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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te.02 吸血鬼症候群(1 / 2)



*



一阵异味扑鼻而来。久保美由纪皱著眉,用手电筒照亮只有微弱夜灯光亮的阴暗走廊。空气中弥漫著药品与粪尿的臭味,这间医院总是这么臭。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直到现在还是无法习惯这种味道。



美由纪左顾右盼,缓缓地走在墙壁明显留有污渍的走廊上。有人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全身僵硬。



「美由纪,你找到了吗?」



听见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美由纪才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去,身后站著一名身材肥胖、穿著白衣的中年护理师。她是今晚和美由纪一起值夜班的资深护理师山本。



「没有,我没找到。二楼也没找到吗?」



「到处都找不到唷。唉,到底为什么会不见呢?我确定自己已经放在点滴台上了。美由纪,你真的没碰吧?」



美由纪轻轻缩起下巴,点点头。



「唉,真伤脑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为什么那种东西会不见呢。」



山本歇斯底里地抓著头,美由纪没理会她,缓缓地沿著走廊前进。位在左右两侧的病房,传来住院病人的鼻息声。美由纪注视著白色光线照亮的走廊一角,停下了脚步。



「山本小姐,那个!」



「什么啦,干嘛突然这么大声。要是把病人吵醒可就麻烦……」



山本说到这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她看见了滴落在走廊上的深红色水滴。那莫名鲜艳的红色,在白色光线下显得格外超现实。



「那个……莫非是……」



山本指著水滴,以沙哑的声音说著,同时将手电筒往那里照。红色的水滴往走廊的另一头延伸,美由纪踏著不稳的脚步,跟著水滴走去。山本在她身后喃喃嘀咕著:「等、等一下,美由纪……」



红色的水滴往右方的病房延伸。美由纪蹑手蹑脚地走进那间病房,病房里有四张床,左右各两张。美由纪用手电筒照亮房间的瞬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身后的山本轻轻发出一声尖叫。



前方约三公尺处,一个塑胶袋掉落在房间正中央的地上。袋子里流出的液体,将地板染成一片红色。



「那、那是……?」



「我想……那应该就是不见的血袋吧。」



美由纪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同时走进病房。



原本应该装有两百毫升红血球浓厚液的袋子,几乎空无一物。溅洒在地板上的红血球液其实并不多。美由纪弯下腰,伸出手。她的手一碰到血袋的瞬间,便沾满了血袋上的红血球液。美由纪捡起血袋,那股黏稠的触感令她不禁蹙眉。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山本从美由纪的身后探头看著血袋,闷声发出哀号。只见四角形包装的边缘不规则地破损,就像被人用牙齿硬是咬破似的。



手被染红的美由纪就这样拿著血袋,不发一语地伫立在原地。



1



「欸,小鸟,听说有吸血鬼唷!」



十一月下旬某个星期五的傍晚,我的呼叫器响了起来。一走进统括诊断部的门诊诊间,天久鹰央喜孜孜的声音便从正前方传入我耳中。



「……啊?吸血鬼?」



我皱起眉,望著一如往常穿著浅绿色手术服与宽松白袍的鹰央。



鹰央的面前,坐著一位背向我的纤瘦女性,那名女性转过头来看著我。她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没有化妆的五官看起来有点薄命。



「这家伙叫做久保美由纪,是个护理师。去年夏天之前,都在我们医院的八楼病房工作。」



她说的这个名叫久保美由纪的女性,对我点头示意,鲍伯头的黑发随之摇晃。



「呃,你好……」我一头雾水地向她回礼。



「这个大个子是小鸟,他是统括诊断部的医局员,也就是我无能的手下。」



『无能』这两个字是多余的。



「小鸟……医师吗?」美由纪歪著头说道。



「那是鹰央医师帮我取的绰号,我叫做小鸟游,写成『小鸟在游戏』的那三个字。所以,鹰央医师,你叫我立刻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虽然目前病人比较少,我可以离开一下,可是我现在还在急诊室值班耶。」



「喔,对了。吸血鬼啦。有吸血鬼耶。」



鹰央夸张地敞开双手,看来她的心情很不错。



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绝对没好事啊……



「吸血鬼……是德古拉吗?」



「德古拉不是吸血鬼的总称唷。那是爱尔兰作家伯兰·史杜克在一八九七年所撰写的古典恐怖小说《德古拉》中,主角吸血鬼的名字。据说这个角色的蓝本,是出自十五世纪罗马尼亚的外西凡尼亚地区,瓦拉几亚公国领主弗拉德三世。弗拉德三世的名字是弗拉德·采佩什,也被称作『穿刺公』,这个称号的由来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鹰央彷佛在朗读百科全书,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有关《德古拉》的知识,我赶紧打断她。原本愉快地说明的鹰央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每次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她都会很不高兴;但若是放任不管,她可能会连续讲上好几个小时的《德古拉》。



「所以,你说吸血鬼怎么样?」



听到我这么问,鹰央立刻笑逐颜开,说道:「喔,对了。」真是单纯。



「我现在正准备听这家伙说明呢。」



鹰央看著美由纪。在鹰央的催促下,美由纪语带犹豫地开口:



「在这里工作的同期护理师,跟我说了很多有关鹰央医师的事情。」



听见美由纪这么说,鹰央一脸得意地点点头,但我想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吧。鹰央虽然是个优秀的诊断医师,但她那旁若无人的言行举止以及恶劣得异常的人际关系,使得院内有许多人都不喜欢鹰央。尤其是被鹰央指出诊断或治疗有误的资深医师,更是如此。



「听说您会帮人解决各种奇妙的事件,所以我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还是厚著脸皮寄了电子邮件给您。」



美由纪的语调变得愈来愈热切。



喔,原来是这种事啊。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鹰央拥有令人畏惧的智慧以及无止尽的好奇心,因此每当院内或附近地区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件,她都会主动插手,并且解决谜题。不知不觉中,这个谣传开始扩散,最近甚至有人透过电子邮件请她调查事件。一旦在委托信件中发现令她感兴趣的『谜』,平常像冬眠中的熊一样窝在『家』里的鹰央,就会突然变得非常活跃,开始和这个『谜』进行搏斗。而且每一次,我都一定会被这些骚动波及。



「因为这件事好像很有趣,所以我就叫她过来,直接听她说明。」



「为什么连我都要叫来呢?我还在工作耶。」



「因为是吸血鬼呀,吸血鬼耶!这么难得,所以我想也叫你来听一下。」



根本就是你一厢情愿……



「你从刚才就一直说吸血鬼、吸血鬼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被偷走了。」



美由纪代替鹰央,以阴沉的语气回答。



「被偷走了?」



「是的。我在这附近的小型疗养型医院工作,这间医院最近传出了窃盗事件。」



「窃盗事件不是应该找警察吗?」



「不,因为被偷走的东西实在太特殊了,我们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报警……」



特殊?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美由纪轻轻舔了舔嘴唇,语带迟疑地继续说明:



「被偷的东西是血液——输血用的红血球浓厚液。」



「啊?血液?」我皱起眉头。



「放在护理站的红血球浓厚液血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而且医院的同仁间开始谣传,是不是有人喝了输血用的血……」



「怎么样,很棒吧?可能有吸血鬼呢。」



鹰央宛如发现独角仙的小学生一样兴奋。



「不,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吸血鬼。会不会是有人不小心搞错,拿去丢掉了?」



由民众善意捐血而来的血液制剂遗失,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一般而言,大多是人为疏失所造成的吧。说有人把血喝掉了,未免也太愚蠢。



「其实……后来找到了。在病房里。」



美由纪以歉疚的口吻如此说道。



「找到了?你是说血袋吗?这样不就等于解决了吗?」



「不,找到的只有空血袋,血袋里面的血液不见了!空血袋上有像是被牙齿咬过的痕迹,病房的走廊上也留有血迹。简直就像是有人一边滴血,一边在走廊上行走似的。」



我想像著阴暗走廊上延续著斑斑血迹的画面,不禁背脊发凉。



「不,就算是这样,如果只发生一次的话,很可能只是意外或是恶作剧……」



我甩掉脑中浮现的想像,很快地说道。



「不只一次!已经发生三次了。」



「……三次?」



「是的,血袋已经在半夜被偷走三次了。而且三次都是从边缘破掉,里面的血液不翼而飞,只剩空血袋被扔在那里。请问是谁会做出这种可怕的恶作剧?」



这件事的确很不寻常。事实上,任意丢弃珍贵的血液制剂,就算是恶作剧也太恶劣了。



「怎样,很棒吧?这说不定是吸血鬼干的好事呢。所以我明天中午要去那间医院调查,你陪我过去吧。」



「咦~我才不要。更重要的是,就算要调查,也必须先得到对方医院的许可吧?」



我明天不用值班,本来打算早上巡房,确认一下住院病人的状况后,下午就可以悠哉地度过了。



「啊,没问题。我们医院的院长已经许可了。」



「啊?」听见美由纪乾脆地回应,我不禁发出怪叫。



「这次院长也很头痛呢。我将鹰央医师的事告诉院长之后,院长就说『假如有这种医师,那一定要请她来调查一下』。」



「好,那我明天中午就坐小鸟的车去,你等我。」



鹰央没有徵得我的同意,就欣喜地这么说道。



2



「……总之,吸血鬼的传说大多流传于巴尔干半岛上斯拉夫人生活的地区, 后来也渐渐流传至全欧洲各地。现代一般人都认为吸血鬼长生不老,不过这个说法其实是始于维多利亚时代,在那之前……」



我听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鹰央不停演说有关『吸血鬼』的知识,握著方向盘,深深叹了一口气。久保美由纪因为怪事前来求助于鹰央的隔天,我开著爱车RX-8和鹰央一起前往美由纪任职的医院。



我一点都不想为了吸血鬼这种无稽之谈而牺牲自己宝贵的假日,但放任鹰央独自前往别间医院,我几乎可以预见一定会出问题,所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充当司机。当然,我拿不到一毛加班费。



「……你有没有认真在听啊?」



副驾驶座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看来她发现我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在听。离开医院之后,我已经被迫听了大约二十分钟自己毫无兴趣的『吸血鬼』知识,实在很难认真听下去。



我将视线移到汽车导航上,时间刚刚好,我们的目的地——名叫仓田医院的疗养型医院,就在前方两百公尺处。



「我当然有认真听啰。先别管这个了,医师,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唷。」



「喔,这样啊。真令人期待呢。」



鹰央立刻开心地说道。这四个月来,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人相处了。我将RX-8停在医院前的停车场,望著挡风玻璃前方的仓田医院。那是一栋非常老旧的三层楼建筑,以这个规模看来,病床顶多只有五十床吧。



鹰央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往后座探出身子,拿起放在那里的后背包。



「那个背包里装的是什么?」



那个背包是鹰央在离开医院的时候带来车上的。鹰央得意洋洋地笑著,像在炫耀似地慢慢拉开背包的拉炼。我从背包的开口看见里面的东西,不禁蹙眉。



「……刀子和叉子?为什么要带餐具过来?」



「这不是普通的餐具,而是纯银制的刀叉。为了准备这个,我可是花了一番工夫呢。」



鹰央将银光闪耀的叉子拿到我面前。



「呃,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



「你在说什么,这里可能有吸血鬼耶。为了预防遭到袭击,当然要事先做好各种准备啊。其实我本来想准备银子弹的,可是实在没办法弄到手。」



「……要是真的弄到手,你就会因为违反枪炮弹药管制条例而遭到逮捕吧。」



我如此说道,同时觉得头有点痛。



我不会问她:「你真的认为世上有吸血鬼吗?」这种问题。经过四个月的相处,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掌握这个怪人上司的个性了。鹰央并不认为这次的事件真的是吸血鬼造成的,只是因为她的理念就是:无论是机率多么低的可能性,在她亲自调查确认之前,都不会否定这个可能性。不过,她的内心深处应该觉得「要是真的有吸血鬼,那就太有趣了」吧。



「当然,除了银制的武器,我也带了大量的蒜头和十字架项炼。我还去附近的教堂问能不能拿一些圣水呢,结果不行就是了。」



鹰央从背包里拿出两条项錬,一条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再将另一条递给我。



「呃,这是……」



「你也戴上吧,要是被吸血鬼袭击就糟了。」



「一楼是门诊区,二楼是护理站和病房。」



身穿朴素淡褐色罩衫与长裙的美由纪,带著我和鹰央爬上仓田医院的楼梯。从她穿著便服这点,可以推知她今天不用值班。



在医院正门大厅等我们的美由纪,一看见我们身上戴著同样的项炼,瞬间沉默了一会儿,接著说道:「你们感情真好,办公室恋情好好喔。」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这个奇怪的误会。



「这里就是护理站。」



抵达二楼的楼梯口时,美由纪这么说。护理站里面有三名中年的护理师,分别在准备点滴、撰写护理记录。那三名护理师应该事前就知道我们会来,因此看到我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怀疑的神色,不过她们朝这里点头致意之后,便立刻移开了视线。从这态度看来,似乎也不是很欢迎我们。



「从这里开始就是病房,全部都是四人房。」



美由纪伸手比著前方延伸约二十公尺左右的走廊。走廊的左右两侧共有六间病房的入口。



「空血袋就是在那边的病房找到的吗?」



鹰央望著走廊询问。



「不,血袋是在三楼找到的。楼上也是病房,总共有四间。」



「原来如此。那去三楼的时候,要从这个楼梯上去吗?」



鹰央看著走廊前方某间病房前,通往上方的楼梯问道。



「是的,可以从这个楼梯上去,也可以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去。」



听完美由纪的说明,鹰央点点头,径自沿著走廊往前走。我和美由纪也跟在她身后走去。



接近第一扇门的时候,我便闻到一股臭味,于是反射性地用右手掩住鼻子。我瞬间就知道这是什么味道——这是粪尿和消毒药混在一起的味道。但是,怎么会连走廊都弥漫著这股臭味呢?



「对不起,这间医院的空气很不流通,所以总是弥漫著一股异味。」



「喔……」



听到美由纪的道歉,我只能含糊地点点头。就算空气不流通,一间医院里飘散著这么明显的臭味,也不太妥当吧?我原本就皱著的眉头,在探头进病房时又变得更深了。



一间大约五坪大小的病房里,摆著四张床,每张床上都躺著一名乾瘦的男性老人。其中两人旁边的点滴架上,挂著装有奶油色液体的容器,垂在容器下方的管子则是伸进棉被里;那应该是摄取营养用的胃造瘘管吧。另外两人的脖子上,插著从点滴袋垂下的点滴管;看来是正在接受直接从上大静脉注射营养的中央静脉营养治疗吧。



四个人的手肘和膝关节都弯曲得很厉害,出现严重的挛缩。最右侧的床边有个看起来应该是看护的女性,她没有将布帘拉起来,直接帮病人换尿布。她的动作虽然俐落,却一句话也没有对病人说,只是机械式地更换尿布,动作看起来就像工厂的作业员一样。



「这间医院……一直都是这样。因为是疗养型的病房……」



美由纪带著严肃的表情低声说道。的确,这种专门接纳长期住院病患的疗养型医院,大多数病人都因为脑溢血后遗症或废用症候群(Disuse syndrome)而必须长期卧床。不过一般的医院都会努力让病人复健,就算无法做到复健,至少也会预防挛缩,尽量不让病人感到痛楚。



「你们对待病人的态度也太随便了吧。家属难道都不会抗议吗?」



鹰央似乎也和我抱持同样的感想,她那鼻梁不挺但形状很漂亮的鼻子皱了起来。



「在这里住院的病人,几乎都是领取社会救助的无依老人。我们院长专门接收这种病人……」



美由纪点点头,用像蚊鸣一样微弱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听完她的说明我就明白了。既然这些病人没有家属,那么不管怎么对待他们,都不会有人来抱怨。而且他们领有社会救助,医疗费用都是由国家支付,所以不可能积欠医疗费。以某种角度而言,这就像是精心设计的商业模式——当然,这是在完全没有考虑到病人的情况下。



「所有的住院病人都是长期卧床吗?」



「不,二楼虽然全是长期卧床的病人,但三楼也有很多病人是可以自由走动的。」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去发现血袋的三楼看看吧。」



鹰央快步沿著走廊前进,接著爬上走廊尽头的楼梯。



我跟在鹰央后面爬上三楼之后,看见她已经探头进去观察楼梯旁的病房。三楼的走廊比二楼稍微短一点,正如美由纪说明的,左右两侧总共有四间病房。



「所以,当时血袋掉在哪里?」鹰央回头询问。



「这个嘛,第一次失窃的时候,血迹从走廊的中央一直延伸到最右边的病房,血袋就掉在病房里。」



「……就是那间病房啰?」



鹰央再次丢下我们,自顾自地往前走,只见她走进位在角落,据说是找到血袋的病房。



「良子!良子,你跑到哪儿去了?外面很危险,不可以乱跑呀。」



「哇,是怎样啦!」



病房里忽然传出一个宏亮的女声,接著是鹰央明显慌乱的声音。站在我身旁的美由纪低声说道:「啊,又来了。」随即以小跑步跑向病房。我也紧追在她的身后。



来到病房前,我便看见一名年纪很大的老太太正在摸鹰央的头。鹰央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却一直被她闪开。鹰央原本就微卷的长发,这下变得更乱了。



「田中太太,这个人不是你的孙子唷。」



美由纪拍拍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总算停下手,她将满头白发的头转过来,对美由纪露出满脸的笑容。



「哎呀,夕子,你也来了啊。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要多和良子一起来玩啊。」



「抱歉啰,妈妈。对了,你口渴了吗?这里有妈妈最喜欢的养乐多唷。」



美由纪从床头柜拿出一罐塑胶瓶装的养乐多,打开瓶盖后,递给老太太。



「啊,谢谢。」



接过养乐多之后,老太太便一脸幸福地开始啜饮。



「呃,这位是……?」我小声地询问美由纪。



「她是住在这间病房的田中松太太。她已经将近九十岁了,失智症非常严重,一直以为我是她的女儿。另外,她只要看见小孩子,就会认为是她的孙子良子……听说她女儿一家人很久以前就因为车祸而丧生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不折不扣的大人!」



鹰央睁大眼睛抗议。



「好啦好啦,她指的不是年纪,而是身材呀。医师您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名成熟女性呢。」



我憋住笑安慰鹰央。



「小鸟……你是不是在笑?」



「不、不,没这回事。话说回来,美由纪小姐,只患有失智症的病人也会住在这间医院吗?」



鹰央锐利的视线让我招架不住,我赶紧转移话题。一般而言,住在疗养型病房的,都是需要长期医疗照顾的病人;如果只有失智症,应该比较适合住在老人安养院才对。



「不,田中太太看起来虽然很健康,但她其实有肝硬化。此外,还有慢性贫血,所以必须定期输血。」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老太太的皮肤看起来的确有点黄。也许是肝功能已经严重退化,所以出现了轻微的黄疸症状。



「输血啊。这间医院多常替病人输血?」



鹰央一边用手指梳理刚才被松摸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询问道。



「在这里住院的病人大都是老人家,很多病人的骨髓功能出问题,或是有贫血症状。但他们也并非处于需要紧急输血的状态,因此我们都是每个星期统一向日本红十字会叫血,一次大概替两、三位病人输血吧。」



听完美由纪的说明,鹰央发出「嗯——」一声,在病房门口探头望著走廊。



「失窃的血袋三次都是被丢在这间病房吗?」



「啊,不是的。一次是在病房前的走廊上,另外一次是被扔在那道楼梯旁边。」



美由纪指著一出病房就会看见的楼梯。鹰央从门口探出身子,望向楼梯。



「从这个楼梯下去之后,就是护理站了对吧?」



「是,没错。」



鹰央双手抱胸,思考了十几秒,接著又扬起视线,看著美由纪以及一脸满足地喝完养乐多的松。



「总之,今天就先参观到这里吧。等一下让我看看失窃血袋的单据,还有住院病人的病历。喔,此外,如果失窃时值班的护理师今天也在,我想要问她们一些问题。」



美由纪从松手中接过养乐多空罐,点点头。



「……所以,我只是稍微不注意而已,血袋就不见了。后来我们在三楼的病房里,找到只剩下空袋子的血袋……请问你有在听吗?」



一名体格肥……丰满的中年护理师,原本在说明自己发现血袋时的状况,最后不耐烦地这么说道。坐在护理师正前方的鹰央,将双脚跨在桌上,迅速地翻阅单据。明明是鹰央自己要求对方:「告诉我当时的状况。」现在却表现出这种态度,也难怪护理师会生气了。



「我当然有在听啦。那天深夜,你将隔天早上要输血的血袋放在点滴台上,让它恢复常温。当时你只是离开护理站一下,血袋就不见了。后来你们在三楼的病房里,找到了空的血袋,上面还有类似齿痕的痕迹,没错吧?」



鹰央如此说道,视线没有离开过单据。



「呃,对啦,是这样没错……」



护理师看似不满地噘起嘴。



「被偷走的血袋,有的是在点滴台上消失,有的是在冰箱里不见的——虽然有这种些微的差异,但三次都是在半夜护理站没人的时候不见的,而且都是在三楼找到,找到时血袋里空无一物,没错吧?这样的事情反覆发生几次后,不知从何时起,医院里就开始出现『吸血鬼』的传闻……」



鹰央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同时放下手中的单据,接著从堆在桌上的一叠病历中抽出一本。看见鹰央的动作,护理师一脸不悦地离开了。



「这是什么鬼字啊?根本看不懂嘛。」



鹰央一翻开病历表就高声大喊。我从鹰央的背后探头望向病历表,上面只有像痛苦挣扎的蚯蚓一样扭曲的线条。这已经不是看不看得懂的问题,我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文字。



「病历要写清楚一点啊……」



「医师你自己的字也很潦草啊。」



我忍不住吐槽碎碎念的鹰央,一道充满杀意的视线随即射向我。



「对不起,我们院长的字迹真的很丑。」



站在一旁的美由纪开口道歉。鹰央看著压在病历表下面的检查报告,用鼻子哼了一声,脱口说道:



「……是A型吧。」



「是?」美由纪疑惑地反问道。



「我说是A型。目前为止被偷走的三包红血球浓厚液,都是A型的血液。」



「咦?啊,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没错。」美由纪缩了缩脖子。



被偷走的血液全都是A型?这是巧合吗?鹰央没理会皱著眉头的我,继续询问。



「那么,本来预计要输红血球液的病人怎么了?你们重新输血了吗?」



「不,院长说病人并不是急需输血,所以先暂缓……」



「第二次失窃的时候,原本有三包A型的红血球液,但只有一包被偷走了。原本预计要接受输血的三个人当中,应该只有一个人最后没有输血。当时是怎么决定是哪个人的?」



「依照院长的判断……」



美由纪含糊其词地说道。鹰央一脸无趣地听著,再度翻阅几份病历。



「对了,没能接受输血的病人是谁?」



「呃,我记得三次当中,有两次是刚才你们见过的田中松太太,一次是和田中太太同病房的鎌谷秀子太太。鎌谷太太八十六岁,是胃癌患者,因为肿瘤部位出血而经常贫血。不过她不是末期,也还有体力,有时会在医院里四处走动,很令人头痛。鎌谷太太的失智症也很严重……」



「原来如此……」



鹰央从一大叠病历表中,抽出写著『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例,稍微前倾身子,开始阅读。



「喔,那个田中松是从我们医院转来的啊……所以,你们觉得这两个人当中谁是『吸血鬼』?」



鹰央一边看著夹在『田中松』病历表里的检查报告,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著。美由纪微微张开口,发出「咦……?」的一声。



「不是吗?失窃的血袋被丢在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房里或附近,而且从那间病房一走下楼梯,就是护理站了。被偷走的血液,本来是要替她们输血用的。而且她们两人的失智症都很严重,的确可能出现异常的行为。在这些条件之下,应该不可能没人想到这次的骚动,和她们两人其中之一有关吧?」



鹰央的视线离开病历表,她转过头,直视著站在自己斜后方的美由纪。不知是否因为鹰央的眼神太有魄力,美由纪垂下了目光。



「护理师之间的确出现了类似的传言……大家都在猜,可能是田中太太或鎌谷太太偷走了血袋,把血喝掉了。」



「怎么可能!」



听见这荒谬至极的推论,我忍不住脱口喊道。美由纪瞪了我一眼。



「我当然知道这说法很荒谬,可是请您看看这间医院的氛围。就连白天都这么诡异,只要您在这里值一次夜班,就能体会连这种奇怪的谣言都忍不住相信的心情。」



美由纪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让人不由得闭上嘴的魄力。凝重的沉默渐渐弥漫四周。



「……对了,下次输血预计是在什么时候?」



完全不懂得看场合的鹰央轻松地打破了沉默。



「……后天早上。四人份的血液预计明天傍晚会送来。」



美由纪轻轻吐了一口气,对鹰央说道。



「那里面包含田中松和鎌谷秀子要输的血吗?」



「有鎌谷太太要输的血。」



「这样啊」鹰央说著,同时凝视天花板,喃喃嘟哝:「……厕所。」



「什么?」美由纪眨了眨眼。



「我说厕所。厕所在哪?我快要尿出来了。」



「啊,是。呃,员工用的厕所在后面那道楼梯下楼后的右手边。」



美由纪还没说完,鹰央便站了起来,用小跑步冲出护理站。看来她真的快要尿出来了。鹰央平常老是啰唆地叮咛我:「要把我当『淑女』对待。」不过她这副模样,别说是『淑女』了,根本就是小学低年级的男生嘛。



我和美由纪呆滞地目送鹰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不经意地彼此对望了一眼后,同时露出苦笑。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真抱歉,劳烦两位特地跑一趟,却让你们觉得不愉快。」



「没那回事,我才要向你道歉。不好意思,我一开始还嗤之以鼻。」



「不,这件事的确是很荒唐。护理师当中,甚至还有人认为田中太太和鎌谷太太是因为被什么东西附身,才会做出这些奇怪的行为……这间医院有许多病人都是孤孤单单地过世的,所以不只这次,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很多灵异故事流传。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开玩笑就是了。」



美由纪叹了口气如此说道。我觉得美由纪的态度有点不自然,尽管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决定开口询问:



「呃,不好意思,请问美由纪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间医院工作呢?从你的话里听起来,这个,该怎么说呢……你好像对这间医院印象不太好……」



听见我的疑问,美由纪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说道:



「我是透过朋友介绍才来这里工作的。一开始听说这间医院积极接纳无依无靠的老人,替他们进行治疗,我还以为应该是一间很棒的医院。那些孤苦无依,接受社会救助的病人,在结束急性期的治疗之后,就很难找到可以长住的地方,不是吗?我原本以为这间医院是怀抱善意接纳这些人的,原来话真的是随人说的呢。事实上,院长只是利用这些病人赚钱而已。是我自己没有查清楚就来这里上班的……」



美由纪的笑容带著一丝自嘲,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的确,这间医院的医疗体制绝对不值得称赞,但是现实当中,这个社会还是需要像这间医院一样的设施,愿意收容无依无靠且必须长期住院的病人。当然,他们应该对病人更加诚恳才对。



「我下个月就要辞职,回去老家新舄,在一间新开的医院工作。」



就在美由纪这么说的时候,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说道:「哎呀,你好、你好。」我回过头,一名身穿白袍、中老年的高大男子,正迈开大步走进护理站。



「你就是久保说的那位,任何事件都能解决的医师吗?我是这里的院长仓田,请多多指教。」



男子这么自称,同时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右手,上下晃动。



「那个医师是我。这个人只不过是金鱼大便。」



金、金鱼大便?



我正准备开口向仓田说明他误会了时,从他庞大身躯后面传来的声音,让我的表情瞬间僵硬。鹰央不知何时双手扠腰,站在仓田的身后。



仓田转过头去,一看见鹰央,便挑起了粗眉。他的大脑八成无法将一脸稚气的鹰央跟「任何事件都能解决的医师」做连结吧。



「啥?你才是?」他的语气变得很没礼貌。



「没错,我就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统括诊断部的主任天久鹰央。顺带一提,我也是那间医院的副院长。」



「啊,喔。原来是这样啊。能够见到您真是荣幸。」



仓田立刻转变态度,变得非常殷勤。他用白袍的下襬擦了擦手,将右手伸向鹰央,然而鹰央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动也不动,只是以锐利的眼神瞪著他。仓田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哎呀,贵院有很多病人都会送来我们这里,真的是太感谢了。以后也请您多多照顾了。」



仓田一边鞠躬哈腰一边这么说,只差没有搓手了。鹰央望著他,一脸无趣似地哼了一声。



这种疗养型医院,经常从综合医院接收结束急性期治疗的病人。而这附近最大的综合医院,就是天医会综合医院。换言之,对这间医院来说,天医会综合医院是他们最重要的客户。



「这次真的很抱歉,我们本来就已经受到贵院非常多照顾了,现在竟然又麻烦您来帮我们调查这起奇怪的事件。老实说,我们真的很头痛呢。竟然出现什么吸血鬼的传闻。要是这个谣言传到外面去,说不定会影响我们门诊病人的数量呢。真是的,这种恶作剧到底是谁做的呀。」



「什么嘛,所以你认为这是恶作剧?」



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



「那一定是恶作剧吧。为什么要偷血液呢?一定是住在附近的小鬼为了试胆,才把血液偷走的吧。如果不是这样,还会是什么原因呢?」



「天晓得,说不定真的有吸血鬼呀。像这种又旧又恶心的医院,就算出现吸血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鹰央挑衅地说道。听见自己的医院被说成「又旧又恶心」,院长的表情转为僵硬。



听著两人的对话,我不禁感到疑惑。鹰央虽然很不擅于察言观色,经常因为神经太大条而做出激怒对方的事,但是现在的鹰央,看起来很明显是真的对仓田感到厌恶。



「呃,我们医院确实是没那么新啦……」



「院长、院长。」



仓田正准备反驳的时候,刚才和鹰央谈话的中年护理师踩著沉重的脚步,走进护理站。仓田的话被打断,于是怒斥护理师:「什么事啦!」



「呃,对不起,本来预定明天晚上值夜班的佐藤医师刚刚联络我们,说他的家人发生意外,临时没办法来值班……」



「喔,所以要找别的医师代替他值班对吧?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这个……对方说找不到可以代班的医师,要我们自己找。」



「啊?」仓田威胁似地喊道:「值班医师若是不能来,自己找人代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可没办法值夜班喔。我明天跟人约好了要去喝酒……」



「那我来帮忙值夜班好了?」



本来歇斯底里大喊的仓田,呆滞地发出「咦?」一声,看著鹰央。



「反正我也有很多东西想再调查看看。后天输血用的血袋,明天傍晚会送来对吧?那不是正好吗?就由我和站在那里的小鸟来值夜班,揭开『吸血鬼』的真面目吧。」



鹰央一脸无趣地说道,同时以斜眼看著我。



咦……我一定要陪你过来才行吗?



3



「为什么我也要陪你过来?」



我坐在只要稍微挪动屁股就会发出叽叽声的椅子上,叹息著说道。



第一次造访仓田医院的隔天晚上十点多,我和鹰央一起待在仓田医院一楼的值班室。值班室里摆著一张廉价的单人床、多处破损的人造皮沙发,以及一张老旧的书桌。仔细闻的话,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念个不停,吵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要是病人出现什么紧急变化,谁要处理呀?」



鹰央不耐烦地说道。她穿著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带来的浅绿色手术衣,躺在床上看书。鹰央虽然拥有高超的诊断能力,但却非常笨拙,毫无医疗技术可言,就连抽血都不会。看来确实不能放她一个人值班。既然如此,一开始不要答应帮忙值夜班不就好了吗?



「值班医师为什么会在那么巧的时间点打电话来啊?真倒楣。」



我靠在椅背上,嘴里嘟哝著。下一秒,鹰央将头转了九十度,凝视著我。看来她似乎听见我刚才的抱怨了,她的耳朵一向都这么灵光。



「你该不会以为那是凑巧的吧?」



「什么?」



「我是说原本的医师在那个绝妙的时间点,打电话来说他不能值夜班的事。」



「所以那并不是巧合?」



「当然啊。护理站贴著班表,上面写著今天值夜班医师的名字和单位——也就是『帝都大第一内科 佐藤』。」



「啊,所以你去厕所的时候……」



我察觉到鹰央的计谋,不禁大喊道。小型医院经常拜托大学医院的医局派遣医师来值班或看门诊,而派遣医师到仓田医院的单位,就是日本的最高学府——



帝都大学医学院,也就是鹰央的母校。



「对啊。我利用自己的人脉,拜托今天本来要值夜班的医师取消。真是的,这种事你应该要马上察觉才对吧。」



鹰央再次咂嘴。



我缩了缩脖子,扬起视线望著继续看书的鹰央。



……她心情好差喔。鹰央平常嘴巴就很毒,但今天却更充满攻击性。不知为何,她从昨天开始就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深夜在医院里抓『吸血鬼』——要是平常的鹰央,一定会像来露营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可是现在却……这个人真是让人摸不著头绪。



「……差不多该走了。」



鹰央轻声说道,同时慢慢地下床,披上挂在床栏的白袍。



「走?去哪里?」



「当然是去逮住『吸血鬼』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什么来干嘛的,我是被医师强迫……」



「什么?」



鹰央以威胁的口吻说道。她的心情真的很差。



「你啊,昨天不是看了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历表吗?」



「咦?喔,昨天回家之前我有稍微浏览一下。不过因为诊疗记录的字迹太潦草,我看不懂,所以只看了检查报告而已。」



「你看了报告,却什么都没发现吗?」



「发现?咦?发现什么?」



「……算了。」



鹰央深深地叹了口气,接著打开门,走出值班室。



到底是怎样啦。我疑惑地歪著头,赶紧追上前去。



「啊,辛苦了。」



我们走出位于一楼的值班室,上来二楼之后,护理站便传出美由纪的声音。 看来她今天也值夜班。一名纤瘦的中年护理师正在美由纪身后准备点滴,我发现她露骨地以好奇的眼神看著我和鹰央,忍不住皱起眉头。



所以我才不喜欢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值夜班,当然会招致奇怪的误解啊。虽然鹰央总是说:「反正我和你又没有在交往,根本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但是,我并不像赝央那么脱离现实啊。



「血袋还在吗?」



鹰央走进护理站,询问美由纪。



「是,现在还在冰箱里。」



「这样啊。」



鹰央走到护理站内部,打开存放药剂的冰箱,看看里面。我也从鹰央的身后探头望去,只见冰箱里整齐地摆著四包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