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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g1000 没能除尽的男子(1 / 2)



√1 社会课的作业



那天,我和大山梓同两名初中女生一起,在某个地铁车站内的餐厅里,正吃着简单的午餐。距离审判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决定先吃点东西垫补一下。



两名初中生中,一个是浜村渚,于是自然地,我们的面前展开着数学。



今天,樱桃笔记本上画着许多光滑的曲线,以及包含有根号的复杂公式。



“算了好几遍了,总是这样……”



浜村渚完成计算后,把粉红色的自动铅笔放在一旁,然后发出大大的叹息声。



“不要那么消沉啦,渚”



旁边的女孩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孩与浜村一样穿着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的西装校服,是个假小子,浑身透出一股健康的美。她名为长谷川千夏,是浜村渚的同学。



“下次努力就行了”



长谷川开心地喝着奶油浓汤,一旁的浜村渚则是泄气地缩起了背。



在伊豆得到大小姐的茶道招待后,浜村渚回到家便被牢牢看管,结果却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复习,直到考试前一天还在看“戴德金先生”的书(我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某位著名的数学家。大山梓则是发表了“差点听成大头鲸”等不明所以的评论)。于是,考试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译注:尤利乌斯·威廉·理查德·戴德金(Julius Wilhelm Richard Dedekind, 1831-1916),德国数学家,抽象代数奠基人之一。)



“那是在算什么?”



大山凑过去看樱桃笔记本,一如既往地发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疑问。



“是班级的标准差和我的偏差值”



浜村渚闷闷不乐地睁开犯困的眼睛,看向大山回答。



“偏差值?那是怎么算的?”



“求出平均值,然后求出方差和标准差,然后转换到期望为50、标准差为10的正态分布上”



虽然声音中没了平时的霸气,然而她依然使用专门的数学用语讲解。不过,自己算自己的偏差值然后打蔫儿的初中生,全世界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呐,渚,算偏差值干什么啊?直接算平均数不就好了”



“只看平均数的话,就不知道方差……就是所有学生成绩分散的程度了,也就不知道自己在所有考生中大概排到什么位置了”



“唔……还是听不太懂。那,你的偏差值大概有多少啊?”



大山再次试图窥探笔记本,然而浜村“啪”地把它合上了。



“不,我不想让人看到”



见此,长谷川千夏笑了。



“渚,我社会也才考了70分啊,没关系,不用害羞的”



“小千你怕什么啊,美术史学得那么好”



浜村恨恨地说完,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我可是没有一科学得好啊……”



看着那娇小的身躯,我的心中泛起一丝怜惜。——因为,数学已经从义务教育中彻底消失了。



Σ



初中的教育体制被彻底革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数学被彻底抹除,然而社会学科的改革却鲜有人知道。



“通过具体学习国家及地方自治体负责的工作,培养作为社会一员的自觉”——这便是公民的指导目标。为此,学生们不得不学习许多关于地方自治和司法的内容,而这对于浜村渚而言无异于地狱。



“武藤先生,请帮帮我”



这是本周以来她第一次哭着给对策本部打来电话。据她描述,她在与定期测验一同提交的关于公民的报告中犯了个错误。



“审判的时候,不是有陪审团制度吗”



“嗯”



“在美国,陪审团负责裁定被告是否有罪,但在日本,他们还要决定量刑的程度”



“我知道”



从浜村渚的嘴里说出有关司法的内容,总觉得怪怪的。



“三名法官和随机挑选的六名陪审员,总共是九个人一起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筒中突然传出疑问,然而我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哪里奇怪了?”



“因为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人数是奇数,这我能明白,因为不论怎么分组总会有一边的人数更多。但这只适用于判断有罪或无罪的情况”



“嗯?”



“在日本,陪审团还要确定量刑,那么总共可能会有3种意见不是吗”



浜村渚静静地说明。电话的另一头,她一定拿出了那个樱桃笔记本。



“那样的话,9这个数字就很不好”



“为什么?”



“因为它能被3整除。如果形成了3个三人组,各自坚持己见的话,就很难达成一致了”



“…………”



“所以我就在报告里写了,应该再增加两名陪审员,组成11人的陪审团进行裁决。11是很好的质数,无法被从2到10的任何一个数整除,所以一定会出现一个多数的方案”



我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可是……



“结果,我却被老师骂了”



我就知道。



“然后,作为惩罚,老师要我实际参观一下司法现场,然后写一份报告。那个老师真是烦死了”



“实际的司法现场?”



“就是法庭。听说法庭里面有旁听席,即使是初中生也可以进去参观,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在东京的法庭也无所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呢?”



闻此,我的脑中想起了一个事件。



实际上,数天后即将举行某个案件的首次公开审理。那是关于我的同事濑岛直树逮捕的“黑色三角尺”恐怖分子的案件。不仅如此,负责起诉该恐怖分子的检察官,还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



正当我感慨世事难料时,又碰上了浜村渚的哭诉。



“啊,我还会带着一个朋友去,她也要写报告”



“朋友?”



“小千,长谷川千夏”



我曾经听过那个名字——正是将那只粉红色的自动铅笔送给浜村渚的人。



Σ



“武藤先生,您知道长谷川等伯吗?”



长谷川千夏盯着我的脸问道。



“不……”



“他是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狩野永德的对手,也是‘长谷川流’的创始人”



我暧昧地点点头。浜村渚看到自己点的蛤蜊杂烩汤上来之后,便一扫方才的阴郁,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长谷川流’听起来是不是很帅?像我的流派一样”



说着,长谷川千夏咯咯地笑了起来。



“武藤先生,小千她记忆美术史的方法可有意思了”



浜村渚撕着面包,笑着说道。她已经完全复原了。



“小千,你再说一遍你记住‘巴比松七星’的方法”



“克罗地亚吃卢梭,杜杜米勒爱裸泳”(译注:原文「〝Dearすみれ〟でプレゼント、トロのコロッケ飞び出て跃るぞー」)



在浜村渚的催促下,长谷川得意洋洋地念出一串令人费解的咒语。



“什么啊,那是?”



“十九世纪法国巴比松派的七名代表性画家,迪亚兹、米勒、杜普雷、特罗雍、克罗、杜比尼、西奥多·卢梭,用这两句话就能记住了。是我想出来的。‘克罗地亚吃卢梭’就是克罗、迪亚兹和卢梭,‘杜杜’是杜普雷和杜比尼,‘爱裸泳’就是特罗雍。怎么样,厉害吧?”



原来如此,和以前背诵历史时使用的谐音记忆法一样。如今,美术史被列入义务教育和考试科目中,初中生只好绞尽脑汁想出这类方法来记忆。真是了不起。



“这七个人都要记住吗?”



大山梓则从另一个角度感叹他们的不易。



“是的。因为教科书上写了,所以考试的时候也会出”



“七个人好多啊”



浜村渚向我发出寻求支持的目光。她不擅长历史,也不擅长编造口诀记忆。



“不是挺好的吗,七个人。七可是幸运数字(lucky seven)啊”



听到长谷川这么说的瞬间,浜村渚的表情变了。双眼皮下惺忪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小千,为什么说七是幸运数字呢?”



“咦?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在古巴比伦啊……”



哦,对了。她并非所有历史都不擅长。我感觉自己的眉头很自然地皱到一起。



“七可是被认为‘不吉祥的数字’哦”



数学史——那是浜村渚唯一擅长的历史话题。



在古巴比伦,7代表的不是幸运,而是灾厄。但浜村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只是自顾自地喝起了杂烩汤。



而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竟然会与本次审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4 审判



东京地方法院,刑事案件审判,编号823543。



被告人是奥井论,28岁,直到不久前仍是“黑色三角尺”的成员。



他曾是都内工业大学研究生院机械设计专业的博士研究生,但因赞同黑色三角尺的教育理念,而与同研究室的另外5名学生一起加入了组织。六人被分配到距离山梨县很近的七王子山深处的一个武器工厂,负责设计和组装改造的手枪。他们活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组织做出贡献。一开始,众人坚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造美丽的数学王国”。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他们也没能获知一个明确的目标,再加上各种挫折接踵而至,众人的热情逐渐被消磨。“美丽的数学王国”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他们心中开始产生疑问和动摇,最终决定逃离组织。



决定逃走的那一天恰逢暴雨,若从普通的山路出逃很容易被发现,六人只好费力穿过茂密的树丛。出逃前,他们只从食品库中偷出了少量巧克力。五个小时后,众人来到山中的小屋时,已是精疲力尽。但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他们的行踪到底还是暴露了。



山中小屋的门突然被打开,武器工厂制造工程部的主任“第49号”出现在六人面前。他是毕达哥拉斯博士忠实的信徒。



陷入惊慌的六人四散逃离,然而对方的枪法极好,除了奥井以外的五人相继倒在“第49号”的枪口下。奥井独自成功逃离,在大雨中奔逃,幸运地来到了普通山路,得以寻觅一幢民家。



因为与“黑色三角尺”相关,居民立刻联系了对策本部。接到报警后,濑岛直树赶赴现场。警方很快搜查了案发现场的山中小屋,发现了五具被枪杀的尸体,证实了奥井的证词。不久后,他们曾经工作的工厂也被发现,遗憾的是其他恐怖分子早已逃离。



若以上奥井提供的证词可信,他被起诉的理由便只有“协助恐怖活动”一项,然而这次审判的焦点却在另一个问题上。



警方和检方怀疑,奥井犯下了“杀人罪”。……即,所谓“第49号”出现并射杀了五人是奥井的杜撰,真正杀死他们的正是奥井本人。



Σ



被告奥井论脸色惨白,胡子拉碴,自从开庭以来一直双眼紧闭,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在他的面前,庭审继续进行。



“在山中小屋进行搜查后,你将被告作为杀人事件的嫌犯逮捕了”



我的大学同学宫下耕也正在询问证人。证人就是逮捕了奥井的濑岛直树。



“能说明一下其中的原因吗?”



濑岛紧紧盯着宫下的脸,后者则是一副与检察官相去甚远的羸弱形象。他在学生时期便有着过人的正义感,性格却是老实温厚。



“首先,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作为凶器的手枪”



濑岛回答,同时设置在庭内左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了证物手枪的照片。手枪是左轮式,弹容量6发,上面画有黑色三角尺的标记。



“喔,还会出现这种照片啊”



长谷川千夏一边嘟囔着一边记笔记,一旁的浜村渚则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决意将社会课的笔记全权交给朋友负责。



“如果那个‘第49号’真的射杀了五人,凶手携带手枪离去才更符合常理。而相反,手枪被留在了现场,我们认为这是被告为了避免从自己身上搜出凶器,而故意留在现场的原因”



“原来如此”



“而且,我们从被告的身上检测出了硝烟反应”



射击时,子弹的火药向后喷溅到持枪人身上形成残留,这些痕迹可通过硝烟反应被检测出来。



“只要出现这个反应,就表示一定开过枪,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



濑岛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一脸得意,显然是十分期待着站到证人席的这一刻。



“被告恐怕认为大雨能够冲洗掉衣服上的硝烟,但很遗憾,那个痕迹仅凭雨水是无法抹消的”



“证人请只回答必要的内容”



听到法官的警告,濑岛有些不满地闭上了嘴。



面对濑岛的证词,被告奥井论依旧闭着双眼,胡子拉碴的惨白脸庞上比起疲劳,更多的是无所畏惧的自信。



“检方还要继续向证人提问吗?”



“呃……关于犯罪的动机,我们有其他证人,暂时没有更多问题了”



“那么,被告方律师,请开始提问”



“明白”



宫下回到原告席后,从被告人身后走出身穿深灰色西服套装、头发花白的律师。与看上去胆小的宫下相比,饱经风霜却健硕的面孔中透着强烈的自信。



被告否认检方的一切指控,一直主张杀死另五人的是名为“第49号”的男子。这个律师一定会想办法颠覆濑岛的证词。



“证人”



片刻的安静后,律师和颜悦色地开口了。



“您所属于黑色三角尺对策本部,对吗?”



“没错”



濑岛不明就里地回答。



“到目前为止,您应该已数次目睹这个组织留下的犯罪现场。而他们一定会在现场留下一个东西的”



“一个东西?”



我回想迄今为止的事件,很快便明白了律师所说的“一个东西”是什么了。



“是指黑色三角尺的标志吗?”



濑岛话音刚落,屏幕上便迫不及待一般出现了这个恐怖组织的标志性记号——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三角尺。



“这次的事件,如果现场没有手枪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濑岛皱起眉头,但很快脸色大变。



“啊……”



“没错,那样的话,就违背了该组织一贯的作风。现场发现的手枪,会不会是旨在宣示该组织的犯罪,或者说清除叛徒的一种警告呢?”



“…………”



“第二点,是关于硝烟反应”



不愧是律师,居然让那个自诩为精英的濑岛直树无言以对,并掌控了对话的局面。我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初中生,只见两人正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律师与濑岛的对决。



“您或许是忘记了,被告可是在工厂一直从事手枪的研发,那么手枪的试射也自然是工作的一个重要环节”



面对波澜不惊的律师,濑岛只有沉默。



“他身上的硝烟,会不会是在逃走之前就粘在衣服上的呢?”



“可是……”



“那个痕迹仅凭雨水是无法抹消的——方才这样说的,不就是您吗?”



“唔……”



濑岛无言以对。看向原告席,只见宫下正皱着眉头翻看起诉文件,显得很靠不住。坐在一起的三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们似乎正逐渐倾向于采信被告方的说法。



Σ



“妈的,那个律师真让人火大”



濑岛一屁股坐到旁听席上咒骂着。



“别让人家听到了”



“哼,听到才好呢”



旁听席到被告方的距离只有数米。法庭出乎意料地相当狭窄。



濑岛一脸不爽地闭上眼睛低头陷入沉默。那么不爽的话就先出去待一会儿好不好。



“那、那么,为了确认被告行凶的动机,我请求传唤另一名证人”



宫下擦着额头冒出的汗,向法官询问。他真的扛得住吗?



侧门打开,出现了穿着毛衣的男子,看上去约五十岁,两眼眯成一条缝。



男子站到了证人席上。他自称相泽,是某机械工厂的设计主任。奥井和被杀死的五人仍从属研究生院时,曾去他的工厂参加实习。



“听说,当你负责指导他们进行实际操作时,发生了某个事故”



听到宫下的这个问题,被告人奥井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了。我得以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



“是的”



“能详细叙述一下那个事故吗?”



证人相泽咽下口水之后,缓缓开始了讲述。



“那是指导实际操作开始后过了几天的时候,那天我们练习使用冲压机挤压铁板成形”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型机械的图片。长谷川千夏向前探出身子,显得十分入迷。



“被告人的左臂伸入机械内部时,学生们的操作出现失误,结果被告的手臂被机器夹住了”



旁听席中发出一阵骚动。被告人奥井再次紧闭双眼,大概是不愿回想发生在自己手臂上的惨剧。无论如何,他的态度都令人不舒服。



“我们立刻将他送到医院,但他的左臂还是留下了残疾”



屏幕上出现了被告人奥井的照片。照片中,他的左臂举至肩高。脸上虽没有表情,但这反而衬出手臂上令人心痛的伤痕。



“自那以后,被告的手臂就只能举到那么高了”



说完,宫下转向了法官。他的主张很明确:这便是奥井对五名死者抱有恨意的原因。



“我的询问到此为止”



宫下回到了原告席上,看上去恢复了一丝沉着。



长谷川和大山,以及刚才还在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的濑岛,都认真地注视着庭上发生的一切。惟有浜村渚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大概是对审判没有多少兴趣吧。



“那么被告律师,请提问”



律师缓缓起身。他的脸上和方才面对濑岛时一样,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证人相泽先生,请看屏幕”



他伸手指向屏幕上出现的这次案件中五名被害者的照片。



“刚才您在证词中提到让被告的手臂负伤的五人,就是这五个人吗?”



“是的”



相泽瞟了一眼屏幕,回答。



“嗯……”



律师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庭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我不是专业人士,对机器并不熟悉。我想问,那个机器必须要五个人同时操作才能使用吗?”



“哎?”



相泽不解地看着律师,细小的眼睛眨了数下。



“不、不是,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使用”



“那么,当被告的手臂夹在机器里面的时候,操作机器的只有一个人是吗?”



“这个么,应该没错”



“剩下的四个人呢?”



“就在旁边看着”



听到这个证词,律师满意地笑了起来,眼角堆出细微的皱纹。



“那么证人,您刚才的证词就需要修正了。不是‘五个学生在操作时出现了失误’,而是‘五人中的一人在操作时出现了失误’”



“………………”



“剩下的四个人与此事毫无干系。不是吗?”



“呃……”



“这可是关系到一个人有没有杀人的法律责任!”



前一刻还温文尔雅的口气,下一瞬便陡然变得锋利。相泽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瞟了一眼原告席上的宫下,然后低下了目光。



“……是的,您说得对”



律师扬起嘴角,似是要缓和方才紧张的气氛,然后转向法官。



“被告究竟是否有杀害所有五个人的动机,就请陪审团的各位判断了。我的提问完了”



大山长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那个律师所说,奥井究竟有没有杀害剩下四个人的动机还不清楚。



“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长谷川千夏悄声对浜村说。她手中的笔记上,从“会场内有屏幕”往下是一片空白,看来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审判的氛围里了。



“小千,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



浜村看着长谷川说道。看来她也看得相当入迷啊,我想到。



“最右边那个陪审员,长得像不像岛野?”



我猜错了。果然她除了数学以外毫无关心。



“哎~?不过他戴的眼镜像赤冢啊。嘴像富田。应该说是把岛野和赤冢和富田三个人加起来除以三的感觉吧”



“那三个人差得太多了,还是把他们减去平均值后的平方和除以三再开根号吧”



“好啦,渚,你就别再纠结标准差了”



两名麻砂第二中学的学生一边讨论着数学一边咯咯地笑。长谷川真是浜村渚的好朋友,而我很快便对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9 第七个足迹



“4,3,2”



长谷川千夏念出倒计时,盯着我的脸,露出顽皮的笑容,然后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下面,像极了一个男生。



“……1”



“轰—”



她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我又输了,可恶。



休庭时间为三十分钟,我们坐在法院走廊里的长椅上。



“有什么获胜的窍门吗?”



大山向浜村问道,然而后者只是露出暧昧的笑容摇了摇头。她手里是一袋零食。



我和长谷川玩的是名为“倒计时炸弹”的游戏,是浜村渚想出来的。据说在她们的麻砂第二中学里已悄然流行开来。



游戏规则如下:两人约定炸弹爆炸的时间,并轮流倒计时,每人最少计时一秒,最多可计时四秒,数到最后一秒的人判负。我和长谷川千夏连玩了三局,也连输了三局。



“我来试试”



濑岛把手中的咖啡喝完,将纸杯丢入垃圾箱后,便站到长谷川千夏的面前,冲她伸出食指。



“要玩多少秒呢?”



“23秒,你先开始”



长谷川露出爽朗的笑容,瞟了一眼浜村,然后开始了倒计时。



“23,22”



接下来轮到濑岛。



(濑岛)“21”



(长谷川)“20,19,18,17”



(濑岛)“16,15,14”



(长谷川)“13,12”



濑岛结束计时后,长谷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看来确实是有某种诀窍。



(濑岛)“11,10”



(长谷川)“9,8,7”



(濑岛)“6……啊!”



濑岛大叫,但已经晚了。



(长谷川)“5,4,3,2”



(濑岛)“……1”



“轰隆—!我赢啦!”



果不其然,濑岛也输给了这个假小子。



看到友人获胜,浜村渚露出满足的微笑,将零食满满地塞到嘴里,碎屑落了一地。



“呐,我说,果然是有什么诀窍的吧?”



听到我的疑问,她喝了一口瓶中的橙汁,然后轻咳两声。



“武藤先生,23和8实际上是相等的,您知道吗?而且98也是”



她在说什么?23和8和98是相等的?



“取模(modulo)时相等”



出现了陌生的单词。



“简单来说,就是‘除5同余’”



铜鱼?是某种鱼吗?不,既然是浜村渚说的话,那必定是数学用语了。何况这个游戏可是满含着数学的气息。



“下面继续进行庭审”



法庭的门被打开,一位女职员提示我们。结果,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又花在数学上了。



Σ



被告方的辩护律师首先提交的证物,是被杀害的五人之一、名为宇野的男子持有的日记本。此人行事似乎相当严谨,日记中记录了包括奥井在内的六人加入黑色三角尺之后至今的所有经历。



其中有“我们六人对数学的信念坚定不移,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我们的决心”这样的记述。据此,辩护律师认为奥井对被害的五人没有杀意。对此,宫下未能作出任何反驳。



“那么接下来,我请求传唤一名证人”



律师的声音极为安稳。



被告方终于要传唤证人了。到目前为止,他始终牢牢掌控着审理的节奏,又会准备怎样的证人呢?而检察官宫下又会如何应对?



喀嚓——在紧张的气氛中,旁门打开,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



“啊”



看到证人的面孔,……浜村渚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男子听到声音后,便转向了我们。他有着一头明亮的茶色头发。



“哎?”



然后发出了惊愕的叫声。



……因为着装与平素实在是相去甚远,我一时没认出是谁。



“哈哈!你那样子是搞什么啊?”



大山梓全然不顾周围的气氛,放声大笑。



“跟你一点也不搭好吧!”



“我可是证人啊,证人。你们是来社会课实习的吗?”



“呃,算是吧……”



浜村渚露出稍感困惑的笑容,点了点头。长谷川戳了戳她的肩膀。



“呐,那个人是谁啊?”



“是鉴识课的尾财先生”



警视厅鉴识课23班,在鉴识课中是出了名的另类集团,曾数次协助处理对策本部遇到的案件。而该班的班长,便是眼前这个茶色头发的鉴识员尾财拓弥。



“太好了!”



尾财双手握拳高举向天空,大概是抻了个懒腰,然后松开了紧紧绑在脖子上的蓝色条纹领带。



“讲真,一说是审判,就给我紧张得不行,不过得回有认识的人在场,真松了口气”



法官提醒。



“证人,请立刻站到证人席上。旁听席上请保持安静”



“早知道我也把大伙儿叫来了”



他指的是23班的其他成员吧。如果他们真来了,旁听席可就变成暴走族的聚会了。



随着尾财的登场,法庭内的气氛焕然一新,有的陪审员拼命忍着笑,宫下检察官则是愣愣地半张着嘴不知所措。



可是,叫来这么吊儿郎当的证人,辩护律师到底要证明什么?话说回来,证人可是所属警视厅鉴识课的,为什么会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出现?



“请问证人,你是隶属于警视厅鉴识课的,对吗?”



律师丝毫不介意场内的氛围,冷静地开始了提问。



“对,我是23班的”



“负责这次案件证物检查的是你们吗?”



“不,我听说是21班”



这下,我明白了。



21班人称“鉴识课精英组”,是十分优秀、工作认真的鉴识班,在警视厅内评价很高,曾数次得到表彰,与相貌恶劣、评价垫底的23班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对此耿耿于怀,视前者为竞争对手。



“今天,你不会偏袒同行,而是陈述事实为证,对吗?”



“当然”



尾财看着辩护律师,精神饱满地回答。大概是觉得这次可以让竞争对手出丑而格外卖命。



“那么,首先请看这个”



屏幕上出现的是用石膏采集的数个脚印。



“这是留在现场的足迹”



“没错,我们看过报告书和现场的照片了”



“请问总共是多少人的足迹呢?”



“七个人”



旁听席发出悉索的声音。陪审团中坐在最右边的两人悄声交谈。



“报告书中有没有写明这七个脚印究竟是谁的呢?”



“被害的五人加上被告一个人,不过还剩下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报告书上也没写清楚。21班的怎么写个报告书都这么水?”



“所属不明的脚印也是案发当天留下来的吗?”



“肯定的,因为那个痕迹显然是在泥泞的土里留下来的。21班的居然连这个都看漏了,真够可以的”



尾财三句话不离21班。辩护律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么,案发当日,山中小屋的确是有七个人,没错吧?”



“没错!”



尾财的声音高亢嘹亮。但这对于宫下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第七个人的存在,显然证实了被告所主张的“第49号”犯案一说。



“我的提问完了”



辩护律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悠然地回到了被告席。宫下扶了扶无框眼镜,满是歉意地躬身站起,手中抱着许多文件资料。



“那么,检方请开始提问”



“好的,呃……”



宫下眨了眨眼,似是在思索应该提出怎样的问题。



“如果说第七个足迹是犯人留下的,那么为什么这个足迹没有从山中小屋逃走……?”



“这个吧”



尾财立刻接过话头。



“那座山中小屋靠着一大片岩石地,一直延伸到大约五百米远处的水塘。岩石地上似乎并没有留下足迹……所以21班推测犯人有可能也是从这个地方逃走的,以避免留下足迹而暴露据点。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他们的意见”



尾财的回答清楚明确。我好像从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台词。



“这样啊……那么,关于第七个足迹……”



宫下继续提问,但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呢?比如说换一双鞋子重新走一遍,造成凭空多出一个人的假象之类的……”



原来如此。宫下提出,被告人奥井可能是准备了别的鞋子伪造足迹,以给人形成“第49号”存在的错觉。看上去不可靠,但果然还是很周密。



然而,尾财的回答冰冷无情。



“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



“首先要知道一点,从足迹的深浅可以推断一个人大致的体重。哦,能不能帮我把那个表放出来?”



听到尾财的指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表格,上面记载了根据七个足迹推断的每个人可能的身高和体重。



“多谢了。这张表是我们班的阿绫根据足迹的照片计算出来的。厉害吧?所以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23班,21班就可以歇歇了”



“证人请不要说无关的内容”



法官出言提醒。濑岛也好尾财也罢,我身边的人怎么尽是喜欢山自作主张的家伙啊。



“嘿嘿,不好意思。呃,各位请看,第七个足迹对应的人,体重大约在56千克,个头偏小。而被告人的体重可是有63千克。对吧”



尾财自来熟地向被告搭话,而奥井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了一只手示意。



“想要假装比自己重的人,只要背上一些负重就可以。但想要假装比自己轻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尾财挠了挠头后部。宫下细弱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怜了,泫然欲泣。



“这、这样啊……”



一阵沉默。



“检方的提问结束了吗?”



“哎?啊、那个……”



宫下慌忙回答,结果手中的资料哗啦啦地散落到地上。



“哎呀,您还好吧?”



尾财帮忙捡起纸张。旁听席发出一阵笑声,闹得我也跟着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