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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西斜的这个世界里,依然如昔」-everything in my hands-(2 / 2)




奈芙莲在书上读过。那是在这座悬浮大陆群上,少数残留的秘境之一。又称「世界树之髓」,据说其内部藏着关 于整座大陆群的秘密。



『哎呀,怀念的气息。那家伙又窝到稀奇古怪的地方啦。』



空鱼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奈芙莲再度挥手赶鱼。







而那时候,威廉和艾陆可正一块出来采购粮食。



科里拿第尔契市醒得早。



其元凶之一,就是晨间的粮食市场。众多摊贩挤满了好几座广场。店面排放着琳琅满目的新鲜商品。豆子店,蔬 菜店,色拉店,肉店,薯店,蛋店,面包店,冰店,鸡肉店,辛香料店,发酵品店。还有数量不逊于商家且充满活力的客人。



威廉将目光落在手上的购物便条。今天得多买一点食材回去。之前他们都毫无计划地乱逛就不太有效率,稍微动脑再行动似乎会比较好。



「欸,欸,威廉!那是什么,是吃的东西吗?」



艾陆可拽了他的袖子。



她用手指着的,是摆着各色石头的小摊子。



「与其说是吃的东西,倒不如叫食器。有一部分的爬虫族会把那个吞进胃袋里,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磨碎,好代替用牙齿咬。」



「哦?」



艾陆可稀奇似的眼睛发亮。



「先告诉你,别打着自己也想试的主意。种族之间隔的那道无情高墙,在生理机能方面可是特别厚。」



「咦?」



艾陆可一脸遗憾,不过这档事就算她再怎么哀求,威廉也不能让她试。若有不慎就会吃坏肚子。更惨的情况下还会出人命。



「要不然那个呢,那是什么,我也可以试吗?」



「那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只是木头。跟我还有你的胃袋都合不来。」



「咦?」



虽然艾陆可口中发出了遗憾的声音,目光却立刻转向市场寻找下一项有趣的东西。看来最好趁她还没发现太奇怪的玩意儿前就把事情办完。



「啊。」



「咦?」



威廉刚那样想,艾陆可的视线顿时就停住了。



她看的并不是市场里的摊贩,而是市场外。一间有店铺的帽子老店。循着艾陆可的视线仔细一瞧,可以知道她凝望的是摆在店面的宽边大帽子。



「嗯?怎么,你想要吗?」



艾陆可现在穿的衣服,据说是亚斯托德士的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而且,她目前也顺便借了颜色与其相配的帽子。 那套衣服十分适合这个娇小的少女。合适归合适……不过正因为如此,假如她本身有打扮的意愿,威廉也希望能顺她的意。



「咦……不……不是的。」



「用不着客气啊,帽子我还买得起。毕竟平常不太用钱,薪水算存了不少。」



「不是那样,真的,你真的误会了!」



艾陆可猛摇头。



「是吗。」



虽然有点遗憾,但她否认得这么清楚也只好作罢。威廉放弃了。



「那我们别闲晃,把东西买一买吧。」



「嗯……」



两人又在人潮中迈步。



艾陆可紧跟在威廉后面,却不时会回头。怎么看都有满满的眷恋。



照这样看来,之后偷偷买来送她才是上策吧,威廉如此盘算。要单独行动而不被艾陆可发现似乎颇有难度,但应该值得一试。



忽然间……威廉无心地望向天空。



可看见有艘中型飞空艇正缓缓地停留在天上。



那本身并不算稀奇事。科里拿第尔契原本就是靠交易繁荣起来的城市。之于港湾区当然也是一样,随时都有众多飞空艇进进出出。无分日夜,没有东西飞在天上大概才稀奇。



然而,目前飘在天上的那艘飞空艇却让威廉莫名介意。



有地方不对劲。他没办法说明自己察觉到的异样感。



比方说,停留的高度特别低。虽然还不至于撞上建筑物,但是能让人看出船腹部所写的隶属组织名称,这种高度就有点异常了。



还有,威廉看见的那个组织名称也不太寻常。



灭杀奉史骑士团。



让人忍不住重复确认的荒唐名称。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威廉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顺带一提,他的头好像也有点痛。难道那跟自己的过去有关?不会吧,希望自己可不要曾经隶属那种名称丢脸的组织。



「威廉,你怎么了?」



望着天空的他似乎沉溺于思考了。被艾陆可拉了袖子才回神过来。



「呃,没事啦。」



威廉将目光从斜上方转到斜下方。



「走吧。要是动作太慢没买到好的肉,亚斯托德士八成会失望。」



「说得对喔。」



啊哈哈哈——两人对彼此笑了。



爆炸声。



「——啥。」



威廉反射性地再次将目光朝上。可以看见那艘飞空艇的下半部,咒燃炉所在处附近,正汹涌地冒出黑烟。间隔一拍,有人发出尖叫。



又隔了一拍,众人发出尖叫。



后来不到几秒钟,恐慌便爆发了。飞空艇失去平衡。航行能力明显受损。任何人都看得出它应该会坠落。艾陆可差点被人潮冲走。



「别离开我身边!」



「好……好的!」



威廉伸手。指头相触。他们手牵着手,把彼此拉回身边。



然后,威廉重新仰望天空。



黑烟越来越猛烈,飞空艇加速倾斜,负荷不了重量的船身开始杻曲变形,地上的尖叫声越来越大。



威廉看见了。在飞空艇后方,普通舰艇会积载用于平衡的压舱柜附近,开了一大道裂缝。而且,从中有某种显然不是沙砾或麻袋的东西,陆续被抛到天空。



那是什么?



逆光下看不清楚。只能认出隐约轮廓。



整体而言,形状像绳索。如果硬要形容,则近似蟒蛇。然而,代替鳞片长在其身上的,似乎是无数的长毛状物体。



异常的生物。不对,连能不能称为生物都无法确定的玩意儿。



而且,象是从肚子里逆流出来似的,威廉想起了它的名字。



「不会吧……那是……」



艾陆可看了同样的东西,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可能性。



没错。那是自己熟知的玩意儿。理应被铭刻于记忆而无法忘掉的玩意儿。就算记忆被封锁,心灵及全身仍有意想起。在遥远梦境中,曾夺去自己过去一切的玩意儿。



「穿凿的……第二兽……」



威廉茫然嘀咕。



4 .勇者的资质



〈十七兽〉对所有活着的生物来说,是穷凶恶极的威胁。



这被视为当然的常识而众所皆知,不过具体上,〈兽〉是什么样的存在,便不太为人知晓。



主要理由有二。一是它们本来就充满谜团,无从得知任何的详情。二是遇见它们的人基本上都无法活着回来,因此还活着的人必然大多没有实际接触过 <兽〉。



换句话说。



生活于现代的人几乎全都没有想象过,遭受那种东西攻击是有可能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



即使换成护翼军的军人,状况也不会有多大改变。隶属军中的人绝大多数都没有直接看过〈兽〉,先不谈心理准备,那样实在不能说是熟于应对。



况且〈兽〉本来就不会飞。顶多只有〈第六兽〉在满足条件的情况下能飘上天。因此只要没有刻意降落在大地,就不会目击其他的〈兽〉。这表示,关于〈第二兽〉的知识,还有对付它们的技术,在天上都致命性地不足。



护翼军司令总部正处于严重的混乱当中。



左右都有关于灾情的报告传来。〈兽〉来袭导致的灾情占了一半,剩下另一半是居民陷入恐慌所引起的事故及事件。



而且,两边恐怕各有过半的消息属于谣言或假话。在所有人都仿佛身陷恶梦的此刻,根本无法期待像样的情报。



但即使如此,只要有报告传来,军方就非得采取动作……抱着这种想法行动的正经军人们使混乱火上加油。



「这下子,是不是该我们上场啦?」



艾瑟雅一边「呼啊。」地冒出呵欠,一边揉眼。



即使待在这里,也几乎无法得知外头发生了什么。能知道的顶多只有〈兽〉降落在岛上了,还有根据目击情报似乎可判断来者为〈第二兽〉。



记得妖精仓库的资料室里,就堆了还算详尽的〈第二兽〉资料。不过,因为没料到会突然跟它们交战,都没有人认真读过内容。唯一的例外是奈芙莲,资料再无聊都会细细熟读的她,已经不在了。



虽然在对付〈兽〉的战斗中,众人一向都缺乏情报,算不上多大问题。



「以我们的战场来说,这次满不合常态就是了。假如有人初次上阵,会有点不安耶。」 「是啊。」



身穿睡衣的缇亚忒,被艾瑟雅及菈恩托露可用两人份的目光看着,迷迷糊糊地发出了「咦?」的声音。



「我……我也要去!请你们让我去!」



菈琪旭急急忙忙地把替换衣物推给缇亚忒,并且奋勇举手。



「不行喔。」



妮戈兰摇头。



「你连适用的遗迹兵器都还没决定好耶?」



「要剑的话,我们不是有吗!」



妮戈兰为之语塞。的确,要剑是有。



瓦尔卡利斯、希斯特里亚、伊格纳雷欧。除了三名妖精的三柄圣剑外,被妮戈兰带来当护身符的最后一柄剑。不可能有人驾驭得了那柄剑,因此真的只能当护身符来用才是。



如今,从妮戈兰的特大号行囊仍可看见它露出来的剑柄。



「可是。」



「我总觉得光等待好苦。心里会七上八下的静不下来。或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不会碍到大家的!」



妮戈兰的胸口微微抽痛。



「不可以。你连调整后的基础训练都没受过,我不能让这样的孩子胡乱犯险。你能驾驭那把剑,终究只是测试时的事。不代表在实战就能顺利驾驭它吧?」



「可是!」



菈琪旭将音量拉得更高,于是——



「几位小姑娘,失礼了。」



有男子从旁出声插话。



转头看去,有几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子站在那里。从中向前一步的,是整张脸笑吟吟的豚头族。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在对方西装底下,全身到底都缠着绷带。



「你是……艾尔毕斯的说客!」



妮戈兰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怒火。



「噫!」



「妮……妮戈兰小姐,在这种地方碰见你真巧。」



当男人们全被吓坏时,豚头族仍设法稳住阵脚。



「大难似乎来临了,不是吗?我在想是否能为你尽绵薄之力,才会过来拜访。」



「亏你还敢睁眼说瞎话……!」



艾尔毕斯的人,将〈兽〉秘密运来了这座岛。妮戈兰是这么听闻的。换句话说,这些骚动有可能全都出自这群人 的安排。



此时此刻,街上应该已经有众多的人遭到杀害。护翼军及市府兵力大概正为了对抗来敌而采取行动。然而用一般的枪炮军械对付〈兽〉,根本效果薄弱。何况混乱如此严重,想来更不可能获得像样的战果。



「这当中似乎有某些误解,那场骚动并非出于我们之手。根据目击者所说,好像是这个城市的犯罪集团,叫灭杀什么来着下的手。」



厚着脸皮说这什么话?



光看眼神就晓得,对方分明在撒谎。



「请你别摆那么恐怖的表情。今天呢,我是纯粹怀着善意来相助的。」



豚头族挥挥缠着绷带的手,大概是在强调自己没有敌意。



「恕我直言,护翼军目前能出动的正规战力,应该不是它们的对手。不过呢,载着我们兵器的舰艇,今天碰巧停泊在港口。」



他似乎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当然,我们是依正规手续把东西带来的喔。」便刻意如此补充。



「我在想,请务必让我们动用带来的兵器,为你们讨伐那些敌人。」



「怎……」



妮戈兰了解,在这座都市出动其他岛屿的军队象征着什么。只要是稍微读过史学的人,就不可能不明白。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被允许!按照悬浮大陆群宪章,那会成为护翼军的制裁目标才对!」



「不不不,这话就错了。」



豚头族笑得整张脸咧开来。他就是为了讲这一句话,才会专程过来……特大号的笑容仿佛正如此透露。「因为我们已经和护翼军高层谈妥了。」



「……咦?」



「啊,还有。虽然我想奥尔兰多商会立刻就会跟你联络,不过,出于好心,就先告诉你吧。」



豚头族假惺惺地象是想到才补充。



「有关你们的部署以及解散那个小屋的事情,连同具体期程在内,都已经决定好了。当然,关于今后要如何处置该处收藏的军备品这一点也是。」



「不……会吧。」



「啊,请别露出那种脸。无征种的表情实在不好辨认,但只有痛感无力时例外。因为太容易懂了,一不小心,我就会忍不住笑容。」



他张开双手,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手杖转了一圈,然后将同样不知道怎么变出来的丝质礼帽戴到头上。



「因为如此,妮戈兰小姐,目前这座城市是我们的舞台了。所以呢,我想你现在最好不要擅自出动妖精们。你那些宝贝人偶离开你的手以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聪明如你,应该明白当下该怎么做吧?」



豚头族这么说完以后,虽没有高声大笑,但他仍一边露出嘲讽味相近无比的背影,一边带着男子们离开,前往司令室了。



「……哎。没想到护翼军的高层这么腐败耶。」



艾瑟雅嘀咕,缇亚忒「咦?」地抬起脸。



「他们可能不知道对方会使出这种霹雳手段,就先签了契约呢。原本只是想趁职务之便捞点油水,一回神才发现没退路了,事情给人这样的感觉。」



菈恩托露可补充,缇亚忒「咦咦?」地看向她那边。



「那就表示,艾尔毕斯的人有自信将现在作乱的〈兽〉帅气地打倒,对不对……总觉得不甘心,不过那样大概也好。」



菈琪旭落寞地这么说完,缇亚忒就「咦咦咦咦咦咦咦!」地放声大叫了。



「菈琪旭,难难难道你听得懂刚才那些话吗!」



「是……是啊。我听不懂太难的部分,但是,我想我大致可以理解……」



「不懂的只有我吗!」



「没……没关系啦,你冷静点,我现在就说明。」



菈琪旭安抚好像激动得随时都要揪住她的缇亚忒,然后又说:



「呃,你听过艾尔毕斯国吧。位在十三号悬浮岛,像邻居一样只跟这里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国家,他们属于都市国家就是了。」



「嗯,就是在『艾尔毕斯之火与彼特士之影』演到的,那个只会使坏心眼的国家吧?」



「是那里没错,不过你先把映像晶石的印象忘掉。然后呢,那个艾尔毕斯国……大概想发动战争吧,虽然这是我猜的。」



「为什么?」



完全不懂的脸。



菈琪旭瞄向艾瑟雅。



「战争就像魔法一样,有暂缓国内问题的效果喔。」



收到目光的艾瑟雅接着说明。



「我打个比方好了,就算跟邻居感情再怎么糟,在或许会有外敌拿斧头来犯的时期也没空吵架嘛。而且,就算穷了一点又吃不饱,在不杀人就会被杀的情况下也没得抱怨。有外敌,就可以模糊自己人的问题。」



大概因为这实在不是愉快的话题,艾瑟雅一边说明,一边稍微绷紧脸孔。



「然而一旦变得和平,原本搁置的问题就会全部跑回来。外头的敌人不来,怎么样都会想起自己跟邻居感情不好。这种情况下,解决方式只能二选一,不是跟邻居开战,就是跟其他外敌开战。」



「……就没有人想到要好好相处吗?」



「有啊,只要找到下一场战争的对手就可以了。



以往一直都是〈第六兽〉在扮演那个角色。所以,悬浮大陆群整体上是可以好好相处的。不过……现在变成〈第六兽〉暂时不会再出现,有些国家就想起自己对谁看不顺眼了。当中立刻付诸行动的就是艾尔毕斯喽。



他们的作法也相当巧妙。光是修理邻居,自己会变成威胁悬浮大陆群和平的存在,进而被当成新的外敌。所以他们换了方式。



先从外头引敌人到邻居的院子里作乱。自己再到头疼的邻居院子里,利落地把敌人解决。邻居就会心存感激,并且自愿当小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啪啪啪啪啪,艾瑟雅草率地拍手。



「表示反派明明是那些人自己找来的,他们却还扮成救星卖人情给别人吗!」



「哦。正是那样没错。你理解得好快。」



「可……可是,当救星是护翼军的工作吧!其他人应该不能擅自接手。」



「所以喽,他们先磨掉了对方的骨气。原本该成为救星的护翼军不中用,自己就可以帅气地大显身手,藉此将护翼军以往建立的信赖连根拔起。」



「可是……那样的话……」



缇亚忒似乎疑问都没了,便沉默不语。



艾瑟雅和菈琪旭看到她那样,也都跟着沉默。



「你们在这里啊。」



「灰岩皮」踏着与壮硕体格不相衬的脚步,无声无息地从走廊上赶来。



「妮戈兰。让妖精们回房里。」



「……嗯,我明白。」



妮戈兰嘀咕似的答话。



「请等一下。难道你们要屈服于刚才提到的阴谋吗!」



菈恩托露可闯进两人之间。



「没错。那是高层的命令,同时也是为了用最低损害来克服眼前危机的一步棋。」



「可是要让那些人期望落空,只有将结果导向『勉强出动兵器并未获得期望的战果』才行。再说,我们现在出动,或许也能替街上多减少一分损害。」



「用那种方式,在你们之中或许就会造成不只一分的损害。」



妮戈兰的嗓音简直像猫咪畏惧时的啼声。



「以往派你们作战,是因为别无他法的关系。因为除了你们以外,谁都无法上那样的战场。要不是那样,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犯险。可是……」



她的目光稍微恢复了一点英气。



「这里并不是那样的战场。而是由那些人来安排,由那些人来作战,由那些人来赢取猎物的狩猎场罢了。你们根本没有理由非得为了那种自私自利的事而赌命。」



「那表示一切都会如他们所愿喔,你想静静地坐视妖精仓库被毁掉吗?」



「哪有可能呢。我会抵抗到最后一刻。不过,那是我的战斗。你们不应该为此流血。」



另一边,则有灰岩皮摆着看似冷静的脸孔微微地点头。



「我要问一句。此刻,可有风吹到你们心中的空洞?」



「……什么?」



很久没有让人听得满头雾水的蜥蜴用词发威了。



「身为一把兵器,就不会自己挑选战场。若有自己所求的战场,就非得成为战士。握着剑柄的指头,拿稳兵器的手臂,都必须有风寄宿其中。」



「……呢。?」



嗯。果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艾瑟雅。」菈恩托露可用手肘顶了旁边朋友的侧腹,小声地问:「你知道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知识,听不听得 懂他说什么?」



「我才想说呢,菈恩。」对方同样小声地回话:「你不是连古代语言都有学吗?尤其是在异文化交流这方面,你比我更适任啦。」



「我那只是自娱而已,端不上台面。像现在根本就帮不到忙。」



「我也完全听不懂,早就举双手投降啦!」



「……呃,灰岩皮……一等武官。」



缇亚忒无视于年长妖精推托的难看模样,并且向前半步。



「我们都很喜欢这座城市。这……不能算理由吗?」



「若你们命丧此地,下一块遭受敌人威胁的土地就会伤得更深。你可理解?」



「我……不太确定。」



「哦?」



「可是,假如珂朵莉学姊在这里,我想她肯定会这么说:



我才不管下一个地方。因为妖精兵就是要为重视的事物而战。无论有什么理由,我绝对不要在这种危急的时候逃走……!」



妮戈兰倒抽一口气。艾瑟雅冒出「唔哇」的怪声。菈恩托露可默默地睁大眼睛。在场只有菈琪旭不显得讶异。



「追逐战士背影之人,迟早也会成长为一样的战士吗……」



或许是因为观者有心吧,灰岩皮欣慰似的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我准许你们出击,但是别逞强。」



「一等武官!」



妮戈兰尖叫似的自顾自扯开嗓门。



「没办法。硬是把人留住,假如她们要硬闯也莫可奈何。」



「话是那么说没错……」



「更重要的是,这个年幼的战士确实唤起了她的风。」



爬虫种用巨掌轻轻地摸了缇亚忒的头发。



「无人拦得住风,也无人有权拦住风,如此罢了。」







如同先前对当事者所说的,她们把菈琪旭一个人留下来看守。



被妮戈兰使劲拥抱的菈琪旭脸色发青,菈恩托露可、艾瑟雅和缇亚忒就在她的目送下飞向早晨的天空。



从上空俯望,她们才发现来科里拿第尔契市以后,一次都还没有飞到天上过。与平时用不同的角度观察街容,好比耍诈用了某种手段偷看后台那样,给人奇妙的亢奋感。像是快快乐乐地读完一本书以后,把那放回整理有序的书架上,远远地凝望其书背……如此不可思议的感觉。



可是,高度稍微降低,就会看出那样的街容受到了损伤。



仿佛遭到横扫而倒毁的建筑物。在那中央有一艘坠落的飞空艇。此外,还有血流满地倒在周围的稀疏人影。血红之人,血蓝之人,血接近无色之人。各色种族的各色尸骸,像坏掉的人偶一样倒在街头各处。



……客观而言,景象甚为悲惨。



妖精族对死亡的恐惧心薄弱,连带地对于和死亡有关的事件或情景也不至于多厌恶。即使身边躺着再多尸体,她们也不会因此感到害怕。



话虽如此,她们看到眼前充斥不合理的死亡,心里照样会火大。



「啊!那边那边!传闻中的新兵器!」



缇亚忒慌慌张张地用全身表达她有大发现。众人将目光转向她指的地方。



眼底下的大街,可以看见有巨大的金属甲胄在走动。



感觉能装进两到三个像「灰岩皮」那种壮汉的特大号甲冑。莫非里头是巨人族?然而从生硬的动作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有几只〈第二兽〉察觉甲冑的存在,就扑了上去。它们利用无数纤毛瞬间爬到甲冑脚边,然后像沼地的水蛭那样黏住小腿。可是,硬化后连钢铁都能贯穿的体毛却被甲冑表层轻易地弹开,〈兽〉随即摔在石版道上,间隔一拍,巨大战锤就将它打成两半。



「感觉……比预料中强很多耶。」



「是啊。我完全有同感。」



直到刚才,艾瑟雅和菈恩托露可都以为艾尔毕斯那些人只是自认有本领就骄傲起来的傻瓜。她们认为对方属于不熟悉〈兽〉,却毫无根据地坚信自己有高强本领,只要打一场就必定会赢的那种人。



然而,状况似乎和她们想的不一样。



那种金属甲胄的表面,随时都有催发出的强猛魔力保护。还有他们用的战锤也是。



寻常方式无法摧毁〈兽〉。假如不用带着强大魔力的攻击使其身体组织失调,伤害就无法正常传达。那就是讨伐〈兽〉得并用黄金妖精与遗迹兵器的理由。



可是,那种金属甲胄持续发挥的魔力,却能匹敌手持遗迹兵器的黄金妖精。



「那种新兵器,真的有可能变成对付〈兽〉的王牌呢……」



令人在意的是,这种甲冑所用的魔力来自何处。



魔力与生命力相反,越接近死亡的人越能催发出强大魔力。假如那种甲胄是没有人穿戴的机械装置,那它们根本就不可能使用魔力。可是,穿上那种尺寸的甲胄还能正常活动的强壮种族,生命力总不会委靡到足以动用那样的魔力。



(……这种威力,甚至可以比拟妖精乡之门打开时的力量……)



由黄金妖精这种不稳定的存在将魔力催发到超出极限所发生的自爆现象。该现象被称为「妖精乡之门」。门一开,便能得到名符其实的爆发性魔力,只要直接承受到那股热量,无论哪种〈兽〉都会蒸发。



那应该不是靠技术或花在材料上的工夫就能重现的现象。



(究竟是什么原理……)



这并不属于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反正八成是远超出外行人理解的高超技术产物。即使如此,菈恩托露可仍忍不住思考。



从金属甲冑的右手肘一带,可以看见有某种像光粒的东西涌出。



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那种光。还来不及回忆是在那里,有只〈兽〉就缠上甲冑的右臂,并将无数体毛化成针扎入里头。



魔力的防御性不够。无数尖针贯穿了应为钢铁制的装甲,使其脆化,再加以扯裂。



甲冑中的物体外露。连远远飘在天空的菈恩托露可都能清楚看见。有和先前一样的大量光粒。



而在光粒之中。



还有某种柔软的水蓝色物体。



「……咦?」



刚以为看清楚的下一个瞬间,那些全变成光粒迸散了。



金属甲胄失去一边手臂,仍然没有停下动作。左掌重新握紧战锤握柄以后,它就像感觉不到痛痒似的,出手将刚才扯断右臂的〈兽〉捣烂。



「刚才——」



菈恩托露可只有看见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她就可以推测那是什么了。



只凭一瞬间,她还不敢笃定那是什么。



「难道说。」



那肯定是为这种自动甲胄奠定强大实力的零件。机密中的机密。假如那跟她刚才想象的一样,这种甲胄为何能催发并操控如此巨量的魔力,就能轻易得到解释。



——难道说。该不会真的是那样。



不,可是那样一来,就完全违反大陆群宪章了。即使他们近期内将获得那样的权利,那些人目前仍未获准尝试那种事。



现实与想象。希望相信的事与不希望相信的事。两者在脑里乱成一团,使得菈恩托露可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那时候,威廉比菈恩托露可和那种金属甲胄靠得更近。



而且,他人就在能将右臂断面看得更清楚的地方。



因此连甲胄中的东西化为光粒碎散的那一瞬间,威廉都全部看见了。他得知了一切。



金属甲冑的右臂当中,装着一个身体被无数捻线固定在甲冑铆钉上的少女。



亮眼的水蓝色头发。既无角也无獠牙,无征种的外貌。



她被罩着黑色的面具,看不见长相。



她全身淡淡地发着光芒。



全身都让〈第二兽〉刺穿了。过度催发的魔力脱序失控。两项致命要因。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回天乏术。 光芒变得格外强烈。



迸散。消失。



少女的身影不复存在。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突然间,熟悉的剧痛涌上威廉脑袋。



——假如……我是说假如喔?



——万一我再过五天就会死,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有声音。



听得见理应装箱上锁,深深沉在内心底部的声音。



——因为我就快要不在了。至少,我也希望自己不用消失,也想让别人记住,我也想留下羁绊啊。



「啊……」



记忆蒙着雾霭。



威廉无法顺利想起那道声音的主人,那的少女的面孔。



要求自己不去回忆的强大意念,正在妨碍记忆复苏。



——既然这样,你会不会烤奶油蛋糕?



那家伙有着蔚蓝澄澈的头发。



眼睛是海一般的深蓝色。



明明个性不坦率却又直肠子,明明都把自己的事情排在后面却爱耍任性,尽管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她本人似乎也对那样的自己感到困惑,换句话说,是这阵子才有人让她变成那样的。



——等……等一下,会痛,好难过,没办法呼吸,我会不好意思,我身上都是泥巴又到处都是擦伤又没有洗澡而且大家都在看,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不对。



刚才一瞬间看见的水蓝色,跟记忆中的天蓝色不同。



刚才在威廉眼前消失的性命,并不属于那家伙。



这是当然。那家伙早就不在了。



——对呀……对呀……我非常,努力喔……



威廉曾想让她幸福。



他曾想紧紧抓住那样的心愿。



他曾想忘记过去,只考虑现在与未来的事。



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



如此希望的下个瞬间,无论是现在,还有心里想要的未来,两边都没了。



——谢谢……你。



所以说,刚才的水蓝色不是她。无庸置疑。



那完完全全是别人,是别的妖精才对。



然而,要成为导火线绰绰有余。威廉已经想起来了。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



曾希望自己不在以后,还能被别人记得的少女。



「混……帐……」



忍不住脱口的咒骂,为谁而发?



骂的是忘了她的自己?



不那样就无法保住自我意识的自己?



由于取回了记忆的碎片,如今差点无法挽救的自己?或者说,以上皆是?



「威廉!」



艾陆可赶来。



「你别过来!」



「不要紧,周围已经没有那种〈兽〉了。」



「不是那样的!这里就有一头!」



皮鞋鞋底微微发出「叽」的声响,艾陆可停下脚步。



「威廉,难道你——」



「勉强撑得住。趁现在,大概勉强可以折回去。」



威廉呻吟似的回答。尼尔斯·迪戴克……威廉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混帐加三级的师父会一脸理所当然地在现今之世活了下来……他所施的封印既强大,而又具有韧性。



威廉·克梅修早已经变成纯粹的〈兽〉。不知道是心灵或者灵魂和〈最初之兽〉身上脱落的执迷交杂揉合,才让他的肉体变质。尽管外表几乎没变,内在却已脱离正常生命的框架了。



尼尔斯的封印,就像让杯中的奶茶区隔成红茶和牛奶并维持稳定的魔法。



由于两者状态稳定,稍微摇晃不至于打破其均衡。只要没有主动拿茶匙伸进去搅和,刚才想起的记忆迟早会淡化,然后消失才对。那样一来,所有事都能恢复成像前阵子那样。可以回到在那间旅舍所过的悠哉生活。



没错。现在还能折回去。只要威廉自己有那种意愿。



「威廉。」



「你别过来。」



威廉起身。



他轻轻地在全身上下敲了敲,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大致上没问题。仍闭着一边眼睛的视野狭小,脑袋里依旧有大钟不停撞响。但四肢可以活动。骨头和肌肉的结构也与人族无异。他吸气再吐气做确认,肺脏和横膈膜似乎也一样。既然如此,过去以人类躯壳使用的整套武技应该照样使得出来。



「等等。」



「回到红湖伯身边,艾陆可·霍克斯登。」



威廉转身,并且开口将对方甩开。



「谢谢你陪我游荡到今天。因此,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这种事……」



「——拜托你,听话。」



他回头「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接下来这段路,我实在不能拖别人下水。」



「威廉!」



威廉不回答艾陆可的呼唤。他重新转向前方。



我是什么?威廉如此思索。



人族。前准勇者。无专用圣剑。



护翼军的二等咒器技官。但纯属虚衔。妖精仓库的管理员。



世界早在以前就走到尽头了。



勇者的故事也早在以前就完结了。



而我现在——在这里……做些什么?



威廉能保有自我的时间所剩不多。这段期间内,他非得处理掉自己可完成的所有事情。根本没空眷恋。



同种族之间大概用了某种方式在分享「有棘手敌人」的情报。先前疑似四散街头的〈兽〉正陆续聚集到金属甲冑的周围。



而且,金属甲冑每次挥动战锤,〈兽〉的数量就会少一头。纵使数量有差距,力量对比显而易见。〈兽〉是压倒性强大且不合理的敌人,但压倒性魔力是少数可以对抗那种不合理的手段之一。只要魔力能有效运作,就算反过来将 〈兽〉压着打,也绝无不可思议之处。



在那套过程中,〈第二兽〉的身影消失殆尽了。



「真强。」



威廉大致可以想象那套高大的金属甲胄是什么来路。



某个军队组织制造出来的,用于对付〈兽〉的新兵器。随时可以将热量惊人的悬殊魔力发挥在攻防双方面,即使不用圣剑增幅也挡得住〈兽〉的攻势,还能反过来发动有效的攻击。原来如此,假如能稳定运用这玩意儿,与其让不稳定的少女们拿剑,它应该会是更好使唤的兵器。



老实讲,真的有一套。要是没发现里面装着什么,威廉或许也想摆一台在家里。



「研发这东西大概很费事吧。假如在打通管道前败露出去,相关人员当天就得进牢房。」



威廉觉得主使者应该订定了周详的计划。



他认为那应该投入了漫长时间与巨额的金钱来仔细筹备。



感觉研发计划本身会有个充满浪漫情怀的代号,这具机体应该也取了帅气得有模有样的识别暗号。



以前他好像也曾怀有类似的感慨。而且当时自己毫不犹豫地摧毁了他人的心血结晶。



这次亦然。



「抱歉。像你这样的兵器要是实用化,会有点困扰。」



威廉摘下右眼的眼带,将金色眼睛完全睁开。



只见视野和整片恼人的灰色重叠在一起。



(……我体内的〈兽〉大爷正火冒三丈呢,是吧?)



破坏消灭还原回归瓦解——强烈的破坏冲动,透过无数词汇涌上。不过,只要事先有心理准备,还是能与之对 抗。只求五分钟时间的话,他依然可以保有威廉·克梅修的意志来使唤这副身躯。



莺赞崩疾。威廉朝前方全力坠落,一举拉近和金属甲冑的距离。



(唯独此刻,我也持相同意见。这家伙就是得化成沙子。)



金属甲冑似乎将接近的威廉认作敌人了。超乎常识的臂力,使战锤以惊人速度横扫而来。间隔短短的一瞬,强大风劲便跟着战锤呼啸吹过。



(真吓人。)



威廉一边观察自己随风摇曳的浏海,一边踏出预先蓄力的脚步。敌我相隔单步多,绝佳的间距。他纵身至半空, 侧翻一圈,顺势以回身的力道直接出掌打在甲胄的关节。



啪滋,好似油从铁板上溅起的声音。瞬间增压的爆发性魔力想强行将血肉之躯的手掌震开。皮融肉焦的剧痛。但威廉理都不理,硬是用手掌直接将甲冑打穿。



他把手肘伸进甲冑,抓住位于其中的物体,并且一边将无数捻线扯断,一边将那拖出来。



蒲公英发色的年幼少女。



果然,因为过度催发魔力的关系,少女早就陷入失控状态。她全身散发着淡淡光芒。随时爆炸都不奇怪。



「你想解脱吗?」



威廉不太认为对方听得见,但还是问了。



少女似乎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威廉将手指抵在少女的胸口中央,趁着心跳的空档轻轻按压。在致命时机心律失调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血液停止循环,魔力就不会继续失控。不知名的少女黄金妖精静静地死去。



大概是因为得不到继续运作的魔力,金属甲冑停止动作。威廉拖出另一个被装在甲冑胸口的少女,用相同方式断绝她的性命。



伴随着「啵」的小小一声,两具尸骸迸散成光粉,随即消灭。



威廉沉浸随风吹来的光粉当中,哀悼似的噤声片刻。



他吸气。



吐气。



刚才那些妖精他不认识。至少,对方不是仓库出身的孩子。那应该代表她们诞生于大陆群的某处,却没能住进仓库就被抓去当这种兵器的零件了。



只要运气好一点,她们应该也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聚集在妖精仓库,过着无忧无虑……即使以兵器身分殒命的结果并无差异,在牺牲之前也还算快乐的生活。



然而,她们并没有。



威廉咬紧嘴唇。一向如此。从立志成为勇者那一天,他就重复尝着这样的滋味。每次发现想拯救的某个人时,事情总是已经进展到无法转圜的地步了。



「…………动手吧。」



威廉用右眼瞪着金属甲冑的残骸,并且对内心的〈兽〉发下许可。



伴随着无声的喜悦,从〈叹月的最初之兽〉身上继承的一部分生态获得解放了。



其姿态能让周围环境归为原始,几乎所有在星神创世后出现的人造物……换句话说,就是除了〈兽〉与沙土以外的万物,都将恢复原始面貌,回归成〈兽〉与砂土。



过去众星神……应该说,侍奉祂们的众地神以只有灰色沙子的大地为础,创造出肥沃大地。因此,由大地所生的万物一旦被唤回原形,就会变回砂砾的样貌。



沙沙。



随着毫无紧张感的声响,原本已毁坏的甲胄,成了堆积如山的灰沙。



周围一片安静。



这当然。有凶猛怪物作乱的地方,任谁都不会久留。城里的人们精明而迅速。威廉转头所见的范围内,只有一道人影。



「菈恩托露可。」



威廉呼唤其名,少女象是下了决心,向前朝他靠近几步……



即使如此,她并没有打算继续拉近彼此的距离。



少女手中的圣剑希斯特里亚散发着淡淡光芒,显示正处于备战态势。



了不起,威廉如此心想。



或许因为本质是小孩的关系,整体来说,妖精们都个性坦率。堪忧的是不管接触什么人,一旦熟稔以后,她们就绝不会怀疑对方。在那当中,菈恩托露可属于罕见地能冷静判断的孩子……印象中是如此。所以,她现在见到威廉的脸也毫不松懈,更看出情况有异而存着戒心。



……威廉姑且先不考虑自己原本就被她讨厌的可能性。



「你人会在大陆群,表示『车前草』平安回到这里了吗?我一直在担心耶,你怎么会待在这座城市?」



「不,你讲些什么啊?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好久不见了,技官。」



「噢?你今天一个人吗?」



「这个嘛,谁晓得呢,或许还有人躲在旁边喔。」



原来如此。菈恩托露可完全不掩饰自己对他有戒心啊。甚至还把那一点当成心理战筹码来牵制他的行动。真是个冷静又灵光的孩子。



换成平时,威廉可以轻易掌握到妖精们的气息。不晓得在不在的伏兵,对他来说不足以构成心理战的底牌。但如 今一边忍着持续不断的头痛一边讲话,他就没有那么敏锐了。 「妖精仓库快瓦解的事情,跟这东西有关吗?」



威廉轻轻地踹着沙堆,并且试着询问。



「你从什么地方听到那种消息的?」



奈芙莲到旅舍找威廉时,有提过那件事。虽然他在失忆时只是随便听听,但在此刻,他就能理解想起当时听过的内容。



「发生过不少事。状况怎么样?」



「你说对了。艾尔毕斯国防军企图从护翼军手上夺走与〈兽〉作战的权利,这好像就是他们想当成比我们更优秀的兵器来推销的商品。」



原来如此,威廉心想。



菈恩托露可给的答案大致如他所料,同时也比他想的更严重。



对方军中打的算盘简单明快。可是,既然如此强大的兵器已经实地制造出来,要阻止就有困难。



啊,不对。



倒也不难就是了。虽然以手法来讲不太聪明,要对策还是有。



(……唔。)



头痛正在恶化。当他们像这样交谈时,威廉所剩的时间仍逐渐减少。



已经没时间问答了。



「我也有事要问。之前你到底……」



「抱歉,我拒绝回答悠哉的问题。我现在只可以立刻告诉你,目前你恐怕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咦……啊!」



菈恩托露可往后头高高跃起。同时,上一刻她站的位置附近的路灯、长椅、招牌都化为灰色沙子崩解了。



「那股力量。难道……你真的变成〈兽〉了!」



威廉笑道。



「我属于〈叹月的最初之兽〉的亚种。大概啦。」



「不会吧。」



「我体内的〈兽〉,是追求回归的化身。它想取回以往居住的世界。其愿望直接和破坏现今世界的愿望相通。」



「可是——」



「活在没有故乡的世界,还满苦的喔?」



菈恩托露可屏息。



「好了,问答差不多就到这里。让我们开始吧,悬浮大陆群的伟大守护者——」



威廉在中途截断自己说的话,并稍稍倾身。将人体构造运用至极限,以最快速度朝下方以外的方向坠落。那是人族以往创造用来交付自身命运的最高峰睿智之一。



莺赞崩疾。



他窥伺菈恩托露可的呼吸,趁着对方无法反应的瞬间拧身拉近距离。



来不及反应。得手了,威廉如此笃定。



间距仅剩半步多。威廉杻身。他精确地瞄准与杀害刚才那两人时相同的位置,胸腔中间的要害,经由死角以双指刺穿——



一连串动作于中途停下。



在威廉和菈恩托露可之间,仅止分毫的空隙,一柄大剑闯入其中。威廉的指尖冒出短瞬刺烫感。菈恩托露可的刘海随剑风摇曳。



圣剑,瓦尔卡利斯。



「两个人私下搞这种事,感觉好下流喔。」



旁边。不知何时赶到的艾瑟雅眯眼,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能不能让我参加呢?」



「可以是可以,我没办法对你们温柔喔。」



「呀哈哈,光那样回话就够温柔了喔?」



艾瑟雅将手腕一转,瓦尔卡利斯的剑身划出不自然的锐角轨道,切向威廉颈项。压低姿势躲过以后 挥到正上方的剑立刻又一直线朝他劈下。



「唔喔?」



威廉朝背后翻了跟斗,这才勉强闪过。



「哎呀,刚才被闪掉啦?」艾瑟雅装蒜地说:



「真行。以往这招都没有在实战中失手过耶。」



「我想也是。」



威廉的嘴角在抽搐。汗水沿额头流下。即使变成〈兽〉还是会流汗啊,他学到了。



「居然一出手就操控惯性偷袭……你真的都不留情耶?」



「哎。技官,其实我对你满认真的喔。」



艾瑟雅打趣说出这种话,同时又间不容缓地继续进攻。



从剑压感受不出多大魔力,但即使如此,当然也不代表毫无威胁。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足足晚了几秒,菈恩托路可才尖叫似的发出疑问。



「看了不就知道吗,我在接纳技官的爱。」



「这不是拼命猛攻的人该说的台词吧!」



「我并不是想听你们俩说笑!」



「说笑?」



威廉以回马拳从旁挡开瓦尔卡利斯,艾瑟雅架势大乱——刚这么想,她随即出脚蹬在石版道上,纵身一跃,连翻带滚地拉开距离。



「我才没有说笑喔。菈恩,你还不懂技官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咦?」



威廉咂嘴。



「你不必跟她废话。」



仍旧单膝跪地的艾瑟雅又继续说。



「这个人啊,是想把角色让给我们。」



「都叫你别废话了。」



「从〈兽〉的威胁下,守护悬浮大陆群的最后一座最强碉堡。以往我们都被那样的头衔逼着上战场,却也一路守护着我们。刚才那种特大号甲胄就是不错的证据。可以认清艾尔毕斯那些人想用什么方式运用我们。」



实际上,那是了不起的技术。打开妖精乡之门,再把热量失控的庞大魔力全纳入控制之下。并非用于瞬间的爆 发,而是运作时都能当成高功率的燃料持续利用。虽然妖精的下场殊途同归,但是以兵器来说,像艾尔毕斯那样应该更好运用。



「所以喽,技官才想把那个头衔再一次交给我们。」



艾瑟雅微微低头。



「那个大家伙完全敌不过技官——敌不过这头〈兽〉。而我们只要有能力收拾〈兽〉,就可以显示黄金妖精的战略性价值不容忽视。再不然,至少艾尔毕斯打的如意算盘也会澈底泡汤。」



「啊」地叫出声音的菈恩托露可捂住自己嘴巴。 艾瑟雅一边揉眼睛,一边缓缓起身。



「……他想保护妖精仓库。为此,这个笨蛋把命也赔上去了。」



「多嘴。」



原本这项计策并不需要被人理解。



威严只要单纯以〈兽〉的身分,善尽该被打倒的反派职责,剩下的事都会好转才对。



「……欸,我问你们。你们喜欢仓库里的小不点吗?_



「什么?」菈恩托露可一时不备,睁大了眼睛。



「嗯?」艾瑟雅偏头。



「你们赌命战斗,是为了保护她们吗?



「那……」



菈恩托露可的脸红了。



「那不需要你管吧!」



威廉忍俊不住。



「哈……哈哈!」



好怀念。啊,真的好怀念。



没错。以前他也问过珂朵莉一样的问题。



而且那时候,他听到了和刚才菈恩托露可一模一样的回答。



「哎,你们几个!你们这些家伙真是!」



真是——令人疼爱。



威廉想起来了。他想起自己打算在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虽然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属于他的战斗。



可是,既然有人怀着跟以往他们那伙人一样的想法在奋战。



那自己至少要扶持她们。



让她们能代替谁也救不了的他,将希望保护重视之人的想法,贯彻到最后——



「——要上喽。」



现在的威廉无法催发魔力。



魔力与生命力相反。越接近死亡的人越能催发强大魔力,相对地也会加速自己的死亡。反过来说,离死亡遥远的人与魔力不对盘。像「灰岩皮」和妮戈兰就是生为顽强的种族,因此连催发魔力这件事都办不到。



他目前的这副身体已非人类之躯。基本上,连有没有「死」这样的结局留在未来都令人怀疑。简单来说应该就这么回事。



还有,他当然是徒手空拳。因此,能用的武器只有身上所学的武技体术,以及解放〈兽〉的本性将对手化成灰。而且后者对严格来讲不具肉体的妖精们应该效果不大。实质上,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身为人的本领。



这一战虽苦,还是要尽力为之。



另外,这次总该让自己的战斗告终了。



威廉边吸气边挪身。蜃景步法。艾瑟雅似乎察觉有危险,就以电光般的剑路在身边设下重围。威廉穿过一切剑围,澈底逼近。可以看见迟了些许的菈恩托露可有动作,但她赶不上。威廉用右肘瞄准艾瑟雅的下巴,左拳则针对侧腹。艾瑟雅放开瓦尔卡利斯。将挥到一半的重物脱手,架势自然会乱。威廉的肘与拳稍微失去准头。艾瑟雅伸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把将威廉整颗头抱到胸口。艾瑟雅带着魔力的臂力十分强劲,无法甩开。



「菈恩!」



艾瑟雅大喊。



「快动手!」



「唔……!」



即使心存迷惘,菈恩托露可仍为了该做的事而动手。希斯特里亚探出其剑尖,直入威廉的腹部。带有魔力的剑锋切开肌肉,陷入腹部深处。



流出来的血,是鲜红的。



菈恩托露可的脸杻曲得象是快要落泪,手臂失去了力气。



「就这样?」



威廉出拳捣向艾瑟雅的胸腔。拳劲隔着魔力的防御强行灌入。肺脏遭重创的艾瑟雅连叫都叫不出声就昏厥了,扣着威廉脑袋的双手因而松脱。



「艾瑟雅刚才说漏了两件事。假如你们不够强,就会迎接在这里全灭的末路。这样的台词说来老套,不过与其以后痛苦,现在就死还比较痛快吧。」



威廉电开艾瑟雅,然后抓住了希斯特里亚插在腹部的剑身。



「另一点。我已经是〈兽〉了。能像这样和你们交谈的自我立刻就会消失。如果不趁现在收拾我,我就会动手让这座十一号岛坠落。」



表情更加悲痛杻曲的菈恩托露可奋然将希斯特里亚拔出。剑身红且湿。她振臂举剑高挥。动作太慢。满是破绽。威廉想打任何部位都行。



——这是在诱他出手吗!



威廉使出左拳与右腿。两招都没有动真格。为了一探菈恩托露可诱他出手的真正心思,威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菈恩托露可果真扭了身,并强行挡开威廉的攻击路径,顺势将全副劲道用于挥动希斯特里亚。



利如处刑刀的飓风,扫过了威廉的颈部。



「原来如此。」



身法像黏液般缠人的威廉闪到菈恩托露可背后,并且在她耳边细语。



「似乎将迷惘抛开了自然最好。不过,假如出全力还是这点程度,我总不能死在你们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咫尺之内。第三名妖精强劲而又可爱的呐喊声传来。



————啥?



缇亚忒。



啊,没错。威廉都忘了。



明明第一次带她来这座城市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这女孩也是妖精兵。手持圣剑作战的大陆群守护者,他们这些勇者的正统继承人。



——伊格纳雷欧吗!



缇亚忒所佩的圣剑伊格纳雷欧绝非高位阶的剑。性能顶多比量产型货色高一些,是把朴素的剑。特有的异禀更是「单纯让自己变得不醒目」这种必须视场合使用的能力。



——喂,你已经懂得怎么用了吗?成长真快啊!



当然,是威廉将注意力全放在艾瑟雅和菈恩托露可身上才有此结果。持续不停的头痛应该也成了后援。就算那样,光是能丝毫不被察觉而贴近到这个距离便足以赞叹了。



基本上,剑本身的异禀并非一拿到手就会懂得用法。假如没有认真面对自己用的剑,应该连从哪里着手都无法领悟。



这孩子会成为出色的士兵。没错,威廉想起单眼鬼医生曾几何时说过的话。受不了。真的一点都没错。你是个名医。



不过,还欠临门一脚。



威廉将菈恩托露可推开,然后转身面对缇亚忒。



有气势。魄力也够。更没有因为迷惘而拖累身手。可是体格却无从弥补,欠缺臂力,技术和经验也不足。假如偷袭完全成功也就罢了,既然像这样让威廉。克梅修有采取反应的时间,她们已经没有残余的希望——



唰。



「……啊?」



巨大的剑刃从威廉胸口冒了出来。



形状眼熟的剑刃。



极位古圣剑之一,瑟尼欧里斯。



——难道是……珂朵莉?



内心有些混乱的威廉想回头。



身体僵住了。他费力地转动颈子。



「啊……呜哇……」



在威廉眼前,有哭得皱成一团的脸。



熟面孔。而且,那是他完全没料到的面孔。



「菈琪……旭……?」



「呜……威……威廉先……生……」



为什么这孩子会在这里?她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啊,错了。不是那样的。孩子都会长大。一不注意,他们就会抓准时机脱胎换骨。



在威廉离开的这段期间,妖精仓库仍陆续培养着新的力量。



「……哈哈。」



真令人高兴。



接近坏掉的众多孩童灵魂,将接近坏掉的世界一路支持到此。这些孩子果然厉害。比起始终在路上迷惘的他厉害得多。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不用担心了。



就算他不在,就算他不能再帮些什么,应该也不要紧。



名为威廉·克梅修的落第勇者,终于可以就此将本身一再画蛇添足的故事,划下句点。



「行了。虽然只是勉强过关,算你们及格。」



威廉咯咯笑道。血从嘴边冒了出来。



「啊,菈琪旭。但是关于瑟尼欧里斯的用法,我还不能给你满分。既然要对付不死的存在,你就得确实把它当成 『不死者克星』来用。很厉害的喔,毕竟它有将那位星神艾陆可·霍克斯登封印了五百年的实际成绩。」



「咦……?」



「仔细看,要这样用。」



他将手掌凑向剑身。



圣剑会呼应交战对手的力量,提升其魔力。现在的威廉本身无法催发魔力,但瑟尼欧里斯内部的力量充沛十足。 有了这些,要唤起瑟尼欧里斯的奇迹应该足够。



威廉一条一条地依序拨动剑身内侧搭起的咒力线。像在弹奏竖琴那样,有细细的弦音传出。弦音相连,串成了笨拙的摇篮曲。



相传在众多圣剑中,被列为极位古圣剑之一的瑟尼欧里斯是最为高洁的一柄剑。能驾驭它的人极为有限,理由便是在此。



若要用语言精确记述其条件,内容将会像这样。



只有丧失归宿,放弃返回本身的依归,将自己的未来尽皆抛弃之人,方有资格使用瑟尼欧里斯——



并非怀抱悲剧者。并非克服悲剧者。



并非不具希望者。并非舍弃希望者。



怀有衷心强烈期盼的未来,又能接受自己绝对无法将那种未来纳入手中的人,才能拿起这把剑,将手伸向其他的未来。



大剑剑身上的裂痕张开了。



淡淡光芒从缝隙间涌出。



人世中最高阶的圣剑瑟尼欧里斯显现其特有异禀。能令万物化为「死者」的那种力量,即使面对不死之人也不例外。



淡淡的光芒慢慢减弱,而后消失。



「技官……?」



菈恩托露可抬起脸庞,低喃了一声。



「威廉……?」



缇亚忒无处挥下举至头顶的伊格纳雷欧,茫然地呼唤那名字。



「呜呜……呜啊啊啊……」



菈琪旭忍住声音,只顾哭着打嗝。



混帐东西。



威廉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内心苦笑。



你们几个赢了。你们除去危险的〈兽〉,守住悬浮岛了。你们是英雄。你们彰显了自己的价值。你们亲手争取到自己的明天了。



所以,你们该高兴啊。



高兴给我看。



要是你们都在哭,我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倒在这里啦。我想到了,这都是艾瑟雅害的。都是因为她多嘴把事情说破,我想把反派扮好的计划就泡汤了。



唉。可恶。最后一刻还是无法好好收尾。为什么我想做的每件事,总是不顺利呢?



——有什么关系呢?就是要那样拼命付出,才像你啊。



威廉好像听见有人嘻嘻取笑他。



不可能听见的声音。威廉明白那是幻听。



即使如此。



在最后能听见那家伙的声音,他觉得很高兴。



(…………)



他有许多话想告诉那家伙。



也有许多想传达的心意。



然而,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样的时间与空闲了。所以。



(谢了。)



最后,他只在内心嘀咕了这么一句。



像拉下帷幕一样,威廉的视野顿时变暗了。



全身仿佛被飘浮感包围。有种似乎一直往下坠的错觉。



朝一片漆黑坠落,落得又低,又深,又沉。坠落不止。坠落不止。



——二号悬浮岛。



奈芙莲在蓦然间回首。



眼前是四季感交杂得不可思议的庭园。再过去,只有无边无际的广阔蓝天。



「怎么了?」



大贤者问,但她没有回答。相对地——



「……那个笨蛋。」



奈芙莲低声咕哝。



只有一颗小小的泪珠,沿着她的脸落了下来。