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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月的最初之兽」-a piece of cake-(2 / 2)




如今,这个世界正为了让他们完全归化为居民而采取行动。



假设。成见。臆测。直觉。



一路所见。一路所闻。一路所感。一路所思。



威廉将那些全部塞进脑中的大锅熬煮,并且搅拌。



「──莫非……」



当某种答案就要成形的瞬间。



门铃响了。



接著,玄关的门被狂敲。



「爱尔梅莉亚!还有大家!你们平安吗!」



有惨叫般的呼唤声传来。



「泰德……?」



威廉中断思考。他抬起脸,嘀咕对方的名字。



(原来那家伙没事?)



要称为庆幸仍嫌太过空虚的情绪,从心坎里浮现。



「法尔可!温德尔!赫雷斯!」



泰德几乎要打坏门铃似的猛捶,还一边出拳敲门,一边不停呼唤孩子们的名字。



「……哎,总不能不理他。」



「嗯。」



两人苦笑著离开房间。



「米奈!戴特洛夫!玛尔里丝!娜奈狄!」



……这家伙该不会到最后都不打算叫他的名字吧?威廉心想。



威廉一边纳闷地想著那种事,一边解锁开门。



几乎倾全身之力叩门的泰德差点向前扑倒。



「……威廉先生!太好了,你果然没事!」



「是啊,没错。目前仍然平安。」



泰德赶到这里前,恐怕闯过相当于炼狱的场面吧。他的脸色苍白得像随时会倒下。



「爱尔梅莉亚他们呢,有没有出现异状?」



「──嗯。至少他们没有失控作乱。」



威廉含糊地点头回答。



「太好了……」



他抓住差点当场瘫软的泰德的手臂,将对方扶稳。



「哎,站著说话也不方便。你累了吧。进来,端个茶给你无妨。」



「呃,不好意思。在那之前,请帮我保管几项东西。」



泰德连用自己的腿久站都有困难,但仍勉强带著笑容将背在身上的大行李递过来。



收纳于大型皮制剑鞘,既长且大的双手剑。



「──这是……圣剑?」



「据说是几乎没有勇者适性也能用的低阶品。我从公会保管的品项中借了一柄过来。我想这对威廉先生应该派得上用场。」



意思是,这家伙还先去了公会一趟,然后才跑来养育院这里?



「公会那边,那些冒险者平安吗,卢季艾呢?」



威廉忍不住如此问。



「……还有一项,应该说,还有一个人要拜托威廉先生照料。」



泰德并未回答,而是转头望向背后。



在那里站著一个少女。



──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从身穿旅行装这点来看,大概是旅行者。



鲜艳的绯色长发简单编在一起,垂在背后。与头发同色泽的眼睛不知为何显得无所适从,正望著自己的脚边。



一阵刺痛。有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从威廉的意识深处掠过。



他似乎在哪里看过对方……不,他们好像见过面。然而,他却想不出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我在那边街上遇到她的。原本还有更多人,可是我能带到这里的,只有她一个。」



「呃,你带她来这里──」



「请帮帮她。要找安全的地方,我只想得到这里了。」



泰德对威廉低头。



「……知道啦知道啦。我知道了,进来吧。或许你没有自觉,但你现在一副随时都会垮掉的脸耶。」



「不。我要告辞了。」



泰德笑道。



「不对吧,你在说什──」



「我的耳朵里,从刚才就一直听得见歌声。」



他仍带著那张像是硬撑著的笑容,话里含泪地说:



「有人在我脑子里反覆说著:他想回去,他想要回去。眼前看到的景物,也好像跟某种灰色的东西重叠在一起。我已经……撑不久了。」



「──泰德。」



「所以,我不能跨进这道玄关。



虽然说,我常常都在想,要当个对爱尔梅莉亚有威胁性的男人。但我早就决定要忍住,直到获得她『爸爸』的允许。我不希望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或者歌声,击垮我那样的决心。」



「……泰德,你……」



「因为这样,很不好意思。」



泰德使劲。



他硬是用腿撑起身体,然后甩开威廉的手。



「威廉先生,之后的事,全都拜托你了。」



接著,泰德拔腿就跑。



他的背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消融在暮色当中。







泰德的背影烙在威廉眼里,久久不离。



事到如今,威廉才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那家伙为了保护爱尔梅莉亚和陌生女孩,选择独自消失在远方。他应该很不安,应该很疲惫,应该很惶恐,应该很难过。即使如此,作为临终前的选项,他选了坚守身为男人的颜面。



请帮帮她,泰德是这么说的。威廉觉得他还真会强人所难。在这即将面临末日的世界里,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地拯救某个人?



之后的事全都拜托你了。这算什么话?



那家伙明明才等级8。



居然还硬要装帅。



红发少女脸色为难地瞪著咖啡杯。



当然,正确来说,她瞪的是咖啡杯里──浓浊的褐色液体。



「咦,你该不会不敢喝咖啡?」



威廉一问,她便摇摇头。然后,她又回头凝视杯子里。迟迟不肯就口。



「我看,还是帮你加牛奶和砂糖会比较好吧?」



少女又摇摇头。



她做好觉悟。



少女带著士兵决心赴死般的表情,将杯子捧起,然后就口,一口气往嘴里倒。



「…………………………唔!」



她满脸通红。



少女把杯子放回桌上之后,用双手捂著嘴边,发出无言的尖叫。



哈呼哈呼哈呼。她像只被捞上岸的鱼,嘴巴开开阖阖。



「好像太烫了。」



奈芙莲用别的小杯子倒了冰牛奶,递到少女面前。该选择虚荣还是务实?少女的眼睛犹疑了一瞬,然后就像用抢的把杯子抓到手里,将内容物倒进了自己的嘴巴。



少女「噫~呼~」地花了点时间调整呼吸才说:



「……好烫。」



嗯,威廉明白。



「好苦。」



那个威廉也明白。所以他才叫对方加牛奶。



「要不要再来一杯?」



「……我想加牛奶。」



少女似乎完全放弃顾面子了。她战战兢兢地,害羞似的将杯子递了过来。



她是个奇特的少女。



年纪看起来十五岁左右,所以跟珂朵莉年纪相仿。不过单从讲话方式或举止来看,又比珂朵莉小了许多。搞不好,说奈芙莲看起来比她年长也差不多。



少女一身出外旅行的装扮,却看不出有同伴。不知道她原本就是一个人旅行,或是和同伴走散。考虑到最糟的情况下,同伴有可能已经变成〈兽〉,威廉总不好随便过问。



还有她的目光。



少女把目光从咖啡杯移开时,眼睛就会窥探似的朝威廉瞟过来。然后,当威廉露出察觉此事的态度时,她就会急忙转移目光。



那并不是带有好感的目光。



话虽如此,倒也感觉不出有敌意。



如果要分析,差不多是好奇与警戒呈四比六的调调。



「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威廉试著问奈芙莲,但对方摇头。



(……还是说,我们果然在哪里见过面……?)



威廉试著回忆在大地的准勇者生活,却还是没有印象。这种鲜艳的绯色发丝,他觉得看一次次便不会忘记就是了。



(…………)



绯色的头发。



威廉想起珂朵莉的事。在珂朵莉逐步失去记忆的过程中,她的头发就像遭到侵蚀似的,渐渐地染成了鲜红色。



大概是暖炉光源不稳定的关系,威廉觉得那时候的红色,和眼前少女的这种绯色极为相似。难道他从刚才就有的既视感是因此而来?



「……请……请问!」



少女抬起脸庞,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威廉……你是真正的威廉,对不对?」



「嗯?是啊,没有错。」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威廉疑惑地回答。



「哎,我又不是出名到会有人冒充的名人……你之前就认识我?」



嗯──少女点头。



「啊,是刚才听泰德介绍的吗?」



不是──少女摇头。



「我是在梦里见到你的。嗯,该怎么说呢,虽然内容有点短……不过那是个甜蜜的梦。」



「……喔。」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新问世的求爱词吗?



处在攸关生死的极限状态下,会让男女间萌生类似爱意的情感,这是威廉从以前就常听见的说法。而现在的状况,肯定可以算是最顶级的极限状态。



不过,这个少女给人的年幼印象实在太强,威廉对她完全没那种感觉就是了。



「我能不能问一件事?」



「怎样?」



「你记得黎拉吗?」



当然了,正规勇者黎拉‧亚斯普莱是远胜威廉的名人。任何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不过,在这种时候提到她的名字,问的内容还是「记不记得她」,难免让威廉觉得不对劲。



「那还用说。」威廉含糊以对。「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她是重要的人。」



少女给了不清不楚的回答。



「黎拉是我憧憬的对象。她又强,又可靠,又帅气。」



还真是夸大的形象。威廉忍住想笑的冲动。



正规勇者身为人类最顶尖的士兵,在对抗异种族的战线就像旗号一样。因此教会全心全意地美化了她的相关报导。压倒性身手强得足以一招打败龙;兼具无法拋下孱弱之人的慈悲及高洁心肠;身穿铠甲的那副英姿,更是美得足以靠自身威风就让绿鬼族全都五体投地。诸如此类。



哪有可能啊。



说来说去,打倒赤铜龙那次还不是花了半天左右;就算眼前有孱弱之人,她也没有天真到会搞错局面的轻重缓急;教会送来的全身铠,她只穿过一次就嫌弃地大叫:「绑手绑脚!」然后退回去了。



威廉晓得黎拉的真面目,她是个豪迈、马虎、奔放且自由自在的家伙。



「而且,她有真正的勇敢。」



当威廉回忆那些内容时,少女仍在赞美黎拉。



「她明明有最喜欢的人,却隐藏著那份心意。为了让那个人幸福,她放弃让自己幸福。即使明知道那一战会带来丧失自我的结果,她还是勇往直前。哎,这就是名为人类的生物……这是我看著黎拉学到的。」



「那她真是了不起的教材。」



少女的话里掺了不可思议的用词。难道她在某个地方直接和黎拉见过面,而且,当时黎拉还跟她聊过感情事?



黎拉与感情事。糟糕。那实在太不搭调,快让威廉忍俊不住了。



「我想变得像她一样。那就是,我最后的梦。我想,即使我死后变得支离破碎,那样的心意也会一点一点地留下来──」



「你在说什么?」



「嗯?」



少女回神似的抬起差点垂下的脸庞。



「没事。没有什么,请你忘记。不过,也要记住一点点。」



怎样啦?到底要记还是要忘?



「……你是什么人?」



奈芙莲咕哝地问。



「看著你,不知道为什么,心就静不下来。奇妙的感觉。」



「……大概是你的心理作用。我想,你不要思考得太深比较好。」



少女喝完牛奶占七成的咖啡欧蕾以后,歇了一会儿。



「冷静下来了吗?」



「嗯。」



她坦率地点头。



「好,那么抱歉了,能不能请你帮忙看家?」



「咦?」



少女对威廉摆出愣住的表情。



「我跟她得离开一下。」



威廉向奈芙莲使了眼色。



「离开的期间,我想把这间破养育院交给你。你愿意帮忙吗?」



「你们要去哪里?」



「我得去见一个人。上门找到那家伙以后,再顺便把沙盒整个翻过来。」



「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很危险。你留在这里──虽然说不上安全,但至少好一点。既然那个臭小鬼拜托我救你,我就不能让你碰到危险。」



呜呜──少女低声嘀咕。



「你会回来这里吗,你可以和我约定?」



这──



接下来,威廉他们要去和创造这个世界的始作俑者对峙。无论结果是成功摧毁这个世界或者落败,他们大概都无法再回来这里。因此,即使威廉和少女立下约定,也绝对守不住。



「抱歉。那我办不到。」



反正是口头约定,说自己会回来就好……威廉也这么想过。但他说不出口。他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在这间养育院重复上演。



威廉抓起竖在墙际的圣剑剑柄,将那拋给奈芙莲。



量产型圣剑汀德兰。和奈芙莲过去以适用者身分所使用的印萨尼亚相比,位阶差了一大截,不过它在全方面都有傲人的高性能及稳定性。在用不了高阶圣剑的平凡准勇者间获得杰出评价,是来自帝都工房的杰作。



「由我带著适合吗?」



「我就算空手也多少能打,你空手就糟了吧。」



威廉朝仰望著自己发问的奈芙莲简单点头表示──



「那我们走了。」



然后便转身背对少女。







『──你不是还有一些话想跟他说?』



空鱼从虚空中绕著绯色少女现形。



『好不容易跟他认识,要撒娇或求爱都可以喔?』



「事情才不是那样。」



少女摇头。



「威廉喜欢的并不是我。像那种不帅气的人,我不喜欢。」



『脾气真硬呢……哎,先不管那些了。』



空鱼在少女身边转了一圈又说:



『但就算要讲明自身底细,我们还是该跟著他们一起去,不是吗?我们的目的和那两个孩子几乎都重叠在一起。我倒觉得光明正大地联手,获胜的机率才会提高。』



「…………」



『即使你说他恨你,那个人并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男生吧。我觉得双方大有机会站在同一阵线就是了。』



「我也觉得是那样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也不太清楚。」



少女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威廉他们离去的方向。



「因为他叫我不准跟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高兴。」



『哦……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你听懂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像你的作风。』



空鱼傻眼似的说完以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第一次喝黑咖啡,你觉得如何?」



空鱼问。



「好烫。」



少女立刻回答。







奈芙莲生出幻翼,飞上天空。



威廉用魔力强化腿劲,在屋顶及屋顶间飞纵。



两人一边俯视〈穿凿的第二兽〉在路上群聚,一边冲过街道。



「创造这个梦境的并非恶魔一类,而是〈兽〉。」



威廉脚下的屋瓦严重迸裂。



「而且直到上一刻,〈兽〉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些居民都是以个人变成〈兽〉之前的人类身分生活在这里。所以对方既没有对这个世界动手脚,也没有直接来接触我们,而且我们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对方。



可是,梦境里的世界也迎接这一天了。散播的诅咒催生了那些〈兽〉。创造者开始运作了。因此在那个瞬间,创造者就开始直接操控这个世界。爱尔梅莉亚被移走,是因为那对创造者来说有其必要。」



眼底下的街道,到处听得见或大或小的尖叫声。



还有人存活。即使再过不久就会一个不剩。



「……我不太懂。」



大概也是吧,威廉心想。



毕竟连说这些话的他,都没有精确地理解状况。



他只是将隐约觉得「应该是如此」而接受的部分,添上煞有介事的话来说明。当中既无道理更无把握。



「哎,用不著那么在意。重要的是,目前这个世界正相对忠实地在重现我们世界于五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我们的世界就位于这个世界的延长线上。



五百年后仍保留在我们世界里的东西,目前在这里也有才对。」



教会的尖塔之上。威廉跳到可以俯瞰中央广场的位置,然后停下脚步。



「这里吗?」



奈芙莲降落到他的身边。



「对。以座标而言,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是,看不见任何像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在广场上,异形怪物的身影零星可见。



「应该不是在那群〈第二兽〉当中吧,对不对?」



「当然了。」



威廉随口回答,然后握拳……预备握拳时,他发现状况有异。



身体有些隐隐作痛。



他对那样的疼痛十分熟悉。



(……梦要结束了吗?)



现实中的威廉只是还没死透的尸体。骨头尽是裂痕,肌腱耗弱断裂,内脏旷职停工,肌肉组织绷断,还有生命力应该也因为全力催发魔力而消耗殆尽。



那样的现实,正准备追上目前身处梦境的他。



(不过,话虽如此。我似乎还能动一阵子。)



威廉调整呼吸,重新握拳。



「跟我来。」



他对奈芙莲留下这句话,然后纵身而落。



途中,威廉出脚踹向教会的钟楼,藉此加速。他用远比自由落体快的速度,朝著广场中央,一处因维护不良而停止运作的小小喷水池坠落。



拳头贯入大地。



旋、转、流、停,乃至打击物体时必然会反馈到拳头才对的反作用力,所有劲道都在刻意下收拢合一。这何止不能算是对人用的武艺,还根本就不被当成正派拳法,而是极尽旁门左道的攻城舞蹈法。



龙烂劫鼎。能劈裂大地粉碎瀑布,除了发挥此等破坏力之外,别无用途的荒谬杂耍技俩。而现在,威廉需要的正是那种威力。



叩隆叩隆叩隆。吊钟受到威廉出腿的冲击,刺耳地鸣鸣作响。



间隔片刻,广场所铺的石版四分五裂,进而向下崩落。



威廉押对宝了。



五百年后,蔓延于寇马各市故址底下的神秘巨大设施。经葛力克带领,威廉才与珂朵莉一块涉足的那块地方。在悬浮大陆群的调查队发现以前,无人知晓其存在,换句话说,那里就是公会冒险者未能注意到的,寇马各市的最后秘境。



(……受不了。)



以修练不足的身躯使出龙烂劫鼎,将无法完全掌控暴风般的力流,让后劲残留在拳头。威廉的右拳皮开肉绽。骨头也岌岌可危。



不过,他还能动。



「走这边!」



威廉将靠近的众多〈穿凿的第二兽〉交给奈芙莲应付,自己则跳下眼底的黑暗当中。







所谓的地下设施,都宿命性地摆脱不掉几项问题。



其一是采光,其二就是换气。在无法利用阳光的地底下,人要活动会需要火光。然而过度用火又有碍呼吸。为了接收新鲜空气,就需要大尺寸的通气口。因为这层缘故,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下设施,本来就不太实用。



「在悬浮大陆群有灯晶石,采光方面的问题大概会像样一点就是了……」



威廉也稍微思考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一言以蔽之,地下是阴暗的。



威廉对于暗视术或采光用咒迹之类的方便技术并无心得。顺带一提,他也没有探索这种地下迷宫的专业知识。凭著一股劲闯进来固然好,丢脸的是他无以为继了。



奈芙莲将魔力稍作催发,藉能量来唤醒汀德兰。剑身冒出裂痕,从中涌出淡淡光芒。



「要再亮一点吗?」



「不,这样就可以。」



圣剑象徵拯救人类的希望,却被用来代替火把。



假如有带一支真正的火把过来就好了,但威廉没有想得那么周到。要是葛力克在这里肯定会笑他。



在黑暗中,威廉打开身边的门,放眼朝淡淡光芒照出的四周望了一圈。



乱糟糟的房间。书桌、柜子和地板上,胡乱堆放的纸张累积成山。那些有的是研究文献,有的是报告书,有的是潦草便条,彷佛强调著它们才是这块空间的支配者,散发压倒性的存在感。



误打误撞闯进资料室啦?



威廉一边这么想,一边找寻其他的门,想知道是否有路可以前进。找不到。



在这种节骨眼,他也想过该不该再打穿地板或墙壁,硬是向前推进。毕竟〈穿凿的第二兽〉就算从这片黑暗中的任何地方偷袭也都不足为奇。目前他右手会痛,强拓捷径风险虽大,不过有一试的价值。



「……这个。」



奈芙莲捡起一张便条,然后咕哝。



「研究资料?」



「写的应该是将人类变成〈兽〉的诅咒要如何架构之类吧?」



「唔~好像不太一样?」



威廉从反应微妙的奈芙莲手上将便条借来。唔哇,字好丑。



「……何谓『星神』?」



写些什么啊?



那还用问,星神就是星神吧。祂们是最初创造这个世界的一群。



远古前,在毫无一物之处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众多存在。祂们让大地充满绿意,让海注满水,孕育出人类及其他生物,将世界塑造成如斯样貌。在那样的过程中,祂们把自己的灵魂分赐给人类,然后便消失了。



而在前阵子,星神中的存活者醒了过来,不知为何率领著麾下的地神,与名为人类的物种为敌。威廉等人付出莫大牺牲,设法将那些家伙击退,之后又经过种种事情,而演变至今。



「祂们并没有创造世界。只是重塑罢了。」



哦,这样啊。



不愧是宗教组织。居然连扔在研究组织的便条上,都上演著有模有样的神学论争。



「从祂们造访(Visit)这个世界以前,世界就位在此处,还存在有不成生命的生命。可是,那并不是星神们想要的。因此,祂们诅咒了世界与存在于那里的万物──」



不不不不不。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



「……威廉?」



「没事。」威廉拋开便条。「给神学者看,或许会导出有趣的议题,但总之这些玩意儿目前跟我们没关系。」



他又看向尽是纸张的房间。



──有械斗声传来。



「威廉。」



「嗯,我听见了。」



地方并不远。可以辨别出方向。至少,有人在那里。恐怕还有某种鬼东西在。



在黑暗中,威廉冲出房间,拔腿疾奔。



只要奈芙莲将幻翼大大地张开,就能获得足以冲过走道的光源。



还可看见墙上到处贴有写著「严禁涂鸦」的纸张。



而且,在那些纸张的空隙间,整片白色墙壁都填满了潦草的算式、咒式、文章一类。



──人类增加得太多了。起源的诅咒将面临极限。



──名为人类的物种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制造出他们,是星神最初且最大的过错。



并未细读的威廉一边浏览那些文字,一边冲过阴暗的走道。



──星神啊,祢们为何要创造出人类!



──祢们的望乡之情,为这块土地带来了什么,夺走了什么!



难看的潦草字迹,写著哀号般的字句。







〈穿凿的第二兽〉被剁碎的尸体堆积成山。



而纳维尔特里就靠在旁边墙壁上坐著。



「……嗨。」



纳维尔特里大概是察觉到有光源接近,便无力地抬起脸庞。



那一如往常地贼笑著的脸上,毫无生气。



「还以为谁来了,是你啊,威廉老弟。真不知道你怎么能查出这地方。」



在他胸膛以下的部分,都被染得通红。腹部恐怕有近一半的肉遭到无数针刺翻搅,成了稀烂的红色肉团。



无论怎么看都余命不久。



纳维尔特里能保有意识,恐怕是靠他那把圣剑「拉琵登希比尔斯」的功用。高阶圣剑当中,有些剑各被发现具备独自的异禀。以这把剑的情况来说,它在位于启动状态的期间,会引发强制安顿使用者身心状态的现象。



然而,那不代表它能修补创伤或止血。凭拉琵登的力量,阻止不了无从回避的死亡降临。



「旧诅咒变淡了。要再一次诅咒人们才行。可是办不到。即使得到神的尸骸,即使能切碎祂的魂魄,也无法重现星神的诅咒。」



「喂……纳维尔特里……?」



拉琵登希比尔斯失去光芒。



纳维尔特里催发的魔力正要消散。



「只靠我们,是办不到的……无论如何,都需要『异乡人』的智慧……」



他的眼睛已经没有看著威廉,而是望著远方,一动也不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伸向虚空的手,啪哒一声掉了下来。



平时总带著打趣笑容的那张胡子脸因痛苦与苦恼,而僵成扭曲的模样。



「受不了。忽然鬼扯些什么。莫名其妙。」



威廉没办法控制情绪,忍不住咒骂。



「你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失败!既然你说你要救,就要坚持到最后啊。你是勇者吧!那是你的工作,也是你的责任吧?」



「威廉。」



威廉握紧拳头。



他挺认真地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可以揍对方一拳。



不过,威廉作罢了。虽然他并没有用这来代替的意思,但他捡起了被扔在原地的拉琵登希比尔斯。



「你们在奋斗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事情早在许久之前就有了了断,也无法让结果翻盘。但──」



威廉催发魔力。



属于高阶圣剑的拉琵登希比尔斯不会接纳威廉。剑身微微迸裂,内侧冒出光芒,但反应也就只有如此。照目前这样,它只是发光的大型刀械。发挥不出人类为了迎战超越人类之敌所造出的圣剑真正价值。



「要我拿吗?」



奈芙莲问,但威廉摇头。



「这样就好。」



他回答完以后,又重新面对走道的前方。



设施中为黑暗笼罩,威廉在那里看见一丝光芒冒了出来。



6.在这个世界告终以前──C



那里是个朴素而宽敞的房间。



在房间中央,建有淡淡发光的水晶柱。



柱中有无数脸孔浮现。那些脸孔有的笑,有的哭,有的欣喜,有的悲伤,有的惊讶,有的安详,有的疑惑,有的愤怒,有的畏惧,同时还都唱著歌。



而且,大约在柱身的中段,有一尊仿照少女的上半身塑造成形,好似精致船首雕像的水晶像浮现在外──



「……叹月的最初之兽(Chantre)?」



奈芙莲呼唤其名。



威廉也听过那个名字。从出现后经过五百年以上,至今人们对它几乎仍一无所知,连有多大威胁性都无人谈论,充满谜团的〈十七兽〉之首。



……在世上头一个沦为〈兽〉,原本曾为人类之身的,某个人。



「实在受不了。」



威廉朝水晶柱走近一步。



全身冒出遭到撕裂般的疼痛。应该说,实际上他早已皮开肉绽了。这么说来,他被封进这个梦的前一刻便浑身是血。



幸福的梦到此告终。



现实世界的她并不在养育院,而是在这里变成〈兽〉了吧。所以她才会从床铺消失。而且,假如要在这里和她对峙,威廉也必须做回现实中的自己。



「……莲,你别过来。要是你靠近,会因为魔力失控而死。」



威廉如此交代以后,又往前走近一步。



啪,某处的内脏碎了。威廉硬是将涌上的血块吞回胃里。只有一滴从唇边滴了下来。



没事的。不,虽然根本不能算没事,至少,他还能走。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



──应该要早一点发觉才对的。



只要稍微思索,肯定找得出是哪里不对劲。



从威廉在这个世界醒来,直到此时此刻。



理应跟他约定过的「她」,一次也没有提起那件事。



她一次也没有对他说出「你回来了」这句话。



「欸,爱尔梅莉亚。」



即使呼唤,也得不到回答。



相对地,威廉又向水晶柱靠近一步。全身骨头龟裂。他把拉琵登希比尔斯当成拐杖,设法撑住差点散架的身体。



「你和我,一次也没有提到奶油蛋糕的事呢。」



威廉之所以没有提起那个约定,是因为他把这个世界当成赝品。他并没有回到这里,只是受困于此。因为威廉抱著那样的想法,才没有说出口。



可是,爱尔梅莉亚又如何?在理应什么也不知道的她看来,威廉回来是货真价实的,他们的约定应该顺利守住了才对。然而,她从威廉醒来到现在,都完全无意提起他们的约定。



只有一套道理能说明这种矛盾。



或许她本身并没有自觉,却还是察觉了。爱尔梅莉亚‧杜夫纳其实并没有迎接到她「爸爸」回来。



──……爸,爸……──



水晶中的少女用不成声音的声音呼唤。



威廉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真是傻瓜。」



威廉露出苦笑。



「就算你是最早变成〈兽〉的人。难道说,你就像这样把几千人封在梦境中,把灭亡前夕的寇马各保存在自己体内,珍惜又珍惜地捧了五百年,毫不死心地一直等吗?」



一步。



威廉体内,大概又有某个地方毁了。



由于全身上下都痛,他已经分不出详细的部位。



「你一直……都在等我『进来』……这个世界吗?」



原本,那应该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别说五百年,就算穿越永恒岁月,应该也无法有所前进的心愿。



她抱著那样的思念,一直独自歌唱著。



她在由三千人的梦塑造出来的小小沙盒中,一直歌唱,一直歌唱,宛如坏掉的音乐盒。



「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爱尔梅莉亚……」



再一步。



伸手就能相触的距离。



这时候,只要说出「我回来了」,肯定就能实现她的愿望吧。



返家的约定,应该会在小小的沙盒里达成吧。



然后,到了威廉的下一个生日,她就会亲手烤出最棒的奶油蛋糕。



她会让威廉吃到怕。



那般幸福的幻影,如今,就在眼前。



威廉高举握著圣剑剑柄的右手。



「──调整,开始──!」



构成圣剑拉琵登希比尔斯的三十五块护符从咒力线的束缚中得到解脱,迸射似的在威廉四周散开。



威廉用左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他抓住当成项炼戴著的「言语理解」护符,然后扯断炼子。在梦中怎么也解不开的护符,于威廉手中发出格外强烈的光辉。



那块护符,成了被他叩进拉琵登希比尔斯当中的第三十六块零件。



「……唔……」



圣剑是由多块护符的力量错综复杂地交合,并且相互干涉到最后才诞生的一种现象。只要稍微失去均衡,一切就毁了。因此要调整圣剑,原本非得有设备齐全的工房和熟练的技术人员聚集在一起。



脊髓回路分裂了。近一半的咒力线断了。无处可去的魔力,让原本在名为拉琵登希比尔斯的形体下所具备的大多数功能当机了。无所谓。威廉硬是将剩下的咒力线绑到一块,只维持最低限度的功能。那就够了。



威廉出拳捶向担任核心的水晶片,将调整状态解除。想回到原位的三十五块护符组合以后,变得像形状难看的棍棒。



接著,威廉将那把剑。



守护心灵的剑,加上维系心灵的护符混合成的粗重兵器。



直直地。



贯入水晶像的胸口。



──啊──



歌声停了。



威廉露出微笑。



「对不起。」



好似嘀咕,好似细语。



「我没能守住约定。」



他只奉上了这么一句。



水晶像冒出大规模裂痕。



只见龟裂逐渐扩散到水晶柱全体。接著,好似摇响无数铃铛的声音出现,〈叹月的最初之兽〉崩解了。



在崩解消失的前一刻。少女水晶像的嘴边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样的微笑,有如圣人宽恕罪人,有如女儿向父亲撒娇。







大地震荡。



天花板、墙壁、地板都开始一起崩塌。



威廉已经连站起的力气都不剩。任崩塌吞没的他坠落到更底下的楼层。



飘浮感包裹全身。时间感消失。



大音量的歌声直接撼动意识。



视野被染成整片灰色。



(什么……!)



完全出乎威廉意料。不过,他立刻就理解那代表什么了。这就是寇马各众人听见的歌声。在梦中所见的光景。



将人变成〈兽〉,摇撼人类物种根源的冲动。



狂风般的悔恨意念聚合体。由于太过思念失落的过去,甚至将回想从现实中切割出来──创造出梦想的世界,并且茧居其中。〈叹月的最初之兽〉的本质,就是那种力量以及妄执所构成的精神体吧。



接著,它在失去名为爱尔梅莉亚的容器以后,就钻进在场另一个人──大地仅存的最后一名人类体内了。



「啊~……我懂了……」



人类可以变成〈兽〉。



「要说的话,当然不会唯有我例外……」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只是来得太晚。



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兽?



在毁掉世界的十七种破灭当中,自己会归为哪一种?



哪种都好。没问题。带著圣剑的奈芙莲就在旁边。即使威廉变成〈兽〉,即使他沦为对悬浮大陆群及其居民张牙舞爪的存在,奈芙莲肯定会立刻了结他的性命。



因此,他可以笑著接受这个结局──



「威廉……!」



有某种温暖的东西扑了过来。



威廉睁开眼睛。甩开灰色的视野。



奈芙莲正抱著浑身是血的他。



「莲,你怎么……!」



从〈叹月的最初之兽〉残骸中涌现的某种物质,正从威廉全身上下的伤口钻进他体内。而且,有份量一样多的物质,也流入同样满身是伤的奈芙莲体内。



「笨蛋,你怎……」



威廉说不出有条理的话语,但他心里所存的疑惑,似乎仍传达给奈芙莲了。奈芙莲微微睁开紧闭的眼睛,望著他的脸──



「爱尔梅莉亚拜托过我!」



吶喊似的回答。



「她说过,因为爸爸就是那样,他将来肯定又会跑去其他地方!到时候,她不能跟著一起去,所以就交给我了!」



威廉体内回荡的歌声变弱。



那就表示,歌声正在注入奈芙莲体内。



「她还说,虽然是那么窝囊的爸爸,但还是要请我多多关照!」



搞什么啊?



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意气相投了?



「所以……所以……」



歌声响起。



奈芙莲又紧紧闭上眼睛。



唉。拿你们没办法。为什么我们家的女儿都这么温柔坚强?



(艾瑟雅,缇亚忒,菈恩托露可,娜芙德……)



威廉让思绪徜徉于天上。



(可蓉、潘丽宝还有菈琪旭她们或许也快了……)



他依序回想妖精女儿们的脸。



怀念之情涌现,使得威廉稍微扬起嘴角。



(也许会有点麻烦……不过,我们俩就拜托你们来收拾了……)



同时,威廉用仅剩之力将胸前的温暖物体紧紧抱住。



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7.绯色头发的少女



──巨大冰块中,关著一名年幼的孩童。



绯色长发。安详宁和的表情。



而在她的胸口上,有道深且大的刀伤。



那怎么看都是致命伤,尽管如此,身怀伤口的孩童尸骸仍露出柔和微笑,持续沉睡著。



「……找到了。」



同样有著绯色头发的少女从黑暗中接近而来。



『呀~!实在好险!』



空鱼一边飘在少女眼前,一边微微地挥动胸鳍,像是在表现恐惧。



『时间上太惊险了嘛。假如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喔?』



「反正我们赶上了,没有问题。」



『状况还没有从容到可以当作大功告成喔。』



「我明白。」



少女触碰冰块。



理应坚固的冰块表面上,有涟漪散开。



间隔短瞬,伴随著响亮的哗啦水声,原为冰块的物体化成大量的水向四周飞溅。



「哇。」



全身淋湿的少女捂著眼睛,身体直哆嗦。当著她眼前,年幼孩童的尸骸「啪」地倒在当场。



『哎哎哎……这道伤口真狠。把女人的肌肤当什么了嘛?』



「反正人都死了,担心肌肤又没有用。」



『你那是阳寿正常者的思维。死了就拋下美丽不顾,有这种软弱想法可不配当永生不死的女人喔?』



「我不太懂那些,无所谓。」



哗啦哗啦地踩出水声的少女朝尸骸靠近。



她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其抱起。



「好冰。」



『当然了,因为一直都待在冰块里嘛。』



少女用手指游走于尸骸胸前的伤口。



「……这道伤口被下了非常复杂的诅咒」



『那还用说。这可是摧绝神韵的极位古圣剑,堂堂瑟尼欧里斯造成的伤口喔?



连不死之躯都能杀,人类得手的至高暴力。无论任何人都逃不过它那『致死』的力量──甚至星神所化的肉体也不例外。』



「这能复活吗?」



『不先解开这道诅咒就没办法喽。要我对付编得这么细的诅咒,大概有点吃力。离开以后再找黑烛公,叫他想办法吧。』



少女用手指轻轻拨起尸骸的浏海。



「……她在笑呢。」



『是啊。会不会正在作美梦呢?』



「嗯。作了好多的梦喔。有开心的梦,也有悲伤的梦。虽然都很简短,不过全是重要的梦。」



『她憧憬的女孩叫黎拉对不对,她有没有变得像黎拉一样呢?』



「不晓得耶。我不太清楚。」



宛如风吹过沙堆,周围的黑暗开始瓦解消散。



漫长的梦,如今正要告终。



『你绝对不可以放开她的手喔,要是联系断开就完了。』



「我明白。」



少女紧紧地拥抱尸骸。



「──好久不见了呢,我。」



她朝著尸骸的耳边呢喃。



「差不多该起床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