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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迷了路的诅咒(2 / 2)


鹰央问道。立刻,香织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但我毕竟也要挣钱吃饭啊。而且,这次要消除的负能量很强,危险性也更大,如果失败的话,负能量就会流入我的内心,最终受苦的就是我了。”



“没关系的,香织小姐!”突然,秋惠叫了起来。“三百万日元确实是一笔大钱,但只要能治好我的病,能让我摆脱诅咒得到幸福的话,这点钱根本……”



说到这儿,她突然开始了咳嗽。一开始只是几声清嗓,但逐渐加剧,直至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嘴,身体也跟着前屈。



“您还好吧?”



我急忙靠上前。就在这时,秋惠的咳嗽突然变得极为剧烈,像是呕吐一样,同时从口中飞溅出某些东西落到我的脸上。我反射性地用手背去抹,立刻发现上面涂满了暗红色的液体。



“……血?……怎么又……”



看着掌心里鲜红的印记,秋惠愣愣地嘟囔。下一瞬,她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变得僵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从她的嘴里发出汽笛一般的尖锐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慌忙跪下来,打量秋惠的脸庞,只见她的嘴唇变得青紫。这是发绀,提示她血液里的氧气不足。可为什么?



“失礼了!”我提醒了一声,然后直接将耳朵抵在秋惠的胸口。从她的右胸完全听不到呼吸音。这是……



“鹰央老师,快叫救护车!她出现气胸了,要快点送到医院!”



我哑着嗓子大叫。秋惠的肺部出现孔洞,肺中空气由此泄露至胸腔,导致胸腔压力增大,挤压并抑制了肺的正常扩张。



“呃、气……呃,咦?救护车?哎?”



瞬间,鹰央变得手足无措。哦对,想起来了,她看上去沉着冷静,可一遇到这类突发情况,就会陷入慌乱。



“救护车是吧,我马上叫。”



代替变成废人的鹰央,香织掏出了手机回答。



“救护车马上就到,您不要着急,深吸气,慢点……”



我不停地对秋惠说道。虽然知道了情况,但眼下没有任何医疗器具,无法进行救助,完全是束手无策。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原谅我吧,……恭介……”



秋惠痛苦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地不住呻吟。



3



在外出许可证上签了字后,我将其递给站在旁边的年轻护士。



“谢谢您,小鸟游大夫。”



负责十楼西住院区的护士相马若菜接过许可证,朝我莞尔一笑。纤长的眼睛,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端正的面容加上削瘦的身材,容易给人冷漠的印象。看到这样的她面露柔和的表情,我也不由得跟着微笑。



“抱歉拖得这么晚。本来应该在两个小时以前就写好的。”



“您不必在意的。您昨晚是在急救部值了夜班吧,没忘记要写就已经很难得了。”



“忘倒不至于,我总不能那么给你添麻烦。”



“您要是忘了直接下班,我是打算打电话把您叫出来呢。”



若菜打趣般说道。



“如果是你叫我,我随时都乐意来哦。”



“真的吗?那我下次就挑您值夜班正忙的时候打电话咯。”



她像个少女一样,朝我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那个样子甚是迷人,我的内心不由得加速鼓动。



成为护士第四个年头的若菜最近经常会负责护理综合诊断部的入院患者。缘此,我们交流的机会自然增多,已经熟悉到可以互相开些小玩笑的地步了。



“那我就去告诉患者有关外出的事了,人家一直等着呢。今天也辛苦您了,小鸟游大夫。”



留下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后,若菜转身离开了。我目送着她俏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另一端,这时忽然从背后伸出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干~什~么呢~,小鸟大夫?”



耳边响起精神抖擞的声音,将方才美妙温馨的气氛破坏殆尽。不必回头,我也知道来者是谁。“干什么,鸿之池?”拍掉肩膀上的双手,我回过头问道。淡茶色短发和小麦色肌肤的新人实习医生、同时也是我的死对头的鸿之池舞一脸坏笑。明明是和若菜同样的表情,看到她的这张脸,心里就总会涌出风起云涌般的不安。



从这个月开始,鸿之池被分配到消化内科实习,因工作区域和综合诊断部一样都是在十楼西住院区,最近我们经常在楼内碰面。



“哎呀~就是,看到小鸟大夫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若菜,就想稍微捉弄一下。”鸿之池大言不惭。



“看给你胆儿肥的……再说了,我什么时候用色迷迷的眼神了。”



“哎~小鸟大夫,这点自觉你还没有吗?瞧你刚才那样儿,眼角下垂,鼻梁上翘,下一步该哈喇子淌一地了。”



见她一脸正经,我慌忙掩住自己的嘴角。鸿之池耸耸肩,长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这次是想泡若菜吗?我看你眼睛又直了。”



“我、我才没想泡……”声音又细又尖,听着连自己都难为情。



“你想骗我也没用哦。看你这几个月套近乎的护士和药剂师,我已经完全清楚你喜欢的类型了。小鸟大夫比较喜欢瘦而高挑的,脸不要太可爱,而是比较成熟漂亮的类型对吧。说白了就是像真鹤事务长那样的。”



鸿之池咧嘴露出嘲讽的笑容。听她提起我赴任伊始便对鹰央的姐姐天久真鹤一见钟情的往事,我的脸颊便不由自主地抽动。



“相马护士给人的感觉和真鹤事务长很像呢。是不是正中大夫你的靶心啊?”



鸿之池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侧腹。她说的太对了,我无言以对。但旋即,她又摇了摇头。



“不过,你再怎么瞄着若菜,估计也是没戏了。上次和她去喝酒的时候,她说大夫你‘是个好人’。”



“哎,你和相马护士一块儿吃饭了吗?她还说我‘是个好人’!?”



我急切地向前探出身子。“吁吁吁”鸿之池抓着我的肩膀,将我重新按回椅子上。



“小鸟大夫,你听好了。女人对于有意向的人,是不会说成‘好人’的。至少现在,若菜应该还没有把你当作恋爱的对象看。”



听到她颇具说服力的解释,我颓然垂下双肩。或许的确是这样。



“哎,你别那么失望嘛。小鸟大夫的名声其实挺不错的。温柔善良,身材高大,长得也不赖,业务能力一流,而且玩不腻。”



……玩不腻?



“那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对象啊?”



“应该是因为你过分温柔了吧?你很容易给人八面玲珑优柔寡断的感觉。”



鸿之池将食指抵在嘴唇上,视线投向虚空嘟囔着。她的话戳中了我多个要害,令我的心情进一步沉重。



“哦对了,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咱医院里有好多人以为你在和鹰央老师交往吧。”



“散布这种谣言的不就是你吗!”



看到双手在胸前啪地合十的鸿之池,我反射般吐槽。“哎嘿嘿”她轻轻一吐舌。



“反正,我接下来几年是没指望了……”



无力地呻吟着,我垂下了头。鸿之池慌忙补充。



“哎呀,我都说了你别那么失望嘛。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呢。”



你明明就是在欺负我啊……



“哦对了,过几天要不要来参加联谊?凭我的人脉,可以找来好多可爱的女孩子哦。”



“求你了!”我猛地抬起头。



“呜哇,这人是来真的……哎,反正就是搞一场联谊会,也不算麻烦,但只是去喝酒开心的哦。你可是已经有鹰央老师了。”



“我都说了,我跟鹰央老师不是那种关系。”



这回答不知已说过多少次了,我甚至有些疲惫。鸿之池哼哼哼地压低声音笑道。



“你能说这种话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我早晚会化身爱的丘比特,用尽一切手段把二位凑成一对儿。哦,患者点滴快打完了,我去看一眼。小鸟大夫,我先走咯~”



留下一句很不吉祥的台词后,鸿之池快步离开了护士站。哎,每次和她聊天都要累死人……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膀,我一边重新打起精神。跟鸿之池扯咸淡涣散了我的心情,但接下来我还有重大的任务。站起身走出护士站,沿着空荡荡的走廊,我走向大山秋惠所在的病房。



约两个星期前,秋惠在自家晕倒,随即被送往我院急救部。在进行胸腔插管排出其中积聚的空气后,我们安排她入院。胸腔减压后,她的呼吸状态恢复正常,四天前已经拔掉了插管。自入院以来,她再没有咯血,腹痛也在数日内自行消失,以目前的状况看已经可以出院了。但,不论我们如何检查,也仍未清楚造成她所有病症的原因。



来到目的地的病房前,我低头看了一样左手腕上的手表。马上就要到晚八点,面会时间所剩无几了。刚要敲门进去时,从里面走出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他显得温和善良,冲我略一致意后离开了。目送他远去后,我进入病房内。



隔着床帘问候“晚上好”后,从里面很快传来“请进”的回答。拉开帘子,看到躺在床上的秋惠缓缓转过头朝我看来。床头桌上的荧光灯,将她的脸打上浓重的阴影。



“谢谢您批准外出。刚才相马护士给我讲了外出时的注意事项。”



秋惠的语调平静而刻板。她明天将外出回到自家,与香织见面,解开自己身上的诅咒。显然是在住院期间,她找了机会联系香织,决定了上述事宜。



“刚才离开的那位先生……”



“是我现在的恋人。”秋惠阴沉的脸色带上了一丝柔和。



“这样啊。他看上去很温柔呢。”



“是的,没错。上次我说‘等我的身体好了再结婚’,他二话没说答应了。自那以来,我肚子就没疼过,也没有咯血。”



也就是说,一旦结婚被推到一边,症状就消失了。脑子里浮现了“诅咒”一词,我皱起面孔。难道说,秋惠能够依靠的,真的只有那个灵媒师了吗。



“大夫您还在怀疑香织小姐,对吧。”



许是看透了我的表情,秋惠有些悲伤地说道。



“呃、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实说,我……不希望您们跟着我一起来。”



她的面孔变得有些僵硬。鹰央同意秋惠外出的条件是,我和鹰央要全程陪同。秋惠办理入院时,主诊是在综合诊断部,副诊在呼吸循环内科,所以她的主治医是综合诊断部部长鹰央。一开始,秋惠不愿我们陪同,但身为主治医的鹰央无论如何不肯让步。没有主治医的许可就不能离开医院,最后秋惠只得不情不愿地同意。



“我们担心您可能还会出现其它奇怪的症状。”



“我明白的。但……我已经不愿迷茫了。”秋惠的声音像蚊子般细弱。



“迷茫……吗?”



“是的。我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诅咒,现在心里也还是不踏实,觉得是不是被香织小姐骗了,自己是不是要做很愚蠢的事情。可是……可是,我已经没别的选择了。”



看着她闭上眼睛,眉间出现深深的皱纹,我无言以对。



“如果能知道病因,接受正规的治疗,肯定是最理想的。可不管怎么检查,都没查出个明确的原因来。所以我只能去拜托香织小姐,为了和他结婚成一家人,我没有其它办法了!”



秋惠大叫着,似是要藉此消除心中的迷茫,但立刻又“不好意思吵到您了”地小声道歉。她的模样令我心痛。



“……总之,希望您早日康复。”



真是丢脸。身为医生,我能对她说的却只有这句。向无力地微笑的秋惠道了一声“晚安”后,我离开了病房,走向楼顶。登上楼梯,推开厚重的铁门,夜晚的风扑面而来。我整理了被吹乱的白大褂的衣襟,朝着位于鹰央的“家”后面、作为自己办公室的板房走去。



不经意间,我瞥了一眼“家”,从窗户隐约透出一丝光亮。眼下,鹰央恐怕正躺在沙发上看书吧。秋惠入院后的两个星期内,鹰央几乎没有提起任何有关佐山香织的超能力或秋惠身体出现的病症的事。但,在鹰央手下学习了八个月的现在,我明白那并非意味着她对事件失去了兴趣。正相反,她保持如此的沉默,是因为她全心全意投入到“谜题”中,只在自己的大脑中思考而已。



明天,鹰央究竟打算做什么?她真的能将秋惠从“诅咒”中解放出来吗?



夜风拂过屋顶,将我的后颈吹得发凉。



拧动钥匙,秋惠打开了家门。星期六下午,我和鹰央陪同临时外出的秋惠,回到了她的公寓。



“请进……”



“打扰了。”



我们进入室内。房间内的氛围与两周前时相比别无二致。秋惠解释是老家的母亲来过一趟,简单拾掇了以下。



“那个灵媒师还没来吧?”



鹰央开心地说道。她肩膀上背着小巧的背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鬼东西……



“是的,我跟她说了中午稍晚一点,应该马上就到了。”



“是吗。你是打算今天在这儿让她给你除咒,对吧?”



“没错。那个……不好意思,天久大夫,可以的话请您不要再试探香织小姐了。我已经决定了要在她身上赌一把。”



秋惠的语调不同以往地坚定。鹰央笑着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不过,其实我也有件事想找那个女的商量一下。在给你除咒之前,让她听听我的情况也没关系吧。”



闻此,秋惠略皱起眉头。这不奇怪,因为显然地,鹰央的目的并非找香织商谈,而是进一步试探。



“……那您保证,您商量完了,就不再打扰我们了吗?”



“没问题。”鹰央痛快地答应了。



“老师,您是要找她商量什么事?”



我问道。鹰央缩起头,难得一见地欲言又止。



“其实……是和一个男的有关。”



“男的!?”听到超乎想象的单词,我瞪大了双眼。



“那是指……类似情感咨询那样的吗?”



秋惠皱着眉问道。



“情感咨询啊。可以这么说吧。”



平素公开宣称“我不要男生,我要可爱的妹纸!”的鹰央,竟然要咨询和男人有关的情感问题?不顾张开嘴愣着的我,鹰央面露羞赧地开始了讲述。



“我是在医院附近认识他的。说来不好意思,我对他一见钟情。对方已经是中年,但可爱得完全看不出年龄。可惜他有家室,我们很难见上一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搞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



对方竟然是已婚的中年男子!?



“我很期待她会给我怎样的建议。”



一边是被冲击得晕头转向的我,一边是将背包放在客厅茶桌、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的鹰央。秋惠同样惊讶不语,但还是和上次一样为我们泡了茶。三人一边啜饮,一边等待着香织。



过了约二十分钟,轻快的门铃声响了起来。秋惠立刻抬起头,快步走向玄关。很快,“灵媒师”便出现在了客厅。



“我要找你商量个事!”顾不上寒暄,鹰央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了香织跟前。



“商、商量什么?”面对鹰央的势头,香织有些手足无措。



“没错,我有些烦恼的事情。麻烦你像上次那样,触碰我的灵魂,告诉我怎么做才好。你很擅长这种事,对吧?”



“呃、嗯,这没关系。您是有怎样的烦恼呢?”



“机会难得,你就来猜一猜我的烦恼吧。做得到吗?”



鹰央扬起嘴角。她果然是在试探香织。



“这太过分了!香织小姐再如何……”



“不,没问题。我来试试看。”



香织打断了试图鸣不平的秋惠,和两星期前一样,将右手遮在鹰央的额头前,缓缓闭上了眼睛。数十秒后,她语调柔和地开了口。



“您是……有情感上的烦恼吧。想找我商量的也是情感问题。对方……大概是年长的男性吧。脸看得不是太清楚……不过好像很干练潇洒,看上去不错呢。而且,我也能感觉到您对他的倾慕。”



听到香织几乎是分毫不差地猜出鹰央心中的烦恼,我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您在迷茫。为什么?……哦哦,原来他已经有家室了啊。您很想见他……但心里明白,这样做是不正确的。……这就是您的烦恼。”



说到这儿,香织放下手,睁开眼睛,看向鹰央的双眼。



“其实您内心深处是知道自己该怎样做的。首先请去见他一面,充分地交流商谈,确定对方的想法,这是第一步。”



“充分地交流啊。……这,有点难办。”鹰央垂下视线,无力地嘟囔。



“不要气馁,请拿出勇气来。”



在香织的鼓励下,鹰央的手伸入牛仔裤的口袋里。下一瞬,她猛地抬头,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照片,递到香织的面前。看到照片,后者瞪大了双眼。



“这就是我单相思的男的……”



说到这儿,鹰央顿了一顿,咧嘴一笑,转身将照片举给我们看。



“哎哟,瞧我说成什么了。不是男的,而是‘公的’才对。”



照片中是一只眼睛圆溜溜的吉娃娃,正贪婪地垂涎三尺。鹰央凑到惊愕无语的香织跟前。



“这是住在医院旁边的一户人家养的,经常在庭院里玩耍。它已经六岁了,算是中年,还有孩子,不过第一眼看上去简直就像只小狗一样可爱,我很想与它交好。话说回来,你说你能触碰我的灵魂,看到我的体验,可为什么误会成我是暗恋着中年的人类男性呢?我可是对男人完全没有兴趣啊。”



面对鹰央的追问,香织的脸颊略微抽动。



“好了,既然这个自称的灵媒师闭嘴了,现在轮到我来表演一些超能力了。”



“超能力?”



我问道。鹰央朝我抛出令人尴尬的媚眼后,便在客厅茶桌上的背包里翻找起来。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叫探矿(dowsign)游戏。”



只见她拿出了一个带有天线的黑色长方体,乍一看去像是对讲机。



“老师,您那个是……”



“少废话,闭嘴看着。”



鹰央唱歌般回答后,按下了长方体侧面的按钮。瞬间,尖锐的啸叫声充斥了房间,我不由得捂上了耳朵。许是声音刺耳,鹰央略皱着眉头,将天线指向客厅的各个角落。随着她转动天线,声音时而变大,时而变小。逐渐地,鹰央将天线对准客厅深处,一点点前进,啸叫声也随之增大。



“看来就是这儿了”鹰央嘟囔着,来到沙发前停下了脚步。啸叫声已经大到鼓膜发痛了。切断仪器电源、停下声音后,鹰央攀在沙发底部,咬紧牙关,大概是想要挪开沙发吧。然而,个头娇小的她再如何用力,沙发也是纹丝不动。



“傻站着干嘛呢,快点过来帮把手啊。”



刚才不是你让我“闭嘴看着”吗。我一边无声地吐槽,一边代替鹰央,抓住沙发向一边移开。很快,“就是那个!”鹰央叫着,指向沙发下方的白色小物体。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电源插排,从一个电源接口扩展出数个以满足配电需求的日用品。它的接口插在了墙上被沙发盖住的插座上。



“那东西怎么了?不就是个普通的插排吗?”



“没错,它确实是插排,但一点也不‘普通’。对吧?”



鹰央冲香织说道,后者表情僵硬,一言不发。将插头从墙上拔出来后,鹰央又掏出瑞士军刀,笨拙地开始拆解。



“看这个。”



花了不少时间拆开后,鹰央向我们展示插排的内部。除了必要的电气回路外,里面装有水瓶盖大小的黑色圆柱体,圆柱体的中央覆盖着编织网,像是一个话筒。



“这是什么?”我眯起眼睛,打量陌生的物品。



“看了还不明白吗?”



“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问您啊……”



“怎么看都是窃听器啊。”



“窃听器!?”我不由得大叫。“为什么会有窃听器?”



“我说你啊,能不能动动自己的脑袋。里面装的都是豆腐脑吗?显然是那个女的装在这儿的。”



鹰央指向香织。后者的脸庞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趁着家主泡茶,把窃听器装在了沙发下面。”



“怎么会……是香织小姐?为什么……”秋惠喃喃道,愣愣地半张着嘴。



“当然是骗你相信她是灵媒师了。她靠窃听得到关于你的事情,然后假装自己用了超能力读取你的灵魂。加上过人的冷读术,恐怕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鹰央啪地竖起食指,像是节拍器一样左右摆动。



“天啊……”



秋惠像是浑身抽去了力气一般,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对她而言,香织曾经是解救她于诅咒中的救世主,然而救世主的狼皮正逐渐被扒下,露出骗子的真面目。



“……你有证据能证明那是我安装的吗?”



香织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不,没有。包括你来之前听到我们的对话,误以为我在暗恋着中年男子,也算不上是直接证据。你是想说自己没有安装窃听器,靠了超能力猜到我的心思吗?”



“如果是呢?”香织反问。



“你的手法很漂亮。虽然不是灵媒师,但冷读术的能力确实非常强。”



鹰央靠近香织,抬头看向她的面孔。



“看你业务这么熟练,这次想必不是初犯吧。以前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干了好几票啊?我跟警方关系还算不错,要不要我给熟人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就算不能把你当场逮捕,应该也能请你去局里坐坐喝杯茶吧。总之不会简单收场就是了。”



鹰央挑衅般哼了一声。沉默了数秒后,香织呼地长舒了一口气,举起双手。



“好好好,是我输了,我投降,请你不要报警。”



她的语气一改之前的沉稳,变得随性而挑逗。



“你承认自己是骗子了?”



鹰央问道。香织演戏似地耸了耸肩。



“骗子?不,我是如假包换的灵媒师。只是这世上有些人嫉妒我的才能,故意诽谤中伤我罢了。”



“你还是坚持说自己有超能力吗?”鹰央皱起眉头。



“那当然了。本来我是可以改善秋惠小姐的病症的,可都怪你,计划全泡汤了。”



“你什么意思?”



鹰央讶异道。香织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在你多嘴之前,秋惠小姐是相信我的。在那个状态下,只要我说一句‘你的诅咒被我解开了’,她就算没有彻底治愈,也会有明显好转。”



“原来如此,是安慰剂(placebo)效应啊。”



安慰剂效应,又称伪药效应。哪怕是不包含任何有效成分的假药,只要患者相信它是真药而服用,便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症状的效果。人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密切相关,精神上受到压力会导致血压增高、糖代谢异常、胃溃疡、免疫力下降等等多种症状。秋惠的病情除了咯血以外,腹痛很有可能是精神压力引起功能性肠胃炎所致。在她全心全意相信香织的情况下,只要后者说一声“你已经好了”,病症便极有可能大幅缓解。



“不,那就是我的超能力。但为了使用这个能力,我必须要让对方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很遗憾,因为你,秋惠小姐对我产生了怀疑,我的能力已经治不好她的病了。”



低头看着瘫坐在地板上的秋惠,香织十分做作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你多此一举,秋惠小姐的病症会改善,我会得到相应的报酬,这是双赢的结局。可都怪你,秋惠小姐还会继续痛苦下去。你满意了吗?还是说,你能治好她的病?”



“我的专业是诊断学,对治疗懂的不多。”



听到鹰央的回答,香织无奈似地摇了摇头。但,鹰央立刻挺起胸膛,接着说道。



“不过,你可不要把诊断学看扁了。只要有必要的数据,凭借我的知识和才智,任何谜题都可以解开。和你的冷读术比起来,我的诊断更能洞察患者的真实情况。”



“……我说过了我的不是什么冷读术。还有,既然你的‘诊断’这么厉害,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治好秋惠小姐的病?”许是被伤到了自尊心,香织的目光变得锐利。



“她对你坚信不疑的情况下,就算我给出了正确的诊断结果,她也有可能相信你的话语而拒绝治疗。所以,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揭穿你的骗局,揭露你真正的面目。”



说完,鹰央向右转身,来到坐着的秋惠面前,盯着她的面孔。



“你的症状只出现在你和男友提到结婚之后。你曾经在经期服用镇痛药,但现在没有在服药。而且,你希望结婚之后尽早生子。对吧?”



“啊、呃……”



“对不对?”



面对鹰央突然而来的语速极快的提问,秋惠一时张口结舌。鹰央不管不顾,进一步凑近。



“呃,对,是这样的。”



“很好,那么回答就简单了……”



鹰央吊胃口般顿了一拍,方才开口。



“你服用的镇痛药,是低剂量的避孕药,对不对?”



低剂量避孕药?我不明就里,兀自陷入混乱。鹰央继续说道。



“服用低剂量的避孕药,就不会出现月经。通常它用于避孕,但对于痛经严重、服用消炎镇痛类药物也不见效果的患者,也可以处方开具此药,直接阻断月经。”



“是、是的,我确实吃了避孕药。”秋惠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你在服用避孕药,但在相了亲、奔着结婚开始交往后,或者在接到求婚后,你就停止了服用,因为你希望结婚后尽早生子。”



“是、是的。可您怎么……?”



秋惠半张着嘴,愣愣地回答。鹰央接连爆出事实的样子,让人联想起两个星期前猜中我和鹰央身份的香织。



“这你先别管。你认为是诅咒导致的症状,通常出现在经期或经期前后,对不对?”



听着鹰央宛如审讯的语气,秋惠面露些微的胆怯,但还是“没错……是这样的”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你肚子疼是痛经。”



听到解答,我不解地歪头。痛经?这不对吧?她不是……



“不是!那肯定不是什么痛经!确实是有点像,不过疼的地方不是下腹是侧腹,差得太多了!而且不光是疼,我还咯血,还有什么气胸……”



秋惠喊出了我心中的疑问。只见鹰央举起左手,竖起了食指。



“那是子宫内膜症。”



“子宫……内膜症?”秋惠迟疑地重复她听来陌生的单词。



“没错,子宫内膜症。它是构成子宫内膜的组织游离到子宫内壁以外的地方生长而造成的疾病。特别地,如果是生长在子宫或卵巢以外的地方,就被称为‘子宫内膜异位症’。但,不论长在哪儿,它终究还是子宫内膜组织,会不断繁殖,在经期脱落,产生类似于痛经的疼痛。”



“啊!”听了鹰央的说明,我不由得叫出了声。如果说腹痛是子宫内膜异位症的症状,那么气胸和咯血也……



“你才明白吗。”



鹰央冲我瞟了一眼,很是做作地叹了口气。



“没错,是月经性气胸。如果子宫内膜组织附着在横膈膜或肺的表面生长,到了经期,组织脱落时,就会在相应的表面产生空穴,空气从中泄露,导致气胸,常伴随有咯血。有些时候,附着的位置通过影像学检查很难发现,尤其是生长在腹膜、胸膜或肺等地方,你的情况正好符合。”



秋惠半张着嘴,愣愣地听着。鹰央迎向她的目光。



“子宫内膜症和月经性气胸的一种治疗方法,就是服用低剂量避孕药的激素治疗,通过停止月经本身来避免症状出现。你本来就有剧烈的痛经,碰巧服用避孕药来解消了症状。但遇到准备结婚的男性之后,你就停止服用药物,结果痛经复现,你却误以为这是曾经去世的恋人在阻挠你结婚。你身上出现的症状不是‘诅咒’,而是可以治疗的‘疾病’。”



“可以……治疗吗?”闻此,秋惠睁大了眼睛。



“当然。可以通过外科手术剥离子宫内膜组织来彻底根治,也可以用你碰巧服用的避孕药来维持。你既然希望生孩子,还是做个手术比较好。等回到医院,我给你开外科和妇科的转诊单,你去和他们讨论具体的治疗方案吧。”



等到鹰央说完,秋惠依旧愣在原地,像是没有听到鹰央的话一样。大概是诅咒的真相太过轻易地被揭开,大脑一时没能完全理解吧。



“哦?一不留神,就让她溜了啊。”



鹰央看向我的身后。转头一看,只见方才站在那儿的香织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下一瞬,传来大门轻轻关闭的声音。应该是趁着鹰央说明诅咒的真相、我和秋惠集中注意力的时候逃到了玄关。刚要冲出去追捕,但立刻放弃了。香织没有骗到钱,追上了也没用。



重新转过身来,只见秋惠两眼噙着泪,摇摇晃晃地走到墙上的软木板前,伸手轻抚贴在上面的一张发旧的照片,断断续续地呜咽。



“对不起,我竟然怀疑你……真的对不起……”



“你已经足够痛苦了,他的在天之灵应该也原谅你了吧。不要再纠结于过去,大胆迎接属于你的未来吧。”



听着鹰央的话,秋惠缓缓点头,一行热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听说秋惠小姐的手术很成功呢。”



眺望着电子病历的画面,我向坐在房间深处的鹰央说道。距离开诊还有十五分钟,坐在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里,我将今天预定接诊患者的转诊单调出来放到屏幕上。



约两个星期前,秋惠被鹰央诊断为子宫内膜异位症,接受了腹腔内和肺表面子宫内膜组织的移除手术。手术顺利完成,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昨天我去她的病房查看,她说等出院了就准备和现在的男朋友结婚。她非常感谢您,还说出院前要来向您道谢呢。”



我看着画面继续说道,却迟迟没有听到回答。不解地回头看去,只见鹰央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成一条细缝,盯着手边的东西看。我的大脑中立刻响起警报——她显现出这种态度,通常意味着她的心情非常不好。



“嗯?干嘛?”过了一会儿,鹰央才抬起头,恶狠狠地朝我瞪来。



“啊不,没什么……。那个,您在看什么?”



“……信。今天早上,有封写给我的信被送到了医院前台。”



她将手中的纸放到桌上。



“信?是谁写的?”我拿起桌上的信纸。看到纸上文字的瞬间,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前略 没想到您的心上人还爱花心呢 现在正为我神魂颠倒 祝好”



寥寥数行字的下面,是用流畅的运笔签署的“佐山香织”。



“这是那个骗子写给您的?这个‘心上人’指的是什么?”



我问道。鹰央嘟着嘴,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赌气似地塞给了我。我盯着照片,眨了眨眼,不由得扑哧一笑。



“看来她还是有一手的嘛。”



鹰央不满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照片上是抱着一只吉娃娃的香织,正与大概是狗主人的中年女性站在一起。吉娃娃很是开心地舔舐着香织的脸庞。这只狗我依稀记得,正是鹰央找香织“恋爱咨询”的那只吉娃娃。



“花心的家伙,我可不喜欢。”



鹰央尖着樱色的嘴唇,将厚厚的外文医学书放在膝盖上,打开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