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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刻 怨恨盒[uramibako](2 / 2)


现人以冻结的意识,注视着弥漫在走廊之上的蒙蒙黑暗。越是往走廊那边,黑暗的浓度及压力便越高,光是盯着那边便感到肺部受到压迫。



——阿护在那边么?难道在流血么?



教室里传来的呻吟声,令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漆黑的寂静之中,凝视着黑暗的那头,不祥的预感纷纷在意识中浮现。



现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内心的水面卷起惊涛骇浪。



「…………」



随后,室内鞋鞋底的橡胶压在地面上,咿呀作响。现人朝走廊的那一头,迈出了脚步。



他不能忍受在这里干等下去,一心想要弄个究竟。



「啊……」



文音惊呼的声音,还有现人自己心中的恐惧,强行地推着现人的后背,沿着走廊朝前走去。



他的皮肤暴露在潜藏着气息的黑暗中,感受到空气中那出奇的冰冷。在这发冷黑暗中迈步前行,他感到肺里就像吸进了冷空气一般,浑身发紧。



当他快到包的跟前时,他低头看了一下子,随即从旁边走了过去,继续向走廊伸出前进。他循着地板上零星连续着的血滴,大步闯过一片片窗户中透进来的微光。



然后,他走到了走廊的顶头,朝楼梯的方向转去。



楼梯所在的空间凝集着犹如碳粉结晶后沉积下来浓重的黑暗,朝上下两个方向开着口。零星点点的血滴数量逐渐增加,朝上楼的方向延续。



「……」



经过一瞬间的迟疑,现人踏上了楼梯。



沉重感压迫着他的心脏,紧张感挤压着他的肺部,尽管没有进行什么运动,他却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边听着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一边默默地登上楼梯。



他到达了四楼,那里是这里的最高层。



楼下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光,越往上走就变得越微弱,四楼比前面几层都更加黑暗。而且,地上血迹的数量也在增加。在这上面,应该只有上了锁的上屋顶用的门,以及一个楼梯间而已。



「……」



现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向上看去。



在楼上,浓重的黑暗淤积着。



然后,从那散发着压迫感的高密度黑暗的深处……



…………



……滋噜。



从上方,那片将楼梯吞没的黑暗深处,传来微微的气息和喘息声,以及如同舔舐某种东西的湿润声音。



「………………」



在那头,明显有什么人。



现人用他承受着压迫感的肺拼命呼吸,继续往上走。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空气中突然掺进了野兽般的臭味。可是,他抱着不确认阿护的安危誓不罢休的决心,一边呼吸着这种微微发臭的空气,一边迈出沉重的脚步,继续往上走。



「……请等一等」



就在这一刻,只闻铜钱哗啷作响,文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抓住了现人的手。



现人没有回答,烦躁不堪地将他那充满紧张感的脸转了过去。



「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不过你注意别让他逃了」



文音这么说道,将手中的纸人用牙咬破,迅速地将里面的米粒笔直撒向最下面的一级台阶。



当她用米粒在下面的台阶拉完一条线后,她跟现人一样,摆着紧张的表情向楼上看去。



想必现人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从浓稠的黑暗之中,正在传来扭动身体一般的微微气息,还有喘息声。



以及——



……滋噜、



……滋噜、



断断续续的,湿润的微弱声响。



文音听着这个声音,以压低后的声音说道



「……上吧」



「…………嗯」



现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姑且应了一声,然后闯入那片势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与气息之中,又向上方踏出一步。



就在此时。



「……别过来!」



虽然十分浑浊,但那毫无疑问是阿护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阿护的声音尖锐地直扑现人他们的颜面。



「……日高?」



「别过来…………真木,你不能过来……」



阿护浑浊的声音,从黑暗那头断断续续传过来。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不禁让现人想到教室里脸被抓烂双臂骨折的大河原发出的凄惨呻吟。然后,混入了野兽臭味的空气之中,强烈的血腥味已经根本无法掩饰。



开始适应黑暗的视网膜上,形成了屋顶门前的楼梯间,以及站在那里的人的轮廓。



漆黑的人影正蹲在黑暗中,背对着楼下。



「日高……」



现人不禁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朝着那个人影喊去。但是,阿护从黑暗中做出的回应,却是抗拒与哀求掺杂而成的东西。



「别过来……求你了」



「诶……」



现人无所适从。



「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护在黑暗之中,用痛苦的语调,就像挤出来一般,坦白道



「我……果真是外法筋……」



「啥!?」



现人什么也没想好,先回答了阿护



「你、你说的那是什么?跟现在这情况没关系吧……不说那些了,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要不要上医院?」



现人一边说,一边朝黑暗那边伸出手。然后,他将脚迈上了上面一级台阶,正要向阿护蹲在黑暗中的身影靠近。



但是——



「我都叫你别过来了!」



阿护放声大叫,现人陡然止步。现人跟阿护打了十几年的交到,可阿护从未听过阿护如此气势汹汹的怒吼。



「干、干嘛啊……」



「别过来……我是外法筋。我是被诅咒的人」



阿护说道



「我继承了……奶奶的外法。外法会袭击大家……因为我我嫉妒着大家。大河源被抓走……就是我害的」



「!!」



现人哑口无言。



——教室里看到的那幕惨状,是阿护害的?时外法害的?



现人是在无法接受,不明白阿护在说什么。



「别过来。不然我会……我会连你也袭击的」



「日高……」



「奶奶的死,让我丧失了目标。我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到头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为了奶奶当做了我的生存含义。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而我有奶奶照顾,所以从来不求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什么。所以,我的人生一无所有,我根本没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我现在嫉妒着出我自己之外所有人的……我羡慕着他们」



「日、日高,冷静下来啊……」



「我好羡慕,就像我奶奶那样」



现人想让阿护冷静下来,可阿护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羡慕得快要发疯了。我现在明白了……奶奶心里面住着一个让人发疯的东西。它让我心里就想火烧一样,无止尽地羡慕别人。那一定就是外法……外法从奶奶身上,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我所没有的梦想。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目标,而不像我。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没有。我羡慕所有人……羡慕他们能够拥有喜欢的东西,能够拥有自己的兴趣,而我不管是兴趣,还是喜欢的东西,统统没有。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逃离奶奶的疯狂罢了。真木,我……现在正对你羡慕得快发疯了啊」



阿护显然精神失常,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胡话。在这阵嘀咕之后,阿护那边再次传来「滋噜」的湿响。现人被震慑住,背脊感到发冷,但还是拼了命地开口劝说他



「冷、冷静下来,日高。你现在只是精神有些混乱」



现人说道



「我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事故吧?大家都有些恐慌。外法筋什么的……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吧」



现人朝着毫无反应的黑暗,拼命地说道



「你被那些老年人挂在嘴上的迷信给迷惑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冷汗冒了出来。现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文音正站在自己身边。



「啊……那家伙顺其自然地就来了,跟她无关。总之你出来,我带你去保健室。无关的家伙我马上就给你赶走……」



「……」



现人说的话,文音听在耳朵里,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摆着抽搐似的僵硬表情,等待着机会,紧盯着楼上。



现人准备再靠近一步。



「所以说……」



「别过来!别动!」



阿护以尖锐的声音,再次抗拒现人靠近。



「真木,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什……!?」



事到如今,阿护那吐血一般的话语,让现人大受打击。现人在打击之下目瞪口呆,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会想起我来,对吧?」



这一刻,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



现人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身着西装的真木梦人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挂着傲然地笑容,在楼梯下面的昏暗之中正望着现人等人。



「梦人,你为什么会……」



「因为你帮不上忙,所以我就亲自来进行第二场交涉了」



梦人眯起眼睛,一边说着,一边从昏暗中朝着黑暗中迈进一步。佑季子也站在他的身旁。现人推测,恐怕就是佑季子把梦人带过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想得到『盒子』」



「!!」



就在现人等人感到惊愕的时候,梦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护应该是听到了梦人所说的话,蹲在楼上黑暗之中,背对着楼梯的他,身体扭动起来,缓缓地将头朝现人等人转了过去。



「……梦……人……」



「现出原形了呢,日高护」



梦人回应了来自黑暗的声音。



然后,梦人望着阿护所在的那片黑暗,嘴上的笑容深深地扭曲起来。



3



「比起在车站见到的时候,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喔,日高」



梦人阴鸷地笑起来。



「唔……」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在挖苦你。我最喜欢醉卧怀有恶意的人了。当把光鲜的伪装剥下来的那一刻,就像将送到的商品包装打开时同样令我开心不已呢」



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之下,梦人推开现人登上楼梯。他脚上的客用拖鞋和装在手杖顶端塑胶护套,发出咻、咻的声音。



「别、别过来……!」



「你不想看到现人,是因为会想起我吧?」



梦人毫不介意来自黑暗的拒绝,在楼梯上爬到一半,说道



「我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现人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了。不觉得我很为弟弟着想么?」



「!」



这种玩笑只有性格扭曲的人才开的出来。受到揶揄的现人感到愤怒,抓住了现人的手臂。



「你这混账!你有资格这么说日高么!」



「现人,你闭嘴。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但梦人挥开了现人的手,向现人冷冷一瞥,直言不讳地说道。



然后,他再次露出笑容,望着黑暗,无视于不明就里想要开口的现人,朝黑暗喊去



「先不管迟钝的现人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也察觉到了」



「……!」



「既然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们彼此都抛下伪装吧,你意下如何?」



在黑暗中,阿护的气息发生了动摇。然后,梦人毫不介意他的动摇,也毫不介意准备阻止自己的现人,朝着黑暗说道



「你以为小时候那次想把我推下蓄水池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么?」



「!?」



这就是梦人说出的话。



现场本就已经凝固的气氛,冻结得更加彻底。



「还是说,你觉得我没发觉?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啊。你奶奶有多么瞧不起我,你有多么鄙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



「因为你是优等生,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可你在心里其实一直都瞧不起我,瞧不起现人,瞧不起我们全家,我没说错吧?你可真听奶奶的话啊」



梦人继续向他逼近。现人听着梦人口中所说,心里顿时凉了一节。



「虽然你表现出优等生的样子,对等地对待碍手碍脚的我们,但内心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对吧?然后有一天,你就一时动了邪念。我正好在池子附近,于是你心血来潮打算推我下去。你那点心思,我早就了若指掌了。我就算申辩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也没人会相信我……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大概不会有错。但是,你太小看我的厄运了呢。结果你自取灭亡,自己掉进了池子里。因为我没有说出真相,所以你就以为我没发觉,我说的没错吧?



我当然全都发觉了。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观察对象。在那之后,我就琢磨着……如果我成为了一名成功人士,我一定要看看你这家伙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就是契机之一。我要向你道谢。而且你们还把七谷『凭物筋』的事例展示给我看,我真觉得你跟你奶奶是大好人啊」



梦人如嘲笑般说道。现人听不下去,再次抓住梦人的胳膊,让梦人闭嘴,然后朝上面的黑暗说道



「日、日高……这不是真的吧?」



「…………」



蹲在黑暗中的人影,默不作声。



「我、我知道的。我立刻就把这个差劲透顶的家伙给……」



「……是真的」



正当现人粗鲁地准备把梦人往回来时,影子以低沉的声音给出了答复。



「!!」



现人一听到这个答案,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连内心都彻底凉透。而顿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说出这个回答,强烈的感情立刻如同溃决的洪水,喷泄而出。



「是真的」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奶奶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以嘶哑的声音,注入强烈的感情,放出诅咒。



「奶奶嫉妒你,怨恨你,诅咒你,所以才死的」



愤怒、悲伤、嫉妒、绝望……这些负面的感情,在惊人的压力之下灌注于他的声音之中。



然后————



「奶奶直至临死之际,一直都在怨恨着你,她抗拒不住强烈的怨恨,要断了自己的手指,惨死在了血海之中!!都是你害的!!真木梦人!!」



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仿佛能够撕碎灵魂的诅咒惨叫,从混着野兽与鲜血气味的黑暗之中,响彻整个楼道。



但是——



「就像你那样么?」



与此同时,梦人点亮了智能手机的灯光。



随后,蹲在黑暗之中的阿护,被光线照了出来。



鲜红的嘴。



鲜红的手。



白色的牙齿。



白色的骨头。



阿护正在撕咬自己的手指。他的嘴被血染成鲜红,血红轮廓的白色牙齿露在外面,流着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就像满月。



他正在咀嚼自己的十指,而他的全部手指,现在都只剩下第二关节的长度。



从关节被咬碎的血肉断面中,露出白色的筋和骨头。



在他口中,满满地装着手指上咬下的血和肉,用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从他嘴里还有双手滴下来的血,渐渐打湿他抱在怀里的白布包。



「……!!」



「噫!!」



现人僵在原地,佑季子发出嘶哑的惨叫。



阿护蹲在自己手指洒出的血所形成的血海之中,吃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将自己照亮的现人等人,张开血盆大口。



「————————————————————————————!!」



被血和肉弄成鲜红空洞的口中,发出动物版尖锐的可怕叫声。



在这个被恐惧、疯癫、惨叫彻底淹没的世界之中,只有梦人表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将阿护照亮的灯光,也同样模模糊糊地照出了梦人脸上那阴暗的笑容。



惨叫声停止。随后,剩下冻结一般的空气,以及嘤嘤的抽泣。



阿护在惨叫过后,用缺失手指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在昏沉的光线之中细声诉求道



「……别看…………不要看我」



现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忙也帮不上。阿护那凄惨的样子让他备受冲击,他在感情不论如何也无法承认那就是阿护。他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刚才的那段坦白,思维完全停摆。



这个时候,梦人迈出了脚步。



梦人登上台阶,无属于阿护的诉求,向阿护靠过去,然后不是伸出援手,而是刺出了手杖,用杖头挂住阿护抱在怀中的布包,灵巧地踢了上来。



「!!」



阿护想要抵抗,但他的手失去了手指,根本应付不来。



「——————!!」



『盒子』被偷,阿护发出已然超越愤怒与悲伤的,酷似动物的惨叫。梦人没有理他,脸上露出冷血的笑容,将挑着布包的手杖夹在腋下,双手将夺来的『盒子』上包着的那沾满血的布扯了下来。



一个血糊糊的白木盒子,从被血渗透的布包之中露了出来。然后,梦人在面目可怕,在血泊中爬着想要抓住自己的阿护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盒子』的盖子。



————噗库。



当盒子被打开的瞬间,阿护瞪得滚圆的眼睛顿时一翻,嘴里喷出大量的血泡,身体无声无息地瘫软在了楼梯上。



到了这个时候,现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连忙朝完全丧失意识,弄得浑身是血的阿护冲了过去。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可怕的状况,只是向前伸着手,呆呆地站在阿护跟前。



「日、日高……」



阿护没有回答。现人转向身后



「喂、快找人啊……!」



而在楼梯上,佑季子和文音都只是面容紧绷地呆呆地愣在原地。



然后,梦人就像完全不把这样的情况当回事一般,摆着兴致索然的表情,很想不通似地一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空荡荡的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