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卡托瓦纳海盗军(2 / 2)




眼前发生的奇迹,让旁观的人们纷纷瞪大眼睛。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缠住海尉身体的绳索居然呈现出分别围住胸前两处山峰的状态,并构成了左右对称的六角形。



「龟甲绑法……这正是结绳术的艺术。由束缚和勒紧来酝酿出的极致女性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于被绳子勒住,胸前双峰变得更为明显,感到非常丢脸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弯腰蹲下。然而,即使她想至少要遮住胸前,双手却无法动弹,因为连手臂也一起被绳索绑住了。结果,就成了个从某角度看起来反而会比站立时更加煽情的姿势。



「快……快解开!我叫你快点解开!」



「哎呀不要那么说嘛,小波儿,这样很适合你喔。」



「开什么玩笑!……你……你们几个发什么呆!快点想办法弄开这个!」



无法行动的海尉寻求部下的帮助。水兵们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却在她身边犹豫起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开绳索。



「老大,我们连看都没看过这种绑法……」



「那就切断不就得了!你们腰上挂著的东西是装饰品吗!」



既然她这样说也没办法。部下们虽然有点踌躇,但还是拔出腰间的弯刀,把绑住长官的绳索一根根切断。好不容易靠这样让双手恢复自由后,海尉以燃烧著熊熊怒火的双眼瞪著身为犯人的少年。



「你这混帐,居然敢再度做出这种瞧不起我的行径……!可别以为这次能平安无事!」



海尉对部下们送出暗示众人一起上前围殴的视线。然而,注意到这动作的马修和托尔威毫不迟疑地抢先行动。他们带著八名部下,一起挡在伊库塔前方。



「……喂喂,虽然我想应该不可能,但你该不会想带著这么多人围殴他吧?」



「给我让开!你们几个也想一起挨打吗!」



「如果你真的想打,我们可以奉陪。不过啊,你也冷静下来看看现在的自己吧。我们这边的伊库塔戏弄的对象只有你一个,丢脸的人也只有你一个。换句话说,这是你和伊库塔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吧?和其他船员一点关系都没。」



「…………呜!」



「我有听说过『个人受到的耻辱要以自己的力量来洗刷』是海上战士的气概。难道这艘船的领导者是一个不借用部下的力量就无法收拾自己残局的没出息家伙吗?」



美学被拿来当成挡箭牌,海尉也只能愤愤咬牙。如果就这样动手围殴伊库塔,等于是把自己眨低成如马修所言的蠢货。这正是可能会对部下的信赖心造成不良影响的愚蠢行为。



「如果真的要打,你就一个人动手啊。先靠自己把伊库塔逮住后,想打想踹都随你高兴。只要,你能遵守这规则,我们也不会出面阻拦。」



马修带著无畏的笑容这样说道。遭到至今为止都瞧不起的对象反抗,这屈辱让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脸涨得通红。伊库塔脸上挂著吊儿郎当的笑容,对著这样的她挥了挥手。



「聊完了吗?好啦,来吧,小波儿,试著抓住我吧!」



这句挑衅成了最后一击,让波尔蜜纽耶海尉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她抖著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朝著黑发少年全速冲去。



「很好!看我宰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这之后的展开,只是昨天的翻版。就连在船只这种封闭性的空间中,要逮住全力逃跑的伊库塔仍旧是难如登天。他们沿著甲板顺时针跑了十三圈,逆时针跑了八圈,还在前桅、主桅、后桅各上下四次。在船上四处追逐这么久之后,耗尽体力的波尔蜜纽耶海尉终于屈膝跪下。



「……你……你这家伙是怪物吗……」



她边喘气边抬头望向船桅,在那里可以看到少年正充满余裕地挥手……在挑衅下不断怒吼;追著前方的背影而不得不做出一些不必要动作;还有伊库塔自始至终都冷静地去配合船只的构造,刻意采取高效率的移动──这几点合计起来造成在体力消耗上的差异,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这样。



「今天是我赢了。明天再玩吧,小波儿。」



伊库塔先沿著绳梯往下爬到适当的高度,才一口气跳到甲板上。接著他直接从那些目瞪口呆的船员们中间穿过,在众人注视下从容地走进船舱内。



或许是害怕在身体还感到疲劳时动手会导致状况又演变成相同的发展吧?隔天波尔蜜纽耶海尉收敛了平常的虐待行动,和部下们一起专心进行船上作业……然而,当她前往前桅最下面的帆桁缩帆(注:收起一部分船帆以减少受风面积)时,想避开的对象却从船帆对面突然探出头来。



「呼呼呼,小波儿。」「呜哇啊啊啊!」



由于过于惊吓,她放开抓住帆桁的手,两脚也从踏脚索上滑落。糟了,会掉下去──这样想的海尉用力闭紧双眼,然而在这瞬间,却有组合成复杂模样的绳索化为缓冲垫确实地接住了她被抛向半空中的全身。



「……咦……?」



「好!我逮到一只小波儿了!」



而对垂挂在帆桁下方,活像是中了陷阱的动物的海尉,伊库塔高举起双手发出喝采。她本人晚了一拍后也理解到状况,但由于全身都被绳索绑住,根本无法行动。



「放……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好啦好啦,不必那么慌张。呃……这里要这样,还有这边是要这样……」



伊库塔以笑容随便应付掉海尉的惨叫,开始调整缠住她身体的绳索位置。当注意到骚动的船员们聚集过来想弄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伊库塔的作品也刚好完成。



「好,结束了……悬空紧缚‧菱绳绑法!虽然是省略跨下部分绳索的简易版,不过……嗯!不愧是我,做得真好!」



伊库塔双手抱胸,露出放松的微笑表情。至于手脚被绑在背后,而且还以正面朝下的姿势被悬挂在半空中的海尉,唯一能使用的抵抗手段只剩下破口大骂。



「可恶!可恶!你居然毫无反省,胆敢做出和昨天一样的行为……!」



「……咦?一样?你说一样?不对!绝对不一样!你仔细看看,今天是网罗全身的菱绳绑法!至于昨天是针对胸部的龟甲绑法!规模和艺术性不都完全不一样吗!」



「谁理你这种病态的坚持!喂!你们几个,不要光看,想点办法!快点帮我把这些绳索解开!」



听到命令的船员们赶紧想要跑向海尉,然而伊库塔却坚决地阻止他们。



「等一下!现在动手还太早!因为你们还没有欣赏到这个紧缚秀的最高潮!」



靠著带有异样热意的眼神逼退船员们后,伊库塔再度转向悬空的猎物,并拔出插在自己腰间皮带上的细长木棒。



「各位仔细欣赏──嘿!我戳!」



「……呀啊!嗯!嗯啊!呀啊啊!」



被戳中侧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发出尖锐的叫声。由于这叫声和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宝在差别太大,让船员们不由得听到出神。



「对!就是这个!无论任何事物,都很难取代对这种状态的女性做出戳戳行动时能享受到的愉悦!我戳我戳!」



「啊!呀!住手!快住手!拜托你快住手~!」



接下来,少年花了约三分钟对猎物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后,才「呼~」地吐出满足的叹息。



「……嗯,过瘾了。我就到此为止吧──那么,我说你。」



伊库塔转过身子,把自己刚刚才使用过的木棒交给呆站在旁边的船员之一。接著少年露出最棒的笑容,对那个盯著拿到手的木棒,整个人傻掉的船员说道:



「拿出勇气试试看吧。别担心,一定会出现新的世界。」



「……呃……咦?」



没让对方有时间思考,伊库塔绕到船员的背后用力推著他前进。接著在波尔蜜纽耶海尉开口前抓起船员的右手腕,直接往前一戳。



「呀啊啊!」



「…………呜!」



波尔蜜纽耶海尉口中发出来的叫声化为甜蜜的麻痹感窜过船员的脑髓。觉得时机已到的伊库塔放开协助船员的手,这次不再需要有人从背后推一把,而是船员自己举起颤抖的手,把木棒往前戳。



「呜!嗯啊!──呜……汉吉!你这混帐!到底是什么意……啊呜!」



「……啊!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恢复神智的汉吉放开木棒。之后其他的船员也总算清醒,开始动手救出依然被挂在半空中的长官。



等绳索被切断恢复自由之身后,波尔蜜纽耶海尉总之先瞄准身旁的汉吉,狠狠赏了他鼻梁一拳,才移动含著泪水的双眼在船上四处捜寻。然而,无论是船上的哪个角落,都已经找不到伊库塔的身影。



同样的骚动和骚动后的追捕行动一起组合成的戏码之后又上演,四次。然而第五次时并没有发生追捕行动,而下一次的第六次时,波尔蜜纽耶海尉的精神终于崩坏了。



「老大!请您出来吧!求求您,尤尔古斯老大!」



船员们来到长官躲藏的房间前敲打房门,悲痛的喊叫声锷遍整艘船。



在别的房间内,托尔威和同伴们一起听著这些叫喊,同时以僵硬的表情看向犯人。



「……我真的再次深深体会到阿伊的恐怖……」



「……啥?喂喂,你说那什么话,小白脸。好戏接下来才要开始,我连自己学会的捆绑技巧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施展出来耶!」



讲到伊库塔,他正一派悠哉地躺在房间里的其中一张吊床上,双手上拿著绳索燃烧著创作意欲。



另一方面,背靠窗边墙壁坐著的马修则叹著气摇了摇头。



「不,你停手吧……的确这样让我们出了气,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该说,你的做法从根本上就把手段和目的搞错了吧……」



微胖的少年闭上眼睛烦恼著──自己这些人的目的,绝对不是想用连续好几天的变态攻击把波尔蜜纽耶海尉逼疯。反而最后必须想办法把事态导往和解的方向,让双方能承认彼此都是在同一艘船上并肩作战的同袍。



「唔……为了达到目的,到底该怎么做……」



马修的思绪陷入迷宫,对面的托尔威则担心地望著他──这时,托尔威注意到有个奇妙的影子从友人头上的窗户外一闪而过。



「……刚刚那是……」



「?怎么了,托尔威?」



看到青年突然起身冲向窗边,微胖的少年愣了一下。然而,在托尔威开口说话之前,房门外的走廊上已经响起通知发生异变的声音。



「右舷前方发现所属不明的舰影!所有船员进入二级警戒态势!」



房间中的懒散气氛整个转变。首先是伊库塔一溜身滑下吊床,冲向放在墙边的十字弓。接著马修和托尔威也效法他背起风枪。



「──老大!您听到了吗!是二级……呜哇!」



传来船员的惨叫,接著是有东西碰撞地板的声音。大概是船员被突然打开的房门给撞飞了吧。听到之后还响起有哪个人冲过走廊离去的脚步声,马修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明船舰的状况如何?」



冲出之前躲在里面闭门不出的军官房间后,波尔蜜纽耶海尉直冲上甲板,向在船桅监视台上的部下发问。依旧看著望远镜的船员开口回答:



「方向是西北西,和我方的距离约三海浬。由于海上有浓雾,因此进一步的情报还不明!」



「首先要确认对方是否为军舰,其次是要确认是否为单舰──传令兵,和旗舰的联络呢?」



「刚才已经送出光信号!现在正在等待回应!」



指示和回答接连不断地响起。船上笼罩著和至今截然不同的紧绷空气,这时马修等三人也从船内把部下带下甲板。



「喂!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武装好在甲板中央待机就可以了吗?」



「啰唆!没人要找你们!给我老实待在船舱内!」



回应极为冷淡。马修狠狠咋舌,原本他还期待一旦船只置身于紧迫状态,就能顺其自然地彼此合作,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修、托尔威,让部下们装填子弹。当然,也别漏了你们自己的风枪。还有得趁现在先去确认甲板上的掩蔽物,做好随时都能够开始射击战的准备。」



伊库塔压低音调做出指示后,同伴们也立刻回应并开始动作。比起其他船员,他们的心已经早一步进入战场。







「好啦,这下该怎么对应呢?」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在位处舰队中央的旗舰「黄龙号」甲板上,总司令官耶里涅芬‧尤尔古斯上将收到发现不明船舰的报告后,似乎很烦恼地双手环胸。



「发生遭遇事件的时机比预料中还快呢。这里还是帝国的领海,如果不明船舰是齐欧卡的军舰,还真是相当大胆地闯了过来。」



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提出冷静的分析,化著浓妆的司令官哼了一声。



「……算了,不管怎样,都要看对方的数量。如果是单一舰艇或是二至三艘,那么目的应该就是侦查。这种状况下要立刻追击和缉拿,只挑出好男人作为俘虏,剩下的就丢进海里……」



「上将,我现在是真心在烦恼。一想到我只要把眼前这个不懂得自重的人妖丢进海里,不但能够防止重大违反战时条约的行为,而且还能拯救许多俘虏的性命,我就……」



「快把你那手指动个不停的双手放下,邓米耶!刚刚那些话当然只是在开玩笑!」



当两人正以平常的风格进行乱七八糟的互动时,从忙碌往来的船员间找缝钻过的雅特丽和哈洛以及夏米优殿下朝著这边跑了过来。来到他们前方后,炎发少女停下脚步举手敬礼。



「很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尤尔古斯上将──听说『暴龙号』发现了不明船舰?」



「哎呀,你们的消息真灵通。不过也对,毕竟你们的伙伴也在那艘船上。」



「可以请教您打算如何对应吗?」



「这是把『不明舰艇是齐欧卡军舰』设为前提的疑问吧?嗯,大致上有两种做法。如果敌人只有少数,应该会在注意到我方后逃走,这时就要命令处于队形外围的船舰去追击并缉拿对方。要是对方也有相当数量,就会当场命令整个舰队直接展开海战。不管要怎么做,现在都只能等待来自波尔蜜那边的后续报告。」



「那么『暴龙号』在这两种情况中的定位是?」



「因为『暴龙号』目前待在最靠近敌人的位置,无论是追击还是海战,都得让这艘船担起光荣的率先攻击任务──啊,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那些男孩。我会在下次的光信号中确实指示,要『暴龙号』在战斗开始前就先用小船让他们回到旗舰避难。」



你们放心吧……总司令官对众人露出温柔的笑容。虽然这是充分为客人考量的体贴表现,但雅特丽却摇了摇头拒绝这提议。



「我等想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希望您不要发出这种信号。」



「好啊好啊,不要客气什么都可以提出来──咦?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如您听到的意思。请不要特地把搭乘『暴龙号』的三人召回,而是让他们直接参加战斗。如果对手是齐欧卡军舰,我想他们一定能帮上忙。」



雅特丽边以坚定的语调这样说明,同时晃著那一头炎发往前踏了一步。面对她的惊人气势,尤尔古斯上将表现出困惑反应。



「……我……我并没有认为各位派不上用场。只是你也懂吧,要是让身为客人的你们站上前线──」



「万一身为援军的我等战死,海军的确会脸上无光吧。然而,和您的侄女乃至『暴龙号』全体船员的生命相比,那是重要的事情吗?」



「什么──?」



尤尔古斯上将根本没有想过要基于这种条件来衡量孰轻孰重,因为他并没有把齐欧卡军舰视为这种等级的威胁。在他还无法推论出对方真正想法时,原本在一旁观察事态发展的刚隆海校开口说话。



「……上将。看来对齐欧卡军舰可能带来的威胁,她们的评估远高过我等。因为这是以在北域的实战经验──和最新的齐欧卡军交战过的体验作为佐证的观点,我想应该也值得列人考虑。」



获得意外人物的支援,让雅特丽以诧异的眼神看向海校。另一方面,听到副官如此建议后,尤尔古斯上将也不能全然无视,他不得不双手抱胸开始思考。



「──上将,『暴龙号』送来后续报告!不明船舰巳确认为齐欧卡军舰,然而只有单舰,似乎没有僚舰!船型是三桅的中型舰!」



新情报打断了他的思绪。稍作考虑之后,总司令官提出妥协案。



「……我还是要发出回到旗舰的许可。不过,会加上必须是他们本身想回来才执行这动作的条件。雅特丽希诺中尉,这样可以吗?」



「是!这是求之不得的命令,非常感谢您接纳在下的意见。」



雅特丽挺直上半身敬礼,并把视线看向在甲板右舷外那片弥漫著白色雾气,不断往外延伸的大海。她一边品尝著自己无法参战的焦躁感,同时坚定不移地确信已已经用最正确的形式从背后推了同伴一把。







「──旗舰送来了回应!命令本舰和僚舰『枪鱼号』、『石辉号』协力追踪、缉拿敌方船舰!此外,许可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托尔威‧雷米翁中尉以及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移动到旗舰!如果本人希望移动,就以小船送回!以上!」



负责传令的水兵喊声响遍甲板。直到现在,波尔蜜纽耶海尉才第一次转身面对背后那些做好武装已经在待机的陆军人员。



「……正如刚刚听到的内容,我现在会叫人放下小船,你们这些家伙快点开始准备离舰。」



「拒绝。刚刚有说『如果本人希望移动』吧?但我们不想离开。」



马修代表众人立刻回答,下一瞬间,拔出弯刀的海尉逼近三人。



「你们也给我识相一点……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就算你们留下也只是碍手碍脚,连这点都不懂吗?别瞧不起大海!」



把刀尖对准一行人的海尉厉声威胁。但是马修并没有感到畏惧,反而捞起对方的领口。



「……瞧不起战争的人是你,尤尔古斯海尉。」



「你……你这家伙……!」



「你说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这话听起来真让人觉得好笑。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你要做出在战前主动减少战力的举动?一旦把我们移到旗舰上,就等于这艘船舰的战斗人员会减少这么多人!你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才……才不需要借用你们这些家伙的力量……!」



「所以我说你太小看战争!总之,给我仔细听好!所谓的战场就是永远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的地方!就连根据数字推论应该能轻松获胜的情况下,也必须为了对应不测的事态而事先尽可能确保战力!要是指挥官忘记这个原则,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不,你应该不知道吧!所以我告诉你!就是死者的数量会再往上提升一个位数!」



从近距离发出的怒吼压倒了波尔蜜纽耶海尉,让她一时无言以对。不光是音量,还有在这番发言中扎根的马修的沉重经验也是造成这结果的原因吧。



过了几秒后,回过神的海尉甩开揪住自己领口的手,退后几步像是想要逃走。



「……我……我不管了!如果你们要无视警告留下来的话就随你们便!我也没有空继续应付你们!」



波尔蜜纽耶海尉抛下这句话,接著跑向舰尾。到达后她先深呼吸好几次调整心情,才对著等待指示的船员们大声吼道:



「改为一级警戒态势!要追赶上风处的敌舰!准备迎风换舷!」



「「「「「「「是!尤尔古斯老大!」」」」」」」



「冲吧!你们这些家伙!如果要比逆风航行的速度,『暴龙号』是历史上最快的船!齐欧卡的慢吞吞乌龟根本不是对手!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在英勇激励下团结一心的船员们为了对应接下来的指示,纷纷前往各自该负责的位置待机。海尉口中发出最初的命令。



「右满舵!」「是!」



掌舵手把手中的船舵往顺时针方向转动到底,几秒过后,船体开始改变方向。



「主桅、后桅,转动各帆桁!」「「「「「是!」」」」」



在中央以及后方这两根船桅下待机的船员们一起拉动绳索,转动帆桁。原本的船帆位置是配合从右舷吹来的风,这时却为了迎接反向的风而逐渐改变。



「就是现在!回舵!」「是!」



从船速下降看出转向已经到达极限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命令掌舵手把船舵往反方向切回。于是,还没有改变位置的前桅船帆就受到来自正面的风,这力量导致船慢慢开始往后方漂移。由于船舵在这段期间也继续打向左方,因此船身一边后退,一边转换到可以从左舷受风的角度。



「……好!前桅,转动帆桁!」



判断船首已经和上风处呈现四十五度角后,海尉下令剩下的前桅也和其他两根船桅开始反转帆桁。在来自左舷的风力推动下,船只恢复速度,就这样,暴龙号精彩地改变前进方向,开始逆风航行。



「哇!呜喔……!」



由于受风位置已经从右舷变更为左舷,船只的倾斜方向自然也跟著变成另一侧。托尔威因此脚步不稳,而不受影响的马修从背后扶住了他。



「小心点,船在迎风换舷时的动作会最剧烈……不过,连我也不知道可以做得这么俐落。」



「谢…谢谢你,小马……话说回来迎风换舷是?」



「是帆船朝著上风处逆风航行的方法之一。在转动船体的同时改变帆的位置,让整艘船能沿著ㄑ字型的路径转换方向。虽然无论什么样的船都无法从正面迎风航行,但只要利用这个技术,在一定的角度以内都能够逆风前进。所以帆船可以藉由重复这个方法,让船只以锯齿状朝著上风处航行。」



马修流畅地说明,表情透露出明显的佩服。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首先不可或缺的条件是要有熟练的船员们彼此互相合作,再者一旦切换船舵方向和转动帆桁的时机稍有失误,船只就会在尴尬的角度停下。而这个责任,大部分都压在负责指挥操作的那个人身上。」



微胖的少年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站在舰尾的海尉那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大的背影。



「……同样是为了逆风航行的技术还有一个叫做顺风换舷,这种比较容易办到。不过,代价是转换方向时需要长距离与长时间,像现在这样以追击为目的的场合,未免浪费掉太多时间。既然敌舰待在上风处,那么就只能重复迎风换舷的动作来追赶对方。」



「和对手的距离是三海浬吧?能追上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对方的船舰是两个横帆加一个纵帆的三桅帆船,相较之下这艘『暴龙号』是一个横帆加两个纵帆的前桅横帆三桅船。一般来说,纵帆被认为适合迎风换舷,既然在船只的适应性上较为有利,那么剩下就要看船员的技术了。」



在浓雾的另一端,可以隐约看到敌方的舰影。伊库塔横著眼望了一下,同时把十字弓的弓弦拉紧。



「关于驾船技术的输赢,就交给专家们负责就好……不过问题是,这次并不是在赛船,而是战争。但现在的小波儿还欠缺对这事实的认知。」



「──好!逮住对方的尾巴了!」



开始追击约四小时后。靠著船员们秩序井然的合作进行多次迎风换舷,在短时间内争取到距离的暴龙号终于逐渐将敌舰纳入射程。



或许是操纵技术的差异造成的结果,同时离开舰队开始追击的两艘僚舰隔了约半海浬跟在后方。这也是让马修等人感到介意的状况之一。速度快是很好,但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在战斗时就很难活用数量上的优势。



「……差不多要进入膛线风枪的射程了……阿伊,你对这状况有什么看法?」



「……由于帝国内已经进入量产体制,因此海军的风枪兵也配备了膛线风枪。我方有你和马修在,如果演变成单纯的枪击战倒是并不会处于劣势。而且只要稍微争取一些时间,僚舰也会前来支援……只是……」



伊库塔眯起眼睛凝视敌舰,推测出他在担心什么的马修开口说道:



「──你在担心的是爆炮吧?」



「没错,马修。虽然好像还没有报告提到齐欧卡在海战中使用爆炮的案例,但如果我拿到那样的武器,首先就会放到船上。」



「可是如果是那样,我方应该早就进入对方炮击的射程了吧?结果却没开炮,这代表……」



「当然,也有可能是敌方的船上并没有爆炮。不过直到最后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在还没亲眼见识到损害时或许很难想像,但真正看到时已经太迟了。毕竟敌方有没有那个可是天差地别。」



由于曾经尝过爆炮的苦头,伊库塔的警戒心比任何人都强烈。被他的紧张感传染,马修和托尔威屏息凝神地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出现终于逐渐被追上的敌舰身影。



「以左舷邻接敌舰并排航行!枪兵弓兵列队!」



在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指示下,拿著风枪和十字弓的水兵们前往甲板的左舷列队。看到他们组成密集阵形的战列横队并举起武器的样子,托尔威的表情哭闷地扭曲。



「那不太妙……既然已经导入膛线风枪,使用方法却还跟滑膛风枪一样。那个密集阵形会成为敌人的最佳标靶。」



「没办法,上一场战争结束后到现在的时间实在太短,大概根本没有空把因应射程长距离化的训练普及全军。既然连陆军都是这样,较晚导入膛线风枪的海军就更不用说了吧。」



不过……伊库塔也提出了另一面的观点。那就是齐欧卡应该也处于同样条件。除非有亡灵部队那种等级的敌人在船上,否则双方枪兵的熟练度应该没有太大差异。



「老大!敌舰主动靠近了!」



看到即将成为并列前进状态的两船间距离更为缩短,一名水兵大声报告。波尔蜜纽耶海尉有些意外,因为她原本以为一开始会在彼此保持距离的状态下形成枪击战。



「……意思是对方没打算跟我们玩小家子气的枪战吗?很好!掌舵手,船舵向左!」



「是!」



受到刺激的她下令把船舵往左打,和敌舰之间的距离也更加缩短。枪击战在彼此几乎能看清对方船员的距离下展开,从敌舰飞来的子弹打破船帆,掠过船员头上并卡进木头船桅里。



「接下来会和对方相接!全员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波尔蜜纽耶海尉的喊声已经在预告战斗将速战速决。为了对应登舰攻击,水兵们纷纷开始装上刺刀和短矛。马修和托尔威正想命令部下也进行同样的准备,伊库塔却伸出手来制止他们。



「等一下,时机未到!托尔威!看清楚敌舰的侧面!不是船上而是船身!你会觉得那里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吗?」



听到这个问题,托尔威也把原本紧盯船上的视线一口气往下移。从海面到甲板为止的船身侧面只有厚重的木材,他无法看出伊库塔口中的不对劲之处。



「不,没什么奇怪之处──啊!」



翠眼惊讶得睁大。在托尔威的观察下,原本似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船身侧面接连出现四方形的缺口。那些缺口看起来像是从内往外推的窗户,下一瞬间,带著暗沉光泽的铁制炮身从窗内出现。



「──是大炮!阿伊!有七门……不,八门!在船身侧面排成一横线……!」



「所有人都趴下!即将受到冲击!」



当不妙的预感变成确信的那瞬间,伊库塔在思考之前已经先开口大叫。然而,只有从陆上带来的同伴们听从这警告并立刻做出对应。在船上人员中占了大多数的水兵们根本不把陆军的发言当一回事,因此在没有任何防备这状况下迎接那一瞬间。



类似雷鸣的轰隆声响震撼众人耳朵,同时「暴龙号」的船身也剧烈晃动。在左舷组成战列的水兵们有一部分被打成碎片,飞散出去掉进右舷的海里。没被直接打中的人们也在晃动下摔倒、落水、或是狠狠撞上船帆,这一击造成的死伤者随随便便就超过了十人。



「呜……!」



伊库塔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连预料到冲击的他也没能安然无伤,腰部撞上索具而受到挫伤。总算平安无事的马修和托尔威站了起来,正打算前来救助负伤的战友,他本人却严词柜绝。



「不必管我,快跑向舰尾!她要掉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两人猛然一惊,把视线移向舰尾后,就发现似乎是被先前冲击打飞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以上半身挂在外侧的姿势,浑身无力地瘫在扶手上。而且她好像已经失去意识,身体正朝著大海逐渐下滑。



「可恶!拜托要赶上……!」



位置比较靠近的马修用力在地板上一蹬,往前冲出。他到达舰尾的同时,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身体也整个从扶手上滑落。马修伸出去的右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对方的脚踝。



「呜……!快……快醒醒啊!笨蛋!现在是该昏倒的时候吗!」



「……咦……?」



身处倒吊状态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恢复意识。发现往下看是海面,往上看则是抓著自己脚踝的马修后,她总算了解现在正处于生死关头。



「什么……啊!呜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慌什么!我也已经撑不住了……!只能孤注一掷,我要一口气把你拉上来!」



马修讲完,接著用左手确实抓紧扶手,然后一口气把握著海尉脚踝的右手往上提。当上半身回到船上时,波尔蜜纽耶海尉也拚命地伸长手臂,好不容易抱住了扶手的下段部分。这时马修先喘了口气,才再度把手臂往上拉,最后她总算平安回到了甲板上。



「呼……呼──」「别在这种地方休息!笨蛋!」



由于死里逃生的冲击,让海尉像是泄了气般地整个人坐倒在地。连调整呼吸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的马修站了起来,半拖半拉地把她拽往后桅后方。靠这样躲过枪击后,马修伸手抓住恍惚状态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双肩,用力摇晃。



「喂!你振作点!战斗还没结束!」



「啊……呜啊……呜……发生……什么事……?」



「是齐欧卡军舰的炮击啊!而且还是强烈到万一我方运气不好有可能会被打沉的攻击!我过去已经提过好几次关于爆炮的事情吧!」



「我……我不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她哭丧著脸诉苦的样子,呈现出让人很难从过去那种跟女海盗没两样的言行举止想像到的脆弱。马修咂了咂嘴,放开她的肩膀──看这样子,要她现在立刻恢复成指挥官身分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明白了,总之你先待在这里调整呼吸吧。等冷静下来之后就回去指挥,知道吗?」



马修不抱期待地这样交待完后,就弯著身从船桅后方冲出,赶回同袍身边。在那边可以看到托尔威把马修留著的部下也一起统整起来,正在指挥迎击行动。



「继续射击!瞄准船身侧面的炮手,别让对方再发射!」



「桅楼上的两人!你们要狙击敌舰的高阶船员!从根本削弱对方!」



伊库塔也忍受著腰部疼痛并发出指示,但再怎么说形势都不太妙。由于关键的「暴龙号」正规船员还没从混乱中恢复,因此状况完全是寡不敌众。而且直到遭受炮击前,这艘船都维持往敌舰靠近的方向没有再转动船舵,因此再这样下去两艘船的路线将会交叉。不只会在近距离承受下一次炮击,而且根据情况,敌方或许会直接登舰攻击。



「再这样下去不妙……!」



托尔威抱著焦躁情绪喃喃说道。这瞬间──尖锐的锣声响遍落入绝望深渊的「暴龙号」船上。在这种似乎能骂跑船员内心胆怯的响亮锣声后,接著是嘶哑的老人声音以强而有力的语调傅向甲板。



「喝!你们这些混帐还不快点清醒!」



声音的主人待在后部甲板──因为先前的炮击而失去掌舵手的舵轮旁边。那正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在正面舞台上现身的「暴龙号」舰长,拉吉耶希‧库奇海校。目睹船舰落入绝境因此挺身而出的老练军人舍弃朽迈的老人形象,让全身都洋溢著往年的活力。



「前桅,把帆桁往左转!要让船帆以前方受风!」



海校以毫无犹豫的声调发出指示。他把刚刚敲响的锣丢向脚边,亲自握住舵轮。接著老人再次以大音量激励还没从混乱中恢复正常的船员们。



「你们在拖拖拉拉个什么!这样还算是卡托瓦纳海军的成员吗!没事的人给我赶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会效法陆上的友军吗!」



听清楚这吼声的瞬间,船员们就像是被淋了一头冷水,行动也恢复秩序。回想起自己任务的他们慌慌张张地在船上移动,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姑且先靠著把船舵往右打以拖延冲突时间的库奇海校再度重复一次和刚刚相同的命令。



「我说了要你们快点把前桅的帆桁往左转!手脚再不快点,敌人可会再度炮击!」



忆起刚才冲击的船员们非常慌张地回应这个以紧迫声调下达的指示。由于舵轮和帆桁都已转动,原本来自斜前方的风转为来自正前方,与前进方向呈现反向量的风力让船帆往逆向高高鼓起。这样就等于是让船踩了紧急煞车,船身的前进速度也突然大幅变慢──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齐欧卡军舰就传出了第二次的轰隆声响。



「好……好险啊……!」



马修带著背脊一阵发凉的感觉,确认炮击从快要打到船头的位置惊险飞过。要是库奇海校再晚一点才介入战局,「暴龙号」这次真的会因为来自极近距离的炮击而受到致命伤吧。



「直接把船舵打往下风处!我们要以全速逃回舰队,陆上的小鬼们,这样没问题吧!」



「我们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既然船身已经因为最初的炮击而受损,而且船帆面积也是对方较大!真的有办法逃走吗?」



「如果只有这艘船的确很困难,但我方有僚舰!我和『枪鱼号』的舰长是老交情,对方会推测状况而展开牵制战术吧!」



库奇海校给予坚定的回应。伊库塔和马修以及托尔威决定相信这名回归现役的老人展现的大胆笑容,在「暴龙号」上再度开始行动。







同一天的傍晚,看到勉勉强强逃离敌舰追击回到舰队的僚舰呈现出惨不忍赌的状况,让目睹到这一幕的卡托瓦纳海军众成员都受到了下巴简直快掉下来的冲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船身的侧面开了两个大洞,主桅的船帆破破烂烂,船上的设备就像是被巨人破坏过那般一塌糊涂。这惨状甚至会让人觉得这艘船还能浮在海上实在不可思议。



「敌方只有单舰吧?我方明明还带著僚舰追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总……总之,先把伤患送到医务室!」



两舰船舷相接后,奄奄一息的伤患们从「暴龙号」上沿著舷梯被送往旗舰。这过程在「黄龙号」船员的屏息旁观中结束,接下来轮到还可以靠自力行走的人。首先是马修,接著是伊库塔和把肩膀借给他的托尔威走下舷梯。



「索罗克,你负伤了吗……!」「让……让我看看患处!」



从群众中冲出的夏米优殿下、哈洛还有雅特丽直接跑向三人身边。伊库塔边转向她们,同时哭丧著脸频频叫痛。



「……好痛喔~背后好痛~……哈洛,我快死了~救救我~」



「请振作一点!我一定会救你!外伤呈箭伤吗?还是枪伤?」



「不,这家伙只是撞到……我差不多快搞懂了。这理论只适用于伊库塔,当他故意强调很痛很痛时,反而该认定这行为是只受了轻伤的徵象。」



就像是要证明马修的分析,掀开伊库塔衬衫的哈洛放心地吐了口气。夏米优殿下也摸著胸口总算放心,这时雅特丽从她们后方往前,来到少年面前。



「……如果只看船身的损伤,似乎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事。让你们前去参加应该是正确答案吧?」



「这艘船勉强没有沉没而成功回来的结果就是答案。谢谢你说服了尤尔古斯上将,不愧是你,这是很棒的助攻。」



伊库塔竖起大拇指,而炎发少女回以微笑。这时,一脸严肃的刚隆海校快步通过一行人身边,然后停下脚步。



「库奇海校、波尔蜜纽耶海尉,请立刻前往舰长室。尤尔古斯上将正在等你们的报告。」



垂头丧气的海尉的肩膀跳了一下。她身边的库奇海校轻轻点头,从背后推了彷佛结冻而一步也走不出去的海尉一把,两人开始一起移动。



先等他们离开,刚隆海校才转向雅特丽等人。



「虽然不需要所有人到齐,但请各位也过去一趟。尤其是搭乘『暴龙号』的成员中最少要来一人。」



「了解──哈洛,可以把伊库塔交给你吗?基本上他的确是伤患。」



「请交给我!」听到这句话,哈洛充满干劲地回应。确定答案后,雅特丽接著把视线移到公主身上。



「殿下,如果您愿意的话也请和哈洛一起行动。」



「嗯,明白。我会确实地把索罗克绑住……我是说会让他好好休息。」



雅特丽向爽快应承的公主殿下行了一礼,然后确认马修和托尔威都点点头后,转向刚隆海校静静回应。



「由我等三人前往。虽然不好意思,但麻烦您领我们前去舰长室。」



将舰长室放在军舰最尾端是卡托瓦纳海军自古以来的习惯。



「黄龙号」的尺寸在所有船舰中是雄踞首位。在这艘船最深处的宽广房间中,把双手手肘都撑在厚重大桌上的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正等著众人。



「我看过船的样子了,看来是惨败。」



他的声调并没有特别带有指责之意,反而很平淡。雅特丽等三人在后方并排站著,而他们前面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依旧深深垂著脑袋,她旁边的库奇海校则严肃地点点头。



「这是我的责任。身处舰长的立场,却直到今天都错估齐欧卡船舰的威胁。」



「哼,我说库奇爷,你这话听起来像是谦虚反省,但其实是拿反省当幌子的指责吧?因为头一个误判的人,就是人家本身。」



尤尔古斯上将边叹气边说,同时靠著椅背挺了挺腰。马修和托尔威有点感动。至少眼前这个人物和之前的长官不同,即使遭遇意外事态,似乎也不会因一时的情绪波动而乱吼乱骂。



「无论是斥责还是反省,总之人家要先听过报告。按照顺序从头说明你们追上齐欧卡船舰后发生了什么事吧。」



在上将的催促下,库奇海校开始慢慢叙述──「暴龙号」追著敌舰逆风航行,顺利追上后开始与对方并行并尝试展开枪击战,这时却遭到超乎常规炮轰的猛烈攻击。然后他补充由于「暴龙号」的船员处于崩溃状态,接下来的战斗就由在那段期间内出面战斗的马修和托尔威代为报告。



「……喔,原来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挨了什么爆炮一击之后,船员们惊慌失措所以无法打一场正常的战争?」



「正是如此。在炮击后,只有那边的小子们和他们的部下能够做出冷静的对应。虽然羞愧,连我本身也需要时间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库奇海校毫无隐瞒地叙述事实。听完这些话的尤尔古斯上将直到此时,才第一次把视线转往老人身边那个依旧坚守沉默的侄女身上。



「波尔蜜,你有什么意见。」



「…………!」



「不要像颗石头都不说话,要从遭到对方痛击的立场表达意见。就算刚遭到炮击时你曾经昏倒,但之后还是有目睹各种状况吧?到底如何?」



这时,尤尔古斯上将的语气并没有带著责备,他本人大概也没那意思吧。然而,质问对象的内心却已经被逼进了绝路,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好好判断。



「……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有那种东西!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厉害的大炮……!所……所以我按照训练和对方并走……想要用风枪和箭矢削弱敌人战力,然后接触敌船登舰攻击就行了……我还以为只要那样做就会赢!明明我被教导这样就能赢,可是……可是……!」



从她嘴里讲出的发言已经不能算是报告。听到这内容后,尤尔古斯上将的眉头也逐渐锁紧。



「到……到追上为止都很顺利!迎风换舷连一次都没有失败!在控船技术上应该是由我方完全获胜!可是……那……那种大炮太卑鄙了……!要是没有那种大炮,打赢的绝对会是我们!是吧?是这样吧?库奇爷爷也这样想吧?」



听到海尉哀求般地希望自己能附和,库奇海校只是带著沉痛表情一语不发。当波尔蜜纽耶海尉还想继续辩解,再也受不了这种丑态的尤尔古斯上将厉声说道:



「……已经够了!波尔蜜,你下去吧,现在立刻离开这房间。」



「等,等一下,叔叔!我……!」



「够了,实在让人听不下去。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难看吗?我是要你报告败战的颠末,可没有要你为了打输找藉口。」



「……呜!」



「什么途中都很顺利,或是没有哪个就可以赢……明明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结果,却啰啰嗦嗦地实在有够难看。这是耻上加耻。我说你,打算用这种样子自称为尤尔古斯的后裔?」



最后这句话深深刺入她的内心,也夺走所有的藉口。大颗泪珠从海尉睁大的双眼中不断滚落,彷佛眼睛内部的水坝已经决堤。



「是人家看走眼了。波尔蜜,现在解除你作为『暴龙号』船员的身分,我不会再让你回到那艘船。在下达后续命令之前,你就在这艘船上找个角落好好躲著吧!」



叔叔嘴里讲出的处置摧毁了海尉内心的最后寄托。



「啊──喂!」



波尔蜜纽耶海尉用一只手盖住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终于冲出舰长室。马修听著沿著走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只能继续呆呆站著,连反射性伸出去的右手都无法放下。



「不要管她。现在更重要的是后续报告──不过我要早点把话挑明,由于发生这次的事件,你们已不再是『贵客』。无论要感到高兴还是伤心都是你们的自由,但首要之务是接受这事实。」



尤尔古斯上将以沉重的语调如此宣布,站在旁边的副官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等人于名于实都已经被视为援军后,雅特丽和托尔威换上新的心情,面对眼前的长官。



只有马修一个人,依然介意著背后那扇波尔蜜纽耶海尉夺门而出的房门。



「呃……换句话说,算是因祸得福的结果吗?」



哈洛简明扼要地总结出重点──在舰长室报告完后,骑士团五人和公主都前往雅特丽她们三人之前被分配到的房间里,久违地齐聚一堂。



「嗯,大致上是那样没错。一方面成功唤起我方对齐欧卡战力的警戒,而且也证明了在对应这份威胁时,我们的经验能发挥效果。虽然出现牺牲的确悲惨……不过和只能受保护的客人立场相比,现在有很大的进步。」



雅特丽点了点头。这时,旁边有个上半身打赤膊并包著绷带的少年从床上爬了出来。哈洛慌忙按住他的肩膀。



「不行啊,伊库塔先生。你现在必须安静休息!虽然没有骨折,但这还是程度相当严重的挫伤……!」



「让……让我去……!小波儿她……小波儿她在等我……」



伊库塔像是呓语般地嘀咕个不停,哈洛和夏米优殿下则两人一起把他又硬推回床上。坐在对面床铺上的微胖少年绷著脸旁观这幅光景。



「……那种女人可以丢著不必管吧,完全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从一开始就好好安排和我们的合作,就可以减少许多损害……」



马修以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面朝上躺著的伊库塔边呻吟边回答。



「好痛……或许的确是那样没错。不过马修,她还很年轻啊……」



「她年纪比我们还大。而且啊,基本上这不是可以用年龄当藉口的事情吧?」



「真的是那样吗……那么,在北域参加那场泥沼般的战事时,难道我们从来不曾因为自己的年轻而感到不对劲吗……?面对还不到二十岁就得在败仗的最前线担负起许多人命的沉重压力,难道你都不曾想要抱怨『别让这种毛头小子乱搞』吗……?」



「……就算曾经那样想,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听啊。」



「嗯,是啊……这是在那个战场上曾发生的大错之一,所以我们才被迫必须自己设法。在和萨扎路夫少校会合之前,除了不依赖任何人,靠自己活下去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



「不过啊,马修……你认为每一个人都能够靠自己克服和那个相同的苦难吗……?」



马修无言以对,也实在没办法毫无犹豫地点头回应。原因就是无论如何,他本人也没资格主张当初是靠自身力量在北域那泥沼般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即使只针对和席纳克族的内战,他也总是仰赖优秀的同伴──伊库塔和雅特丽和托尔威才得以保住一命。虽然长官靠不住,却靠著同伴成功存活。



「即使研究海军的历史,也可以知道在小波儿这种年纪就负责实质舰长任务的案例并不常出现……应该是靠著她本身是个优秀船员作为前提,再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理由帮忙撑腰才得以出人头地。如果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尤尔古斯后裔』这个家世,那么她肯定打一出生就被迫必须成为英雄。同时,她本人应该也一直为了回应这份期待而拚命奋斗至今……」



对这段境遇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出身于「忠义卸三家」的两人都放低视线。伊库塔横著眼看了看他们,然后叹了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像雅特丽和托尔威那样……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必须持续回应周围期待的人生都过于沉重。所以今天,小波儿输给重压而跌了一跤……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对于人格上的不成熟视而不见,硬是把她拱上高位的周围人们的轻率才是最严重的原因……所以我认为,我们在指责她之前,应该要先谴责没有给她正确成长机会的海军这个环境……」



「……如果可以把成长的环境作为藉口,那么每一个失败的人不也一样……就连那个萨费达中将说不定也会讲出一样的说词吧!」



「嗯,是啊……如果从这种角度来看,萨费达中将为时已晚。他除了接受极刑好以身作则,再也没有其他能负起责任的办法。不过马修……即使以这些为前提,我还是要再讲一次。小波儿还年轻。而且她并不是我们的长官,若以实战经验来论,她反而算是晚辈。我不想在这里丢下她不管。」



马修咬著嘴唇保持沉默,伊库塔的表情因为疼痛以外的理由而扭曲。



「对于犯下过失的晚辈严加指责是错误的做法……喝斥和激励都只是单纯的手段,到头来只有告诫并引导对方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对方如果是小孩子那更不用说,就算直接指责错误的行动和想法也没有任何效果……因为这些都是错误的教育方式和成长方式表现出的结果。如果没有深入根源好好正视对方,那么无论再怎么斥责,都无法改变任何事……」



发言的主线已经偏离波尔蜜纽耶海尉的事情。然而这时,这番话却让夏米优殿下的内心受到比马修更深入的震撼。这个少年是抱著什么想法面对自己呢──少女感到自己终于了解了一部分,忍不住握紧拳头。



「……可恶……!」



低声咒骂后,马修从床上起身,接著走向房门。托尔威立刻对著他的背影发问。



「──等一下,小马。你是要去见海尉吗?」



「…………」



「我觉得那样很好。在那艘船上,比所有人都认真面对海尉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想你一定也有些话能告诉现在的她。」



讲出这句话的青年脸上,甚至带著点引以为豪的表情。在友人发言的鼓励下,马修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果决地走出房间。



「黄龙号」被称为世界第一的巨大体积,同时也显示出要在这艘船上找出一个人有多么困难。要是漫无目标的随便乱找未免太费工夫,因此马修在此决定效法伊库塔,刻意采用「科学」的思考方式。



「首先……现在那家伙应该会想独处吧?」



光是把这点作为前提条件,就能让该寻找的地点选项大幅减少。原本并非本船人员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当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船内几乎不存在能让人独自窝在里面不出来的空间。例外大概只有厕所,但很难想像对方会在还有其他选项的情况下选择那种地方,因此马修决定之后再去确认。



「这样一来,果然最有可能的答案是……」



已有推论的马修快步通过走廊,直接走上楼梯前往甲板。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下,遭遇先前败北而被迫重新检讨战略的海军第一舰队所有船舰正在大海的正中央下锚停泊中。



由于缩帆作业也已经完成,只能看到少数几个船员还在船上工作。虽然右舷和正在修理的「暴龙号」相接──但是现在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应该不被允许回到那艘船上。因此马修把「暴龙号」赶出意识,让视线在旗舰的甲板上四处移动。他一一检查那些似乎能躲起来避开他人眼光的地点,之后……



「……啧!那家伙居然在那里……」



幸好有月光。在耸立的主桅的中段位置──超过海拔二十公尺的高处设置了一个监视台。马修的双眼勉强捕捉到躲在那边缩成一团的某人身影。



波尔蜜纽耶海尉察觉到有人爬著绳梯,边发出嘎吱声边逐渐靠近,不由得缩紧身子。



她保持抱膝姿势,战战兢兢地只把脑袋往后一转,这时爬上来的那个人刚好抓住了监视台的底部。在海尉屏息旁观下,认识的那个微胖少年突然探出头。



「……嗨。」



「…………」



「看起来还有让我可以待在里面的空间,所以,那个……打扰一下了。」



努力在不要往下看的情况下爬进监视台后,马修背靠著船桅,在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旁边坐下。下一瞬间夜里的漆黑大海就占满了整个视野,让少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怖,只能看著那光景吞了口唾沫。



「你真行,待在这补地方居然还可以感到消沉……我已经因为吓得提心出胆而顾不到其他了。」



「……你……你来做什么……」



「呃,这个……是什么呢?我是来做什么的啊?」



马修露出连自己都感到不解的表情,稍微侧了侧脑袋。波尔蜜纽耶海尉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像是想要逃离他。



「快……快走啦……!放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得待久一点才能做好下去的心理准备……是说……喂,我怎么觉得你讲话的方式和之前不一样?或者该说是个性不同?」



觉得诧异的马修仔细打量著对手。看著她简直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兔子,紧紧缩著身体的这副模样,少年突然想通了真相。



插图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在家才敢嚣张的那种人吧?而且还相当极端。」



「…………呜!」



「我之前一直以为,一开始在尤尔古斯上将面前见面时你是在装乖,等和我们一起搭上暴龙号之后才现出本性……不过看到现在的你,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真要说,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意思是你只有在自己的船上才能成为耍著弯刀的女海盗啰?」



「别……别讲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我随时都是同样的我!」



「就说你只是不打自招所以还是别说了吧……我反而要拜托你保持现在这样。比起被骂成胖子或肥猪,这样可轻松多了。」



马修边叹气边这样说完,被沉重羞愧感压垮的海尉就又把脸埋进膝盖之间。海拔二十公尺的监视台笼罩著一片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困扰到极点的马修稍微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把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说出口。



「我说……如果是我的误会那很抱歉,不过关于你右脸上的伤痕……」



犹豫了一会,马修才继续说道:



「……是你自己弄伤的吧?」



波尔蜜纽耶海尉缩起来的肩膀猛地跳了一下,她边发抖边抬起头。



「……为……为什么……?」



「呃,你别紧张,我不是在瞧不起你。我也有同样的伤。」



马修说完,用手指摸了摸自己右脸颊的下部。虽然在月光下很难看清,但那里有一条以前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细长伤痕。虽然和海尉的伤痕相比显得又小又不显眼,但即使如此,两人的伤痕依然都和「出处」相同。



「崇拜喀尔谢夫船长是每个喜欢船的人都会经历的过程,更何况对你来说他还是自己直系的祖先……不过,真佩服你敢弄出这么大的伤口。我才切不到三公分就掉下眼泪,而且之后还被我妈发现,遭到一阵痛骂。」



马修说著说著,自己的脸颊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开始发热。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注意到……旁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正凝视著自己,专心聆听发言。



「……喀尔谢夫‧尤尔古斯。他是在乱世时代以海洋为据点建立起一大军阀势力的豪杰,也是最早发明帆船逆风航行技术的伟大船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总是为了寻求未知土地而航向大海的冒险家。」



马修闭上眼睛,在眼皮内侧描绘出那些促使年幼的自己对大海产生憧憬的冒险故事。一开始的契机,是母亲汉娜‧泰德基利奇讲的床边故事。喀尔谢夫船长的轶闻有著丰富的变化,混杂著史实和夸大的荒诞无稽冒险故事总是让小时候的马修听得忘记睡意。



「虽然以『冒险故事的英雄』这身分广为人知,但除此之外,他作为军人的功绩也很显著。首先他创立了在后来演变成卡托瓦纳海军的集团,还有把军舰人员按体系改组这点也很革新。掌帆长、领航长、海兵队长……现在理所当然被采用的这些职务在喀尔谢夫船长出现的其实并不存在。因为本人有著豪爽又粗犷的个性,所以也是被称为卡托瓦纳海盗军这恶名之根源的人物……不过和这种风评相反,关于在没有秩序的海盗集团移转成有规律的海军时所需要的基础,毫无疑问正是由这个人建立。」



这带著热情的语调,是人类在谈论真正喜欢的领域时才会发出的声音。波尔蜜纽耶海尉正听得出神,微胖的少年却叹了口气。



「关于这样的喀尔谢夫船长所拥有的技术和精神,正是由你出身的尤尔古斯家直接继承吧。毕竟尤尔古斯家也被列入『忠义御三家』之一,在历史上的定位甚至可以和伊格塞姆与雷米翁相匹敌……我想必须扛著这种家世的压力,大概只有本人才能体会。」



「…………」



「可是啊,波尔蜜纽耶海尉。在搭乘『暴龙号』的期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视为尤尔古斯家的成员。而是单纯地把你当成友军,当成对等的同伴。真希望你那时能明白这一点。」



马修边搔著头边说,波尔蜜纽耶海尉用手背擦了擦哭到肿起来的眼睛。



「我说你啊,别再老是把自己的视线放往高处,试著稍微回头看看真实的自己如何?停止想靠著那种霸凌行为让自己立于优势的做法……虽然指挥官当然会想让部下觉得自己看起来很伟大,但要是这种假象连自己都骗倒了,可成了本末倒置。」



「……呜……!」



「只要战况一恶化,随便糊糊的纸老虎就会头一个被吹烂,我在北域时也尝了不少苦头……我不会叫你别虚张声势,因为这反而是绝对必要的事情。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战场上,就连纸老虎都必须是一级品,否则根本不值一谈。」



当马修正因为自己讲的发言而露出苦笑,这时旁边突然传出带著哭腔的说话声。



「……典席西、马库尼、亚乌萨、庸德鲁凯……」



「?」



「他们是『暴龙号』的船员。可是,已经不在了。因为我是纸老虎,所以大家都死了。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听说他们四人都被炮击打成四散的碎片……!而且还掉进海里,连……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嗯……」



马修侧眼看向啜泣个不停的海尉,吐出长长的叹息……这是他也已经感受过的心痛,许多脸孔在眼前闪过。在北域方面战役的尾声,抵抗阿尔德拉神军的撤退战中失去了许多生命。那些都是他亲手培育出来的……第一次获得的部下们。



「…………这种事情真的很痛苦呢……」



「……别讲得那么轻松……!别讲得好像你也很懂……!」



「不,我懂……我真的懂。」



马修深深感受著相同的痛苦,不断点头……在满天的星空下,波尔蜜纽耶海尉的呜咽声一直持续,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然而,无论要花多少时间等待他都不在乎。微胖的少年像是理所当然地决定自己会继续待在这里,直到她停止哭泣。







从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的船舰航行于其上的帝国东侧边缘领海再往东。在由齐欧卡支配的海域中,有数艘帆船往来于正逐渐迎向黎明的大海。



「不准休息!听好了!还有一百次!」



「「「「「「「Sir, yes, sir!」」」」」」」



其中一艘船的前方甲板上,可以看到海兵们从一大早就单手举著弯刀重复进行挥刀训练。他们的武器和卡托瓦纳海军没有太大的差别,在不安定的船上,比起上了刺刀的十字弓或风枪,长度较短便于挥动的弯刀更受到重用。



「你们那种腿软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是在厨房切菜吗!再追加一百次!」



「「「「「「「Sir, yes, sir!」」」」」」」



看起来似乎是海兵队长的魁梧男子命令满身大汗的部下继续运动。由于海兵们在发生战斗前都没什么机会表现,而漫长的待机时间会让身体变迟钝,因此这和「暴龙号」上发生的情况不同,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虐待。然而──先不论这点,下令的男子身上有两处显得特别异样的地方。



第一点是握在他手中的大型长武器。那东西可以形容为附有倒钩的战斧,除了这名男子,没有其他人拿著那么夸张的武器。而第二点──就是男子的脸部右侧。有一道直达耳下,还可以从变成紫色的脸颊肉之间看到凌乱牙齿的伤口。



咚!战斧的斧柄前端重重敲击甲板地面。看到士兵们被这声音吓得缩了一下,男子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这样不行……看起来你们都是些懦夫。」



男子慢慢地从一个个脸色铁青紧闭著嘴的部下之间走过,瞪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就这样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后,才在一名士兵前停下脚步。



「克蓝加,尤其是你。刚才的挥刀动作是怎样?你以为是在玩吗?」



「不……不是,我并没有……」



「我说过了吧,不准收起杀机。随时都要抱著准备杀死眼前敌人的想法来挥刀……明明我耳提面命过那么多次,但看起来你似乎在最近这段悠闲的旅途中把这事给全忘了。」



男子以似乎很不耐的态度搔了搔后脑,接著撇了撇自己裂开的嘴。



「算了,你放心吧。我马上会让你回想起来。」



「……咦──!」



下一瞬间,男子的右手轻松挥动战斧。还以为自己脑袋会被砍掉的海兵用弯刀当盾缩起身体,然而和他的预料相反,挥过来的凶器在即将砍到前停了下来。



「呼──」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才刚看到和斧面处于相反位置的倒钩勾住了士兵的军服领子,接下来扛著战斧的人就靠著自己的强壮手臂,让挂在战斧上的一整个人悬空。



「哇……哇啊啊……!」「别乱动。」



男子单手握住勾著部下的武器,走向甲板的边缘。在许多海兵们屏息旁观的状况下,他到达舷门后,就把还挂著士兵的长柄战斧当成钓竿,直接伸向海面。



「噫……!队……队长!请饶了我!葛雷奇队长……!」



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在自己的正下方,吓破胆的士兵发出惨叫……虽然今天没有下雨,但风却很强,造成浪也很大。正因为是海兵,所以他很清楚掉进这样的大海里会有多危险。



「鱼饵不准讲话,会把鱼吓走。只要钓到一只大鱼我就放你走。」



被唤作葛雷奇的男子一脸平静地回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用人类当饵能钓到的鱼只有鲨鱼之类,而且万一被那种玩意咬中,士兵真的会有生命危险……话虽如此,看来实际上他似乎不需要等待那样的恶运。因为勾在倒钩上的军服上衣发出纤维断裂的声音,成了落水的倒数读秒。



士兵产生绝望的心情,而葛雷奇则是边挖鼻孔边让战斧上下移动。这时在两人的眼前──突然有一只鸟飞过。从高空迅速俯冲而下的那只鸟在接触水面的同时,也对事先盯上的水面下鱼影伸出钩爪;当它再度飞上天空时,已经抓住一条约莫有五十公分的鱼。



成功逮住猎物的这只鸟似乎很得意地绕了一圈,接著才通过海兵们的头顶,在甲板前方降落。不过降落地点并不是甲板上,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的某个人肩膀。



「做得很好,米札伊。」



俐落抓住从空中抛过来的鱼,并开口称赞肩上爱鸟的这个人,乍看之下有著奇妙的打扮。就算穿在那凹凸有致身材上的齐欧卡海军军服还可以不算,但戴在头上那顶有著圆型宽帽缘的三角帽,还有像是用羽毛编织而成的白色外套,在船上都发出一种可称为异样的异国情调。而那对深琥珀色的眼眸,更增添了宛如年老猫头鹰那般充满智慧的印象。



停在那人肩膀上的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被主人唤作米札伊的那只鸟是拥有白色身体和黑色羽翼的猛禽──鹗。由于捕鱼本领高强,也被称为鱼鹰。全长接近七十公分的这只鹗即使在同类中也算是相当大型吧。



「这个如何呢?葛雷奇。」



一只手拿著爱鸟猎物的她走向海兵队长身边。虽然体型以女性来说算是相当高,但一和人高马大的葛雷奇站在一起,两人的身高差距几乎快成了父女档。



「非常感谢,少将大人。」



听到女子问话的葛雷奇立刻收回战斧,把被悬在半空中的部下放到甲板上。接著先挺直上半身敬了一礼,才伸出粗犷的双手恭敬接下那只鱼。



「──鯕鳅吗?居然可以一爪抓起体型这么大的鱼,米札伊还还是跟平常一样是优秀的搭档呢。



「嗯,是吧?希望之后也可以分一片给这孩子。」



「我会让人把最大的一片送过去──知道吧,克蓝加?」



葛雷奇用自己那张裂开的嘴,对还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喘气喘个不停的部下笑了一笑。克蓝加慌忙起身接过鱼,为了把这鱼送往厨房而冲向甲板前方的楼梯。女性目送著他的背影离开,低声说了一句。



「──真抱歉,似乎害你们必须长时间忍耐无聊。」



「这也没办法,要是被命令等待,就算是一百年也得等,这就是我等的任务。」



「我也没预料到会等这么久……或者该说,我没想到居然事到如今还要等待敌人。因为我一直坚信,下次我们收到的命令会是能让帝国明白死期已到的总攻击。」



「如果有按照我方的预测打下北域,那么迟早会演变成那样吧──对那毛头小子有点期待过度了吗?」



葛雷奇一边回想以前遇过的白发将领,同时嘴上抱怨。女子缓缓摇头。



「约翰有在努力。一方面煽动席纳克族诱导对方发动内乱,同时说服阿尔德拉本部国,趁著北域镇台筋疲力竭的时机派出大军──他一个人建立了如此庞大的计画,而且还成功实行。在齐欧卡,究竟有多少将领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呢?」



「的确。不过,在最后关键一击时却搞砸了也是事实。就是因为那样,我等才会像目前这样陷入无聊。」



「虽然我懂你的意思,但你对约翰太严苛了,葛雷奇。你还记恨著那道伤的事?」



听到女子的问题,葛雷奇用手指摸过有一大条裂痕的右颊。



「这个嘛……那个毛头小子也就算了,但是对让这张脸更有男子气概的混帐,我打算总有一天绝对会好好回礼。」



「直接和你动手的人是哈朗上尉吧?不过,要是约翰当时没有介入,我想你一定会战死或是被枪毙……」



「是啦,当然那是我受了恩情,不过名誉的问题总该另当别论。」



「嗯~或许是因为我是女性吧?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你的主张……」



女子边叹气边摇了摇头,这时,停在她肩上的爱鸟突然叫了一声。察觉出它的意思,女子的视线转向上风处。



「──风似乎会变强,先让船员准备缩帆作业应该比较保险。」



「毕竟米札伊的预报不会错。好啦,要是变强的风也能把战斗一起送来就好了。」



「侵入帝国领海的僚舰很快就会带著答案回来……不过葛雷奇,现在的任务是要保护此海域,所以保持这状态不要发生战斗才是最好的情况喔?」



「嗯,我明白。但是不管是少将大人还是我,年纪都没有老到愿意乖乖接受无聊吧?」



「我并没有那样想。如果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和平代表永远的无聊,那么我打算郑重地接受那结果。」



「既然如此,那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要是没痛快大闹一场不就亏了吗?」



葛雷奇半开玩笑地这样说完,就敬了一礼转身离开。以视线目送他远去的女子露出似乎带著无畏的微笑,接著看向水平线的另一端。



「……嗯,他的意见也有道理。我和约翰虽然比任何人都深刻体认到所谓战争总是一场空──但正因为如此,如果是为了让终局早日到来的战斗,或许该主动去引来吧。」



肩上的米札伊回应般地叫了一声,高涨的战意让她的嘴角往上拉起。



「欢迎你们随时放马过来,帝国军。当这份无聊被打破之时,我将会化为老鹰化为海雕,为了终结你们的性命而飞翔。」



必胜的宣言传向大海……齐欧卡海军少将,第四舰队司令官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过去东方的小国「拉欧」曾和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的故国帕犹希耶以两败俱伤的形式一起灭亡──而她就是以生存于该地的「鹰匠之民」为祖,齐欧卡海军唯一的女性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