻敌方的防御阵地。」



伊库塔完全不带敬意地敬礼后,和同伴们一起再度沿着山路往上走。一离开本队,马修立刻发动质问攻势:



「伊库塔,为什么你会那样……!要用一小时打下那战壕根本是乱来吧!」



「没问题啦,吾友马修。我已经决定好进攻的方式。如果顺利进行,实际的战斗时间应该不到二十分钟,对吧,小白脸?」



「……嗯。如果我和阿伊的想法想同,我想不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不过,为了达成目标,部队的位置安排会变得很重要。」



听到托尔威指出的重点,伊库塔轻轻点头回应。来到距离战壕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后他停下脚步,把视线朝向左斜上方。现在他们使用的山路是以类似螺旋的形状开拓而成,也因此正面右手边是角度很急的下坡,左手边则是很陡的上坡。



「你有看到那里的地形往横向突出长长一片吗?就是从这里垂直往上爬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虽然只是目测,但我想那边在标高上应该和敌方战壕几乎一样……那么,在这条路转弯后,那个突出部分也会继续在正上方位置往前延伸一段。」



「……原来如此,那样一来可以取得笔直的弹道呢。最后射程大约是多远?」



「大概比一百五十公尺多一点。只是,以立足点的宽度来说,若要以卧姿射击大概顶多只能让三人并排吧。」



「没办法带太多人去呢……我明白了,我会从排上选出包括我在内的六人。」



伊库塔和托尔威拋下理解力跟不上情况的马修,两人继续商量。不久后有四名风枪兵被指名出列,和排长托尔威一起在伊库塔面前列队。



「等你们的身影消失在突出处后方,下面的我们才会出发,并在五分钟后准时开始攻击。你们必须用二十分爬上斜坡,再花五分钟在上面占好位置。这也包括了让你们调整紊乱呼吸的时间,托尔威,这样没问题吗?」



托尔威再度比较目前自己的位置和突出处的位置,然后重重点头。



「好,那你们爬吧。拜托可千万别被敌人发现啊。」



伊库塔发出许可后,托尔威等六人开始抓住树根爬上斜坡。马修不安地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开,并再度逼问伊库塔:



「喂!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作战啊?你打算让托尔威从上方进行掩护射击,我们从正面进攻吗?」



「大致上是那样没错,有什么不安吗?马修。」



「还问我有什么不安!根本是满满不安!你也知道风枪的有效射程顶多是四十公尺左右吧?是啦,托尔威或许可以狙击再多二十公尺的地方,不过就算是那样也只有六十公尺……那么,你刚刚说要把那五人配置在距离敌人多远的地方?」



「目测一百五十公尺多一点的地方。」



「问题就是这里!从距离敌人一百五十公尺的地方怎么可能做出有效的掩护射击!连一枪也打不中吧!再加上只有六个人,连利用火力密度来弥补命中率的战法也办不到!」



马修讲到这边停止发言并瞪着伊库塔,他却以真心佩服的表情送上掌声。



「谢谢你提出这种明确整理出要点的说明。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很擅长以简单易懂的方式来对别人说明你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呢。」



「你这话根本不是在称赞我吧!是说,这都是因为你总是做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啊!」



「好啦好啦你冷静点嘛。是啦的确,上次的战斗中很难看出差距……不过,如果我刚刚的发言真的是不可能办到的指示,托尔威应该也不会那么乾脆地接吧?」



只用这句话来堵住马修的反论后,伊库塔露出大胆笑容抬头望向斜坡。



「──在我们讲这些话的期间,那边已经爬到相当高的位置了呢。马修,差不多该让士兵们装填子弹了。结束之后还要上刺刀,因为这次只要一开始就要一口气进攻。」



据守在从帝国军手中夺来,不,正确说法是夺回的战壕中准备下一次迎击的席纳克族战士们,



在视线中出现排好队列的敌军身影的那瞬间就产生了反应。



「……敌人,来了!大家就定位!快点准备大炮!」



众人在领导者的指示下开始动作,在这个要塞中,他们的主力果然还是和重力站在同一边的风臼炮。一个战壕内有两门,共设置了六门大炮。负责操作风臼炮的人们迅速地跑向负责的位置。



这里的风臼炮虽然属于小型,不过使用时却要用到四只风精灵,而且一门需要三个人来操作。风精灵已经被摆好,炮弹也装填完毕,处于只要有炮兵的指示随时都可以发射的状态。



「好,可以了!要发射吗?」



「别急!等对方再过来一点!」



领导者冷静等待。由于风臼炮的炮弹速度并不是那么快,要是和敌人的距离过长,即使在有效射程内也有被避开的可能。既然炮弹数量也有限,必须随时以效率最佳的方式射击──这是教官教导他们的知识。



「距离二百五十、二百四十、二百三十……二百……好,就是现──呜!」



领导者正打算发出号令,这时却毫无前兆地脸朝上往后倒。不,并非只有他受到突然的不幸袭击,各战壕中都有一名炮兵走上相同的命运。有人是从眼睛,有人是从胸口流出鲜血,纷纷横倒在地。



「什么……!发……发生什么──」



「是枪击!明明正面的那些家伙并没有拿着枪,到底是从哪里──呜!」



没等他们理解状况,又有两人倒下。失去领导者的席纳克族战士间产生动摇──



「战壕一,命中炮兵。胸口被击中倒下。」



在伊库塔等人正上方高约二十公尺的位置,包括托尔威的三名风枪兵正趴在如同天然屋檐般往前突岀的地形上,瞄准狙击目标。



「子弹上膛──战壕一,目标移向位于左边的男性。举枪,瞄准……射击!」



响起压缩空气的轻微爆炸声。从枪口射出的橡实型子弹飞过一百五十公命中正拚命想把倒下同伴扶起的男子太阳穴。



「──战壕二,敌人躲起来了。为了让大炮失去功能而优先狙击精灵。举枪,瞄准……射击!」



扳机随着号令被扣下。在实际开枪射击的三人后方,有同样人数的观测员压低身子看着望远镜。他们的任务可分为四大项:确认击中、根据上述结果提出弹道修正指示、护卫射手──还有,在万一时可以交替任务。



「战壕三,命中新出现的炮兵。是打中手臂的轻伤,尝试追击。」



「战壕一,没有敌人,判断暂时压制。改为支援战壕2。」



他们以安静到让人害怕,如同机械般平淡的态度来执行射击任务。这也是当然的情况吧。现在的他们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边出现敌人的威胁,也不需要挤出面对威胁所需的勇气。在拉开一百五十尺的距离来开始单方面的射击时,这些事情已经成为单纯的动作。



「……本队开始从正面发动攻击。所有狙击手,维持原状继续掩护射击。」



托尔威以判若两人的冰冷语调如此下令。他瞄准下一个猎物,非常轻松地扣下沉重感正好和「与对手之间的距离」成反比的扳机。



「烦人的大炮安静下来了呢──好,冲锋!」



估计好时机,伊库塔和马修的部队也展开全面攻击。包括托尔威排的主力在内,超过百人的士



兵们一起进攻敌人的战壕。战场上充满了怒吼声。



「苏雅!十字照射!摧毁敌方的视力!」



「Yes,Sir!」



在举起刺刀冲锋的士兵旁边,光照兵部队放出支援用的远光灯。部分敌人因为剌眼光线而撇开视线,迎击的抵抗力也随之变弱,承受到这优势的马修排率先冲进了战壕里。



「「「「呜喔喔喔喔喔喔嚼喔喔喔喔!」」」」



狭窄的战壕中展开近身战。士兵们斩下连剌刀都还没装好的敌人首级,把敌兵'撞倒后用短矛剌进对方胸口。有些人发出如同野兽的叫声,也有些人像是婴儿般嚎啕大哭,现在人人都只把全心全意灌注于自己该如何在「战争」这种非日常的情势下继续生存。



「住手……拜托……救救我……!」



「……呜!」



然而,在这种非日常中,有时候也会不怀好意地出现日常的余波。丢下武器求饶的女性士兵就是典型的范例。要是碰上还没有被鲜血冲昏头的人,就会受到感情影响,一时之间犹豫着该不该攻击。



这时的马修也是这种情况,而且是反而得到不良后果的案例。抓准战意受挫的他把剌刀移开的那瞬间,原本在求饶的席纳克女兵跳了过来。



「呜哇……!你……你这家伙……!」



她的手指缠上马修的粗壮脖子,以不像是出自女性的握力让指甲陷入皮肤,这女兵是认真的。她使出了全力,试图以空手扯断颈动脉,眼神就像是被赶上绝路的野兽。



「呜……呜呜……谁……谁快来──」



死神脚步逼近气管被塞住而呼吸困难的马修。由于脑部缺氧,连求救声也喊不出口。在他的视野开始染上红色的剎那──只见女兵的双眼突然睁大到极限,接着勒住脖子的双手也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到了马修身上。



「呼……!咳……咳咳……呼啊……!」



「你还好吗,马修?这样不行啊,在这种地方不能去思考杀人以外的事情。」



伊库塔踹开女兵的尸体对友人伸出手。马修一边在他的帮助下起身,同时以泛泪的双眼望向那名女兵──后脑被打岀的小指大小洞穴显示她已经失去性命。



「咳咳……抱……抱歉,真是得救了……」



「要谢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托尔威。因为看到距离一百五十公尺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打成一团还可以正确收拾其中之一,目前在世上大概只有那家伙能办到这种事情吧。」



伊库塔边说,边把视线朝向战壕外看了一眼。马修也发着抖看往同样方位,但是在距离这边一百五十公尺远的位置,他连友人的身影也无法发现。



心情已经超过感谢反而产生畏惧──刚刚自己是在那种距离下获救吗?



「……好啦,每个战壕都差不多解决了吧。逃走的敌兵不必勉强去追,不过要查清楚还有没有



躲着的敌人。在通知本队过来前,确保安全是很重要的工作。」



一看到战斗已经告一段落,少年立刻俐落地开始发出事后处理的指示。马修一边帮忙,同时以焦躁的心情等待这次的内幕说明。



时间回溯到几个月前,地点是帝国军中央军事基地。



压缩空气爆炸声原本是每个人都已经听惯了的声音,现在却被许多人发出的吵闹声掩盖。



「……喂喂,这是认真的吗?」



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连续开火。每次都会让骚动声变得更大,也逐渐开始出现明显的感叹情绪。



参与实验的一名射击手背后,聚集了二十人以上的旁观同僚。连长期在这部门工作的人,也不是经常能看到像这样的光景。



「……这样就射完一百枪了。喂,纪录怎么样?」



「请……请等一下。呃……因为是这样所以……算出来了,在距离五十公尺的范围内,集弹率是百分之九十四。和过去的风枪相比,单纯计算后有将近五倍的命中率。」



得出具体的数字后,这过于夸张的进步程度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在帝国内的许多军事设施中,综合兵装管理部是只存在于中央基地的部门之一。正如名称所示,这里是负责开发、制造由风枪为首的各式军事装备的部门,与军事装备有关的新技术若不是由内部研究员研发,就是会被率先送到这里来。



「只是按照帕克达的设计图试着在枪身内部挖出沟槽而已耶,居然可以得到这种成绩……」



被叫到的研究员也混在参观者里面,但当事者本身比任何人都感到讶异。



他回想起那个目前已经前往北域,以「怪胎」闻名的高等军官候补生的脸孔还有,正是由那个少年交给自己的奇妙新型风枪设计图。



帕克达也不是看不懂设计理念,那份设计图具备足以让技术领域的人们去注意的合理整合性。所以他才会觉得无论结果如何,都有试着去做岀实物的价值。即使帕克达从来没想像过会产生如此极端的成果……



「喂,你真了不起啊,帕克达!别发呆了应该要更高兴吧,这可是大功一件!」



「在枪身内部挖出螺旋状的浅沟,让高速通过枪管的子弹进行旋转运动,结果就是能提高直进性并安定弹道……吗?的确,听过之后也能理解这理论。」



「所以说在一开始能从无生有正是天才的工作吧……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帕克达。真抱歉,我居然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你原来是这么了不起的家伙。」



即使收到同僚接二连三的称讃,帕克达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摆出何种表情──事到如今,这气氛也让他不敢老实承认这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发明。



他尤其害怕周围同伴们羡慕的眼神会转变成失望。



「弹……弹速的减少情形如何呢?由于在枪身上挖出沟槽,应该会造成空气从沟槽和子弹之间的缝隙漏出……」



「噢,在那张设计图中,也包括了考虑到这一点的橡实形子弹制造。这部分也立刻进行实际制作并拿来实验吧。看目前情况,成果似乎值得期待。」



「这可是历史性的一瞬间呢……毕竟从今天这个日子开始,帝国的风枪兵们使用的武器将会逐步汰旧换新!」



没有预料到的新发明让同僚们的兴奋情绪就像是点起火的暖炉般旺盛高昂。帕克达想到接下来应该会迫近的忙碌日子,感到有点焦躁──在被那波大浪淹没之前,他还有一个该达成的约定。



「……那……那个!关于一开始可以拿到试验性作品的部队,我是不是可以提出意见呢?」



「嗯?的确,关于还在试验运用初期阶段的装备该如何分配,实际上的调度是全权交由我们综合兵装管理部来决定……」



「什么啊,你有那种想让对方头一个看到成果的对象吗?例如和你同期的好友之类……噢,我想是女性吧?」



胡乱猜测着一些无聊原因的同僚们包围着帕克达吵吵闹闹。本人内心里虽然也觉得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不过表面上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部门的最高负实人。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公私不分不是该称讃的行为,帕克达下士。」



「那……那是……」



「虽然不是该称赞的行为……不过这次也是你立下了功大于过的功绩。」



语调突然变温和。垂头丧气的帕克达讶异地抬起头,只见他的长官非常罕见地放松了表情微微笑着。



「把你想指定的部队和指挥宫……对了,就写在那边的黑板上吧,我之后会去确认,虽然也要看部队的规模,不过一旦凑齐数量,头一批就先送过去那边吧。」



「──谢……谢谢您!」



帕克达带着感谢的心情,以最敬礼的动作来回应默认越权行为的长官……不过在这时他已经完全忘记──忘记他原本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在此揭明自己提出的那份设计图的真正制作者。



在这个严重的遗忘下,帝国军事史上数一数二的技术革新完全成了他的功劳。从今以后,发明「取代过去的滑膛风枪成为新主力武器的膛线风枪」的伟业,将会永远和帕克达˙索恩亚奈这名字一并被提起。



「所以,这就是那种新风枪的试验性作品?」



雅特丽看着风枪枪身并开口发问。除了身在后方的哈洛以外,四名骑士团成员都聚集在从敌人手上再度夺回的战壕里,正在讨论刚才的战斗。



「嗯〜啊〜对啊〜靠着刻在枪身内部的膛线的效果〜有效射程呢〜会比过去的滑膛风枪〜长五倍到六倍〜是一种只要开始大量生产〜应该就会在战场上引起革命的〜新武器喔〜」



托尔威看不下去伊库塔如此欠缺干劲,代替他负起说明责任。



「以实际使用过的立场来发表感想,总之弹道的安定感非常出类拔萃。即使距离在一百公尺以上,弹着点也不容易受到运气左右。讲到缺点大概只有枪身变重约两成……真的是革命性的武器。」:



「原来那个莫名其妙的远距离射击是靠这个吗……不过就算如此,居然可以只靠三名射手就封住六门大炮,还是让人一时之间很难相信。」



马修以双手抱胸的姿势沉吟着,托尔威则是沉稳地摇了摇头。



「既然有效射程大幅延长,这是必然的结果。这里的风臼炮发射速度是四十秒一次,相对之下,风枪则是五秒可以开一枪。所以在对方射出一炮的期间,我方可以开十二枪。既然时间如此有余裕,在大炮发射前先解决炮兵是十足可能的情况。」



托尔威虽然讲得很简单,但马修却咬牙心想……即使手持相同装备,现在的自己应该也无法做到同样程度吧。正是因为这次参与的射手具备熟练的射击技术,所以才能够达成。



「这就是隐藏在『阿纳莱的盒子』里的技术之一吗?虽然我有听伊库塔说过,不过看到实际具体成型的东西,感觉还是差很多。帝国钯宝贵的人物让给了齐欧卡呢……不,或许该说是恐怖的人物才比较正确。」



「嗯〜关于这点可以不必担心。例如从帝国制造出膛线风枪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阿纳莱老爷子并不希望军事技术的进步只偏向于任何一国。对于新技术的公开,那个老先生秉持着消极的平衡主义。」



伊库塔边打呵欠边说。这时雅特丽突然露出察觉到什么的表情。



「……我说,伊库塔。我记得在快要过来北域之前,你在弹道学的课堂上硬要发表的演讲应该也是在主张必须让不同于风枪的其他新技术得以普及吧?」



「噢,你是说爆炮吗?因为齐欧卡已经开始实用化,所以基于这一点,若以『帝国这边必须尽早动手开发的技术』这层面来看,爆炮和膛线风枪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情形。只是这个在运用时和气球一样会使用到『扬气』,所以要和阿尔德拉教的教义磨合妥协会有困难。光是那次演说,根本连掩护射击都算不上……算了,那是现在烦恼也没有用的事情。」



伊库塔哼了一声换个心情,把视线移到托尔威身上。



「喂,小白脸。实战的演出也已经结束了,差不多该公开你的企图了吧?」



「啊──嗯,也对,再继续隐瞒也没有意义。」



托尔威以被点醒的态度对在场所有人开始解释:「靠着这个膛线风枪的帮助,今后风枪兵的立足位置应该可以前进到下一个阶段。首先,以后不再需要为了弥补低命中率的大人数战列,我想会改由以班为单位的散开机动取代战列成为基本战术,至少在平原上面对面互相开枪的局面将会变少。」



「意思是躲起来偷偷狙击敌人的方式会成为主流?虽然明白理论,但这是我不太希望迎接的未来景象呢。」



雅特丽的嘴角扭曲,这感想很符合出身于「白刃伊格塞姆」的她的风格。



「不不,雅特丽,我想那要取决于你用什么角度来看。毕竟至今为止的战列步兵座右铭是『即使隔壁的战友死去也要持续开枪射击』。真要讲起来,这也是一种过于讨厌的现况光景,不是吗?」



「啊哈哈……或许两边都半斤八两,不过人无法反抗时代的潮流。处于指挥风枪兵部队的立场,必须顺应新时代的战术,若有机会还得促进其发展。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想到的做法是设立『狙击兵』这个新兵种。」



第一次听到的名词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当对于这种状况感到有点紧张的托尔威开口想要继纩说明的那瞬间──苏雅慌慌张张地冲进战壕里。



「由于中尉不在,很抱歉打扰各位的谈话……报告!来自战线前方阵地的传令兵刚才到达,并请求我等前往救援!」



雅特丽率先站起,她甩动长长的炎发,红色眼眸里带着斗志。



「救援请求?听起来似乎很严重,去把前来传令的本人叫来这里。」



「我想他立刻就会过来,但看起来身负重伤……啊,来了!」



苏雅把路让开后,有另一个士兵拖着脚前来。身上军服各处都被出血染红,甚至右脚大腿上还剌着十字弓的箭。是因为肌肉收缩而无法拔起吧?看到这超乎想像的悲惨模样,现场空气一口气变得很沉重。



「……我是隶属于席纳克讨伐第一旅,第三十二风枪兵排的希冈兹士宫长。」



「受到这种重伤还能前来传令真是辛苦你了。坐在椅子上放松一下吧,我现在就叫医护兵过来──」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时间宝贵,请先允许我报告。」



希冈兹士官长先深呼吸好几次调整紊乱的气息,才再度开口:



「从这边徒步一日可到达的我方阵地受到敌方包围,目前落入全灭的危机。我想各位看到这副模样就能明白,光是为了让我一人前来传令,就已经失去了许多士兵。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可以犹豫,事已至此,请尽早派出救援部队……呜……!」



这时希冈兹士官长似乎无法忍耐来袭的头痛而缩起身子,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并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子后,才失去意识以脸部朝下的姿势倒地。伊库塔一边让苏雅去找医护兵,同时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以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士官长的这副模样。



士兵们直到状况已经无可挽回时,才发现这原来是绝望的事态。



「射击!」



指挥宫带着焦急的号令声响起,在高台上布阵的士兵们依令开枪。虽然目标是下方成群围堵他们的敌人,然而效果却不显着。因为对方保持着不会被风枪齐射造成严重损害的边缘距离。



「中尉,再这样下去无法分出胜负!在弹药耗尽之前,我等必须再度冲锋尝试突围才行……!」



虽然副官的意见也有道理,然而担任现场总指挥官的贝拉里中尉在犹豫过后拒绝了副官的提议。数小时前才刚目睹的惨剧让他对于实行突围心生踌躇。



「……驳回!你刚刚应该也有看到那样做的同志们有什么下场!」



四面楚歌,这就是能最单纯形容他们现状的词语。



在这个被帝国军四个排接收并当作野战阵地的高台周遭,现在敌人正以包围他们的形式,在四周的低地展开全面布阵。虽然聚集到此的士兵数量已经比帝国军还多,然而敌人并没有主动发动攻击。即使偶尔会表现出想要冲锋的意图并带来压力,但基本上只是一直保持包围状态。而且,这样已经经足够。



「可是,那些家伙打算等我方用尽弹药!……而且在这段期间内,往前线的补给也持续被切断啊……!」



截断补给线,再把失去后方支援而弱化的敌人予以各个击破──这就是席纳克族的战略。若想达成这个目标,并非一定要打倒敌人,只要让对方士兵无法进出作为进军中继站的阵地就可以办到。光是这样就能让前线部队的物资不足,而受到包围的阵地也会在孤立无援的战斗中逐渐消耗。就像现在贝拉里中尉的部队正落入的状况。



如果有在敌方召集这么多人数之前,提早做出突破包围的决断──是到如今,贝拉里中尉不得不产生这种想法。而太慢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在于他们对地形有着误解。直到短短数小时前尝试突围的一整个排全灭为止,他一直不把敌人的包围当成一回事,认定可以简单突破。



在高处布阵的士兵面对位于低处的敌人时能占有优势,这是贝拉里中尉知道的用兵学常识。由于从高处可以一眼看清位于下方的敌人,因此迎击会变轻松,无论想采取什么行动都容易估算时机;此外要冲锋时,也能够让从被从坡道往下奔跑带来的冲劲成为助力。



然而,他却粗心地忘了。忘记现在自军展开阵势的地方并不是平地上那种独立一处特别隆起的高台,仅仅只是山岳地带独有的丰富起伏地形的一部分;也忘了即使从高台往下冲锋并突破敌人,前方也还有不允许士兵们顺畅行军的险峻地形在等待。



相比之下,席纳克的战士们对这点非常理解。所以在帝国军部队从高台上长驱而下时,他们居然没有做出正面迎击的行动,而是先放对方直接通过。到了敌方部队面对眼前险崚地形而产生迟疑的那瞬间,他们才露岀利牙。接着以万全准备,狠狠吞噬那没有防备的背影。



「即使我等能够突破包围,之后这里的地形也不会允许我们撒退……仔细想想,道个高台被丢着不管的状态本身就是陷阱,是没察觉到这一点的我犯下了过错。」



「中尉……」



「下定决心吧,伊库希尼士官长。这样一来只能打持久战。」



等待敌方调度出现错误,或是友军的增援赶来现场。在已经失去退路的现在,贝拉里中尉做好彻底抗战的心理准备。



另一方面,在同一阵地的另一端负责迎击的嘉娜˙特马里上等兵也开始因为确实逼近的毁灭气息而感到害怕。



从看到周围地形那时开始,她就没来由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然而嘉娜无法办到继纩深入追究这个直觉,直到形成理论的动作。因为身为一个步兵,基本上根本没有接受过能有效活用这类感觉的教育。



「班长!风枪的距离不够远……!还不能使用风臼炮吗?」



「不行!炮弹的数量比子弹更有限!要是在这时就浪费掉,一旦敌方正式展开攻势时会没有对抗的手段!如果真要使用,只能趁他们急着想分出胜负而大意靠近时一网打尽,这是我方能对敌方造成重大打击的唯一机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看班长的态度,他本身对那个机会似乎也不是那么期待。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进攻手法周到至此的敌人不可能在下出最后一棋时还犯错吧?嘉娜也有同感。



「……呜……那,是要我们就这样明知打不中还继续射击吗?」



「不,这是作战的前置作业。只要我方坚持不使用风臼炮,敌方就会开始怀疑我方或许已经没有炮弹。那样一来有可能会下决心发动冲锋攻击,我想中尉应该是打算趁那时以反击来让敌方受到重大损害。」



嘉娜把注意力放到风臼炮上,让自己无论在何时收到命令都能够立刻去使用……因为如果不打算静静等待援军到达,那么这个作战就是为了打破状况所剩下的最后手段。



「报告!敌方部队开始在北方聚集!有可能集合后就直接发动攻击!」



在阵地北侧监视敌方动向的士兵高声发出响告。负责指挥的贝拉里中尉听到报告后,满心憎恨地歪了歪嘴角。



「这动作十有八九是意图让我等产生动摇,并不打算真正进攻……」



「中尉……」



「……但是如果无视剩下的一成可能性,并且运气不好真是那样时,一切就完蛋了。」



面对不得不按照敌方想法行动的现实,贝拉里中尉狠狠晈牙,发出指示要求从其他方向把士兵调往北侧。由于也必须一起移动沉重的风臼炮,让被迫进行重度劳动的士兵们消耗得更为严重。



「嘉娜上等兵!我们也前往北侧!把亚桑二等兵留在这里!」



听到贝拉里中尉命令的班长开始行动,嘉娜反射性地看向旁边的学弟。



「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会立刻让人去通报,请放心,这里就交给我吧。」



由于对方以比想像中更振作的声音回应,嘉娜也松了口气点点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嘉娜把接下来的监视任务交给亚桑二等兵,和班上伙伴们一起开始移勤装有车轮的风臼炮。正因为之前搬进阵地里时有使用马匹,现在光靠人力果然会觉得相当沉重。



在众人合力把风臼炮往前推的途中,突然有一个同伴以膝跪地开始呕吐,接下来换成另一人头晕般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喂!怎么了?振作起来!快点移动炮台……!」



班长虽然发出焦急的叫声,但嘉娜不经意地看向周遭,然后发现──这并不是只在自己这班发生的现象,每个班上都同样持续出现身体状况不佳的成员。不,不只如此──



「……大家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



嘉娜一时哑口无言。已经不能说是鐡青而是惨白的脸色,乾燥龟裂的皮肤,无肉凹陷的脸颊。在阳充下一看,每个人不都像是个病人吗?



当然嘉娜也因为战争生活而相当疲惫,不过身体状况还没有严重失调。事到如今,她才自觉到这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变成那样,伙伴们只不过是没能逃出那规则而已。



当嘉娜因为这发现而感到背脊结冻的时候,在另一区,以监视兵的身分留在阵地西侧的亚桑二等兵也发生了异常状况。然而他并不觉得这个异常状况的原因出自于他本身。



「……明明现在是白天,怎么这么暗?是太阳躲到云层后面了吗……?」



在万里无云一片晴朗的蓝天下,亚桑二等兵喃喃这么说道。事实上,他看见的世界的确显得昏暗。而且甚至连头痛、耳鸣和呕吐感等现象也很严重,不过他已经无法判断这些都是基于同一原因而发生的一连串症状。



留下来监视西侧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待在附近的其他班也各自派出一个人负责同一任务。虽然并不是长官特别做了指示,但人选是根据「没有多余体力」这基准来选择。要是换个讲法,虽然士兵必须对应敌方动作在阵地中四处奔跑,或是推着沉重风臼炮移动──但比其他人更虚弱的士兵就是他们几个,甚至到了被排除于这些工作之外的地步。



亚桑二等兵周围除了他本身以外还有四名士兵。有人靠着碉堡站着就直接失去意识;有人蹲下来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还有人因为意识错乱而哼着歌……这几个人之间能举出的共通点,就是他们已经连正确掌握眼前现实的力气都不剩了。



「──咦……」



在自己也无法停止的意识中断现象后,亚桑二等兵在别说光线甚至连色彩也逐渐消失的自身视野里,发现了模糊的黑色人影。危机感没有发挥作用。现在自己身处何处,目前又是什么状况,他已经不太明白。



「……你……是谁?」



直到那个挥动手臂,把某种呈现ㄑ字形的弯曲物体往下挥的那瞬间为止,亚桑二等兵始终都完全没有抵抗。



「停!」



伊库塔简短地制止部队动作后,从岩石后方稍微把身体往外探,观察对面地点的状况。



「呼……呼……怎么样?感觉如何?伊库塔……」



马修喘着气向他发问。选择适当路线的工夫没有白费,他们让原本应该要花费一整天的路程缩短了雨个小时,然而这种急行军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对士兵们带来疲劳。



「如果要直接转向攻击行动也没问题,我已经获得了连长的许可。」



这样说的雅特丽是例外,她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面对她这份自开战后至今都不曾衰竭的斗志,伊库塔却无法用宣布「开始战斗」的号令来回应。



「虽然这话很可靠,但没有必要。」



伊库塔的语气依旧很平淡,极力排除了「感情表现」这种可能会造成士兵动摇的原因。因为目前,他信奉的「科学」立场正需要能扛起这种无情感态度的人选。



「从这里观察的结果,高处阵地里没有友军的动静,周遭低地里也没有敌方的气息,换句话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们不前往救援。至少在接下来的两天内,部队不会从这里移动。」



把昏过去的希冈兹士官长交给医护兵,命令对方把士官长送往后方之后,这时的伊库塔依旧以平淡的态度对同伴们发表残酷的方针。



「……咦……?阿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去救助他的部队。正确说法是,我们没办法去。」



面对冷漠断言的伊库塔,在场的人只有雅特丽能立刻察觉他的意图。马修、托尔威、苏雅则是把混合着惊讶和责备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伊库塔!说什么没办法去救助友军,可是我们根本连对面的状况都还没弄清楚吧?不要连敌人数目都不问就先放弃啊!」



「排长,请立刻前往救援吧! 士兵的体力还没有问题!」



伊库塔从正面承受责备的视线,对着他们说道:



「这不是战力的问题,马修;也不是士兵体力的问题,苏雅。是因为其他理由,除非先在这里准备两天之后,否则我们无法继续往山中更高处前进。」



三人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这时雅特丽突然开口点明核心。



「……是为了适应高度吧?」



听到这句话,伊库塔闭上眼睛表示肯定。三人带着强烈困惑凝视着他。



「虽然我想并没有人忘记这件事,但我们目前是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上面展开战争,等于是在高度和平常居住的平地根本天差地别的位置拚命……那么,如果想要做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行径,就必须配合遵守高地的规矩。」



「高地的规矩……阿伊,这是指……?」



「第一,不能在短时间内突然提升高度,尤其是标高超过三千公尺后──虽然还有其他各种规矩,但现在无法立刻去救援的理由就是这个。」



估算好伊库塔把话说完的时机,雅特丽暂时代替他说明。



「我想大家自己也有赏际感受到,愈往山上移动呼吸就愈困难。据说这是因为和平地相比,高处的空气比较稀薄。那么,像我们这种平常都居住在平地的人来到高地后,会受到稀薄空气的影响而产生各式各样的症状。包括头痛、呕吐感、食欲减退、睡眠障碍、手脚浮肿、胸部的压迫感等等……道些是俗称『晕山』的症状。」



「如果无视身体发出的信号继续登山,状态就会更加恶化。除了刚刚雅特丽说过的症状会变得更严重,另外还会变得无法直直往前行走,看见幻觉或听见幻听,视野变暗变狭窄等等。要是就这样失去意识,等于已经快要挂了……在场的各位如何呢?虽然我自认到此为止都有尽可能去顾虑到这问题,不过就算发生头痛或呕吐感、胸口压迫感等初期症状也是正常现象。」



马修和苏雅立刻压住胸口。伊库塔望着他们两人的样子,同时继续说道:



「阿纳莱博士把这些症状总称为『高山症』,是潜藏在山中的危险陷阱。我被教导的登山铁则,首要就是必须避免落入这个陷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可或缺的行动是一开始雅特丽提到的『高度适应』步骤。」



「……高度适应……」



「对,正如字面上所示,这是让身体适应高处的动作,至少要做到让『晕山』的症状不再出现。在超过标高三千公尺的地方,一旦没这样做就会致命。顺便说一下,我们现在位处的场所,是比这个基准还往上许多的高处。」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让身体习惯高度,所以接下来两天不能从这边移动吗……」



「没错。光是爬山就会有危险,还要进一步战斗根本是找死。在还没有完成高度适应的状态下进行激烈运动会让高山症的症状一口气恶化。你们认为敌人会让从开始战斗的那一瞬间起就愈来愈虚弱的士兵遭遇到什么下场?」



再也没有人提出反论,因为结果实在非常容易想像。



「基于以上,我们能出发救援的时间最少也是在两天后,在那之前必须尽全力让自己适应高度。具体方法是喝下平常两倍的水并大量排尿,呼吸时随时注意要利用腹部来深呼吸,还有睡觉时要仔细保暖别让身体受冷。」



讲到这里后,伊库塔把视线从所有人身上移开,以似乎有点疏离的态度宣布:



「在场人员间,目前的暂时长宫是我没错吧……负起这责任,我决定不要向纳吉尔中尉报告希冈兹士官长的救援请求。」



听到此话的所有人都露出沉重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少年重重叹了口气并再度开口:



「……该怎么说……我知道讲这种话真的很蠢,也知道大家并不想听──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说这是命令,你们必须遵守。」



「……没有针对救援部队的埋伏呢。既然已经让我方全灭,我还以为这种可能性相当高。」



雅特丽登上到处都躺着敌我双方尸体的山丘,同时开口说道。由于他们已经先派出斥候探查内部,因此不会受到埋伏的敌兵发动突袭。后方还有马修和托尔威以及纳吉尔中尉的部队摆下布阵,确保若有万一时的退路。



「应该是因为席纳克那边的损害也大到难以设下埋伏吧……嗯咻!」



伴随着喊声,伊库塔的脚踩上了高台顶端──也就是设置于那里的野战营地中。他在阵地里停下脚步,大略观察周遭。雅特丽晚了一拍跟上,随即因为映入眼中的光景而露出僵硬表情。



现在的阵地中,被四个排一百多人加上敌方数十人的死者沉默所填满。高地特有的寒冷和乾燥,能防止尸体腐败,在战斗中死去的人,在惊慌中丧生的人,还有在茫然中亡故的人……死亡的形式每个人都各有不同。看着尸体倒下的地点和姿势,就能想像出他们最后的状况,还有当时是试图如何对应。



「……虽然痛苦,但战场上经常发生被迫选择的情况,在要不要去救助同伴的两个选项中抉择。也就是说,先把行动风险和成功机率放在天秤上衡量,再来对参战与否做出判断……」



雅特丽喃喃说道,难得看到她把心中挣扎表现出来。



「大部分的尸体集中在阵地内部,看来他们到最后都没有发动投入全部兵力的突破包围作战。」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扪都相信友军会前来救援并在此等待吧?伊库塔打从心底觉得没把马修和托尔威带来这边是正确的。



「……不过,虽然我们来是来到了这边,但这下几乎没有东西必须回收。精灵似乎一个不留地被带走了,而且在目前这阶段,就算想搬运遗体也根本办不到。」



「回收战死指挥官的兵籍名牌,然后就收兵吧。」



以这方针获得共识后,两人和带来的士兵一起分头寻找指挥官的尸体。



伊库塔绕向阵地的西边──在这区域四处巡察的过程中,两名在碉堡前方以相叠姿势死去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中。



在伊库塔不经意地想要从旁通过时,突然有一阵风吹过,让从尸体发上松开的织带缠住他的脚。然而,正当少年毫不在意地伸手想要拿掉缎带的那瞬间──不想察觉的似曾相识感却涌上他的心头。



「……呜──」



被主人的鲜血染上斑斑痕迹的咖啡色缎带。伊库塔还记得这个颜色和这种纯朴感,还记得低调妆点着束起马尾的装饰品,还记得那女孩唯一的漂亮打扮──



「为什么偏偏……」



在忍不住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已经是下意识的行动了。因此伊库塔闭上嘴,然而这样还不够,所以再屏住呼吸。



他先好不容易取回自制力,才缓缓把视线放回两具尸体上……先丧命的人大概是下面那个男性士兵吧?女孩以保护男性士兵身体的姿势倒下,全身受到无数的刺伤,手上还拿着已经上刺刀的风枪──只看一眼,就能明白她是在试图保护同伴的情况下迎向人生终点。



「我曾经见过你两次。」



自制心岀现裂痕,紧闭的双唇也松开。不该说出口的话语从伊库塔内心涌出。



「我一直,很期待第三次见面──」



没有意义的告白,身为科学信徒不该讲出的连串无益废话



「──……呜…………再见了,嘉娜。」



就像是拿了把短柄斧头往下砍那般,伊库塔用诀别的发言来斩断自己这种难以原谅的丢脸模样……彷佛是察觉时机已到,一阵风卷走了他手中的缎带。少年再也没有去追赶飞往远方的那东西,只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